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第一章 水狐狸
好多血!真的是血流成河!
李狐惊恐地望着一条小水沟,急得直喘气,他心说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血,今晚真他娘的邪门!海风呼啸的午夜里,在一个两平方公里不到的小岛上,李狐来回张望,他总觉得暗地里有人在盯着他。另外两个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李狐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能听到的只有夜里的海风声。
好不能容易,李狐在孤岛上发现一个黑水池子,想要喝上一口,看看是不是淡水,不想却被池水里的东西惊愕得叫起来:“我的天!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要说起李狐的那场奇怪的遭遇,得先从1941年的一场战争说起。1941年12月,日本在偷袭珍珠港的同时,向香港发动进攻,大批驻扎香港的英军被俘。次年9月,日军用“里斯本丸”号将1816名英军战俘押回日本,因船上没有悬挂相关旗帜或标志,“里斯本丸”号从香港驶向日本的途中,在舟山海域被美国太平洋舰队潜艇部队第81分队的“鲈鱼”号发现,并近距离连续发射了几枚鱼雷,其中一枚击中“里斯本丸”的燃料舱。
“里斯本丸”出事的地点位于舟山东极附近海面,距事发地点最近的是青浜、庙子湖等小岛,岛上居民主要以捕鱼为生。当时,舟山本岛及岱山等周围一些重要岛屿已被日军占领,但外围小岛仍为地方抗日力量所控制。东极、庙子湖等附近小岛渔民见此情景,当即自发驾着舢板船出海救人。
有一个年轻力壮的渔民叫李狐,身手矫健,人称水狐狸。出事时,正值夜间,海面冲起一根巨大的水柱,波涛翻滚,旋涡飞转,舢板船就跟枯叶一样飘摇在满是泡沫的海面上。李狐救了两个英国人,船就被浪打远了,人根本控制不住船的方向。更甚,船上的三个人都被浪打晕了,很久才在船上苏醒过来。
青浜岛、庙子湖岛都是靠近公海的悬水孤岛,这位置本来就够偏僻了,李狐他们被巨浪打得迷失方向,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漂到哪个鬼地方去了。四周除了黑乎乎的海面,什么都看不到,先前来救人的船不见了,鬼子们的飞机也消失了,像是闯入了虚无的空间。
李狐的灯找不到了,夜里在海上像个瞎子一样,好不容易才在茫茫海面上找到一个2平方公里不到的无名小岛。李狐鼓足了劲,累个半死才慢慢地将要散架的舢板船驶过去。天昏海暗,冷风咆哮。李狐一上岸就以为耳朵出毛病了,因为风声呼啸的岛上竟有悠扬的笛子声。李狐一边把船拖上来,一边在心里暗骂:妈的!难道见鬼了?这里应该没人住才对!
其实,究竟是笛声还是箫声,李狐自己也搞不清楚,但他很肯定有人在吹曲子。那两个英军搞不清楚状况,以为有渔民为了躲避日军,隐居在孤岛上。经过一阵艰难地比划,英军才慢慢明白,岛上可能有问题。那时候,海边就有许多鱼虾,渔民几乎不用到远海捕鱼。直到日军侵占了舟山一带,渔民们才躲到东海上的数个小岛上偷生。无名小岛离出事地点非常远,别说其他渔民,就连李狐也没来过,所以叫不出名字。四周看不见别的岛,或者经过的船只,李狐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可还不敢松懈下来。
渔民出海都会先祭海,对海上的一切心存敬畏,这种从未涉足的岛不敢擅闯。李狐非常谨慎,不肯轻易上岛,以为有什么鬼怪盘踞在孤岛上。这时,两个英军却猛拍他肩膀,一个劲地喊着,好像很惊慌的样子。李狐回头一望,岛边的海下精光四射,将海水十几米深处的墨绿色海草都照得一清二楚。
李狐到底是个渔民,一见这情况,就以为是海底的仙怪现身了。过了一会儿,三个人定睛一瞧,附近的海下涌出一片密密的黄色怪鱼,鱼身能发出清亮的白光,把孤岛围成了一个大圈。李狐惊叹不已,做了一辈子的渔民,今天却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奇景。东海深不可测,海底什么都有,存在发光的鱼不值得称奇。可李狐从没见到这种鱼敢集体跑到浅海,当看见人在岸边,它们居然还不仓皇逃命。
