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章 陌上桑(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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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扶着沈素心经过沈家后院的时候,一群人围在那里,许多乡亲都指指点点。官府里来了人,仵作在那里验尸。
  “谁下了这种毒手啊,头都碎了。”
  “是啊,肯定是沈府的人干的,他整天去沈府偷东西,这又死在沈府门口。”
  “别乱说话,沈老爷可是在朝里做过官的,你还要不要脑袋了?”
  戚老怪躺在地上脑浆迸裂,眼睛如铜铃一般突出来,死得相当惨烈。沈素心捂住胸口,我扶住她说:“素心,我们还是快回府吧。”
  沈夫人一早就在园子里散步,沈素心的一口鲜血喷到了白色的月季花上,我急得大叫:“伯母,素心受了内伤,快让人请郎中来,快!”
  沈夫人紧锁着眉将素心安置到一个干净的厢房里,我命人打了盆热水解开了她的衣襟,胸口一个紫色的手掌印,她的脸色煞白不停的喘着粗气。
  “这是遭何人毒手?”
  “我们在桑田里遭到一群武林中人的围困,素心为了保护我而受了伤。”
  郎中很快的赶到了,他把了脉后摇头:“好毒的掌力,这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三个月之内,是下不了床了。我开几副汤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这只能保存其元气,其他的就靠姑娘自己恢复了。”
  “有劳郎中。”沈夫人送出郎中回来急急地问,“柳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昨夜我来找素心去镇外的桑田附近查找附近的姑娘丢失一事,这时,一群江湖中人将我们围困,说如若我不交出冰蚕天衣就要我命丧于此,于是我们拼死抵抗,这天渐渐亮了,他们才不甘心地散去,而素心也受了重伤。”
  沈夫人惊诧地问:“冰蚕天衣?他们为何要你交出冰蚕天衣?”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决定将客栈老板的事隐瞒下来,“而且如烟根本就不知道这冰蚕天衣为何物。”
  沈夫人叹了口气:“也难怪你不知道,这冰蚕天衣的乱子已经惹了有二十余年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伯母难道知道此事?”
  “是的,当年老爷还是这繁花城的县令。当时,大批江湖中人赶往这桑香镇来夺取那件冰蚕天衣。那件天衣是一个叫梅娘的女人用了五年的时间做成的,她那时偶得一种冰蚕,那冰蚕生活在非常寒冷的地方,遇见阳光或者热气就会溶化,她想办法抽出冰蚕丝,而且将蚕丝做成冰蚕缎再做成了冰蚕天衣。这件衣服有一种神奇的功效,穿上它的话,有病的人可以得到治疗,练武之人会事半功倍,连垂死之人都有可能枯木逢春。”
  “哦?”我问,“伯母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这是当年老爷断的案子中的一个,梅娘死在后山之上,那件冰蚕天衣也不知去向,老爷带人查了几个月毫无头绪,最后只能变成无头公案。”
  “是这样。”我点点头,“不过最近有消息放出去,说独孤凉和一个神秘人知道冰蚕天衣的下落,所以江湖人士又匆匆赶来。”
  “怪不得最近镇子上热闹许多。”沈夫人微微地笑,“柳姑娘,你就在府中住下,如今这府中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也不推辞,赶紧答应下来:“谢谢伯母,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夫人说着带着丫鬟出了门,沈素君冒失地跑进来,丝毫不顾大家小姐应有的端庄:“素心,素心。”她哭得眼睛红红的,“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什么了?”我轻轻地把她拉到一边:“她已经睡了,伤势很严重,素君姑娘不必如此。”
  沈素君索性哭得更伤心了,我叹了口气说:“素君姑娘这么伤心莫非还有别的事记挂?”
