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冤孽重重

  云清霜学成离开后,一路西行,直往宣城方向而去。她的目标很明确,便是城外的司徒别庄。早在她将续命的良药抛下悬崖的那一刻她就做了决定,要在毒发之前,找出司徒别庄中掩藏的秘密。
  她心中本对国家民族大义意识较为淡薄,下山也不过是因为师命难违。但这段日子的磨练,以及在同夏侯熙几个月的接触中,让她深有感悟,纵然一死,也有轻于鸿毛或重如泰山,如能探明司徒寒的隐秘,无论是对武林还是对西茗国抑或是北辰国都大有益处。
  她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午时回到了宣城。她没有再急着赶路,先找了家客栈住下。
  随便叫了些吃食送进房间后,她从背囊里取出一枚粉色药丸,在水中化开后,对着镜子往脸上涂抹。凭着惊人的记忆和高明的易容手段,片刻之后,镜中出现的是一活脱脱的司徒盈。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容易,难得是神态动作也不能有丝毫破绽,云清霜闭起眼仔细回忆当日司徒盈的一举一动,幸好她同司徒盈极为投缘,所以印象深刻,加上她身高体型都和司徒盈相仿,她相信一定能够以假乱真。
  云清霜在入夜时分悄然出了客栈,临走前,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她不能用内力,轻功就无用武之地,全靠青骊马代步,在离庄院还有一里处,撇马步行。
  云清霜刚在庄院门前现身,就被夜巡的守卫的发现。一人高呼“大小姐回来了,”另一人兴高采烈道:“我去禀告庄主。”
  云清霜喜忧参半。
  一方面,她对自个的易容术更有信心,另一方面,她素以为傲的轻功已不复存在。
  云清霜减缓步子,算准守卫已通传,才慢吞吞的跎进大厅。
  司徒寒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眼都不抬一下,冷冷的扔下一句话,“舍得回来了。”
  云清霜早有打算,她深吸口气,倔强的挺直腰板,一言不发。
  “你没有话要说?”司徒寒的目光在她身上扫射一圈,语调稍稍变软。
  云清霜这才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爹,女儿知错了。”声音几未可闻,若不是用心聆听,根本不知她在说什么。
  司徒寒却笑了,这女儿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她自小被宠坏了,要她开口认错简直比登天还难。如今她肯低头,实属难得,看来确实在外头碰了一鼻子灰,他也不再难为她,柔声道:“回来就好。”手指抚上她的发顶,在那里婆娑几下。
  不过是父女间最寻常的举动,却让云清霜鼻尖微酸,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傻孩子,”司徒寒轻轻的拍了下她的手背,笑容温和,“在外面受委屈了,快回房休息,一觉睡醒就没事了。”对于司徒盈出走一事,他只字未提,仿佛是个再慈祥不过的老人。若非云清霜曾被他打成过重伤,又亲眼见到张若生所受酷刑,几乎要被他蒙骗。
  “那女儿先行告退。”云清霜低着头说。
  司徒寒点点头。
  云清霜小步紧走,步出大厅,微微喘息,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水。如今已经成功踏出了第一步,接下去更不可掉以轻心。
  云清霜对别庄内部结构并不陌生,拐过两个弯,便顺利找到司徒盈的住处。
  伺候她的小丫鬟乍一见到她,竟一把抱住她,欢喜的哭出声。
  云清霜对人向来冷淡,也没有类似经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良久,那丫鬟才止住哭声,不好意思的抹了抹眼睛,“叫小姐笑话了。”
  云清霜想起当日的事,知道她是真心对待司徒盈,但苦于不知她的姓名,只得温婉的笑了笑。
  倒是那丫鬟自顾自说开了,“小竹想死小姐了。”她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好小姐,你怎么回来了,那张公子呢?”
  云清霜心道:这姑娘心地不错,为人也热情,就是这一惊一乍的性子让人很难消受。她故意把脸一板,沉声道:“今后不要再提这个人。”
  小竹把头低下,唯唯诺诺道:“是。”虽表面不再过问,心中到底存些疑惑。她年纪尚轻,心中藏不住事,眉目间流露少许。
  云清霜暗道不好,她或许能够瞒过司徒寒,但小竹和司徒盈朝夕相处,对于她和张若生的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张若生负心的理由,在她那里恐怕难以成立。但话已出口,好比覆水难收。
  云清霜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变,小竹自作聪明的解释让她安心不少。她说的是:“定是张公子惹小姐生气了。哼,小姐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半点委屈啊。”
  云清霜顺着她的话不高不低的“哼”了一声,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让小竹更为肯定她的猜测,她自以为是道:“也是该让他受点教训,看他以后还敢欺负小姐不。”小竹气呼呼的鼓起了腮帮子,倒像受尽委屈的人是她。
  云清霜莞尔,这丫头忠心耿耿,司徒盈真是好福气。她又在心中暗自许下承诺,如果司徒寒当真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无奈与之起了冲突,她一定要设法保全小竹的性命。
  小竹利落的整理好床铺,笑嘻嘻道:“小姐,你好好休息,小竹就在外间,你有事就唤我。”
  云清霜又哪里睡得着。闭上眼,脑中全是同夏侯熙相处时的情景。一桩桩一件件,分外清晰。睁开眼,影像立刻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惆怅。
  她无声的叹气,听着桌上红蜡烛从烛心哔哔啵啵爆出的火花声,夜,很漫长。
  忽然,她听到轻微的拍门声,随即是小竹应答,再然后她起身打开了门。
  云清霜紧张的揪住被角,是谁会在半夜造访。
  不一会小竹轻手轻脚的走近,“小姐,你睡着了吗?”
  云清霜有心装睡,但小竹又问了几声,她只得道:“什么事?”