“难道跟岛上的怪声有关?”李狐心疑地转个身,望向黑压压的小岛,犹豫着要不要上岛躲一阵子。
两个英军讲不出中国话,只得比划着告诉李狐,海面不远处有个人正游过来。李狐又转了个身,凝神一望,那个人一头金发,穿着蓝色救身背心,正吃力地往岛上划过来。两个英军认出是同伴,而李狐也知道,侵略中国的是日本鬼子,当时的金发洋人是来帮忙打鬼子的,所以就想游出去把后来出现的英军救上岸。
哪知道,那个人都快要靠岸了,发光的鱼群却忽然散开了,海底游过来现一个巨大的黑影,海面上的落难英军什么反应都没做出来就被扯到海面下了。李狐僵住身子,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到血浮到海面上,也没有任何动静了。尽管那时还是晚上,但海上的明月露出了一角,李狐敏锐的双眼比常人能看到得多。
“上岛去吧!”李狐一边说,一边把舢板船拉到礁石旁。他心底清楚,暂时不要出岛了,因为盘踞在舟山的日军肯定要来抓人,这几天最好躲在岛上。
那两个英军并不健壮,反而异常消瘦,每个人穿着短裤,蓝色救生背心还是趁乱从船上抢过来的。一上岛,绕过几层湿漉漉的礁石,李狐就闻到一股怪味,有点像酒味。那两个不会讲中国话的英军对着李狐一阵比划,讲也讲不明白,李狐还以为他们想喝水。
两个英军急了,伸手朝李狐后脑猛地一拍,李狐想骂这两个混蛋忘恩负义,可头一低就愣住了。这时候,月亮从乌云后面露出了一大半,李狐借着月光看到脚边有条很小的石沟,沟里流淌着红色的水,夜里看上去就像小岛流血了一样。
有的小岛没有淡水,甚至连植物都没有,红色的水更是前所未见。李狐猫下身子,惊讶地趴在沟边,想要尝了一口。可惜,李狐还没来得及尝,身旁的两个英军就往岛上跑,穿过了一拨稀疏的黑松林后就不见人影了。李狐急忙赶去,人不见了,这没有让他吓坏,吓坏的是他黑松林后竟然躺着一副巨大的鲸鱼骸骨。
一见鲸鱼骸骨,李狐就把救上来的两个英军忘了,整个人冻在原地没有挪一步。李狐一辈子都没捕过鲸鱼,其他渔民也没有,除了对巨大生物的虔诚,主要原因是没那个能力。况且,他们走过了礁石层,又绕过一拨黑松林,鲸鱼即便搁浅也不会搁浅到离海面很远的地方。小岛也不见得会沉没到海里,因为岛上的植被有些厚,不像会被海水淹没。
李狐怀疑地叫了几声,没听见有人应答,然后走到鲸鱼骸骨边摸了摸发黄的骨骼。这一摸,鱼骨就震动了一下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鲸鱼在哭一样。当然,鲸鱼是不会哭的,李狐也觉得那是海风太大了,把鱼骨吹得动了起来。刚才有一阵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鲸鱼骸骨发出来的,李狐已经记不清了。一条小水沟正好从鱼骨底下经过,李狐将手缩回来后,便顺着小水沟又往岛上走了近百步。
岛上长满了黑松,这种树在岛上最常见,日本海那边岛上的植被也是以黑松为主。李狐注意到一路上的黑松有折断的痕迹,于是就想会不会那两个洋人跑进去了。说实话,李狐不想贸然闯进去,凡事有古怪的,多半就有相应的危险。可不能救人救一半,拉屎不擦屁股,李狐就硬着头皮继续喊人。
顺着陡峭的石子路走进去,大约到了岛心,李狐就看见一波黑色的池水。池水不大,就像一块田似的,在风中掀起微微的波纹。李狐顾着找人,没注意红色小水沟通到哪去了,但能肯定不是从黑色池子流出去的。他捧起一些水,喝了一口,那味道又苦又咸,竟是海水。
岛上风声渐息,天也不那么黑了,李狐就想继续找人,反正岛不大,那两个英军战俘躲不住的,除非他们变成蚂蚁了。就在这时候,池子的水面闪烁出金色的光晕,似乎水底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李狐犹豫地停住脚步,愣愣地站着边上,没有马上跳下去看个究竟。不知过了多久,李狐开始动摇了不探奇的主意,搞不好池子有珍珠或宝石,捞起来能换点钱。再过半个月,他老婆要生孩子了,家里还是一无所有,没点钱应付真的说不过去。
那两个英军不懂驾驶舢板船,肯定也不会现在跑掉,因为日军还在海上呢。想了想,李狐决定先不找人了,他衣服也没脱,扑通一下就钻进了池水里。池水是咸的,在这种情况机下,水底一般会有礁石裂口通往海里。不过,李狐完全不怕遇到海里的猛兽大鱼,因为他感觉得出来,这水好象是死水,根本不会流动。池水不算深,潜了十几米就触到底了,发光的是一个蛋状的东西,像一个椰子那般大。
龙蛋?