  “独孤凉……”
  “他会没事的。”我说完这句话,沈素君这才收起眼泪,脸色一瞬间像一张金纸。她那个伶俐的丫鬟小红跑过来扶住她说:“小姐的病又犯了。快送小姐回房间。”
  我茫然了半晌,总觉得这一切不太寻常。昨日刚找了戚老怪,今日清晨他就横尸街头,客栈老板并不会武功,必定是听命于某些人。房间里飘着中药的味道,我走出房间,在偌大的沈家里散步。
  这沈家也足够大了,按照位置来说,很少有大户人家将自己的宅第建在山脚下。这沈家靠着鸿雁山,一面高墙将山和宅子隔起来,按照平常风水先生的说法,这叫遮阴,是大户人家最忌讳的东西。
  靠着鸿雁山的那面建了一排十分工整的房子,按照格局来说更加显得不伦不类。
  房间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寒气逼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屋子里的摆设非常简单,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一个纺纱用的纺车。
  “你到这来做什么?”身后响起个慈祥的声音。我回头,沈夫人就站在身后的位置,而我竟然没有发觉。
  “我随便转转就看见这排格局很奇怪的房子,这样失礼请伯母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这一排屋子因为靠着山脚,所以即使是夏天也格外凉爽,所以建了这么几间不伦不类的屋子既可以放食物,三伏天也做乘凉用。”
  “冬天挡风,夏天避暑,沈老爷真是个精明的人。”
  沈夫人微微地笑,骄傲地默认了这一点。她挽住我的胳膊说:“君儿刚醒了就吵着要见你,我们现在赶快去湖心小筑吧。”
  “不知道素君得的是什么病?”
  “娘胎里带来的怪病,许多医生都治不好。”沈夫人叹了口气,眉目间都是微微的惆怅,我赶紧闭上嘴巴不去问。赶到湖心小筑的时候,前两日救的那个叫樱桃的女子也在旁边服侍着,她胳膊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沈素君看着喜欢就留在身边做丫鬟。
  沈素君毕竟是个女儿家,在母亲面前公开谈论男人也欠缺妥当。一直等到沈夫人嘘寒问暖许多遍后离开,她才急急地说:“如烟,你是不是有独孤凉的下落了?”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确实已经有独孤凉的下落了,他就被藏在客栈里很安全,那不过是偷龙转凤的小把戏,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件事你要保密才好。”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晚上应该就有行动了。
  6
  夜色交织,打更的声音在空旷荒凉的街道上徘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二更了。
  我进了客房,独孤冷马上吹熄蜡烛压低声音问:“都布置好了吗?”
  “好了。”我悄悄地将掀起的楼板揭开一条缝,独孤凉还在床上睡着,果真,不大一会儿,客栈老板就带着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那人穿着黑斗篷,从头罩到脚,煞是吓人。
  “秦三,如果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会亲自来的。”这人用沙哑的声音冷冷地说。
  “主子教训的是,是小的办事不利。”
  “柳如烟身上根本就没有冰蚕天衣!”那人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趁现在他们都还没发现这个傻小子,马上将这他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是,小的这就去办。”
  客栈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朝门口轻轻地喊:“小六子,快进来把这小子抬出去……小六子……哎,我说小六子你是死了不成……”
  客栈门咣当一声开了,小六子躺在地上,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黑衣人。
  “你……你是谁?”客栈老板吓得赶紧躲到了自己主子身后。
  “我要杀这个小子,谁拦着我,谁都得死。”
  “想要杀他,没这么容易!”黑斗篷挡在前面,“不过,如果你能缓上几天,我可能会帮你动手。”
  “叶红灵,你都得到冰蚕天衣了,为何还要紧咬着冰蚕天衣的事不放?”
  “你……”黑斗篷身体猛抖了一下,“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缓缓地拉下面巾,这张脸我和独孤冷都熟悉得很,正是早上已经死去的戚老怪。独孤冷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贸然行事。
  黑斗篷惊地倒退一步,声音微微地颤抖,她终于露出了女人的姿态:“你不是死了么?你昨天晚上不是已经死了么?”
  “我是死了,从今天起戚老怪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本来不想杀你,但是谁要坏我的事情,我就要杀谁。”女人转过身去,“是我对不起梅娘,但是我会补偿她。”
  戚老怪冷哼一声:“补偿一个死人?哼,如果你真要补偿的话,就交出冰蚕天衣给我那苦命的刃儿。”客栈老板秦三自知秘密知道地越少就越安全,于是悄悄地出去带上了房门。黑斗篷女人见状,这才叹了口气将帽子摘下来,露出白皙的脸庞。
  是沈夫人!
