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章 桃花乱(6-7)

  6
  过了正午沈若素还没有回来,沈天齐再也坐不住了,从房间里走出来。他长得很挺拔正直,和沈若素没有什么两样。见了我,同样的,他忍不住退了两步,面目似惊恐,不过他马上镇定下来。李夫人一直坐在大堂里嘤嘤地哭,师父坐在李夫人的对面,无望和独孤冷坐在最远的一张桌子上饮酒。沈天齐下楼坐在靠门口的桌子,不时地向外张望,希望沈若素能马上回来。
  李夫人抬头看见沈天齐激动得浑身发抖:“老毒物,看你教了个好儿子,为何杀我女儿?”
  沈天齐紧锁双眉,并不言语。
  师父捻动佛珠,嘴里喊:“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夫人恕老衲直言,令千金遭遇不幸,老衲也深表遗憾,但是单凭双臂齐断,怎么就可以判定是沈少侠的罪过?”
  “大师,老身不晓得当年你们有何恩怨,临行时老爷细细叮嘱,都是往事了,恩怨恐怕也淡了。况且老身并不懂武功,我那苦命的女儿也只有防身的功夫而已。”李夫人说完,想到女儿被杀的惨状,忍不住又啜泣起来。
  店小儿唯唯诺诺地立在一边不敢多言。
  我唤他过来问:“小二哥,我的琴可曾买来?”
  “回姑娘的话,已经买来了,在后堂里,麻烦姑娘随我去取。”
  后堂其实就是店小二和其他伙计歇息的地方。我说:“小二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店小二惊恐地点点头说:“这话我也只跟姑娘说了。”
  “但说无妨。”
  “早上我去客栈后面的桃花林里,除了看见倒在血泊里的李姑娘,还看见一个人影闪过。”
  “人影?”
  “是的。看影子是那位沈少侠。”
  我谢过小二哥,抱着琴到了大厅。众人还都如以前那样坐着,见我抱琴出来,师父微微一笑:“阿弥陀佛,老衲年少时作了不少孽,伤了无数性命。幸好我养了个好徒儿。烟儿,速速抚琴一曲给各位长辈们压压惊。”
  我微笑坐定:“烟儿给大家弹奏的曲目是《桃花乱》。”
  说罢十指纤纤挥动,流畅动人的乐曲流淌出来。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变了样,到一半的时候被“鬼见飘”无望喝住:“够了,这位姑娘的身世老夫倒是好奇了。田沧海,你带她来是想暗示什么?”
  师父只是摇头:“罪过。无望,当年上官清儿投崖,我曾去山脚下找寻她的尸骨。”
  无望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接着大笑:“难道这女娃娃真是你与上官清儿的女儿?她既然会弹奏《桃花乱》,那么乱世古琴定是你们合谋盗走的!原来你们早就有私情。”
  沈天齐回过头直盯着我的脸,那表情一时间百转千回。
  我站起来,朝无望福了福身子:“无望前辈,烟儿弹奏的《桃花乱》并非真正的《桃花乱》,只是烟儿的一时兴起之作。我的确是上官清儿的女儿。我娘当年投崖后并没有死,但我的爹爹也不是师父。”
  “咣当”一声,沈天齐面前的茶碗掉在地上:“娃儿,你娘何在?”
  “我娘就在这客栈里。”我微微一笑,“密函是我娘和师父发的,因为他们都想知道,三十年前那把古琴到底是谁拿去了。”
  静默。风送进大堂满是桃花香。
  说时迟那时快,独孤冷拔剑的声音势如破竹,音落,那剑尖已经刺过来。我一个下腰,剑从我的胸前直直地划过去。他这一剑看势已经很难收回,可是那剑身却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猛转了个方向朝我刺来。他的剑势异常猛,就是因为太猛了,所以出了破绽。我提起一股丹田之气一跃而上,足尖落在他刺过来的剑尖上。趁他落剑时,我一个鹞子翻身竟翻到桌子上,师父借内力猛推了一下桌子。独孤冷的剑快得令人惊讶,只是我身边就是李夫人,他毫无顾忌地就刺过来,只听“叮”地一声,独孤冷的剑掉在地上。
  这个声音很细小,但在场的个个都是高手,耳力非同一般。
  无望抱拳:“沧海大师,我的徒弟冒犯了。”独孤冷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剑,仿佛不相信他的剑竟然被一根细小的针打落。
  沈天齐张了张嘴巴,终于没再说出什么。
  7
  沈若素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入夜,再次有琴声飘来,和昨晚不同的是,琴声极其哀怨,催人泪下。我仿佛看见一个女子站在悬崖边上,满心的惆怅,我不自觉地落下泪来,情绪消极到想一死了之。我确定这是那把乱世古琴。
  只是琴声飘渺,我找不到它的来源。
  奇怪的是,师父,沈天齐还有无望的房间十分安静,看似是个平安夜。我穿了夜行衣出门,趁着夜色寻找琴声的来源。那琴声声东击西过于飘渺,我终于还是放弃了。
  “独孤公子,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坐在一棵桃花树下,独孤冷从掩映的花丛中走出来:“姑娘轻功了得,在下跟得可吃力呢。”
  “传说中多情的独孤凉公子都是用这一招来讨姑娘欢心的吗?”