这是李狐的第一个念头,在那样的环境下,以及当时渔民的知识限度,他以为自己闯到东海龙宫了。李狐憋着气,颤抖地抱起龙蛋时,又吓得松开了手,还呛了一口苦涩的海水。借着龙蛋的光,李狐看见浑浊的水里躺了一层层凌乱的人类骸骨,断的断,散的散,晃若如阴间。骇人的尸骨中散布着酒坛酒罐一样的东西,甚至还有洋人装葡萄酒用的棕色瓶子。
孤岛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骨?那些酒坛酒瓶为什么会被丢到这里?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李狐一下子冒出许多念头,他怕水里有龙,于是龙蛋也不要了,想要马上浮出水面。可不知怎么地,水里竟然滚出一股波动,安静的水底听不到水面上的任何声音,现在却传下来一声鹤鸣般的声响,可见那声响有多大。
紧接着,水上掉下来一个人,李狐正要浮上去时,被那个人砸中,又跌回水底。慌乱中,李狐看不清楚,只发现那是一个英军,他的蓝色救生背心脱掉了,身体被一层血水包裹着。在金光里,李狐注到血水源自他的双眼和耳朵,不知被什么东西伤到了。当沉下水时,那个英军就不动了,一看就知道死掉了。
李狐憋着一口气,没有马上出水,就怕水面上有什么害人的东西。可李狐不是鱼,不能永远待在水里,当憋不住了,他就冲到了水面上。一声哗啦,李狐出水后就猛地喘气,同时紧张地望了四周,却看不到任何人,或者野兽。他急忙趴出水里,蹒跚地想跑回岸边,这时有个人就拉了他一把。
李狐战栗地抬头一望,拉他的人是另一个英军战俘,还有一个应该沉到池底死掉了。眼见的这个人,双目渗红,耳朵流血,跟刚才那个死掉的英军差不多。李狐知道问不出什么,便没有多言,出了水以后就躲到百米远的黑松林旁坐下来。
那一天,青浜、庙子湖等附近小岛的渔民自午夜起,先后从海面上救起384名盟军官兵。一些英军战俘游上了附近无人岛礁,也被渔民救回。过了两天,几架日机飞临舟山东极上空,向“里斯本丸”沉没的海域投下大量炸弹。接着,又有5艘日舰开抵东极海域,约200名日军上岛挨家挨户搜查,威胁渔民不得隐藏一名战俘。
但日军怎么也没想到,有许多渔民掩护了那些英军战俘,将他们分别藏在岛崖下的小湾洞里。更没人知道,李狐和另一个失聪的英军战俘躲在无名小岛上,逃过了日军的那次搜捕。那一晚快要天明时,风浪已经平息,李狐却看见静静的黑色池面惊起一阵波动,水下浮起来一个酒坛。李狐心里发毛地琢磨,池底的酒坛明明都沉着,怎么忽然浮上来了?还没想明白,水面接着掀起更大的动静,又一个东西浮出水面……
李狐远远望去,不由得瞪眼道:“贼噶吓人!”
第二章 醉龙
海岛上的死水黑池浮起来一个酒坛后,又浮起了什么,以致胆大的李狐失声惊叫,除了他和那个英军,没人说得清楚。对于李狐和那个英军来说,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宁愿骗自己看走眼了。而且,还有更令人惊讶的事等在后头,李狐一直都觉得那段时间是在做梦。
那晚之后,李狐在岛上待了足足半月,待日军暂停搜捕了,他才和受伤的英军返回到庙子湖岛。没想到,李狐载着受伤的英军回庙子湖岛时,驶出了很远都找不到方向。李狐觉得那片海域很陌生,似乎从没来过。李狐望着天空,又望着无边的海面,总觉得他那晚漂得太远了,远到超乎他的想象。
李狐在海上又待了五日,几乎要渴死时,他和英军战俘才千辛万苦地回到庙子湖岛。随后,李狐才意识到一个惊人的现象——那就是半月前他漂到最快三天才能驶到的远海孤岛,可那晚他和英军战俘昏迷后,用的时间却不足半日。李狐和幸存的英军战俘都搞不懂,还以为昏迷了几天,但又觉得不可能呀,否则那时应该会感到饥渴。况且,那晚还有个英军战俘游过来,只不过被海底的东西拖下去了。正是因为有人游过来,李狐才一直以为没漂多远,谁知道真相竟是如此。而这件事,也成为了李狐天天苦思不解的谜团。
从那以后,李狐也成了一个谜。