  沈夫人摇摇头:“不可能,我是不可能现在将冰蚕天衣交给你的。因为我不能看着我的君儿受这等苦楚。”
  “那你只有死了。”
  沈夫人冷笑一声:“我死了,你一样得不到冰蚕天衣!你找了这么多年,将沈家的每个房间都搜了个遍,可笑到了最后还是得不到。”
  “那你就领死吧。”戚老怪说着,手里的刀已经劈了下去。沈夫人闭上眼睛,那刀在离她心脏一寸处停了下来,面前多了一把剑架住了那把来势汹汹的刀。
  独孤凉挡在面前,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等回答完我的话,再死也不迟。”
  “傻小子?”戚老怪收回刀愣了一下,这才哈哈地笑起来,“原来你是装疯卖傻,果真将我这老头和江湖上人的眼睛全骗过去了。”
  “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在江湖上放出话去说,只有我和一位神秘人知道冰蚕天衣下落的人就是你戚老怪,对吧?”
  戚老怪冷哼一声:“像你这种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是死有于辜,刃儿竟然对你死心塌地,那我宁愿杀了你,宁愿让刃儿恨我一辈子也不愿意让她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梅刃儿?”独孤凉恍惚了一下。
  “是的,刃儿的娘亲因为养冰蚕所以身中寒毒,刃儿生下来体内便带有寒毒,梅娘用冰蚕缎做了一件冰蚕天衣,穿上它就不会毒发。当时,梅娘在桑香镇上是数一数二的绣娘,你面前的这位沈夫人最喜欢梅娘的绣品,一来二往,两个人竟然成了朋友。也怪当时我没有留意,梅娘竟然将冰蚕天衣的事告诉了叶红灵。为了阻止体内的寒毒复发,梅娘一直穿着那件天衣。谁曾想到,叶红灵趁梅娘去鸿雁山上采野桑的时候杀了她,而且偷走了梅娘的冰蚕天衣。这些年,我一直不杀叶红灵,就是怕她一死,那件冰蚕天衣就没了下落。刃儿每长大一岁身体里的寒毒就会更重,总有一天会活活冻死,那件衣服是梅娘留给我们女儿的,我一定要拿回来。”
  “后来有一天刃儿跟我说你疯了,她难过得都有了放弃寻找天衣的念头。于是我就在江湖上放出话,说你和一个神秘人知道天衣的下落。那些江湖上的人闻风而动。我劫了独孤山庄的信鸽,将信上的内容改掉。这消息一出去,果然叶红灵你也行动起来,想必这么多年,你也想再做出一套冰蚕天衣,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抽冰蚕丝的办法,于是真的相信独孤凉可以引出那个神秘人,然后知道抽冰蚕丝的秘诀。这都是鬼话。因为今天我要杀了独孤凉,明天就放话出去说,那个神秘人其实是沈家的夫人。”
  沈夫人冷笑:“绕了一大圈,你一样得不到冰蚕天衣!”
  “呵呵,如果我算得没错的话,你女儿出生前你就开始养冰蚕,你的女儿也身中寒毒,如果冰蚕天衣没在你身上,就在你的女儿身上。”
  “你……你杀我可以,不要碰我的君儿!”
  独孤凉摇摇头:“这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了。戚老怪你的确聪明,让我们来找你,然后你怕我们发现事情是你主使的,就用死来逃脱干系,人死了一了百了。”
  “你当然要管!”门口传来婉转的女声,沈素君推门进来。
  “君儿,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沈夫人见了女儿表情立刻柔软下来,她将女儿紧张地拉到身后,“这里很危险,娘死了不要紧,你不能有事。”
  “娘,我没事。”沈素君妩媚的笑着,“独孤凉,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了,梅刃儿。”
  梅刃儿?!沈夫人又挡在女儿面前大声说:“你在讲什么傻话?她是我的女儿沈素君。”
  “她是梅刃儿。”独孤凉说,“我记得她的声音。”
  戚老怪得意地笑笑,说:“刃儿,到爹这边来,整日和害死你娘亲的女人在一起是委屈你了。”沈素君,哦不,是梅刃儿,她的脸上脱落下一张完整的面皮,这么精巧的易容术,连沈夫人都没有看穿。
  梅刃儿虽然称不上绝色,但也是花容月貌,她羞怯地走到独孤凉面前说:“我不要你死,我不会让我爹杀你的,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君儿呢?”沈夫人几乎到了疯癫的状态。
  “你的君儿已经死了,多亏我娘的冰蚕天衣,否则我的寒毒怎么会发作的频率越来越缓慢?”
