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范教授解释道:“是的,除非你是低危抑郁症的患者。比方说,我们工作的时候会接收到上司的指令或者接触电脑中的数据等,这都是环境信息的刺激。就我们普通人而言,将部分信息归类后,很快就会忘记它。但是患有低危抑郁症的人则相反,他们的大脑会不断地反复地把接收到的信息刺激归类到新的可能之中。就好比是一种对重复刺激的过滤功能的丧失。”
  钟旭又问:“如果丧失这种功能,人会变成什么样?或者说,对他生活会有什么影响?”
  “会有较大影响。他们的大脑永远不会得到休息,一直在不断地进行复杂的运算——比方说我们普通人看见一台电脑,只会关注它的品牌,颜色等。而低危抑郁症的患者不同,他们眼中看到的是,电脑内部的构造、显卡、中央处理器,甚至电流的走向。还会通过空间想象、思维组合、脑信息的筛选,看见电脑工作时的计算机数据,或者机箱材质的密度和质量等。实际上这一切并不是眼睛真的看到了,只是在他们眼睛传达给大脑形象时,大脑会进行资料整理,在已有资料认识的基础上进行分析。
  “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低危抑郁症患者的精神压力非常大。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庞大问题结构,随时随地的自我意识里出现的细致思考和观察,这种全方位的开放式信息处理是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和理解的。一个人不管接触到什么东西都会牵连无数,思考无数,这是件多么可怕痛苦的事情!所以有很多患者心理、生理根本无法承担,严重地超常规负荷直接导致患者精神分裂,完全崩溃,大多最后成为精神病患者!”
  钟旭手里拿着那份病历单,目瞪口呆地看着范教授。范教授继续平静地讲述道:“不过,并不是说所有的患者都会变成精神病患者,也有少数意志力坚定的患者,或者高智商的患者,他们的创造力和逻辑思维能力比常人强许多倍,但是这会让他们失去一些正常思考、正常生活的平衡性。这样就会导致他们失去生活的乐趣!比如应该惊讶或者恐惧的时候,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表现得很淡定;看一部推理电影,从开头就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从一个人的外貌、语言和动作就能彻底分析到对方的性格、职业和生活习惯等。这些信息分析的处理都是他们在不经意间完成的,也就是说完全自动化,而我们普通人则不需要承担这种自动化带来的负担。”
  “算是负担吗?我怎么觉得患上这种病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啊?这样我的推理能力和计算能力都会变得比现在强许多,办起案子来也不用这么费力了!”钟旭激动道。
  范教授冷笑道:“前提是,你的大脑必须有足够的能力承担这样的压力,不然你就会变成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话又说回来,这种心理疾病,也有许多副作用。当你生病吃药片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一系列化学方程式,或是无数物质细小颗粒粉末的构成;会经常感觉脑袋快要爆炸了,思维相当混乱,无数图像、数字等等掺杂其中;打字的时候看见的是键盘下面的连接线,线外面的绝缘材料,一块块的塑料的模件;看见自己打字的手指,会看到上面的细胞、毛孔,下面的肌肉、血管和神经线,甚至还能看见骨头;从来没有一个异性进入过自己的心,就算别人主动喜欢自己,都会有一种排斥情绪……那么,你现在还想得这个病吗,钟警官?”
  钟旭急忙摇头,然后总结道:“也就是说,这些人天生就对周围环境刺激特别敏感,并比一般人容易在更短的时间内接收并且处理更多复杂的信息。如果这种能力出现在低智商的人身上,那么这个人就可能患上精神分裂症……”
  “但如果这种能力出现在高智商的人身上,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个天才!”范教授认真道。
  当范教授在心理咨询室门口送走钟旭的时候,肖晨正顺着小路走回宿舍。他手里捧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最近正在研究关于文艺复兴时期美术作品方面的资料,所以特地把张涛的借书卡一起拿来用了。
  也许是走得太快,在小花园转角的地方,肖晨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对方啊的一声摔倒在地,肖晨的书也被撞得散落在草地上。“对……对不起……是我没注意……”对方慌忙道歉,肖晨这才抬头看清她的样子。
  坐在地上的女孩是个皮肤白皙,有着一双大眼睛的漂亮女孩。肖晨认识她,他在推理研究社见过她一次,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刘恋,是张涛女友顾唯佳的舍友。
  刘恋显然也看清了肖晨的模样,连连道歉,说都怪自己不好,跑得太快才会撞上他。肖晨朝她摆了摆手,只说了一句没关系就站起了身子。他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本,等他把书全捡起后才发觉,刘恋还坐在地上。
  刘恋的膝盖上破了一道口子,正在汩汩地往外流血。
  “你,没事吧?”肖晨把书放在地上,蹲下身体去看她的伤口。
  “没事没事……我自己可以站起来……啊……痛……”刘恋想勉强站起来,可一用力才知道不行,疼得失声叫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肖晨叫住了一个男同学。这人住在肖晨隔壁宿舍,名字叫王海。肖晨拜托他把自己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带回宿舍,王海爽快地答应了。安排好后,肖晨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刘恋,对她说:“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我自己去吧……只不过膝盖有点擦伤,没关系的,像这种程度算不了什么,我以前在羽毛球社摔得比这严重多了……”刘恋逞强道。
  “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肖晨又说了一遍。
  刘恋就像被催眠一样,僵硬地点了点头,任由肖晨搀扶着往学校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他们就这样紧挨着走,肖晨的右手搀着刘恋的胳膊。在外人看来,他们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刘恋自己也有这种感觉,她产生了一种幻觉,眼前这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男孩子,仿佛是自己一直在寻觅的那个人。
  在去医务室的路上,他们不时碰上几个刘恋班级里的同学。他们一脸坏笑地看着她,说着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原来你谈恋爱啦之类的话。刘恋每次都摇摇手让他们别乱说。
  由于紧靠着肖晨的身体,刘恋闻到肖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干净清爽。刘恋摇了摇头,想甩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肖晨看她摇头,低头问道:“怎么了?”