  “楚公子想见小姐。”
  云清霜装作睡意朦胧,打着哈欠道:“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楚公子说有要紧的事,小竹不敢阻拦。”
  云清霜贝齿轻咬住下唇,含糊不清道,“请他稍候。”她生怕有变,本就是和衣躺着,倒费不了多少工夫。她想了想,取出司徒盈送与她的玉镯戴在左腕上。又整了整衣衫,稍梳理了下头发,道:“请他进来。”
  来者何人?乃司徒寒门下首徒楚天官是也。
  原来在云清霜回房后,司徒寒思来想去,终是起了一点疑心。
  云清霜的易容本领乃家传绝学,同东裕国南宫世家所制作的人皮面具在江湖中齐名。司徒寒在她脸上是瞧不出任何破绽的,只不过他发现女儿的性子突然变的内敛沉稳了许多,他为人谨慎,因此派遣楚天官前来试探一番。
  云清霜见到他的刹那,神情呆了一瞬。天底下若再多几位这般绝色的男子,让女子情何以堪。只见他白衣飘飘,肤色晶莹,生的一对勾魂的桃花眼,唇角微勾起,手上摇着一柄折扇,笑容惬意。一句“师妹,”嗓音清婉柔媚,端得叫人骨头都酥了。若不是小竹通报时提起过“楚公子”三个字,云清霜差点就错认他是女子。她简短道:“师兄找我何事?”声音疏离淡泊,她秉着言多必失的原则,绝不多说半个字。
  这下却是歪打正着。司徒盈从小就讨厌楚天官,从不给这位师兄好脸色看,云清霜恰到好处的冷淡,让楚天官心头疑云先自去了几分。再瞧见云清霜腕上的玉镯,已是信了七八分。他唇角一扬,笑的妩媚动人,“我记挂着师妹,心急了些,扰了师妹的清梦了。”
  云清霜顿时明白,他是替司徒寒刺探她来了。果真是一狡猾多疑的老狐狸。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听他如何说。云清霜淡淡道:“无妨。”她在靠墙的位置坐下,同楚天官隔开一定的距离。
  楚天官不急不躁,眸中尽是笑意。
  小竹奉茶后,又退了出去。
  楚天官捧起茶盅轻啜一口,动作轻柔优雅。他说话不疾不徐,同云清霜讲了些她不在庄院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琐事,再无言及其他。大部分时间是他一个人在说话,云清霜只静静聆听。楚天官不提及其他事,她乐得装傻。
  一整壶茶水下肚后,楚天官起身告辞。云清霜正纳闷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时,楚天官蓦地回过头,笑道:“师妹,我有一件事要请教你。”
  云清霜心头一震,终于扯到正题了。她笑容不改,“请教不敢,师兄有话请说。”
  其实楚天官一开始已经对她疑心尽去,但她过分的客套反而弄巧成拙。楚天官眼眸中蕴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缓缓道:“降雪玄霜剑的第十八式踏雪寻梅,我每每使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师妹你剑术最好,可否演示一番?”
  降雪玄霜剑法是司徒寒平生最得意的武功之一,只传给了女儿司徒盈和大徒弟楚天官。楚天官的用意很明显,如果眼前是真正的司徒盈,自然信手拈来,反之则亦然。但世事难料,他费尽心机,唯独没有料到云清霜有过奇遇,她所学的无名剑法中恰恰就有这一招。
  箭在弦上,云清霜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只是本能的将无名剑法中记载的踏雪寻梅剑招中规中矩的使出来。她身姿曼妙,长剑在手仿佛有了灵性,剑招虚实并用,身形飘忽如风,这招使完,云清霜立刻收手,迎上楚天官依旧平静如水的眼眸,她知道自己涉险过关了。
  楚天官离开后,云清霜才得空静下心来仔细思量。
  一开始或许楚天官对她存有戒心,但在她使出踏雪寻梅的招式后,她相信自己已经完全博得了楚天官的信任。
  降雪玄霜剑法应该是司徒寒家传武学,懂得的人仅有少数几人,云清霜除了踏雪寻梅这招外,再不会其他。幸亏楚天官没有要求她多耍几招,否则非露馅不可。
  运气似乎好的出奇。
  但好运气的背后往往蕴藏深刻含义。
  云清霜把贴身收藏的无名剑谱在桌上摊平,借着微弱的烛光,一页页的翻开。在山洞的那段日子,她没日没夜的练剑,只想快点学会剑法,她可以早日脱身,从没有仔细研究过那些剑招,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再好好研读一番。
  无名剑法共有九九八十一式,第一招为借花献佛,第二招为分花拂柳。这两招分别是佛门绝学连环夺命剑和达摩剑法中最厉害的杀招。
  某些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快的怎么都捉不住。
  云清霜继续往下翻阅。
  第三式为沧海微尘,乃南山剑法中最为精妙的一招。第四式是否极泰来,为紫华云英剑法的最后一招。
  第五招是……
  ……
  第三十招即是降雪玄霜剑法的第十八式踏雪寻梅。
  云清霜略有所悟,等到她看到第四十八招时,双眼蓦然睁大,霍得站起身。
  那上面记载的竟然是落云剑法的最后一式万剑归宗。
  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忽然明白了,无名剑谱是一本结合了江湖各门各派独门武学中最厉害剑招的剑谱,难怪每一招皆诡异多变,每一式都精妙绝伦。
  师傅在传授落云剑法时,曾将各门派的优缺点做过比较,所以云清霜才可以根据剑招名字加以区分辨别,但她印象中没有哪一种武功是将所有剑法的精髓融合为一套剑法,更何况谁又会对各门派的武功均了若指掌呢。
  当初云清霜执意不愿学习无名剑法,后来在丁逸软硬兼施下才勉强应允,若不是因为如此,她的身份今日已经被拆穿。
  可见世间万事冥冥中早有注定。
  无名剑法究竟出自哪位前辈高人,大概只有丁逸一人知道。但眼下云清霜没有精力理会,只得暂且放下,留待以后若有机会,再问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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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清霜耐着性子一直都没有去花园探查,但通过这些天的旁敲侧击,对庄里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司徒寒基本不太出庄,生活也极其有规律。每日卯时起床,花上一个时辰练功,从掌法剑术到暗器,无一不精通。云清霜躲在暗处观察,若论内力的精纯程度,他比不上师傅,但是讲到所学武艺的博和杂,他明显占了上风。
  庄院内除了云清霜、司徒寒和他的门徒外,其他人并不多。每个人各司其职,有仆人专门服侍,有守卫负责保护庄院安全。但令云清霜奇怪的是,她来了好些天,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两个月前将她劫持来这里的那几个人。她依稀还记得小竹说起过那些人是新来的守卫,按理说,不该凭空失踪。她也曾暗地里向小竹打听过他们的下落,换来的是她一脸的迷惘。
  这一日云清霜正和司徒寒在大厅品茶闲聊。她生性沉默寡言,而司徒盈恰恰活泼开朗,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云清霜要扮演好这角色,着实辛苦。她绞尽脑汁,想些法子逗乐,倒也哄的司徒寒十分愉悦。
  忽有守卫来报:尉迟公子造访。
  云清霜一阵惊慌,握着茶盅的手稍一抖,尽管她竭力保持平静,仍洒落了几滴。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告诫自己不可自乱阵脚,何况,她该对易容术有信心,又刻意改变了声线,尉迟骏不可能认出她。
  尉迟骏的目光落在云清霜身上,又迅速移开。直觉告诉他,这女子很眼熟,但在哪里见过,他一时想不起来。上一次他来到别庄,司徒盈刚巧离家出走,所以他们没有会过面。
  司徒寒抚着长须笑道:“师侄,这是小女,也就是你的师妹。”他转向云清霜,笑容可掬,“盈儿,还不快来见过你尉迟师兄。”
  云清霜落落大方的行礼,“小妹见过师兄。”手心却攥的紧紧的,心跳加速。
  尉迟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越看越觉得熟识。
  司徒寒笑的眯起了眼,这个师侄的武功人品他是一清二楚的,也早就有将女儿许配他的意愿,如果他们能因此成就好事,他是乐见其成的。
  尉迟骏目光凛凛,脸上的笑意轻的如一缕清风般掠过,“师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噢?”却是司徒寒兴致勃勃道,“盈儿,你同尉迟师侄见过面?”
