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对了,我们坐什么车去市郊的医院?”周渊易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看附近并没见救护车的影子,总不能走路去那么远的地方吧?就算找出租车,一辆车也坐不下,而且出租车司机也肯定不乐意搭乘流浪汉吧。
  真是个麻烦事呀。
  林云儿也望了望四周,然后略带疑惑地说:“我让医院派了一辆救护车的呀,怎么没见着呢?说好八点准时的呀!”
  她的话音刚落,周渊易就看到一辆白色救护车急速向街心花园入口处飞奔而至,没有鸣笛。车停下后,驾驶台走出一个满脸隐晦的中年男人,他一见到林云儿,就毫不客气地叫道:“林护士,你让你的人都上车吧!”
  几乎与此同时,周渊易的电话也突然铃声大作。接通电话,是他的好朋友,技术科的法医小高打来的。
  “周队,听说领导给你放假了?真是羡慕你呀!刚才接到最新消息,今天上午驶往西山监狱的囚车路遇车祸,两个重刑囚犯借机逃脱,躲进了西陵地区,领导要求所有人员全部参与搜山行动,连我们技术科的法医都不例外。估计领导马上要给你打电话,通知你参加行动,赶快关机吧,免得他找到你!”
  周渊易不会关机的,他是一位合格称职的警察,岂能故意逃避任务?他甚至还主动打了个电话给领导,询问是否需要让他回警局参加行动。领导却毫不含糊地回答:“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搜查行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就安心去谈你的恋爱吧!”
  苦笑着挂断电话,周渊易却又听到救护车车门那边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那个满脸阴沉的司机很不高兴地大声说着,“不是说好只拉六个人吗?怎么现在又多了一个?”
  周渊易赶紧走过去,才知道那位流浪汉首领宝叔执意要上车,他气冲冲地说着,“铁男要去医院接受治疗,我作为他的干爹,他唯一的亲人,为什么不能跟着一起去?”
  司机却不依不饶,态度极为恶劣,非要赶宝叔下车,周渊易正要劝说,却见宝叔突然伸出手来,捏住了司机的虎口,然后使劲向下翻转,只听司机发出一声惨叫后,整个人便拽到了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而宝叔则甩了甩一头银色的长发,一言不发地瞪着司机。
  铁男在一旁笑嘻嘻地说,“你一定不知道吧,俺干爹是咏春拳高手,练了几十年了,一根小指头都能把你放翻,你要不要和俺干爹过上几招?”司机不敢再答话了,只是狠狠地盯着铁男和宝叔。
  周渊易赶紧扶起了司机,而那位叫粉笔的独腿女艺术家则指了指疯女,小声对司机说,“师傅,就让宝叔上车吧,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位曾经得过轻微精神疾病的患者,说不定有暴力倾向呢,万一发作起来,有宝叔在,还能当场把她控制住,安全第一啊!”
  司机无话可说了,只好同意让宝叔也上了车。
  加上宝叔,五个流浪汉都挤在了救护车里,车内洋溢着一股流浪汉特有的怪异气味,据宝叔说,其实他在出发前,也请四位患者去澡堂里洗过澡,但不管怎么,还是不能完全清除掉所有异味。周渊易倒也不在乎这么多,执行任务时,他也经常十多天扑在工作上没法洗澡,身上的味道也比流浪汉们好不了多少。
  林云儿之前已经请宝叔通知过四位患者,医院里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不用再带行礼,连换洗衣物都不用带。不过,粉笔还是带了一盒彩色粉笔,而丸子则揣了一只口琴在裤兜里。
  司机没好气地踩了一脚油门,刚才那段小插曲令他更不开心了,此刻,天也已经黑尽,救护车疾速离开街心花园,驶入了深邃的黑夜之中。
  出于刑警的敏锐观察力,周渊易注意到救护车司机的情绪一直低落,一边开车,还一边不住叹着气。周渊易觉得救护车司机这么开车,会影响到驾驶安全,不由得轻声问了问林云儿,林云儿也只是摊开手做出无奈的手势,说,“我也不知道陈师傅是怎么了,平时他开车总是有说有笑的,和我关系也很不错。”
  周渊易只好在心里默念,希望陈师傅能静下心来,好好开车,千万不要出事。
  车开得很快,大约行驶了半个小时,救护车刚进入郊区,道路也开始颠簸了起来,时起时伏,周渊易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
  司机陈师傅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双眼赤红地直视前方,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接通后,陈师傅支支吾吾地说起了话,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几乎与电话对面吵了起来。
  “什么?你说我被分流了?我凭什么下岗?这么多年,我在医院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又干了什么?在办公室里不是喝茶,就是看报纸!什么?少说废话?出完这趟车就回医院交车钥匙?混蛋!你有种就别跑,让我回来后亲手把车钥匙交给你,顺便让你尝尝拳头的滋味!什么?你现在下班了?你不想见我?混蛋!!”