  刘恋抬头看他,发觉自己脸上开始发烫,忙低头说没什么。肖晨觉得莫名其妙,这个女孩子的脸怎么突然红成这样,难道伤口受到感染导致发高烧了?想想要是感染的话速度也没这么快啊,还是早点去医务室检查一下比较好,于是便加快了脚步。
  路上这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医务室的周老师五十多岁,很早就认识刘恋了。见她摔伤了腿,便责备她怎么那么不小心,刚退烧又摔伤。周老师给刘恋检查了一下伤口,她边用酒精棉花替伤口消毒,边对刘恋说:“还好你来得早,像这种伤口要及时处理才行,不然得破伤风就麻烦了。要知道,破伤风会引起许多并发症的,比如循环衰竭、酸中毒,还有肺部感染……”
  “我以后一定小心。”刘恋忙说,周老师的啰唆她早就领教过了,倘若你不阻止她,她可以给你普及健康常识直到明天早上。
  周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了看杵在一旁的肖晨,转头问刘恋,“你男朋友啊?”
  “不……不是的,我们是同学,他是我好朋友的男朋友的舍友……”刘恋忙解释,边说边觉得她和肖晨的关系很遥远。
  “噢……”周老师颇为赞许地朝肖晨点点头,“这位男同学人还真好,特地扶你过来处理伤口,这种活雷锋精神值得表扬啊!”
  “是我撞伤她的。”肖晨不冷不热地说。
  周老师有些尴尬地说:“敢于负责也是好同学,我去后面拿点纱布和药,你们先聊着。”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医务室。
  沉默了一会儿,刘恋没话找话:“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肖晨应声:“看书。”
  “我也喜欢看书,特别是推理小说。”
  “哦。”
  “上次见面是在推理研究社里吧?后面就没见你来了,是觉得太无聊了还是没时间呢?”
  “没兴趣。”
  “你也是法律系的吧,你主修哪门?”
  “刑法。”
  刘恋没话了,她仔细看了看这间起码有三十平方米的医务室,窗外的阳光照在雪白的墙壁上,显得既宁静又耀眼。
  “听说,你们推理研究社要对陈教授的案子进行调查,这是真的吗?”
  肖晨突然主动搭话,这让刘恋感到有点惊讶,连忙答道:“是……是啊,不过这个主意是杜逸凡想出来的。杜逸凡就是我们推理研究社的社长,你应该见过他,个子高高的,看上去总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没印象。”
  “你只来过我们推理研究社一次,而且待一会儿就走了,自然没什么印象。你好像对陈教授的案子特别感兴趣啊?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一起调查?”刘恋提出了邀请。
  肖晨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刘恋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肖晨拒绝了她的邀请,自己本身也被他拒之门外了一样。
  两个人的对话稍作停顿,肖晨又主动问:“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目前还没什么进展,不过杜逸凡的叔叔认识公安局的副局长,所以搞到一些案件的相关资料供我们参考。现在警方已经排查了近百人,还是没有头绪。主要是陈教授被杀的方式也很奇怪,凶手先用麻绳缢死了他,再用利器伤害了他的遗体。光是这点,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所以警方怀疑是心理变态者所为。”
  听到刘恋这么说,肖晨低头沉思道:“先缢死,后虐尸……”
《罪之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