  云清霜心扑通扑通直跳,“没有,”她斩钉截铁道,“想必师兄是认错了人。”
  “或许吧。”尉迟骏呵呵一笑。
  司徒寒能瞧出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但他以为不过是小儿女闹别扭,他轻轻一笑,“你们年轻人亲近亲近,我还有事,先回房了。”他有意让他二人独处,怎知这让云清霜更为坐立难安。
  尉迟骏能猜到司徒寒的心思,面上淡漠的没有一丝表情,云清霜又唯恐被他揭穿身份,寥寥数语便起身告退。尉迟骏也没有挽留,只微微蹙起眉头,思绪翻滚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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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悄然而降,云破月初,清晖遍地。
  云清霜在前厅陪司徒寒说了一会话后,起身回房。途经花园时,想起前事,不免多看了几眼。
  一人迎面走来,一袭青衣飘逸如羽,神明爽俊,他淡淡的瞥了云清霜一眼,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云清霜避之唯恐不及,对尉迟骏的冷淡自然求之不得。她半侧过身给尉迟骏让路,目光飘向别处,显得心不在焉。
  尉迟骏眼底深邃如海,擦肩而过时,视线无意间掠过云清霜耳后的淡红色小痣,身子不由一震,步子缓了下来。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云清霜面色苍白如纸,一只手按在腹部的位置,双目半开半闭,贝齿紧咬住没有血色的唇瓣,额间有细密的汗珠不断溢出。
  尉迟骏没有半分犹豫,立时扶住她,“你怎么了?”声音低沉却是悦耳。
  云清霜摇了摇头,还在强自硬撑,气血翻滚,一口鲜血抑制不住的喷射而出。她身体摇晃了几下,软绵绵的倒在尉迟骏怀里。
  尉迟骏急急道,“你忍一下,”边说边将手掌抵住她的后心。
  云清霜动了动唇,奈何发不出半点声响。
  尉迟骏锋锐的目光微微一闪,“先别说话,我替你疗伤。”
  “不……不……行,”云清霜总算发出了完整的音节。
  尉迟骏听不分明,眉头微拧,颇有些揣测道,“你可是有紧要的话说与我听?”
  云清霜眨了下眼,尉迟骏凑过去,近乎是脸贴着脸,才勉强听清,她说的是:“不可用真气。”
  只说了这几句,云清霜身体前倾又咳出一口血来。尉迟骏脸色变了又变,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尽力放柔了嗓音,“我要怎样才可以帮到你?”
  云清霜吃力的吐出几个字,“撑过去……就没事了。”她整个人无力又疲惫,黄豆粒大小的汗珠串串滚落,眼睛瞧出去全是隐隐绰绰的影像,好似有许多人围在她身边,伸出手去,却是什么都抓不到。她知此次毒性发作比之去往秦凰山那次要严重的多,能不能撑过去全看上天是否垂怜了。
  尉迟骏急的面色煞白若雪,他什么都帮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她,将点滴的温暖传送给她。
  下腹部的剧痛无孔不入的向四肢百骸伸展开去,云清霜将指关节握的发白,如果就这样痛晕过去便罢,偏生意识清明,痛楚每加深一分,都好似利剑穿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清霜逐渐缓过劲,兴许是痛到极致也就麻木了。她抬起眼,正对上尉迟骏清俊的脸庞,微微一怔,他的双目略发红,下颚紧绷,满头满脸的汗水,就好像被病痛折磨的人是他。他的眸光带着隐隐的焦灼和温存,将云清霜紧拥在怀,那般的神情就像是呵护一份珍宝,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永远失去她。“你……好些了?”他柔和的问道,有力的双臂还是环在云清霜的腰际。
  “你……先放开我。”云清霜一双柔夷抵在他胸膛上,碍于他刚给予过帮助,否则早就将他推开。她是清醒而理智的,告诫自己,从今往后,更要离他远一些,这个人知道太多有关她的事,迟早会成祸端。
  尉迟骏依言放开她,怀中似仍留有余香。他没有说话,而是望着云清霜,似乎是在等她开口解释。
  云清霜心虚的看了他一眼,理了理思绪。尉迟骏定然对于她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应该还不至大胆猜测到云清霜头上。她想一想,淡笑道:“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仇人追杀,受了内伤。不碍事,休息些时日就能痊愈。”
  她故作轻松的模样并没有让尉迟骏掉以轻心,他清淡的一笑,那笑容飘渺如烟,微合了眸子,脑海深处充斥的竟还是云清霜适才咳血的情形。他轻轻叹了下,张眼再度看向云清霜。
  那苍白的面容同黑如点漆的瞳眸形成鲜明对比,却越发显得她清瘦寂寥。
  “保重。”尉迟骏背过身,笑容消失殆尽。青色衣袍的一角,在转角处很快不见。
  云清霜的笑里夹杂了苦涩,她整一整衣衫,走回卧房。
  不远处的拐角闪出一个人影,若有所思的盯着云清霜离去的方向瞧了又瞧,容上化开了不易察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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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清霜正靠着梳妆台发呆,她冒充司徒盈已有些日子,但似乎毫无建树。司徒寒有事只会和他最信任的徒弟楚天官商量,两人关起房门,一谈就是大半日,却从来没在云清霜面前露半点口风。
  她打探许久,休说查明内情,就连一点头绪都没有找到。她知自己时日不多,也是十分焦急。
  今夜毒性突然发作,往后发作的次数可能会愈加频繁,加之尉迟骏又对她起了疑心,她愁肠百结,一块好好的帕子被她绞的不成样子。
  “盈儿,有心事?”司徒寒抚过她的头顶,嗓音清亮。
  云清霜惊了一下,很快镇定自若,“爹您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司徒寒笑吟吟道。
  “爹爹您就爱和女儿开玩笑。”云清霜故作羞涩状,低眉顺眼道。
  “呵呵,”司徒寒宠溺的拍了他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乖女儿,爹有话和你说。”
  云清霜掩唇而笑:“爹有何教诲,女儿自当聆听。”
  “爹问你,尉迟骏这个人,你觉得如何?”司徒寒恬和微笑着问。
  云清霜呼吸一滞,怎么都没想到司徒寒会提起他。她静了一瞬,抬眼偷瞧司徒寒的表情,在心中揣摩半晌,方道:“女儿不敢妄言。”
  司徒寒失笑,怜爱的点了下云清霜的鼻尖,“你呀,还想要瞒着爹吗?”
