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当年老真人慈悲。”我爸说道:“要是没有他老人家收养,我父亲就不能活命,就更别提我和子乾了。老真人的恩情我们姓于的子孙世代不忘,但是陈大哥,你忘记闫大爷、陈大爷和我爸因为镇海门里的手艺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吗?”
听我爸这么一说,我多少也有些明白了。闹了半天当年镇海真人收了三个徒弟?除了闫德彰他爸、海叔他爸,原来还有我爷爷!?我爷爷早年就不在了,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三个老爷子到底受过什么委屈?
“唉……”海叔长叹一声道:“十年浩劫乃是我中华一大劫数,受害临难之人不计其数,又岂能怪在老真人头上?”
“要是不会这门手艺,哪能遭那么大的罪?”我爸愤然道:“镇海门中三个弟子,属我父亲年纪最小。我家传来的手艺本就不多,早年我暗下决心,门里面的手艺在我于氏一脉至我而绝!这些事陈老哥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偷着教我儿子!?让我数十年苦心毁于一旦!你到底是何用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画符驱鬼哪能见容于战天斗地的唯物主义?看样子三个老头在文革那十年是被整得够呛。我爸自小看我爷爷受苦,就把这些都怪罪在这门手艺上。他不用这祖传的手艺赚钱,也不让我学,这是怕日后有个风吹草动,我们爷俩重蹈了爷爷的覆辙。我爸这个办法虽然浪费了一身可以传辈的好手艺,但对经历过那炼狱般十年的人来说也能说得通。可海叔为啥非教我不可?难不成他只是怕镇海一门断绝?
王大哥两口子和宋华健也听傻了,插嘴也不是、转身回屋也不是,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们几个。
“老真人道法高深、技可通神!”说到这里海叔微微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继续说道:“长春城外一战无非一队鬼兵、一个东洋法师罢了。你以为那天坑真能要了镇海子的性命!?”
“啊!?”我爸见海叔不回答他的问题,却丢出这么一桩陈年旧事,也颇为震惊。奇道:“老真人没死?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当初高屋敬一来找海叔要海叔做法请袁督师显圣,海叔就说过,说那镇海真人掉进天坑羽化新京。这事里也有差头?
海叔却不接我爸的话茬,自顾自的说道:“闫德彰闫老兄一生未曾娶妻,自然是没有子嗣。他带的那个徒弟我见过几次,那孩子争勇斗狠,和本门心性不和。我只有一个女儿,你于老弟又不把这门手艺往下传。我镇海门中人丁稀薄,难不成你要眼见着断了香火?”
我爸见海叔又绕开老真人的生死不谈,不禁皱了皱眉,随口道:“各门各派自有他的生存之道,昌盛衰落都是天意,那不是你我强求的来的。”
“嗯。”海叔点头道:“你说的也不错。那释家起于印度却兴于中土,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但老真人心愿未了,我门中还有大事未尽,要断香火也不能断在我陈达海手里!”
“心愿?大事?”这次不止我懵了,连我爸都糊涂了,他歪头看着海叔道:“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从未提过老真人有什么心愿,也没说起过门里还有什么大事。陈大哥你不是说笑吧?”
“长春城外大战之时只有我爸在场。”海叔道:“闫大爷和于大叔当然不知道。”
我爸点点头道:“我信你说的。老真人有什么心愿,就请陈大哥说来听听。”
海叔却摇头道:“此事颇为周折,恕我不能明言。但也不用于老弟你担心,这件事我陈达海自然一肩承担!你只要让子乾学好门中的本事,不使我门户香火断绝,你大哥就感激不尽了。”
“陈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爸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不教子乾本事,那是害怕这本事反而害了他,但这不代表我就不是镇海门里的人了。祖师有命,咱们当弟子的自然首当其冲!咱门里还有我和闫大哥,哪能让你自己承担?”
