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子,小正的生辰八字我看过了。先前怕你担心,没说实话。可眼下我要是再藏着掖着,只怕会误了这孩子的性命。”
妈急道:“唐老板,有啥话你就直说吧,我撑得住!”
老唐头微一沉吟,说:“小正乃四阴童子投胎,是散财鬼王要定的人。接下来的三天里你们千万要小心,尽量不要让他靠近有水的地方,比如你家前面那个大水塘。唉,不过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要躲也躲不过去。”
我妈一听这话,差点没晕过去。
原来在民间信仰中,有不少人是童子命。身带童子命的人不是六道轮回里降世的天人,便是前世或其祖辈与地府鬼王达成某种交易的人。其中前者大都带着惩罚来到人间,自幼体弱多病,未及成年便会夭折。当然,也有一些是带着重大使命而来,可那毕竟是少数,一百年中也出不了几个。
至于后者就比较麻烦。虽然鬼王在地府的位置不高,但掌管着大部分人的归宿。
老唐头说我们虎山、半山和鹤山三镇的人死后都要经过散财鬼王的地盘,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我爸一听这话太扯,忍不住一跺脚躲去屋外抽闷烟,只剩妈一个人在屋内啜泣。
她朝老唐头跪了下去:“唐老板,不,唐哥!你行行好,千万要救救这孩子!”
老唐头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愕然道:“大妹子,你这是干啥!我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但凡有一丝办法也不会不说出来啊。”
妈哭道:“他才多大呀?我不管,你一定要救救他!”
老唐头沉默半晌后说:“所谓四阴童子就是出生的年、月、日、时四柱都属阴。这种命格并不多见,多半是与鬼王有过交集。大妹子,冒昧问一句,你们家祖上可曾招惹过这散财鬼王么?”
“我们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日里连乡邻都不敢得罪,哪敢招惹什么鬼王?再说了,就算要招惹也不知道门路在哪儿。唐哥,你法眼通天,能否开个天眼给瞅瞅?”
老唐苦笑道:“我要有这本事还能来问你?你再仔细想想,前几辈可曾发生过啥怪事?”
妈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道:“爱国,别抽烟了!结婚前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家祖上曾捡到过一件宝贝,后来暴富了一阵子。到底咋回事,你给唐哥讲讲!”
爸正蹲在墙角抽烟,闻言头也不回道:“猴年马月的事了,提它做啥?”
妈没好气道:“都啥时候了还在哪儿摆谱!不都为了孩子么?你讲不讲?”
爸一声叹息,扔了烟头,回到屋内讲起一桩往事。
我太爷爷的爷爷名叫李保四,曾居住在河北保定,是个本分的手艺人,后因北方战乱频繁而不得不南下投靠杭州的远亲。
他本想仗着木工手艺做点家具卖卖,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有闲钱买这玩意儿?就算有也都装得跟个叫花子似的,免得被官府和乱兵打劫。
思来想去,他终于决定铤而走险去倒斗。
杭州自打南宋起便是都城,到了明清两代更是兴旺无比。那时还不时兴火葬,阴宅风水极佳的虎山沿线就成了权贵的墓葬之所。
李保四虽然没倒过斗,但很多事情还是要看运气的。他在虎山摸索了半个月,终于探到一位明代吏部侍郎的墓穴,并起出了两麻袋明器。
就在他准备拍拍屁股走人时,角落里躺着的一只铜瓶吸引了他的注意。
此瓶造型古拙,小口大肚,高约半米,青蓝两色交杂,其间布满了各种奇特的纹路。
李保四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有点见识。他见瓶上文字不似汉语,又非满蒙回藏语言,更不是洋文,倒有点吐鲁番的味道,心想此物莫非来自上古西域?
他兴奋地揣上铜瓶,正要离去,不曾想手背被碎石割了一下。
血迹淌落到瓶上,立刻被吸了个一干二净。那伤口原本也不算长,按道理说很快就会愈合,可是眼下非但没有愈合的迹象,反倒大量血液往外流失。
李保四吓得连忙将瓶子掷出,但见“滋”的一阵白烟从瓶上腾起,四周狂风骤然大盛。
“是谁……是谁……”伴随着悠悠的鬼泣和摇曳的树影,整个暗夜仿佛笼罩在鬼魅中。
李保四纵然胆儿再肥,此刻也被吓懵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宰相爷爷在上,小人因为实在饿得受不了才做出如此行径,请看在我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风停了,鬼泣声也停了。
然而,当李保四兀自庆幸祈祷奏效时,一个破锣般的嗓音在面前响起:“你可想要一场富贵?”
李保四只求活命,哪里还敢要什么富贵,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捣蒜。
“快快请起,我乃地府散财鬼王,一千多年前被一恶道施法封入铜瓶。今日蒙你施血相救,想赠一场富贵与你。如何?”
李保四一听对方是鬼王,吓得裤子都湿了,闭眼道:“但……但凭大王指点。”
“从明日起,你也不必再做这倒斗的勾当,去城里将墓中之物变卖,再好好置一处营生。无论何种生意,本王都保你富贵一辈子。”
李保四见有这等好事,哪里肯说个不字,当下忙不迭地磕头道谢起来。
鬼王话锋一转道:“先别急着谢我。你若真想要这场富贵,须与我订个契约。”
“啥契约?”
“我保你一世富贵,而你的十世后代之中若有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之男童,必须送给我做鬼童子。”
“鬼童子?那是啥?”
“这你不必深究。总之那孩子活不过十岁,死后当伴我左右,永世不得超生。”
李保四一听这话,当即脑袋摇得跟只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这富贵我不要了,我不能做对不起子孙的事。”
鬼王大笑:“你这人太愚!你以为这四阴童子那么好得?你那百世后人之中能否诞生一个四阴童子都是问题,何况十世之内?我这明明是为了报恩,想白送一场富贵于你,若非碍于地府规矩,何必订立契约这么麻烦?也罢,既然如此,咱们以后两不相欠,后会无期!”说完,化作一股浓烟散去。
也许是被鬼迷了心窍,李保四一想鬼王这话没错,连忙大喊“大王留步”,并当场签订契约。
第二天夜里,他冒着杀头的风险进城倒卖明器,竟然全部脱手,想必是那鬼王在暗中帮忙。
李保四靠着这笔钱在城中开了间丝绸铺,五、六年下来已是家财万贯。纵然比不上胡雪岩和都锦生,却也是当地一等一的富豪了。
但是在他临死前的一个月,家中突然遭了变故,吃了冤枉官司,财产悉数被抄没,只剩下虎山村中的一间破落老屋。
李保四忧郁成疾,回想起与鬼王签订的契约,不禁异常懊悔。他在病榻前将此事告之儿孙,希望他们以后好生做人,不要贪心惹祸。
听完后,我总觉得这故事有点熟悉,片刻后蓦地省悟:“爸,你这故事是编的吧!这哪里是老祖宗的事,明明是阿拉丁神灯嘛!”
爸笑道:“你小子说的对。这事多半是保四公为了教育后代而编的故事。世上哪有什么鬼怪,要有也是人在搞鬼。”
老唐头摇头道:“你家保四公没有乱说,地府的确有个散财鬼王,并且在一千多年前被封印在铜瓶中。你……”
“老唐,差不多就行了!老吓唬孩子干吗?”爸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就算这故事是真的,那鬼王也说了一百世都不见得能生出一个四阴童子,我家小正就偏偏这么凑巧?”
老唐头叹道:“什么百世十世的,那是你家保四公上了散财鬼王的当了。”
妈一惊,忙道:“这话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