  云清霜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不敢胡乱接话。
  司徒寒缓缓绽开笑意,“你若是和骏儿在一起,爹会感到欣慰。”
  云清霜抚了下额头,有些发懵。
  司徒寒捋着颔下花白的胡须,又道:“从前我反对你同张若生的婚事,也是为你着想。试想,张若生乃一届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将来如何保护你。你虽有武功在身,但爹的每一样本领你都想学,反而学的不精。你迟早要离开爹的羽翼,爹希望你的夫君能够为你挡风遮雨,而不是躲在你的身后。”说着动了情,语声哽咽,他别过脸去,抹了抹眼睛。
  云清霜明知道张若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司徒寒这番话情真意切,亦让她有些动容。她挽住司徒寒的胳膊,盈盈一笑,“女儿省的。”
  “爹观察了骏儿许久,他为人沉稳,武功又高,足以保护你。”司徒寒拍着云清霜的后背,眉目眼角皆是笑意。
  尉迟骏的武功有多好,云清霜心内清楚的很,她自嘲的笑笑,“爹您有所不知……”
  她的话被司徒寒迅速截住,“傻女儿,在爹面前还用得着害羞吗?该知道的爹全看到了。”他搂一楼云清霜的肩,笑中带一丝揶揄之色。
  云清霜颇有些莫名,又不能细问,只得一味的温然而笑,面上起了一层粉色的光晕。
  司徒寒面带得色,悄声询问道:“你要是不好意思,就由爹出面让他过几日上门求亲可好?”
  云清霜心头焦虑慌张,表面仍要声色不动,只脉脉道:“女儿还想在爹跟前多陪伴几年。”
  司徒寒哂笑,摇了摇头,“女儿大了若是做爹的还要强留在身边,岂不是太没眼色了。”笑意愈浓,摸摸云清霜的脑袋,“你早点歇息,一切有爹为你做主。”
  云清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神情捉摸不定。司徒寒为人阴险狡诈,对这个女儿倒是尽心尽力,生怕她吃亏上当,事事替她考虑周全。尽管云清霜不认可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否认他是位好父亲。
  送走了司徒寒,云清霜暗自拿定注意,查探花园密道一事,不能再拖了。司徒寒俨然已将尉迟骏当作了乘龙快婿,尉迟骏又随时会揭穿自己的身份,她并不害怕死亡的威胁,但她担心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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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风吹动肥大的蕉叶,带来沙沙的声响。
  云清霜斜靠着门墙,微觉有些凉意。她随手拿起搁在椅背上的外衫,披在肩头。正想合上窗扇,忽听到有衣襟带风之声,她凝神细看,只见有两条黑影从正北角飞进了院子。她大惊失色,倒不是因为有夜行人来袭,而是为首那人轻功卓绝,轻如落叶飘飘,踏地悄无声息。
  云清霜赶紧吹熄了蜡烛。小竹闻声张口欲问,被云清霜一把捂住了嘴,小声警告道:“别出声。”
  小竹点点头,云清霜又道:“你在这儿好生呆着,我去瞧瞧。”
  “小姐小心。”小竹叮咛道。
  云清霜回眸粲然一笑。
  她屏住呼吸,远远的跟在两条黑影后头。一个身姿窈窕,一个英武挺拔,若没有看错,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云清霜不敢同他们靠的太近,心念方动,眼前已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好在她对这里的地形要比他们熟悉,这条路过去已是尽头。她掩在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静静等候。果然没过多久,那二人相继折回。
  云清霜自繁密的枝叶后探出小半个脑袋,这一眼望去,她差点叫出声。
  那二人,女的是她的师妹柳絮,而那名男子正是夏侯熙。
  云清霜掩住唇,拼命克制住出声的冲动。
  多日不见,夏侯熙风采依旧,只不过眉间始终萦绕着淡淡的愁绪。柳絮正相反,眉飞色舞,容光焕发,看样子,同夏侯熙相处的不错。
  云清霜撇嘴苦笑了下,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夏侯熙也是她主动放弃的,虽心有不甘,却也怪不到别人头上。要怪只能怪造物弄人,命运叵测。
  她低叹了口气,而就在这时,夏侯熙道:“谁?”
  云清霜吃了一惊,她有参天大树做掩护,按理说不会被发现,但也有可能是功力退步的太厉害,无意间弄出声响自己还没有觉察。她正犹豫是调头就走,还是索性现身时,从另一头闪出一人,恰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由于他脸对着阴影处,夏侯熙看不真切,他冷冷的道:“阁下鬼鬼祟祟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来人悠然转过身,明眸轻雾,睥睨洒脱,赫然便是尉迟骏。他款款笑道:“阁下夜闯民宅,倒是坦荡的很呢。”
  一见是尉迟骏,云清霜立即将自己藏的更隐秘。
  其实两人对彼此的身份皆一清二楚,只不过谁都没有道破。夏侯熙笑容明净,只是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双方对恃着,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云清霜暗道不妙,不愿他二人起争端,但她又实在不便露面,情急之下,抓起一把碎石掷向半空。尉迟骏和夏侯熙同时问道:“谁在那里?”
