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在‘郑氏古行’重新开业的那几天,爷爷整个人精神无比,再也没有半点糊涂。但那也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他散了最后一口气,在第三天晚上睡觉前喊了我去他房间,又是一遍千叮咛万嘱咐,然后说他最近总是梦到奶奶,大概是奶奶太想他上来看他了,这一觉睡下去,就再也没醒过。
  这是喜事,家里人都这么认为。没有失声痛哭,爷爷走的很安详。
  老人执念化开,便也不用在这世间折磨了。安安宁宁下去,偶尔看看这个人间,看看他的子孙们便也算得上完美。
  其实做古玩这东西,有时候也是做的一个良心。人们都道十个物件九个假,说这是一门考较眼力的骗道,但却不知道那些赚来的钱财,大多都消耗在了对于沾红物件的维护上。
  这玩意说白了,就是烧钱,还是烧钱。有时候你得像伺候大爷一样小心伺候着它们,才能慢慢散掉锁在这些物件身上的怨气。
  父亲对这东西并不是很喜欢,一直抱着一种能避则避的心态。包括开始我要开这个店他都不怎么同意,但我还是开了,因为爷爷。他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气,还因为他的父亲。
  其实对于爷爷,父亲心中一直抱有一种愧疚感。
  郑氏古行一脉相承,差点在他的手中断掉,爷爷为此也抑郁了几十年。所以后来的一切便也顺理成章,他不支持,但也不反对。
  倒是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劝我,我只能无奈的告诉她已经没法回头。
  古有一入宫门深似海,其实还有一句话,若进古行难抽身。
  主观的客观的旁观的因素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还是这东西真的会上瘾。一旦沾上,进来了,便会被迷得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章 赵七九
  很不幸,或者说何其有幸。
  我选择了这个行当,而这个行当也似乎选择了我。
  每次拿着那些物件感受着独属于它的特殊气息,我都会想到‘宠儿’这个词汇。
  是的,我是这些老物件的宠儿,对他们有种天生的特殊感应。如人的喜怒哀乐,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或悲或喜。
  面对纯粹的老物件,我还得拿着仔细斟酌一番才能确定真伪,甚至打眼的次数也为数不少。
  但是对着沾了红的物件,有些大物件或者红的厉害的东西,我甚至不用碰只是走近它一点,便能感觉许多的东西。
  而有趣的是,凡是倒腾古玩的,都特别喜欢给他手里的物件编一个故事。或凄惨或美艳,总之都是要有一个故事,有些时候一个好的经得起推敲的故事甚至能将一个物件的价格给翻一番。
  比如一个鼻烟壶,原本可能只是清朝的小玩意,但是我要是能借助种种史料给它编一个这是皇帝老儿用过的,那它的价钱便立刻能翻三倍。
  其实这些都是十分考校眼力的东西,卖家骗买家,买家也想方设法的诓卖家,就看谁的手法更加高明了。
  至于编故事这个古玩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盛行的习俗,据我了解,最先是起源于土夫子为了漂白自己手里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而编造的。
  原本目的很单纯,却没想到一个故事竟然让手里物件的价值连翻了几番,自此此风便开始盛行。真真假假的故事,令人眼花缭乱,甚至侵淫此道数十年的此道大家都不敢妄言真假。
  这是一个恐怖的行当。这是朋友在听完我说的一些事情之后,一语双关的言论。
  恐于人心算计,怖于牛鬼蛇神。
  对此我不可置否。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悠哉与难处,就像我可以在大中午,优哉的坐在自己的店里看看古籍,乏了便可小憩一阵,而他们有着正规工作的人则只能挺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懈怠。
  我讨厌太过严苛的规矩的束缚,喜欢这种相对安宁安逸而自由的环境。
  纵算如‘郑氏古行’一脉相承的行训,对我来说顶多了算是个匡扶良心的扶手。我不会跟爷爷所说那样的看到沾红的物件不管价钱大小都要先弄到手里,而只是会尽量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只能将其拿下。
  毕竟现在的‘郑氏’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而非当年那个名誉华夏大地,如庞然大物横于世间的‘郑氏古行’。我有个小小的愿望,在有生之年,恢复一点‘郑氏’的荣光。
  这可能是想我们这种有无数厚重底蕴家族传承者的潜在通病吧,有种天生的不被人理解的固执跟对过去荣光的自豪。而自豪了,便得让这份自豪延续下去,而延续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家门重新闪起辉煌的光芒。
  说来容易,做起来的难度却是比登天还难。
  当年的‘郑氏’是无数代先辈人杰一砖一瓦搭建出来的,一朝倾塌毁于一旦,虽然还略有些根基,但也顶多是比三流的古行来的强一点,甚至连华夏二流都跻身不上。
  缺的东西很多,比如钱。
  上次有个男人持着一尊还带着土腥味的酒樽,来‘郑氏’想要将其出手,却因为我开不起价钱而与此失之交臂,那是个沾红的物件。
  我当时甚至很认真的跟那个土夫子分析了这个酒樽可能带来的种种不详,但是他不听,说很快就会出手就不劳我费心了。
  我苦笑,只能无奈的挥手将其送走。
  而遗憾的是,在第三天的下午,不远处的蓄水库中淹死了一个人。我赶去看,正是那个想要卖我酒樽的人。我当时看着他的尸体,心说老兄你这是何必呢,叹气唏嘘,转身离开。
  后来我打听过那个酒樽的下落,结果四个字,不知所踪。
  酷暑的中午,我安然坐在店里的躺椅上看着古卷听着外面不倦的蝉鸣,还是那句话,我喜欢这种一个人宁静的感觉。不被外物打扰,实在是清净得无以复加。
  听着一声声‘知了’的鸣声,我终于觉得有了些倦意,将手里的书顺便放到了身上准备美美的睡个午觉。
  只是才刚刚把眼睛阖起来,赵七九便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店里。他一边不停的摇着扇子一边对我喊道:“起桥,起桥,别睡了,赶紧的我来看你了。”
  这赵七九和我年纪相仿,二十七八的样子,说起来倒也算是个奇人。
  他们家里同样是一个祖上一直传下来的店铺,是专门从事红白喜事的张罗应酬的,迎喜出殡,周围的人都会请他去住持坐镇,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被誉为小天师。
  就在去年的时候,我亲眼看到,有三家人在同一天过事都想请他去住持,其中两个喜事一个白事。为了他该去哪边,那三家人差点没给打起来。
  结果这小子巧舌如簧,在眼看着局面即将要失控的情况的下硬是给将众人给劝住了。他问半喜事的那两家人要了那两对新人的八字,再通过种种解释竟然让那两家同意了在一起办喜事的建议。
  而至于白事这边,赵七九当时很认真的帮忙重新规划了一遍出殡的仪式,他会在出殡的过程中途径办喜事的地方,然后停棺入席住持完喜事再重新上路。
  他对此的解释是,红白喜事本一家,活人非要分出个吉凶。其实喜事含凶,白事有吉,若给喜事占占白事的吉利能让婚后的人生更加美好。而白事停在喜事场外,被喜事的活气跟喜气冲一冲,更能让棺中人睡的安稳。
  小天师就是小天师,大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三家纷纷感恩戴德的感谢,然后在其劝说下竟然还成了好友。毕竟大家都需要借助彼此的一些东西,而且都是大事,这自然将三人划入了同一战线。
  这事将我看的目瞪口呆,事后我问他真的有这种说法?他很认真的告诉我说真有,只是能懂的人太少,这种事情对于时间的把握也必须十分精准,不能出了一刻钟的误差,不然要出大事。我听后替他擦了擦冷汗。
《我做古行的诡异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