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一个近百年的老灵魂,我整理了一下刚买没一个月的黑西装,离开鼎盛桥南边的桥墩。
“天师!”一声稚嫩的童音叫住了我。
停下脚步,我转身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河边一颗梧桐树旁,真切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灵魂,眼神里露出‘它’的真诚。
“有事吗?”
“我不确定,但我觉得你能和那老爷爷说话,一定不简单。”
小孩年纪不大,但已掌握马屁精髓。这自然而毫无违和感的夸赞,已是最高境界。
“有事说事!”虽说马屁恰到好处,不过……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这种没好处的差事,我一般不做。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死了,或者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你能帮帮我吗?”
“当然可以,不过……”
‘男孩’认真的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期待。
“你知道,天师需要什么才能活下来?……”
男孩茫然的摇头,表示不解。
“我们得吃饭…泡妞,没钱呢……这些都做不了。我是说:如果我指引你,你能用什么谢我?”我相信‘它’能听懂。
“可是我没钱……”男孩理解了我的意思,言简意赅的向我表明他没法弄到我想要的钱。
“说说吧!故事好的话,我也许会帮你。”没办法,‘它’的眼神一般人不敢多看。
有时候,我又会大发善心,对于没法支付我什么物质报酬的灵魂,也会动恻隐之心。虽然我爱财如命,但爱心有时候也会泛滥。
男孩十天前意外落水死亡,灵魂出于本能,游上了岸,但它自己并不知道。回到家,发现父母都不理他,等跟着接到消息的父母来到鼎盛河下游,看到的却是自己冰冷身体和哭得天昏地暗的父母。那时它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它无所适从,就这么漫无目的瞎逛了十来天,今天才想起回到自己落水的地方,但头七早过了。也就是说,轮回的通道,已经关闭。要想继续轮回,必须由天师帮忙。
当然,它现在还不知道其中缘由……不止它,绝大多数意外死亡的灵魂,都不知道鬼差会在头七时来到意外地点指引它们。
我做了件让我后悔无比的事,便是帮‘男孩’打开大慈之门。
所谓大慈之门,便是迷路灵魂到达灵界的一个快速通道。
我是天师,一个先天就被开了天眼的天师。不知是眷顾,还是惩罚?自小我就被开了天眼。我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并且不用涂抹什么传说中牛的眼泪。后经师傅稍加点拨,顺其自然的我便成了一名天师。
一年级暑假,爸爸领着一个身材高大,衣衫褴褛的老者进家。妈妈看见老者进门,忙着烧水泡茶,生怕怠慢了‘贵客’,哥哥一脸神秘的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嘱咐:“那爷爷要是带你出去玩,你可千万别去。”
两天后,老者撵跑了常和我玩的一群‘朋友,’又在我家住了些日子。和我熟络以后,便说要带我进城看老虎。妈妈整理了些旧衣物,送给老者,也含泪整理了我的衣物,帮我打成一个小背包。我也是人小心大,早把哥哥的嘱咐抛之脑后,兴奋的背起小号背包,就这么跟老者进城看老虎,就这么离开了家……一晃二十多年。
师傅看着六十来岁的样子,但是据说他的实际年龄,已经接近百年。他保持年轻的秘诀,便是替人驱邪。
十五年前,师傅死了,死于我的一次爱心泛滥。
他没怪我,还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老话:‘世事皆因果,善恶终有报。’
“一百年了,我也该歇歇了!那边我有很多熟人,过去应该不会难过。只是……”头七的师傅语重心长的看着我说道。
“只是什么?”我追问。
我知道,师傅放心不下平时偷懒耍滑的我。虽然他的本事,都毫无保留的传给了我,但我练功的态度却不能恭维。
按师傅的指示,我在出租屋各处隐蔽的地点,找出师傅的各种存款单据。三千五千,一年、三年的定期存折握在手里,我觉得我真正成人,就在那天夜里。那一年,我十七岁。
师傅在的时候,各种功课心法,我总能自作聪明的草草掌握,却不肯花功夫练熟练精。每天无忧无虑无所事事,跟着师傅读书练功,没什么灵异事件需要我出手。师傅总能风轻云淡的将它们处理好,我顶多只能算个懂行的观众。我的本事,也没怎么施展过,我练功也就开启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模式。自从师傅离开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师傅传授心法时的语重心长。拿着近一万的存款和十年来师傅传授的功课心法,我开始了自力更生的生活方式:租房子,找工作,练心法,空余时间兼职接各式各样的驱邪委托。后来经历的十五年,才是我成长最快的十五年。
我玩命练功修行,拼命工作养活自己,就想弄明白,我的天眼是怎么回事?