  响声惊动了守卫,所有人皆往这个方向跑来。柳絮忙扯了扯夏侯熙的衣袖,“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走。”
  夏侯熙并不情愿,但在柳絮的催促下,还是施展轻功,翩翩跃上屋顶,双双离去。
  云清霜松了口气。
  这时守卫已经赶到,为首的一人问道:“尉迟公子,可看清是何人?”
  尉迟骏微一沉吟,“来人身法很快,我没来得及看清。你们要加强戒备,谨防他们再度来袭。”
  “是。”守卫退下。
  云清霜藏身之处很是隐蔽,前有花树后有假山,但尉迟骏不动,她就没办法脱身,只得耐心等待。谁知尉迟骏拨开茂密错综的枝叶,方向明确,云清霜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云清霜缓缓施礼,“尉迟师兄。”
  不消多说,尉迟骏也能猜到方才将守卫引来的正是她。他意味深长的一笑,明知故问道:“师妹在此作什么?”
  云清霜轻轻扬眉,答的干脆,“我在此间散步。”
  尉迟骏容色不变,“那可曾见到什么?”
  “师兄武艺高强,那两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还没动手就吓跑了。”云清霜笑的恣意自然。
  尉迟骏神情淡淡,不再作声。
  云清霜随意寻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云清霜不告而别,夏侯熙心中彷徨了许久。柳絮的离间又或多或少的起了点作用,他着实有些患得患失。
  幸亏骆英奇旁观者清,他只给了夏侯熙一句忠告:清霜的为人,你应该很清楚。
  如醍醐灌顶,夏侯熙登时醒悟。他相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云清霜,若不是有苦衷,她断不会弃他而去。
  但即便骆英奇聪明绝顶,也没有想到云清霜听到了他同夏侯熙的那番对话。她生性清冷,还有一些孤僻,她不愿拖累旁人,也不愿把自己的脆弱暴露人前。所以,离开是她唯一的出路。
  云清霜身中剧毒,夏侯熙急于将她寻回,匆匆忙忙拜别师傅,连夜就出了谷。柳絮是云清霜的师妹,自然也不能把她丢下,再者她口口声声关心师姐安危,哪怕是虚情假意,夏侯熙瞧在云清霜的面子上,能忍也就忍了。
  熟料,刚进入宣城,就被大批的侍卫包围。领头的是施皓歌,夏侯熙从前的部下,如今是北辰国御林军统领。
  施皓歌态度谦卑,先施一大礼,“夏侯将军。”
  夏侯熙抬眼,浅笑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
  “请将军立即进宫面圣。”
  所谓何事,夏侯熙心知肚明。他私自将云清霜带下秦凰山,这是必然的后果,但没料到会来的这样快。他极轻的笑了笑,“我有要事在身,能否缓上半日,我自会负荆请罪。”
  施皓歌面有难色,“请将军不要为难属下。”
  夏侯熙明了的微笑,眼前的这些人大多曾是他的属下,另一部分也同他有交情,但皇命难违,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擅自放他一马。他轻甩衣袖,洒脱的一笑,“好吧,你在前面带路。”
  施皓歌明显松了口气,“多谢将军。”
  夏侯熙侧过身对着欲言又止的柳絮道:“你先拣一家客栈住下,回头我自有办法找到你。”
  柳絮气息不定,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她是一个女儿家,这还是头一次经历如此场面。但毕竟也是江湖儿女,很快就镇定如斯,略略点头。
  晋鸿帝轩辕灏气度雍容,神情淡淡,然不怒自威,冰冷的眸子牢牢迫住夏侯熙的视线,饶是夏侯熙和他相处多年,且历经风雨,还是在他的注视下,渐渐低了头。
  晾了他半晌,轩辕灏才道:“夏侯熙,你可知罪?”他的声音也是冰冷至极,凉透心里。
  夏侯熙一跪到底,嗓音清亮,“微臣不知,请圣上明示。”
  轩辕灏一拂袖,手边的茶盅应声落地,惊的殿中内侍浑身一颤,战战兢兢的跪下收拾。“你先退下。”晋鸿帝面色不愈,“你好大的胆子,”后一句却是对着夏侯熙说的。
  夏侯熙正一正衣衫,从容不迫道:“微臣自问对西茗国子民尽心尽力,对圣上一片忠心,不知所犯何罪。”
  “你擅自带走云清霜,倒还有理了。”轩辕灏脸上在笑,可眼中无一丝笑意。
  没有晋鸿帝的命令,夏侯熙不敢起身,他微笑道:“一来云清霜并非人犯,微臣带走她何罪之有。二来,她又是北辰国来使,理应以礼相待,她身中剧毒,微臣带她寻访名医,只是尽一份地主之谊。三来,圣上向来以仁义治天下,微臣才斗胆先斩后奏,望圣上明察。”
  这几句话说的不卑不亢,又甚是在理,顺带还拍了晋鸿帝的马屁,让他有火也无处发,当真厉害至极。轩辕灏不怒反笑道:“好你个夏侯熙,孤若治你的罪倒是孤的不是了。这性子,和你那顽固的师傅一模一样。”
  夏侯熙听他吐出这些话,心中一定。
  “起来吧。”
  夏侯熙谢恩,跪的久了,腿脚有些麻木,好在他是练武之人,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后便感觉舒畅多了。
  “赐座。”此时,方才退出去的内侍急忙搬来一张座椅,夏侯熙低声谢过他,长舒了口气。
  轩辕灏眼中隐隐有波澜起伏,他瞥了夏侯熙一眼,后者自当明白他的意思,眉头微蹙,沉沉道:“云姑娘所中之毒十分歹毒,”他顿了一顿,“暂时还没有办法根治。”
  轩辕灏似有触动,双拳紧握,咯咯作响,“上官哲乃天下第一神医,他也不能治吗?”