  “哈,姑娘怎知我是独孤凉而不是独孤冷?”
  “天下第一剑的独孤凉,有‘红粉深处剑骨凉’的风流韵事传遍江湖。况且,就算我不知晓阁下的风流,可是‘鬼剑绝技’,师父可是跟我讲了不止一次。再说,江湖上会用这个绝技的,除了退隐江湖多年的‘鬼见飘’无望,就只有独孤世家的四公子独孤凉。”
  “看来在下小看了姑娘。”
  “彼此彼此,阁下岂不是也利用跟我过招来试李夫人会不会武功?”
  “聪明。”独孤凉不得不对我的智慧表示赞赏。
  “一个老妇带着一个姑娘赶了几百里路来到这个客栈,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第一,李无心知道江湖险恶,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不会武功的妻女来涉险。第二,李晴儿的手臂是死后被砍断的,因为当时我们都在客栈里,如若她被断臂肯定疼痛呼救,但是我们没有听见半点动静,那就是她被一个高手在一瞬间杀死,然后断其双臂。我自己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尸首,她的双目暴睁,正是因为鼻腔内被塞了一枚长达一寸的铁钉。这说明是有人杀了李晴儿陷害沈若素。第三,我们比试的时候,你的剑快要刺到李夫人的时候,她很自然地避开了,就连我师父用内力推开的桌子,她都能敏捷地侧身闪过去。这说明,李夫人说谎了。”
  “那,她为什么要说谎,谁会用铁钉穿鼻这种邪门的手法杀人?”独孤凉说,“那把古琴到底在谁那里?”
  我微笑了一下,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
  次日,天色大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得太沉了,眼睛遇见光竟头痛欲裂。店里冷冷清清的,我去敲师父的门,店小二迎上来说:“姑娘,大师一早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挺着急的样子。”
  “那其他几位前辈呢?”
  “沈大侠一早就出去寻找沈少侠了,李夫人吃了早饭就去镇子上买冥纸,其他两位都未见出门。”
  “这样……”我若有所思。
  “大师临走前吩咐小的给姑娘准备了几样小菜,小的这就端到您房里来。”店小二周到而殷勤。
  是四样清淡的小菜。凉拌黄瓜,葱拌豆腐,小炒肉,清蒸鲤鱼。
  “师父怎么知道我爱吃鲤鱼的?”
  “大师说鲤鱼清香,所以让我准备给姑娘。”
  我笑:“好极。谢小二哥,这是给你的赏钱。”
  店小二接过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店小二来收拾走了碗筷,我感到疲倦就躺在床上休息。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我撑起沉重的眼皮,眼前的老妇满面堆笑。
  “李夫人?”
  “烟姑娘睡得可好,老身我一不小心就走错门了,可真是对不住。”李夫人嘴上说得乖巧,却径自拿了茶杯斟上清茶慢慢地品尝起来。
  “李夫人虽说是长辈,擅闯晚辈房间也是不应该的。”
  “老身只不过来看看姑娘罢了。听小二哥说姑娘病了特来探病而已。”李夫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无比得意,“不过,姑娘会病死在这床上,没有人会晓得姑娘真正的死因。”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
  “没用的,那些菜里放了软骨散,那几个老东西都被我引出去了,纵然你这鬼丫头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老身的手掌心了。”
  我不惊慌,反而笑了:“李夫人,今日烟儿死了也不能做个冤死鬼。能不能告诉我几个问题?”
  “说,只要老身知道的,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什么要杀死李晴儿?”
  “一个母亲怎么舍得杀自己的女儿?”
  “此话不假,这说明她并不是你的女儿。因为没人会用铁钉穿鼻那么残忍的方法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你这女娃儿也着实见过些世面,竟然知道铁丁穿鼻。”她优雅地饮着清茶,“那么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杀她?”
  “动机很明确,是要嫁祸给沈若素。”
  “哦?”
  “如果我猜得没错,李夫人应该非常恨沈天齐前辈。”
  李夫人端茶杯的姿势僵硬了片刻,强笑道:“我与那老毒物素未谋面,怎么会恨他?”
  “多亏了李夫人的铁钉提醒了我,听师父讲,‘妙手’李无心原来在朝廷的军营里呆过一段时间。军营里有一种残酷且不为人知的刑法。如若哪个人叛变,又防止军心涣散,他们就将铁钉敲进他的鼻腔里,那人必定立刻身亡,最重要的是,那人怒目圆瞪,根本就查不出死因。”
  “这与我家老爷什么关系?”
  “李夫人不必伪装了,李无心就是你,你就是当年女扮男装的‘妙手’李无心。”

《春雨如酒柳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