“你还年轻,闫大哥孤老头一人,这事绝不能牵连你俩。”海叔说话间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黄布包来,摇头苦笑道:“为了这东西,闫老哥和我争斗了几十年。不是我姓陈的财黑心恨,这里面我实在有难言之隐。”
我心说这难不成就是闫德彰说的镇海真人留下了两样宝贝?海叔不是一口咬定闫德彰他爸被逐出师门才不能分给他的嘛?听起来好像还不是因为这个?到底是什么难言之隐?
海叔又道:“镇海真人留下两件遗物,我本来想着早晚交给子乾。这包里面就是其中的一件,无名手抄书本一册,记载着老真人平生所学。早年间老真人将这本书藏在枕头里,所以我爸活着的时候就叫它《枕头书》。”
我爸听完海叔说的缓缓点头,从表情上也看不出来他以前到底听说没听说过这本《枕头书》。听海叔原来是要把这本老真人毕生所学传给我,我忍不住心里一阵感动。
“到底什么原因我不便和你细说。”海叔把黄布包朝我爸一递道:“总之这两样宝贝不能交给闫大哥,也不能带在我的身上。另外一样宝物我暂时还有些用处,今天既然见到你于老弟了,这《枕头书》就先交给你了。你就先替子乾保管,待等你觉得时机成熟之时再传给他吧。”
我爸却不接那黄布包,连退两步摆摆手道:“我说了,镇海门中的手艺在于氏一脉至我而绝,我儿子要这书也是没用。倒是镇海真人的事情你陈大哥今天必须和我说个明白。”
“我不能说自有我不能说的道理。”海叔向前一步又把黄布包朝我爸面前递了递道:“你先把他收下,其他的事日后自然明白。”
不管海叔怎么要将《枕头书》交给我爸,我爸就是推辞不受。正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猛然间从院外飞一样蹿进一个人来,大吼一声:“你们都不要我要!”夹手一把将黄布包抢在手中!
第二十章 内讧
院子里海叔和我爸说得正热闹,谁成想能有人来抢书?海叔一个不留神,《枕头书》被那人夹手抢去。那人后退两步将黄布包在手中掂了掂,哈哈笑道:“这本书是老子的了!”
闫德彰!蹿进来抢书的正是在树林中击退无生神教教众,救了我和关大哥的海叔死对头闫德彰!要说这老爷子也真是奇怪,来无影去无踪,不见得什么时候就突然冒出来。
海叔遇事毫不犹豫,眼见着《枕头书》被闫德彰抢去,他身形一晃就到了闫德彰近前,探臂膀伸手就夺。闫德彰拿着黄布包的右手向后一扬,海叔一把抓空。还不等海叔再抢,闫德彰抡左拳迎面猛击。
海叔身子急转,这一转圈就转到了闫德彰身子的右侧,伸手又要抢书。闫德彰把右手背到身后,抬腿朝海叔就是一脚。海叔忙上步闪身躲这一脚,脚下却钩挂连环,要趁闫德彰单腿着地的空当将他勾倒。闫德彰哪能吃这个亏?一踢不中,眼见着海叔的腿就勾过来了,这老头凌空变招,右脚向下猛跺海叔膝盖。海叔后退两步避开这一招杀手,猛的大喝一声又冲上前去,两人插招换式斗在一处。
这都是电光火石一瞬间的事,谁成想这两个老头出招这么快?我心说他二位虽然没有关大哥一招一式那么凶猛,可一般三五个人还真就近不得身!海叔还有这两下子?这么长时间我这才算第一次开了眼界。
一边是教我本事带我赚钱的海叔,一边是救过我命的闫德彰,最要命的是闫德彰还是海叔和我爸的师哥!我上前帮着海叔打他?这可实在是说不过去吧?哪能干这样的事?我心说拉架吧,也只能拉架。可这二老拳脚并用战得正酣,想拉架都无从下手。
我正在着急,这范胖子和我却动的是一样的念头。可这活宝是个愣头青,他哪管人家打得正欢?只听他大吼一声:“都是自己人!别打了!”抢步近身就要将两人分开。不出所料,他刚到得近前,脑袋上就被误伤一拳。还不等范胖子反应过来,闫德彰一脚便将他踢了出去!