  所有的一切竟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夏侯熙暗道。他艰难的动了动唇,尽管不愿意触及那道伤口,但还得说的明明白白,“云姑娘所中的是南枫国慕容世家调配的烈性毒药,只有慕容家的人才能解。”不待晋鸿帝发问,他续道:“慕容家人丁单薄,微臣正在想方设法寻找他们的下落。”他并没有实话实说,因为他也心存侥幸,这世上还是有其他慕容家的后人可以解穿心跗骨针之毒的。
  “即便是掘地三尺,你也要把这些人给我找出来。”轩辕灏有些动怒了,脸色并不太好看,夏侯熙连声称是。暗地里无声叹了口气,他待在晋鸿帝身边多年,知他城府甚深,还从来未见过他情绪如此失常,看来云清霜给他造成的影响着实不小。他当初的判断无误,所以,带她远离轩辕灏的掌控是正确的举措。
  轩辕灏摆了摆手,“你去吧,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夏侯熙遂退下。
  在出谷伊始,他就在心中将云清霜可能会去的地方排查了一遍。回云苍山或者直接去乾定城皆有可能,但是,他仔细一琢磨,依照云清霜的性子,她断不会就此一走了之,而是肯定会尽力去完成未了的心愿。
  什么会是她未了的心愿,夏侯熙思量过后,便有了几分了然。云清霜一心想要打探清楚司徒寒的秘密,如若不是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寻找解药,她早就不顾自身安危潜伏进司徒别庄了。
  夏侯熙没有料到柳絮会在宫门外等候他。唇紧紧抿着,柳眉微蹙起,一见夏侯熙迫不及到的迎上来。“夏侯大哥,贵主有没有为难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眼中藏着深深的关切之情,但夏侯熙不喜她用这种亲切的口吻来称呼他,他转开脸,淡淡的说道:“没什么紧要的事。”
  “那我们……现在去何处找寻师姐?”柳絮也是极聪慧之人,她晓得夏侯熙对她并不上心,但越是如此,便越是激发她征服他的欲望。
  夏侯熙原本打定主意出了宫门就一个人去往司徒别庄,根本没有想过要带着柳絮,现在她问起,不好再支开她,只得低声道:“不必多问,你跟我去就是。”
  他的语气并不温和,甚至还有些不耐,柳絮咬住下唇,低眉顺眼,看似受尽委屈,嘴角却挑起一个讥诮的笑。
  夏侯熙和柳絮在深夜潜入司徒别庄,两人轻功俱属上乘,加之小心谨慎,长驱直入,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夏侯熙曾经一夜间两次造访,对别院内的环境稍有了解,但对司徒盈的闺房所在一无所知。恰有两名巡夜守卫走过,夏侯熙动作轻灵,飞快点了他二人的穴道,把他们拖到屋后。
  他压低了嗓音问其中一人,“你们小姐是不是回来了?”
  那人一开始默不作声,夏侯熙以分筋错骨手的重手法点了他的百会穴,浑身关节立脱,痛的他筋麻骨酸,全身蜷缩起来,忙不迭的叫唤,“大侠饶命,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侯熙一只手仍然抵在他身上要穴部位,淡声道:“说吧。”
  那人忍着莫大的疼痛抬手抹掉额上的汗水,“大小姐回来有十来天了。”
  夏侯熙眉头一动,不出他所料,云清霜果真顶着司徒盈的名义冒险而来。
  柳絮在旁察言辨色,她虽不明白具体事宜,也能大致猜到其中渊源。
  “你们大小姐的住处在哪里?”夏侯熙继续盘问。
  那人手往西南方向一指,哆嗦着央求,“这位侠士,麻烦你先替我解了穴吧,我实在经受不住了。”
  柳絮轻蔑的一笑,夏侯熙淡瞥了她一眼,在守卫身上轻轻一拍,他顿时感到轻松许多。
  夏侯熙又点了二人的哑穴,把他们藏在草垛下,“一个时辰□道会自解。”说罢,转身就走。
  “慢着,”柳絮刷的一下拔出剑朝其中一人刺去。
  “你做什么?”夏侯熙挥手拦住她,脸上写着怒气。
  两名守卫满脸的惧色。
  柳絮轻描淡写道:“留着他们会泄露我们的行踪的。”她说的好不轻松,人命在她眼中轻如草芥。
  夏侯熙惊愕的情绪在眼中闪过,“那又如何?”
  柳絮睨他一眼,笑容粲然,贝齿洁白分明,“我知道你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但莫要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寻师姐,若是脱不开身,就会耽误了正事。”
  “那也无需伤人性命,打发几名护院要不了多少时间。”夏侯熙神情淡然,但话中的坚决不容他人反驳。
  柳絮并不赞同他的言论,耸了耸肩。
  夏侯熙没有再理会她,径自往之前守卫指点的方向去了。柳絮迟疑了一会,踢了倒在地上的两人一脚,急忙跟上夏侯熙的步伐。
  夏侯熙只想尽快找到云清霜,将她带离这龙潭虎穴,步履如飞,柳絮急了,又不敢大声叫嚷,忙跃起几步,扯住他的衣摆,低声道:“大哥,你走慢些。”夏侯熙不动声色的拂去她的手,退开半步,但到底减缓了步子。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和叹息声。却没想到来人会是尉迟骏,之前千方百计要试探他的武功,机会来时,竟有些犹豫。
  一番唇枪舌剑后,他握剑在手,蓄势待发。
  如若不是突然出现的护卫,这场决斗势难避免。但夏侯熙岂是怕事之人,虽然此行在尉迟骏的干扰下,无功而返,但更坚定了对云清霜乔装改扮潜入司徒别庄的猜测。
  翌日,他没有知会柳絮,只身一人重返司徒别庄。在城外恰遇上护送司徒盈和张若生去南枫国返回的永禄,确认他已将他们安全送达。两人在庄外勘察,愣是熬到天黑,才潜进庄院。
  依旧是沿着昨日的路线,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许是经过昨夜的那场风波,院内的守卫明显增加了不少。永禄的轻功和他主人相比略逊一筹,为避开守卫的耳目使尽了浑身解数。
  夏侯熙走在前头,心绪稍有不宁。既企盼着尽快见到云清霜,又唯恐见着了她无法在她跟前掩饰住万千愁绪。
  很快行进到昨夜遇见尉迟骏的那处花丛,夏侯熙剑眉微蹙,神情复杂。永禄在一旁想问又不敢问,忍的甚是辛苦。
  依照昨晚那名守卫的指点,云清霜应该就住在西南边上的院落中。夏侯熙瞥了永禄一眼,后者跟随他多年,心领神会,翻身跃上了屋顶。
  夏侯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推开了房门。
  夏侯熙信手点了她的昏睡穴,双目炯炯的扫视过房内的陈设。极普通的女子闺房,瞧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说不清心头的滋味,仿似是松了口气,又低叹出声。
  云清霜既不在屋中,这别院又大,该到哪里去寻她,一筹莫展。
  夏侯熙招回了永禄,打算分头去找。