  说完最后两个字“混蛋”后,陈师傅狠狠把手机砸到了仪表盘上,救护车也跟着颠簸了一下,独眼男孩丸子吓得禁不住发出了恐惧的叫声,而疯女则蓦地睁大眼睛,迷茫地看着车厢里的其他人。
  周渊易与林云儿不由得面面相觑,林云儿以极微弱的声音喃喃说道:“医院正在搞优化组合,实施末位淘汰制,要让部分员工分流下岗,这几天正分别谈话呢,看来陈师傅刚才在电话里被分流掉了……”
  陈师傅又狠狠踩了一脚油门,车速猛然提升,车厢里坐着的人都感觉身体被抛到了座椅靠背上,几乎与此同时,周渊易看到陈师傅再次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陈师傅歇斯底里地冲着话筒高声狂叫道,“好!你不让我好好过,我也不让你好好过!实话告诉你吧,现在我车上有漂亮的林护士,一个警察,还有五个公益项目的受助者,其中有老人,有残疾人,有孕妇,有儿童。如果你不答应收回分流命令,我就开车冲下悬崖,让他们全部陪我一起死!你考虑一下吧,到时候不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陈师傅,你冷静一点!”周渊易站起身,缓缓向驾驶台靠近。他朝窗外瞟了一眼,发现救护车已经驶入了山道,道路一侧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另一侧则是黑魆魆深不见底的悬崖。
  周渊易作为刑警大队的副队长,以前也学习过一些谈判技巧,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陈师傅尽快冷静下来。
  但陈师傅却不吃这一套,厉声喝到:“别靠近我!”他蓦地拉开了外套,周渊易立刻看到在陈师傅的衬衣外,绑有一圈用胶带缠着的圆柱形不明物体。
  不好,是雷管!
  看来陈师傅早就预料自己会接到辞退他的催命电话,提前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陈师傅,你不要这么冲动……我和你们医院的李院长关系不错,我回头和他说一说,他们一定会收回成命的。”周渊易试着劝说道。
  “哼,少来这一套!”陈师傅斥道,“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不就是想让我暂时放弃抗争,回头再来追究我的责任。现在我听了你的话,只怕更没有机会了!”
  周渊易无话可说,毕竟陈师傅说得很对,他现在做的事已经触犯了法律,他注定已经走上一条难以回头的不归路。
  “回到你的座位上,否则我就引爆炸弹!”陈师傅再次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旋即又以极冷静的声音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想让你们死,但我必须得保留这份工作!我的房子要交按揭,我女儿读高二了,成绩很好,需要学费,我老婆还要我拿钱出来还信用卡,你有压力,我有压力,大家都有压力,请你们理解一下我!”
  可是现在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就算医院领导同意不让他下岗,他还回得去吗?周渊易深感怀疑。
  当然,周渊易不能这么说,他只能伸出手向下压了压,竭力以沉稳亲善的声音劝说道:“我理解你,但是你能不能先把车停下。你这样的状态开车实在太危险了。”
  陈师傅却咬牙切齿地大笑:“危险?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怕什么危险?!”他又踩了一脚油门,救护车重重颠簸了一下,继续向前高速驶去,车厢里顿时传出一片恐惧的尖叫声,很显然,他的情绪已经失控了。
  周渊易无计可施了,领导给他放了一晚上假,想到只是陪林云儿护送几个患者去医院,所以他并没携带佩枪,连证件也没带,不过,就算带了佩枪,面对现在这样的状况,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以前也遇到了类似的挟持案,但都是他站在远处以客观的视角来解决问题,而且还有狙击手协同作战,还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被挟持的感觉。
  救护车在山路里如过山车般疾速奔驰,车厢里不断传来疯女、粉笔和丸子的尖叫声,天知道陈师傅要把这车人带到哪里去,天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举动。
  车速终于降了下来,救护车正沿着一条坡道攀登,油门有些轰不上去。
  车厢里也没刚才那么颠簸了,周渊易刚缓了一口气,就突然看到林云儿站了起来,抓住座椅靠背,羞涩地对驾驶台轻声说:“陈师傅,你能停一下车吗?我想小便……”
  毕竟以前曾经是关系不错的熟人,陈师傅没有厉声喝退林云儿,只是不好意思地回道:“林护士,就请你忍一忍吧,我不能停车!”
  “可是……我怕会忍不住的……”林云儿皱着眉头,都快哭出来声来了,她想了想,又说:“陈师傅,我不会跑的……要不,你停下车,我就在车门外小便……要是你不放心,我可以把一只手伸进车门内,你从车里拽住我……我真忍不住了……”
  陈师傅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沉吟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说,“林护士,你稍等一会儿吧,现在正上坡,我没法停车,停了就不好再点火发动引擎了。等我爬完这道坡再说吧。”
  过了几分钟,爬完了这道坡,陈师傅终于停下了车。他站了起来,转过身,一只手死死按在腰间雷管的引爆器上,然后打开了救护车车门,对林云儿说:“快一点!你下车吧,但真得把手留在车厢里。”
  同时,陈师傅又威逼其他乘客全退到救护车厢的最后一排。
  林云儿羞红了脸,怯生生走到车门处,下了车,蹲下,然后把一只手伸进了副驾座的车门内。
  周渊易听到了滴滴答答的水声,顿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脸又红又烫,估计搁上一个鸡蛋马上就能烤熟。
  陈师傅也弯下腰,伸出了原本按着雷管引爆器的一只手,握住了林云儿留在车厢里的手腕。
  但仅是一瞬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陈师傅的身体突然莫名其妙横了起来。是林云儿猛的翻转手腕,一只手紧紧拽住陈师傅的手腕,她连裤子都没拉上来,就站起来,在车外狠狠向外拉拽着陈师傅。没想到林云儿的手劲竟是如此之大,陈师傅活生生被她拽出了车,然后顺势向车外山道一侧的悬崖下方滚落。
《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