我在陆宁生活了二十来年,这里的天师我几乎全都拜访过,虚心询问有关天眼的事。得到的答案几乎一致:“先天的天眼?”一脸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紧接着又接上一句:“大造化!上天的安排。”
然后又是一番吹捧,大意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我能稍加勤奋,前途不可限量云云。
这次,听某同行说过,鼎盛桥下一个灵魂有些年头,想着死马也当活马医,我找到了这里。然而,和其他天师给的答案差不多,只是少了吹捧环节,只坚定的给了我几个字“不知道!”
我平静的生活,就这么没了。
第二天,我从货场下班回来,就隐隐觉得不对。
平时视而不见的路边游魂,看到我回来,都停下手中的无聊事物,缓缓地看向我,期盼着我发生点什么。刚进出租屋的走廊,楼道里挤满了灵魂,同样期盼的眼神看着我……我只粗略估计一下,三十个只会多。
出租屋内的门后,我贴了一张强力驱邪符,所以,它们也只敢在屋外徘徊,并不敢越雷池一步。不过也正是这张符,它们更加坚信我是个天师,能帮它们引路的天师。
“杨天师,帮帮我!”怨气十足而又有些凄凄惨惨的声调在耳旁响起。
其实,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精力不够。我现在三级天师,一晚送走十来个没问题,问题是我初步估计,走廊里的数量就超过了三十只。如果我今晚就送走十个,那明天我出租屋走廊里聚集的数量,不会少于一百只。
我继续做出没看到他们的样子,正常回到出租屋内。
夜里,幽怨的请求从未间断。它们知道,如果我是天师,肯定能听到呼唤,如果我不是,无论它们如何叫唤,也不会影响到我。这时,我希望一个路过的天师听到,大刀阔斧的帮我处理了它们,但是没有,我听了一晚上隔着门的呼唤‘杨天师,帮帮我们……’它们不知疲倦的叫唤,直到东方露白,才渐渐分批次散去。
一定是鼎盛桥下的那个老东西,‘它’目睹了我帮助男孩的整个过程,又没能给我提供什么有用的帮助,就帮我在陆宁灵界做了义务宣传员。
好容易熬到天亮,我几乎一夜没合眼,我勒个去,好容易做了次慈善,却引来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
没办法,我顶着熊猫眼草草收拾了行李,撕下了门后的驱邪符,房屋内的其他东西,实在没什么可以留恋的,唯独还有三月的房租和一千块的押金,我也没时间找房东要了,现在唯一要做的事,便是离开陆宁。给房东编了条短信,告诉房东我的亲戚让我过去跟他做生意,房子他可以来收回去重租。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希望他能把押金退我,并且,屋内的物品他可以随意处置。
当然,对于剩余的房租和押金,我也没抱太大希望,只希望房东看在我买的一些简易家具的份上,也能爱心泛滥那么一回。
我破天荒的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陆宁机场,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哪里的驱邪生意又多又轻松,我只能到机场随机的挑选价格便宜的航班,飞去哪里便是哪里,走一步是一步,只要能离开陆宁。
一个多小时后,我到了泗庆,不过我没在那里落脚,因为我怕有尾巴跟着我。这也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我觉得不到两小时的飞行时间根本没什么感觉,就是说:‘不过瘾’。又在机场厕所换了身衣服,加了一副蛤蟆镜。
回到售票处,临时找到一张别人退票的特价机票,飞往近四千公里外的‘欣兴’,只要一百八,近五个小时的空中滞留时间。我二话没说,付清票款,航空公司马上安排工作人员带着我一路小跑。不到十分钟,我便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刚扣好安全带,飞机已开始滑向准备起飞的跑道。吉尼斯世界纪录记录员要在的话,我觉得我可以载入世界民航航空史史册,从购票到飞机离开地面,仅仅用了十四分钟零二十秒。
虽然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独处,但长时间不变的封闭场景和引擎的嗡嗡声,还是让我陷入了无聊的境地。等仔细观察完机舱的各种设施和窗外的蓝天白云后,我翻开座椅后的杂志,看到一篇有关驱邪的文章。
虽说我只上了一年学,但跟着师傅以后,他没少教我认字,所以,现在无论是繁体还是简体,我都没什么阅读障碍。仔细读完文章,作者叫庄妍,主要内容是呼吁人们做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唯物主义青年,别再傻傻的相信那些故弄玄虚的算命先生。文中列举了一些司空见惯,假道士忽悠人的技法,痛斥玄派的鬼神因果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