“我草!”范胖子倒退几步一屁股摔坐在地,怒骂道:“你这老头真混!拉架的也打!?”
我心说那闫德彰脾气大着呢,上次在树林里给我好一顿臭骂。你拉架多啥?这一脚算是轻的。
但不管咋说,都是自己人,不可能眼看着他俩这么个打法。我上前两步离他二人还有段距离,高声道:“海叔!闫大叔!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咱有话好说!”
再看那闫德彰单手背在身后护着黄布包,凭借左拳和双腿与海叔缠斗,却是越战越勇丝毫不落下风。海叔脚步飞快,围着闫德彰滴溜溜转圈。不以进攻为主,全力要夺下《枕头书》。两人斗得全神贯注,又有谁能听我劝说?
我正一筹莫展,猛听得我爸大喝道:“你们同室操戈!门派之中内讧!对得起老真人吗!?”说罢只见他垫步拧身朝二人冲去,嘴里喊道:“别打了!”伸双臂就要将他俩分开。
“好你个姓于的!”闫德彰眼见我爸冲过来,单手朝海叔猛攻不停,嘴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骂道:“你小子也和陈达海混到一起了!?”不由分说朝我爸就是一脚。我爸本来是要拉架,哪成想闫德彰居然不讲理到这个程度?眼见着这一脚已经踢到近前,忙闪身躲避,与此同时伸双臂要将闫德彰拉开。
这一来闫德彰更是会错了意,怒骂道:“他妈的你们要二打一!?”拳头调转方向朝我爸脸上猛捶。
这下更热闹了,把拉架的也搅进去了。闫德彰步步紧逼,我爸连躲带闪撤不出战团。海叔却追在闫德彰身后抢那黄布小包。
刚才闫德彰一上来就喊了我爸一声“姓于的”,我也算明白了,连闫德彰都早就和我爸认识。也难怪,我爷爷和海叔、闫德彰的爸爸都是师兄弟,闹了半天蒙在鼓里的就是我自己。要说闫德彰这老爷子也太混了,一点儿道理也不讲啊,这可咋办?
我这犯难是我的事,人家可没停手,院子当中这三人斗在一起高下立判。闫德彰只用单手暂时还是不处下风,不愧是三个人中的大师兄。海叔出手没有闫德彰那么有力,但脚步游走却很敏捷。虽然我爸年纪最小,还当过侦察兵,但这实打实的见了真章却比人家两个老头略逊了一筹。
我爸和人打架,我这当儿子的却站在一边看热闹,这事说起来实在有些好笑。可一来这三人身手不凡,我和人家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再加上就这么上前打恩人加师大爷的闫德彰,我也真是下不去手。情急之下我连瞪范胖子几眼,希望他能想出个主意。范胖子朝我两手一扎、嘴张得老大,看样子也是无可奈何。
转眼间战局发生了变化,我爸被闫德彰穷追猛打也翻了脸,双臂齐摇真就和闫德彰伸了手。闫德彰就算本事再大,单手以一敌二可也是渐渐不支,几次背在身后的黄布包险些被海叔抓到。
那闫德彰眼珠一转,猛然大吼道:“两个打一个!老子不玩了!”喊罢“噌”的一下跳出圈外,抹身朝院外就跑。
“把书留下!”海叔一声喊随后就追。
上次夜战强拆队,这院子的大门被推土机推倒了,院墙也倒了一大块,现在院墙上的这个大窟窿是以前大门的两三倍大。闫德彰刚刚跑到这大窟窿近前,这可真是谁都没想到,窟窿外有一人抡拳头朝他当头就打!
闫德彰也吓了一跳,谁知道门外还有埋伏?可这老爷子是实实在在的老江湖,奔跑之中竟然借力一个飞脚,将那偷袭之人径直踢飞了出去。那人“妈呀”一声摔出一溜滚儿,哪成想人影晃动,门外又有两条大棍朝闫德彰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