幽冥录(六)

  徐羡之为王雄少傅主簿,梦父作谓曰:“汝从今已后,勿渡朱雀桁。当贵。”羡之后行半桁,忆先人梦,回马而桁折,以此除主簿,后果为宰相。
      元嘉九年,征北参军明衤之值,从者夜眠,大魇,衤之自往唤之,顷间不能应,又失其头髻,三日乃寤。说云,被三人捉足,一人髻之,忽梦见一道人以丸药与之,如桐子,令以水服之。及悟,手中有药,服之遂差。
      赵泰字文和,清河贝[1234]人,公府辟不就,精进典籍,乡党称名。年三十五,太始五年七月十三日夜半,卒心痛而死。心上微暖,身体屈伸。停尸十日,气从咽喉如雷鸣,眼开,索求饮食,便起。说初死时,有二人乘黄马,从兵二人,但言捉将去。人扶两腋,东行不知几里,便见大城如锡铁崔嵬,从城西门入,见官府舍有二重黑门,数于梁瓦屋,男女当五六十。主吏著皂单衣,将泰名在第三十。须臾将入,府君西坐,断勘姓名,复将南入黑门,一人绛衣,坐大屋下,以次呼名前,问生时所行事,有何罪过,行何功德,作何善行。言者名各不同,主者言,许汝等□□,遣六部督录使者常在人间,疏记所作善恶,以相检校。人死有五恶,道杀生祷祠,最重奉佛,持五戒。十善□□□□□□□舍安隐无为。泰答,一无所为。□□□□□毕,使为水官临作吏将千余人接沙著岸上,昼夜勤苦,啼泣悔言:“生时不作善,今堕在此处。”后转令官都督,总知诸狱事。给马,东到地狱按行,复到泥犁地狱,男女六千人,有大树纵广五十余步,高大,四边皆有剑,树上然火,其下十十五五,堕大剑,下贯其身体,云:“此人咒诅骂詈,夺人财物,假伤良善。”见泰父母及一弟在此狱中涕泣,见二人赍文书来,敕狱吏,言有三人,其家事佛,为有寺中县幡盖,烧香转法华经咒,救解生时罪过,出就福舍,已见自然衣服往诣一门,云开□□□有重三黑门,皆白壁赤柱。此三人即入门,见大殿,珍宝辉日,堂前有二师子。并伏象,一金玉床,云名师子之坐。见一人身可长丈六,姿颜金色,顶有日光,坐此床上,沙门立侍甚众,四坐名真人菩萨。见泰山府君来,作礼。泰问吏:“何人?”吏曰:“此名佛。天上天下度人之师,便闻佛言。今欲度此恶道中及诸地狱人,皆令出,应时云有万九千人,一时得出地狱。”即时见呼十人,当上生天,有车马迎之,升虚空而去。复见三城,纵广二百余里,名为更变形城,云生来不问道,死而地狱考治已毕者,当於此城受更变报。入北门,见数千百土屋,中央有大瓦屋,当五十余步,下有五百余吏,对录人名作善恶事床,是受变身形之路。从共所趣,去杀者云,当作蜉蝣虫,朝生夕死,若为人常短命。偷盗者,作猪羊身,屠肉偿人。淫逸者,作鹄鸳蛇身。恶舌者,作鸱鸺留恶声,人闻皆咒。令死抵债者,为驴牛鱼鳖之属。大屋下有地房,一户北向,一户南向,呼从北户,又出南户者,皆变身形作鸟兽。又见一城,纵广十里,其瓦房安居快乐,云生时不作恶,亦不为善,当在鬼趣千岁得出为人。又见一城,广五千余步,名为地中,罚谪者不堪苦痛。男女五六万指,裸形无服,饥困相扶。见泰,叩头啼哭。泰按行毕,还。主者问:“地狱如法否?卿无罪过,相仆为水官都督,不尔与狱中人无异。”泰问:“人生以何为乐?”主者言:“惟奉佛弟子,精进不犯禁戒为乐耳。”又问:“未奉佛时,罪过山积。今奉佛法,其过得除否?”曰:“皆除。”主者又召都录使者,问赵文和何故死,来使开滕检年犯之籍,云有算三十年,横为恶鬼所取。今遣还家。由是大小发意奉佛,为祖父母及一弟县幡盖,诵法华经,作福也。
      临淮朱综遭母难,恒外处住。内有病,因前见,妇曰:“丧礼之重,不烦数还。”综曰:“自荼毒已来,何时至内?”妇曰:“君来多矣。”综知是魅,敕妇婢,候来便即闭户执之。及来登床往赴视,此物不得去,遽变老白雄鸡,推问是家鸡,杀之遂绝。
