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麦卡锡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慢慢地道:“杰森,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杰森扳着手指算了一下:“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在和老马尔科姆搭档,后来你们拆伙之后就开始和我搭档了,我记得是2000年的事。”
  “你能相信我是那种变态杀人狂吗?杰森,你了解我,你能相信吗?”麦卡锡忽然激动起来。
  但杰森丝毫不为所动:“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陪审团信不信——他们有证据,伊恩。”
  “就凭一根阴毛?好吧,我是和她上过床,那又怎样?”
  “我能开始录音吗?”
  “不,别录,把机器放下。你如果录音,我会否认的,没有律师在场的录音是无效的。”
  “好吧。”杰森放下录音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干的,杰森,凶手是弗兰克·开普勒没错!查查前面两起案子,查那辆车。”
  “伊恩,我就多告诉你一点儿吧,从匡恩提科来了个FBI,他本来是来找你的,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他开放了他的A-18权限,帮我们查阅了你的手机的GPS轨迹,证实前两起案子发生前,你都在现场出现过,而弗兰克的记录很清白。”
  “我跟你说过,现场都是伪造的!弗兰克伪造了现场,也伪造了自己的记录!你难道忘了他和阿克西莫的关系了吗?”
  “车、伪造的现场,这些全是你的主意,伊恩,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虚晃一枪?”
  麦卡锡瞪着眼前的前搭档,足有半分钟,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似的。杰森与他对视着,得意的表情已经难以掩饰地从他脸上浮现出来。
  “杰森,你这狗娘养的!”麦卡锡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这全是你的主意,对不对?是你建议对比我的DNA,想把我置于死地的是你。亏我还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杰森脸上毫无愧疚之色:“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伊恩。是,我们的确曾是最好的朋友,曾经是好搭档,直到你把我一脚踢开为止。”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呀?”
  “基尔戈·特劳特的案子,别跟我说你已经忘记了,办那个案子你只用了十三天,恰好就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结案。这招可真高明,伊恩,功劳全是你的,没人抢得到,因为唯一一个冒死帮你截住凶手的搭档正躺在医院里!”
  “原来你一直都在意这件事。”麦卡锡呆了半晌,忽然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杰森,你得到你要的了,这案子是你的了,一次‘甜蜜的复仇’,不是吗?好了,你我都清楚凶手不是我,现在放开我,给我换把舒服点儿的椅子,我帮你把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你破了大案,而我什么都不要,太太平平地做我的警探,你看怎么样?”
  “我想你搞错了,伊恩,现在你可是‘硬币杀手’案的头号嫌疑人,你能不能从这儿走出去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我的任务只是问口供,不过即使你什么都不说,犯罪实验室和情报信息资源组那里整理出的证据也足够起诉你了。”
  麦卡锡猛地站起身来,对着杰森愤怒地吼道:“你究竟要怎样?一定要毁了我才肯罢休吗?”
  “你知道基尔戈·特劳特是无辜的,对吧?”杰森文不对题地回答道。
  麦卡锡忽然安静了下来,慢慢地坐回那张令人紧张的椅子中去。
  “还记得去年的感恩节吗?我对大家说我去加勒比海度假的那次?”杰森继续道,“其实我根本没去,我真正去的地方是隔离岛的阿舍克里夫刑事精神病院。我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基尔戈·特劳特这个案子,案子了结得太匆忙,你一定漏掉了什么。为了从基尔戈那里套出话来,我还特意带了一只大火鸡和一瓶上好的香槟。”
  “基尔戈”——多亲切的称呼,麦卡锡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这位前搭档,又重新认识了他一次。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简单,”杰森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原来还以为他是那种很难对付的人,但实际上他很健谈。在喝了一点儿酒之后,他那天很兴奋,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关于‘时震’的,关于那个神秘杀手的,以及关于命运的——有些你知道,有些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或许就不会坐在现在这个地方了。
  “你以为基尔戈从来都没有尝试过去救那些受害者吗?事实上,他试过很多次,但是没有一次能成功,那些受害者还是无一例外地死掉了,有几次,他还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除了你所知道的那些,他还积累了很多关于‘时震’的资料,那些都存储在了一个网络硬盘上,他告诉了我用户名和密码,只告诉了我一个人。那份资料上面记载了所有失败的营救经历,以及他所总结的关于这一现象的理论文字。你知道那些大学教授写的骈四俪六的论文了,充斥着‘熵增’这种我不明白的单词,只看了五分钟我的脑袋就一个有两个大了。不过结论倒是很有趣:他说,人类是不可能通过‘时震’而让命运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如果强行改变它,只能让它变得更糟而已。你猜怎样?真让他给说中了,你应该知道那个和他一起吃早餐的中了千万美元彩票的家伙吧?我查了他的资料,那个倒霉鬼在中大奖后三个星期就死在了迈阿密市郊的沼泽地里,警方只找到了他部分的尸体——头、一只手和半条腿,其余的部分大概都已经进了鳄鱼的肚子。那案子到现在都还是悬案。好了,故事说完了,伊恩,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这就是你在调查中敷衍了事的原因——反正她们已经救不活了,说不准还把自己搭进去?”