1943年,中国抗日逐渐有起色了,李狐竟然丢下祖传的打渔手艺,带着家眷去了北方。他先在天津落脚,在一位李姓富商手下干事,不到一年他就忽然有了本钱,到北京开了一家酒铺。那酒铺的位置在东四牌楼那一带,一同北上的还有几个山西人,生意都做得挺不错的。快要闹文革时,好几个酒铺被抄了,李狐见情势不对,便带着一家老小又逃回南方。
逃亡时,李狐已经50多岁了,不仅有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孙子,一家三代同堂。那年,他们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个黄色漆皮的木箱。那个黄漆木箱是李狐从舟山带来的,他一直没让其他人看一看里面藏有什么东西。李狐的老婆猜想,木箱里的东西是老公在东海孤岛上发现的龙蛋,好几次她想偷看一眼,都被李狐发现,并厉声喝开了。久而久之,李家人就没了兴趣,直到李狐那一代的人都快死光了,箱子也没再打开过。
由北到南,李狐一家最后在广东中山落脚,并又开了一家“李记酒馆”。酒馆一直由李狐管着,不是他想管,而是他老婆和两个儿子死得早。直到孙子渐渐长大了,李狐才把酒馆交给一个名叫李光辉的孙子打理。还有一个孙子叫李海洋,是李光辉的哥哥,可他得不到李狐的喜爱,早早就被赶出家门,在外面靠自己的双手谋生,谁也搞不懂李狐的想法。
78年的春天,李海洋和李光辉两兄弟先后有了一个儿子,李光辉的儿子自然是衣食无忧,而李海洋的儿子从小就吃尽苦头,很少有机会见到太爷爷。李光辉的儿子高中就去英国念书了,李海洋的儿子却还在中山市井里打工,李狐也极少过问。李海洋对爷爷和弟弟的态度很不满,一心想自己开个酒馆,压压爷爷和弟弟的气焰。做父亲的常常把心愿加注在儿子身上,于是李海洋就给儿子取了个名字——李狂药,狂药就是酒的一种别称。
90年代后,散装买卖的酒馆已经很少了,只有几家还撑得下去,包括李狐的李记酒馆。李狂药自小混迹在市井里,他懂得父母的苦处,所以也很想开一家酒馆。97年时,李狂药终于帮父亲攒了些钱,勉强地开了一家很小的酒馆,结果却发生了一连串意外的事。
97年的农历4月8日,广东中山的长洲一带很是热闹,一时间跳出许多舞醉龙的人。醉龙始于宋代,盛于明清,源于中山市西区长洲村。在每年的农历四月八“浴佛节”祭祀中举行,但现在有的人更喜欢称之为醉龙节。
舞醉龙整个过程包括拜祀、插金花、请龙、三拜九叩、喝酒、席间舞龙、灌酒、巡游。舞醉龙时,舞龙者如略有清醒,持酒坛者则又强灌,务必使舞龙者醉之。醉龙舞融汇了武术南拳、醉拳、杂耍等技艺于一体,和普通的龙舞不同,酒量不好的人根本舞不来。李狂药从小就在舞龙队里讨生活,不是他喜欢,而是酬劳给得特别多,而且能喝到平时喝不到的好酒。
97年的那一天,李狂药照例去街上舞醉龙,而他家的酒馆也趁着节日开张,迎来了不少客人。大街上,李狂药负责龙头的部分,热得一身汗,还要猛地被灌酒。街边的老小一路围观,有的地方还搭抬看戏、围桌拼酒、吃栾樨饼。一起舞醉龙的有5支队伍,一路舞去,不仅猛地灌酒,还要狂洒酒雨,空气里的酒香会十日不消,最后没有醉倒的队伍就能喝到最美味的陈酿。
所谓的陈酿,也和醉龙赛一样,从十多个酒佬自酿的白酒里选一坛最好的。谁能折服大家的口味,谁就能在醉龙节那天献上自己酿造的白酒,自家的生意也会因而红火一年。自打李狐去到中山,每年都是他的陈酿夺魁。那些酒坛里的酒都不年轻,甚至比人还老,味道极香,根本没法量产,所以显得很珍贵。
自从李狂药长大后,李狐就不喜欢醉龙节了,因为每次都是李狂药那支队伍坚持下来,喝到了他珍贵的陈酿。李狂药搞不懂长辈的心思,却又争强好胜,偏要在醉龙节替他父亲争口气。这一次,没有悬念,又是李狂药那支队伍一路闯过酒阵,到达了长洲的侯王庙。在那里,大家摆着桌椅,守着酒坛,等着那坛陈酿的启封,一过嘴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