  “死了……死了……”沈夫人喃喃地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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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沈素君并没有死!”我把隔板取下来跃到楼下,除了梅刃儿和独孤凉,其他的人都露出了微微的诧异,但是这个情况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我呵呵地笑:“戚老怪,你没想到吧?其实独孤凉的疯病已经好了一个多月,只不过我们都很好奇戚老怪是谁,为什么要把独孤凉引到这边来,因为我的师父沧海大师写信的落款下面都有一个隐形的暗章,要浸在水里才能看出来,这是我们想到的避免书信被掉包的方法,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戚老怪哼了一声,不服气地将头别到一边去。沈夫人这时才缓过气来,失魂落魄地问:“没死?我的君儿在哪里?”
  “你问问沈素心吧。”我的话音刚落,房门便开了。沈素心一身夜行衣的打扮走了进来,她朝我挤了下眼睛:“小姑娘,我们的事情都办妥啦!堂姐现在在湖心小筑。”
  “你知道我是假的沈素心?”
  “虽然你和堂姐一样身中寒毒,这一年多连伯母都没看出什么异样,但是堂姐妹总有些私房话,如果不是如烟提醒我,我根本就没想到要试探,当然也就不会发现你的秘密。”
  “素心……你不是身受重伤么?”沈夫人依然不相信面前的沈素心是真的沈素心。梅刃儿都可以易容成沈素君,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呢?
  沈素心得意地扬起头:“伯母,如果我不身受重伤的话,你的眼线整天盯着我,我做什么事都施展不开手脚呀。其实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樱桃是你安排过来的,我们将樱桃安置在沈家后就去了樱桃所说的自己住的李家庄。不出所料,李家庄根本就没有叫樱桃的人,全村只有一个叫小桃的在沈家给沈夫人做丫鬟。这一切本来你计划地很好,但是樱桃手臂上的那一刀你该亲自帮她划伤,就是这一刀露出了马脚,从伤口的切口上来看,如果是其他人划伤的,外侧的伤口会比较深,而樱桃的伤口恰恰相反。你只是想把樱桃放在我的身边,然后监视我们的举动。”
  “笑话,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不过你让樱桃说出那个关于大院子里姑娘的事真是欲盖弥彰,这说明那些姑娘的失踪的确与你有关系。伯母,你忘记了吗?我来桑香镇是为了寻找那些丢失的姑娘的,而你最怕的就是我寻找到那些姑娘。因为那些姑娘就在沈家。”
  “你果真还是找到了。”沈夫人微微地叹息,“我并没有伤害那些姑娘。”
  梅刃儿赞同地点点头:“你当然没有亲手伤害那些姑娘,你一直让那些姑娘采桑养冰蚕寻找抽丝的办法,想必她们也中了寒毒吧。”
  沈素心接过话头说:“昨夜如烟和我连夜去买通了那个郎中,装成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今日等到伯母一出门,我就去了山脚下那片怪异的屋子里瞧个究竟,果然在中间屋子的壁画里发现了玄机。其实靠山脚下的那排房子格外凉爽的原因是屋子下面就是个巨大的冰窖,里面有地道一直通往山里,在一处地势比较险要的山穴中央建了一所院子,还种着大片的野桑树,那些姑娘被关在山穴里面终日的采桑养蚕。”
  “我只不过想找出做冰蚕天衣的方法而已。”沈夫人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亲自养那些冰蚕,无奈体内的寒毒越来越重,于是我只好出此下策。”
  沈素心摇摇头:“我在山穴里的一间屋子里发现了好几具尸体,她们全身像冰一样坚硬,不能腐烂,真是可怜。”
  沈夫人闻言淡漠地敛下眼睑。
  那些可怜的姑娘寒毒复发活活冻死在山穴中,而且还会有人因为寒毒死去。冰蚕天衣也许注定只有一件,注定要用千万人的鲜血来浇灌。
  外面起风了,也许明天这件穿在梅刃儿身上的宝衣会引起另外的一场杀戮。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了。

《春雨如酒柳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