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身后,爸爸和妈妈牵着弟弟在看天上的云,除了他们三个,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一些行人在散步,但在我们身边,再没有其他人。
那么那个黑影子是谁呢?
我想不明白,又低头望了望地上,那里月光与黑影一起晃动着,1,2,3,4——多出来的影子已经消失了,如果我不是如此固执,一定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是我真的没有看错。
在散步的路上,我一直沉默地望着脚下,期待那个影子的再次出现,可它始终没有再出现。
很快就是春节了。
春节的时候,我们决定不去任何人家里,就我们四个一起过年,爸爸做了一桌子菜,到了7点钟,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我们放了一串鞭炮,便开始举筷大嚼。弟弟和我一人获得一个红包,正在拆红包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
在盯着我们。
我偷眼朝四周瞄了瞄,发现在窗子那里,有一个人露出半张雪白的容颜,一双漆黑的眼睛,一霎不霎地望着我们,一头长发在风中飞扬。
我正要叫爸爸妈妈看,忽然想起,我们家住在四楼。
那么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呢?
这种情况让我猛然呆住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到窗子边。
在我起立的那一瞬间,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当我推开窗子,窗外空无一人,新年的街道空旷寂寥,一地红色的鞭炮碎片随风飞舞,仿佛那个人也变成了碎片消失了。
我有些害怕,赶紧将窗子关好。
家里人在叫我去吃饭了,我慢慢回到桌边,一路回望,什么也没看见。
这顿年夜饭吃得忐忑不安。
虽然有些不安,过年毕竟还是令人高兴的事情,爸爸将相机调好,照了乐呵呵的全家福。
那张照片过了两天便洗出来了,妈妈发给我一小张,我珍重地收藏在一个小盒子里,每天睡觉之前便拿出来看。
在某个夜晚,我照例地看一眼照片,便准备入睡了。
一阵风吹来。
这风来得猛烈而古怪,直接对着我手上的照片吹过来,我拿捏不稳,照片随风飘落,掉到了床底下。这让我更加感到古怪,照片落地的路线非常不对劲,即使是被风吹,也不应该是以那样的角落飘进去,看起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抓着它似的。
而所有的门窗都已经关好,风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有些害怕地朝四周看看,跳下床,朝床底下望去。
那里黑糊糊的,隐约看见照片就在前面,我将手探过去,手指朝前移动,猛然触摸到一样意外的东西。
那东西冰凉、柔软、修长,在我碰触的一瞬间猛然缩了回去。
但是这短暂的接触还是让我辨别出来,那是一只手。
我尖叫起来。
尖叫的后果是爸爸妈妈都被吵醒,他们将照片从床底下捡了出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整晚蜷缩在妈妈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我感觉就在这间屋子里,某处,某人,在盯着我。
在盯着我们。
在这个神秘人物的注视中,我渐渐成长起来。我们一直没有逃离她的目光,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以至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即使是独自在家,也总习惯四处张望。
象任何一个孩子一样,最叛逆的时期不可避免地来了,与父母之间的对立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吵架成为经常的事情,有一天又吵架了,爸爸和妈妈气恼地坐在房间里,他们是真生气了。
我懊悔地呆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风景。
就在这个时候,从我身后传来一阵深沉的叹息声。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是绝对不是妈妈的声音。我浑身一激灵,缓缓转过身去。
在我身后的屋内,站着一个全身穿黑衣服的女人,房间内没有开灯,黄昏的暮色将她的黑衣服与周围的暮色融合在一起,看起来仿佛是黑暗的一部分。那张脸如此之白,仿佛很久没见过阳光,但是并不讨厌。她温和而忧伤地看着我,仿佛要对我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停止了,侧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忽然凭空消失了。
她是慢慢消失的,先是小腿,然后是腰,接着是头,直到她完全消失,我都一直呆呆地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我听到妈妈惊叫一声,她看到那女人最后消失的情形,吃惊而恐惧地望着我。
我也吃惊地看着她。
我们都感到害怕了。
当我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爸爸和妈妈的神情变地很严肃,他们商量了几天,终于带着我和弟弟搬走了。
也许离开那个地方,那女人就不会再出现了?我们都这么希望。
的确,那女人不再出现了,仿佛随着我们离开那老房子,那个女人的一切都彻底消失了,这让我们很欣慰。
只有我依然感到不安。
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依然还在。
而更重要的是,有一件可怕的事情逐渐在我身上发生了。
妈妈和我都见过那女人,但是妈妈只见到一个背影,而我见到了她的正面,应该说那不是一张讨厌的容颜,忧郁的面孔甚至有几分淡然的书卷气。若干年后,当我渐渐成长,我的容貌也在逐渐改变。有人说我长得象妈妈,也有人说我象爸爸。
只有我知道自己真正象谁。
我象那个女人!
每当面对镜子,看到自己逐渐改变的容貌,我都会油然产生一种惊恐,这一套容颜是那女人的全盘复制,不知道到了最后,我会不会也象那个女人一样,在别人家里倏忽来去、象个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