  正在这当口,门外忽有两名丫鬟经过。她们低声说笑,但夏侯熙耳目灵敏,听的一字不落。她们正是要将茶送去前厅奉给老爷和小姐。夏侯熙心中一喜,原本还想故技重施,如今可省了事。
  丫鬟怕打翻了茶盅,走的缓慢,夏侯熙虽心急如焚,也得耐着性子。丫鬟将茶送入,又提着托盘退出后,夏侯熙和永禄才一前一后的踏入。夏侯熙深知司徒寒的本事,因此屏住了呼吸,步子平缓,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司徒寒和女儿的谈话涉猎范围广阔,天南地北的民俗风情无所不谈,倒也不失为一渊博之人。云清霜很少说话,偶尔开腔,也是随声附和,却引得司徒寒连连发笑。一派其乐融融的父慈女孝的景象。
  夏侯熙微皱了眉头,云清霜性子冷清,甚至有些古板,断做不来这些奉承讨好的事。而且,云清霜嗓线温和柔媚,而司徒盈说话清脆利落,改变形貌不难,要将嗓音模仿的惟妙惟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夏侯熙探询的视线转向永禄。
  永禄以拳掩住口,低声道:“属下确是将司徒姑娘和张公子送到了南枫国境内。”
  夏侯熙暗道:张若生重伤未愈,司徒盈绝不会舍下他独自归来。那在里面的只可能是云清霜,只是他从来不知她有这等本领。
  夏侯熙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将声音凝成一条线,直直的送入永禄耳中,“你想法将司徒寒引开,但不要和他硬拼,他功力深厚,你不是他的对手。”
  永禄微微颔首。脚尖在地上倏地一点,骤身飞上屋顶,故意弄出些许声响。
  这下别说是司徒寒这一等一的高手,就连武功尽失的云清霜也听的分明。
  云清霜还未来得及开口,司徒寒道:“这贼人胆子不小,盈儿你留在此处,为父去会会他。”原本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但他的徒弟们早早被他遣回房里,前厅只剩下他父女二人,他又对接连两日擅闯别院的贼人着实好奇,于是,决定去瞧上一瞧。
  这一举动正合夏侯熙意,他掩在廊檐尽头,看着司徒寒纵身跃起,他才现了身形,悄悄的闪进前厅。
  云清霜正捧着茶盅,细细的撇去上面的茶沫子,将将沾上唇,夏侯熙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云清霜几乎以为是错觉,抬手揉了揉眼。
  “清霜,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是他一贯铿锵有力的语调,他竟然不顾危险,去而复返。
  云清霜懵了半晌,艰难的张口,“公子是否认错了人?”
  夏侯熙面上没有笑容,神情稍显肃穆,“清霜,此处不宜久留,你立刻跟我走。”
  云清霜背转过身,闭了闭眼,再回过头时,带了一丝笑,“公子找的人与我长相有几分相似?”她神态自若,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说一件同她无关之事。
  夏侯熙微怔,眼前的云清霜无论装束还是言谈都和真正的司徒盈无异,若不是他笃定司徒盈去了南枫国,险些就要被她欺瞒。他坚持道:“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何况你中了毒,需尽快为你驱毒疗伤,否则有性命之忧。”
  云清霜淡然一笑,“公子是在说笑吗?”
  夏侯熙思忖着永禄挡不了多久,司徒寒很快就会回来,他着急唤道:“清霜。”言语中带上了一丝恳求。
  云清霜在心底无声叹息,却是板起脸,“公子若再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夏侯熙焦急万分,没有时间再同她解释,索性上前一把拽了她的衣袖,就往外走。云清霜气力不够,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心下也自彷徨,就在这当口,扑哧的笑声在头顶上方响起,“两位演的是出什么戏?”
  乍一听见,云清霜一张脸霎时变色,待抬头看去,一人倒挂在横梁上,双手环胸,嘴角轻扯,眼珠滴溜溜转着,看情形,已经在此蹲守良久。
  不是尉迟骏,云清霜先自舒了口气。不知为何,她对尉迟骏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忌惮,或许是他所处的敌对地位,亦或是她最低落的那段时期,全落在了他眼中。
  与云清霜不同,夏侯熙首先想到的是,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别庄,并且待了许久也未被人发现,这份轻功造诣恐怕还在自己之上。放眼武林,有这本事的人可不多。
  夏侯熙双手抱拳道:“阁下是哪位前辈高人?”
  那人二话不说,脚一用劲,借力向夏侯熙飞扑而来,速度迅猛如疾风般。夏侯熙出手抵挡,四掌相接,那人生生的受了一掌,退了数步,再看夏侯熙,却是纹丝不动。
  “好功夫,”那人赞道。
  “过奖。”夏侯熙淡淡道。
  那人笑容满面,缓慢摊开手,掌心中赫然躺着一柄匕首。
  那是夏侯熙之物,云清霜不禁低呼。
  夏侯熙温文的俊脸上淌过一丝尴尬,他将全部的注意力全放在应付对方掌力上,未曾留意他实则声东击西,现今他不过是盗走了他怀中匕首,若是乘机捅上一刀子,他焉有命在。夏侯熙原本心高气傲,却连番遭遇挫折,难免有些灰心丧气。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人轻功及妙手空空之术的确高明,武艺却是稀松寻常,他不过利用夏侯熙全无防备偶尔得手,若真要近身搏击,定然自讨苦吃。何况这种法子只可用一次,再使第二次,夏侯熙断不会上当。只是如今夏侯熙钻了牛角尖,一时之间没有想明白罢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云清霜较他先想清楚这一层。她嫣然一笑,“阁下轻功盖世,令小女子佩服的紧。”她只提轻功二字,再无言及其他,夏侯熙心中一动,自是想明白了个中道理。
  “姑娘好眼力。”那人嘿嘿干笑两声。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夏侯熙无伤人之意,若非如此,哪容他借机取巧。他手一扬,匕首划了个优美的弧线朝夏侯熙飞去,“还你。”身体往门边退去。
  夏侯熙接过匕首,重新放入怀里。他原本就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对其偷偷摸摸意欲逃跑的形态只作不知。
  岂料,他刚走出门,又迅速的退了回来,苦笑道:“此番我命休矣。”
  话音未落,司徒寒和一众弟子鱼贯而入。
  司徒寒怒喝道:“向伦,你几次三番上门捣乱,真当本庄无人了吗?”