  “不但如此,也是我一到关键时刻就把手机关掉的原因。好了,伊恩,别再扯这些废话了,你究竟明不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什么?当然是你现在的状况。你想改变历史,而你自己把事情搞糟了,不怨我,也不怨任何人。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把你推到现在这个位置,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命运,是上帝的安排。嘿,别忘了,找出那根阴毛的可不是我。你知道你面临的是什么吗?你一旦被判有罪,最轻的刑罚也是终身监禁,不到你牙齿掉光,必须得靠轮椅走路,他们是不会批准你的假释请求的。而阿克西莫公司派出了一个十二人的大律师团来确保弗兰克·开普勒的罪名能被洗清,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将罪名都罗织到你一个人身上,因为那关系到每年和政府的上亿美元的机密信息服务合同,不能让弗兰克·开普勒这样一只苍蝇坏了一锅汤。所以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和我合作,告诉我事实真相——那个你我都能理解的真相,日本女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在那个度假木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我当然会把它编排得对你最有利,你知道我有那样的本事。好了,伊恩,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麦卡锡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一分钟之后,他疲倦地道:“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在那之前,让我打个电话,”
  “你可以在说完之后再打。”杰森·格雷格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放在桌上,“想打几个就打几个,就算是我对老搭档的特别优待。”
  “我他妈的需要个律师,你这混蛋!”
  杰森·格雷格收起笑容,缓缓地道:“你知道,伊恩,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可就什么也帮不了你了。”
  麦卡锡的口气开始软了下来:“好吧,好吧……”
  一个小时之后,二级警探杰森·格雷格拿着录音机志得意满地走出了三号审讯室。磁带里的那份口供足以让他登上明天各大媒体的头条,让他成为匹兹堡警察局新的明日之星。他如约地将手机留给了麦卡锡,反正那台手机几乎没电了,也许能打个一分钟,或者是两三分钟的电话,就当是最后卖个人情给“老朋友”,于他又没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在那份口供中,他与麦卡锡之间的默契让他们对“时震”的事都只字未提。
二十九
  麦卡锡被一个人留在了审讯室中,陪伴他的只有一台几乎没电的手机,以及无边的沮丧。
  在这场与时间对赌的赌局中,他几乎输掉了一切——事业、家庭、奔驰车、夏威夷的假期……一切都像匹兹堡春季被融化的积雪一样渐渐从他的世界中消失。
  现在什么都没了,劳拉将面临最轻二级谋杀的指控,而他将因为伪造现场证据和妨碍司法公证而被起诉。卡特琳娜和小斯图尔特将面临怎样的生活,他简直不敢去想。
  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那他无疑是个作弊的赌徒,因为在他的规则中,没有人能赢得了,参加“时震”这个赌局的人最终都只能在“坏”和“更坏”之间作出选择而已。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个他曾经熟悉的电话号码。如果说这时他还有什么能做的,那就是打这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接通了:“尼古拉斯·顾律师事务所,您是哪位?”
  “顾律师,我是伊恩·麦卡锡,还记得我吗?”
  “麦卡锡警探,匹兹堡的英雄,我怎么会忘记呢?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你麦卡锡探长了吧?你找我有何事?”
  “我们都错了,对吗?关于基尔戈·特劳特,我们都错了,大错特错!”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接着,刑事辩护律师的声调也变得沉重起来:“是的,我们都错了,基尔戈,他既不是你的连环杀手,也不是我的精神病患者,他是无辜的!说真的,从三个月前的那一天开始,12月8号,我清楚地记得那不可思议的一天,我就开始等你的电话,同时也在考虑是否要先打电话给你。怎么样,你终于下决心要为他翻案了吗?这事只有我们两个合作才有希望。”
  “是的,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先做我的辩护律师。听着,这次我也惹上麻烦了,大麻烦!”听筒里开始传出电池即将耗尽的警告音,麦卡锡加紧了语速,“嘿,我的手机快没电了,你能来警局一次吗?到三号审讯室找我。”
《时间中的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