      代郡界中一亭,作怪不可止。有诸生壮勇者,暮行欲止亭宿,亭吏止之,诸生曰:“我自能消此。”乃住宿食,夜,诸生前坐,出一手吹五孔笛,诸生笑谓鬼曰:“汝止一手,那得遍笛。我为汝吹来。”鬼云:“卿谓我少指耶?”乃复引手,即有数十指出。诸生知其可击,因拔剑斫之,得老雄鸡,杀之遂绝。
      晋建武中,剡县冯法作贾,夕宿荻塘,见一女子,著服,白皙,形状短小,求寄载。明旦,船欲发,云暂上取行资。既去,法失绢一匹,女抱二束刍填船中。如此十上,失十绢。法疑非人,乃缚两足,女云:“君绢在前草中。”化形作大鹭,烹食之,肉味甚美。
      宋永兴县吏锺道得重病,初差,情欲倍常,先乐白鹤墟中女子,至是犹存想焉。忽见此女子振衣而来,即与燕好。是数至,道曰:“吾甚欲鸡舌香。”女曰:“何难!”乃掬香满手以授道,道邀女同含之,女曰:“我气素芳,不假此。”女子出户,狗忽见,随咋杀之,乃是老獭,口香即獭粪,顿觉臭秽。
      晋陵民蔡兴忽得狂疾,歌吟不恒,常空中与数人言笑,或云:“当载谁女?”复一人云:“家已多。”后夜忽闻,十余人将物入里人刘余之家。余之拔刀出后户,见一人黑色,大骂曰:“我湖长,来诣汝,而欲杀我!”即唤群伴:“何不助余乎!”余之即奋刀乱斫,得一大鼍及狸,杀之。
      庾宏为竟陵王府,家在江陵,宏令奴无患者载米饷家,未达三里,遭劫被杀,尸流泊查口村。时岸傍有文欣者,母病,医云:“须得髑髅屑,服之即差。”欣重赏募索,有邻妇杨氏,见无患尸,因断头与欣,欣烧之,欲去皮肉。经三日夜不焦,眼角张转。欣虽异之,犹惜不弃,因刮耳颊骨与母服之,即觉骨停在喉中,经七日而卒。寻而杨氏得疾,通身红肿,形如牛马,见无患头来,骂云:“善恶之报,其能免乎!”杨氏以语儿,言终而卒。
      汉武帝宴未央殿,方啖黍,忽闻人语,云:“老臣冒死自诉。”不见其形。寻觅良久,梁上见一老翁,长八九寸,面目皱,皓白,拄杖偻步,笃老之极,帝问曰:“客姓字何?居在何处?何所病苦而来诉朕?”翁缘柱而下,放杖稽首,默而不言。仰头视屋,俯指帝脚,忽然不见。帝骇愕不知何等,乃曰:“东方朔必识之。”于是召方朔以告,朔曰:“其名为藻,水水之精。夏巢幽林,冬潜深河。陛下顷日频兴造宫室,斩伐其居,故来诉尔。仰头看梁,而复俯指下脚,脚者足也,愿陛下宫室足于此。”帝感之,既而息。后幸瓠子河,闻水底有弦歌之声,前梁上翁及年少数人绛衣素带,缨佩甚鲜,皆长八九寸。有一人长尺余,凌波而出,衣下沾濡,或有挟乐器者,帝方食,为之辍膳,命列坐于食前。帝问曰:“闻水底奏乐,为是君耶!”老翁对曰:“老臣前昧死归诉,幸蒙陛下天地之施,即息斧斤,得全其居宅,不胜欢喜,故相庆乐耳。”帝曰:“可得奏乐否?”曰:“故赍乐来,安敢不奏。”其最长人便弦而歌,歌曰:“天地德兮垂至仁,愍幽魄兮停斧斤,保窟宅兮庇微身,愿天子兮寿万春。”歌声小大无异于人,清彻绕越梁栋。又二人鸣管扶节,调契声谐。帝欢悦,举觞并劝曰:“不足当雅贶。”老翁等并起拜,受爵各饮数升不辞,献帝一紫螺谷,中有物状如牛脂,帝问曰:“朕暗,无以识此物。”曰:“东方生知之耳。可更以珍异见贻。”老翁顾命,取洞穴之宝,一人受命,下没渊底,倏忽还到,得一大珠,径数寸,明曜绝世。帝甚弄玩,翁等忽然而隐。帝问朔:“紫螺谷中何物?”朔曰:“是蛟龙髓。以傅面,令人好颜色。又女子在孕,产之必易。”会后宫产难者,试之,殊有神效。帝以脂涂面,便悦泽。又曰:“何以此珠名洞穴珠?”朔曰:“河底有一穴,深数百丈,中有赤蚌,蚌生珠,故以名焉。”帝既深欢此事,又服朔之奇识。
      上虞魏虔祖,婢名皮纳,有色,徐密乐之。鼠乃托为其形,而就密宿。密心疑之,以手摹其四体,便觉缩小,因化为鼠而走。