  云清霜微颔首,原来是圣手神偷向伦,夏侯熙在他手里吃了亏倒也不算丢人。圣手神偷出道二十年,他要盗取的东西从没有失过手。近些年销声匿迹,原以为终于退出江湖归隐山林,没想到又在这里重现。
  向伦挤眉弄眼道:“司徒老儿,多年不见,你火爆的脾气还没改掉呢。”
  司徒寒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自持武功高强,那些个后生哪个不是巴结的称呼他一声前辈,何曾受过这般戏弄。他竭力克制住怒火,视线掠过向伦落在夏侯熙身上。
  云清霜暗呼糟糕。几个月前夏侯熙同司徒寒交过一次手,就不是他的敌手,这些日子,司徒寒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反之夏侯熙带着她为寻找解药东奔西跑,再度交手,根本没有胜算可言。
  夏侯熙唇角微扬,毫无惧色。
  司徒寒面上是阴沉的笑意,略带嘲讽道:“圣手神偷如今出门还需带着帮手吗?”
  云清霜一愣,很快释然。当日夏侯熙带着人皮面具,这次是以真名目示人,难怪司徒寒认不得。
  向伦和夏侯熙都未做辩解,却是各怀心思。向伦知道同司徒寒硬拼只有死路一条,若是借助夏侯熙之力或许还能侥幸脱险。夏侯熙不愿暴露身份,一来怕连累到云清霜,二来,他以西茗国大将军的身份屡闯民宅,说出去也着实不好听。
  司徒寒低头吩咐了几句,一众弟子分开一条道,楚天官皮出列,皮笑肉不笑道:“就由弟子来领教向先生的高招。”他的态度傲慢至极,简直没将向伦放在眼里。
  向伦气到极点,反而静下心。“好,如若能侥幸胜个一招半式,到时再向司徒老儿请教。”他口中是半点不肯落下风,司徒老儿长司徒老儿短的叫,司徒寒虽然怒极,也对他无可奈何。
  夏侯熙没有接话,因为他晓得有更厉害的对手需要他应对。
  云清霜在心中计较,是否该主动请战,到时卖个破绽,助夏侯熙脱险。又担心此举会弄巧成拙,到时不但救不了夏侯熙,连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正在犹豫不决,冷不防司徒寒道:“盈儿,你站到爹身后来。”
  这样一来,云清霜即便想助夏侯熙也无能为力了。
  司徒寒脱了外衫,扔给手下。“你们都退开。”他眼光毒辣,虽不知夏侯熙是何人,但仍能轻易瞧出他的功夫尚在向伦之上。
  “请。”夏侯熙拔剑做了个起手式,手指夹着剑锋自上而下捋过,这是武林中对前辈高人最敬重的礼仪,司徒寒露出几分笑意,云清霜却有些焦躁,事已至此,还同他讲什么江湖规矩。
  司徒寒将一柄铁拐舞的呼呼生风,云清霜知那不是一柄普通的铁拐,而是由千年玄铁打造而成,坚不可摧。所幸夏侯熙使的是云清霜的纯钧剑,在兵器上并未吃亏。
  另一头,向伦和楚天官已动上手。云清霜心系夏侯熙,只草草过了几眼,见向伦攻守有度,暂不会落败,也就不再理会。
  再看这头,夏侯熙的剑法以迅捷绵密见长,使将开来剑光飞舞,密不透风,司徒寒的铁拐扬空劈闪,认穴奇准,一连刺出数拐,势道凌厉至极。两人的武功都到了一流境界,一时难解难分。
  夏侯熙虽暂时没有危险,云清霜还是为他担上了心。因之前夏侯熙几次与人动手,均采取守势,可这次恰恰相反,招招抢攻,完全是不顾自身安危的打法。云清霜不知的是,夏侯熙并不是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是要带她一起离开,所以才选择这种凶险的打法。
  “原来是你。如此新帐旧账就可一并算了。”司徒寒突然冷哼道。
  云清霜心中一凛,他还是从剑法上认出了夏侯熙。
  司徒寒身一转,踏住方位,铁拐挟着劲风直冲夏侯熙太阳要穴,夏侯熙见他来势凶猛,举剑一迎,抖落四朵剑花,消除他的攻势。司徒寒抡起铁拐发动又一轮攻攻击,左手张开,五指如钩,这正是他的杀手绝招,可将人立毙于掌下,夏侯熙闪展腾挪,还是迟了,肩头被他扫中,一阵钻心的剧痛,筋骨欲裂。
  云清霜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惊呼出声,双手紧握成拳,心跳如鼓擂。
  夏侯熙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笑容坚定而澄澈,接触到云清霜哀求的目光,心中一痛。他能读懂云清霜眼中的含义,诚然,要带走她已无可能。
  罢了,他轻叹,唰唰劈出两剑,趁司徒寒分神抵挡之际,一个箭步闪到了门前。他胜不了司徒寒,其他人却还不在话下,只听得哀嚎阵阵,好些个门徒被夏侯熙夺了兵刃,没过几招,就震翻了数人。
  “喂,你等等我。”向伦急呼道。他从怀里抓出一把东西扔在地上,对着还在纠缠的楚天官道:“都还给你们,恕不奉陪了。”门口的那些人被夏侯熙解决的七七八八,向伦瞅准时机,一溜烟跑的不见了踪影。
  云清霜心中的一块石头到此刻方落下。
  楚天官忙着在向伦丢下的物件里翻找,不多时抬头道:“师傅,缺了两本秘籍。”
  “一群废物。”司徒寒怒斥道。
  云清霜好奇的往那堆东西瞥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有司徒寒的白玉鼻烟壶,楚天官最喜欢的茶具,几本习武的小册子,还有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当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楚天官一脸愧色道:“弟子立刻带人去追。”
  “被向伦盗走的两本秘籍你务必想法追回。”司徒寒脸色铁青,看样子气得不轻。
  楚天官连声称是。
  司徒寒沉吟片刻又道:“与为师动手的那个人,武功很高。幸好他中了我一掌,没有雷公藤的解药,十二个时辰之内便会伤口溃烂而亡。你若找到他,只需诱他动手,他真气提的越多,毒性发作的越快。”
  “弟子明白。”楚天官领命而去。
  云清霜脸色隐隐发白,本以为夏侯熙已经安然离开,没想到司徒寒狠毒至斯,竟在掌上喂毒。
  司徒寒见云清霜神色慌乱,以轻咳掩饰内心的不安。他在女儿面前向来是扮演慈父的角色,他所做的事也从来不给女儿知道,今日的局面实在非他乐意见到。
  两人各怀心事,须臾,司徒寒道:“盈儿,你先回房休息。”
  云清霜低低应了一句,强自压下满腔的愁思。

《相思未向薄情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