      渭河郡太守至,前后辄死。新太守到,如厕,有人长三尺,冠帻皂服,示府君于某日死。太守不应,意甚不乐,催使吏为作主人。外颇怪。至其日,日中如厕,复见前怪,言会君今日日中当死。三言亦不应。乃言府君当道而不道,鼠为死,乃顿仆地,大如豚,郡内遂安。
      魏齐王芳时,中山有王周南者,为襄邑长。忽有鼠从穴出,语曰:“周南,尔以某日死。”周南不应。至期,更冠帻皂衣而出,曰:“周南,尔以日中死。”亦不应。鼠后钻入穴。日适中,鼠又冠帻而出,曰:“周南,汝不应我,我何道。”言绝,颠蹶而死,即失衣冠所在,就视之,与常鼠无异。
      晋秘书监太原温敬林,亡一年,妇桓氏忽见林还共寝处,不肯见子弟。兄子来见林,林小开窗出面见之,后饮酒醉,形露,是邻家老黄狗,乃打死之。
      晋太兴二年,吴人华隆好弋猎,畜一犬,号曰“的尾”,每将自随。隆后至江边,被一大蛇围绕固身,犬遂咬蛇死焉,而隆僵仆无所知矣。犬傍徨嗥吠,往复路间。家人怪其如此,因随犬往,隆闷绝委地。载归家,二日乃苏。隆未苏之间,犬终不食。自此爱惜同于亲戚焉。
      又豫章有然石,以水灌之,便热,用以烹煮,可使食成。势尽下,可以冷水灌之,更热。如此无穷。世人贵其异,不能识其名。雷焕,元康中入洛,乃赍以示华,华云:洛下有一洞穴,深不可测。有一妇人欲杀夫,谓夫曰:“未曾见此穴,夫自送视之。”至穴,妇推夫坠穴至底,妇掷饭物如欲祭之。此人当时颠坠恍惚,良久乃苏,得饭食之,气力稍强。周惶觅路,乃得一穴,匍匐从就,崎岖反侧,行数十里,穴小宽,亦有微明,遂得宽平广远之地,步行百余里,觉所践如尘,而闻粳米香,啖之芬美过之,于以充饥,即裹以为粮,缘穴而行。食此物既尽,复遇如泥者,味似向尘,又赍以去。所历幽远,里数难测,就明广而食所赍尽,便入一都郛郭,修整宫馆,壮丽台榭,房宇悉以金瑰为饰,虽无日月,明逾三光,人皆长三丈,被羽衣,奏奇乐,非世所闻也。便告请求哀,长人语令前去。从命前进。凡遇如此者九处,最后所至,苦告饥馁。长人入,指中庭一大柏树,近百围,下有一羊,令跪捋羊须。初得一珠,长人取之,次捋亦取。后捋令啖食,即得疗饥。请问九处之名,求停不去。答曰,君命不得停,还问张华当悉。此人便复随穴而行,遂得出交郡。往还六七年间,即归洛。问华,以所得二物示之,华云,如尘者,是黄河龙涎;似泥者,是昆山下泥。九处地仙名九馆,羊为痴龙。其初一珠,食之与天地等寿,次者延年,后者止饥而已。
      晋永嘉之乱,郡县无定主,强弱相暴。宜阳县有女子,姓彭名娥,父母昆弟十余口,为长沙贼所杀。时娥负器出汲于,闻贼至,走还,正见墙壁已破,不胜其哀。与贼相格,贼缚娥,驱出边,将杀之,际有大山,石壁高数十丈,仰呼曰:“皇天宁有神否?我为何罪而当如此!”因奔走向山,山立间广数丈,平路如砥,群贼亦逐娥入山,山遂崩合,泯然如初,贼皆压死,娥遂隐不复出。娥所拾汲器化为石,形似鸡,土人因号曰石鸡山、女娥潭。
      有一国,与罗刹相邻人。罗刹数入境,食人无度,王与罗刹约言:“自今已后,国中人家,各专一日,当分送往,勿复枉杀。”自奉佛家,惟有一子,始年十岁,次当充行。舍别之际,父母哀号,便至心念佛,以佛威神力,故大鬼不得近。明日,见子尚在,欢喜同归,于兹遂绝,国人赖焉(案:此条原抄本阙字甚多,今依《太平广记》一百十二卷校补)。
      京兆董奇,庭前有大树,阴映甚佳。后霖雨,独在庭,忽有一小吏,云:“承云府君来。”乃见承云著通天冠,长八尺余,自叙为方伯某弟三子,有隽才,方当与君周旋,明日觉树下有异,每晡后无人,辄有一少年就奇语戏,或命取饮食,如是半年,奇气强壮,一门无疾。奇后适别墅,其仆客三人送护,言树材可用,欲货之,郎常不听,令试其斩斫之,奇还快之,神亦自尔绝矣。

《幽冥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