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此事说来话长,李狂药本以为死在中山的那位百岁老人家是他太爷爷,可后来得知李狐可能有两个人,而真正的李狐早在多年前就换掉了身份。前不久,李狂药在甘肃山丹县的丁家老院里,从王欧阳等老一辈的酒人那里得知,李狐与江恨天早年的照片与现在的人完全不一样,因此他们推断李狐趁着早年的混乱,让假李狐顶替了他。只是,他们谁都想不通,为什么李狐要找人顶替他,因为他没欠大钱,也没得罪谁,不至于要躲到幕后去。
  这事是由王欧阳查证的,决计不会有错,他为人虽然不正经,但关键时候总靠得住。根据王欧阳的说法,40年代末的李狐曾北上,落脚于天津一段时间,在那时拍过一组老照片。照片上的李狐尚年轻,可与后来的人却出入很大,跟真假江恨天的情况如出一辙。虽然那时的照片很模仿,又都是黑白色,但王欧阳肯定他能认出来,李狐离开天津到北京经营酒铺时,人完全变了样。
  在离开甘肃后,李狂药从王欧阳那里得到了几张李狐的早年照片,也觉得和死去的太爷爷不一样。男性成年后,变化不会太大,何况王欧阳提供的照片里,除了40年代的,还有50年代、60年代的,都是李狐开酒馆时拍摄的。只过了10年光景,李狐就完全长岔了,要不是王欧阳有心查了这条线索,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李狂药顿了顿,这才从思绪中抽离,颤声道:“如果这真是的爷爷,那他老化的速度是不是慢了点儿?那些照片你也看过了,对吧?我带了,刚到林业场的老院里给你过目了。”
  “是很像,几乎一样,除了头发有点灰白了。”丁细细承认。
  “可是用正常的时间算,他应该是百岁老人了,现在却像40多岁。”李狂药头疼地说,“这些灰白的头发,也只是像营养不良才出现的。”
  “那我们怎么办?他是你真正的太爷爷,不管他怎么古怪,总好好好葬了他。”丁细细认真地道。
  没想到,这个男人忽然大喘一声,长吸了一口气,紧闭的双眼也瞪得快掉了出来。这架势吓了李狂药和丁细细一跳,都以为诈尸了,两个人本能地弹开了一两米远。随即,李狂药意识到这是他真正的亲人,他便压抑住心中的恐惧,把那个男人抱在怀里,想要给他灌一口酒,没准能恢复过来。
  可是,那男人却抓住李狂药的衣领,青筋暴现地竭声道:“你不是李狐……刚才叫醒我的不是你吗……”
  李狂药愣了愣,困惑地道:“李狐?我不是李狐,我是李狂药!”
  可惜的是,那个男人只说了这句话,两眼就翻白,最后一口气转眼就耗尽了。李狂药一肚子问题,苦无机会问出口,反而又多添了几口难体。这男人问“你不是李狐”,如此说来,他自己也不是李狐?可李狂药认准了,王欧阳找到的老照片里,这个男人就是李狐,他怎么可能认错人——除非,在去天津以前,李狐已经换过一次人了。
  “这么说,太爷爷换了三次人?在北上之前,太爷爷就已经走掉了?”李狂药心里念道。
  同时,丁细细望了水滩一眼,虽然那里被染红了,但过了一会儿,血水就有点下沉,那张巨脸又隐约地出现在水底。当水面上漂起一些浮沫,丁细细就惊讶地捞起来,嗅了嗅,便说道:“你快来看,那张巨脸……难怪会这么神奇,原来它是酒茧做的!”
第二十二章 千珠凝曲
  酒茧?
  李狂药听得云里雾里,酒也能生茧,这是闻所未闻的事,即使在《醉龙神篇》里都没提过。丁细细料到如此,便不卖关子,立刻解释酒茧是酒与坛内来回摩擦而生的浮沫,或者依附在酒器内部的酒垢。在古代,酒不像现在那么清净,喝久了,酒器总会不干净,刮下来的污垢就是酒茧。
  酒茧到底是茧,虽然存在,但却少之又少。倘若积少成多,混着糯米黏液柔和,可以变成一种散发着酒气的泥塑。古往今来,凡是带着不散香气的雕塑,用的材料都是来源奇特。用酒茧造的酒坛,更是能让酒液加倍醇厚美味,酝酿的日子一天能胜过别人数天。除了造酒坛,也有造别的,比如水底的那张巨脸。
  不过,酒茧虽然特别,但不是特别坚固,要是被砸到,还是会有缝隙出现,或因此龟裂。这里不时地摔下猿猴的尸体,即使没摔死,也有一两个会砸进水里,弄裂酒茧巨脸。他们先前以为巨脸闭眼,实际上是巨脸的眼珠子早就有裂缝,水波晃动之中,滚进了沙石里。而巨脸裂得太快,连嘴部都脱开了一块碎片。此刻,水中还有一种黄色的怪鱼游出来,浑浊之中,就像一根舌头,很容易在昏暗的空间里让人看走眼。
  李狂药苦笑一声:“我们都在草木皆兵了!”
  “可是刚才水里没有鱼的,会不会巨脸下面有什么溶洞?”丁细细问道。
  李狂药回头看了一眼男尸,感慨万千,虽然现在知道那个男人不是真正的李狐,但好歹是一条人命,人家死了,还是给他拜一拜,祈求他安息,别弥留在人间当冤鬼。简单地拜了三拜,李狂药就把尸体摆正,然后踩进水里,去摸巨脸裂开的地方。水已经浑浊了,一淌下去,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直觉乱摸。
  丁细细刚想要下水,这时一条黄色的怪鱼就翻了肚白,漂在水面上。先翻了一条,又有一条翻到水面上,眼睛一眨就有五条肥大的黄鱼浮出来了。丁细细会心一笑,那不是黄鱼死了,而是酒茧巨脸裂开后,释放了郁积多年的酒气,这滩水已经变成被酒味渗透了。
  “你小心点儿,我看这种鱼牙齿尖利,要是被咬一口,估计要出血的。”丁细细捉起一只醉鱼,捏开鱼嘴一瞧,不禁乍了乍舌。
  “这种鱼好奇怪,是不是海水和淡水都能生存,我们在大海石不是见过一群会发光的黄色怪鱼吗?你说,会不会就是这种鱼?”李狂药边摸着水底,边说道。
  丁细细捏住滑溜溜的鱼身,答道:“记不清了,那时情况紧急,只瞧了一眼……等等,你看,水里发光了!”
  李狂药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没有太花心思,一直在听丁细细讲花。当浑浊的水底冒出清光时,李狂药就想,这果然是大海石出现过的黄色怪鱼,它们也能海水与淡水双栖吗?不过,那道清光没有动,一直处在最深处,像一个圆球似的。李狂药嘀咕了一下子,将手伸向那团清光,结果没摸到鱼,却捞到了令人称奇的玩意。
  “这是……什么?”丁细细凑近端详,忙叫李狂药赶紧上来。
  “不是黄色怪鱼,是……仙丹还是什么?”李狂药说完吐了吐舌头,改口道,“有点暖暖的,不会是黄色怪鱼下的蛋吧?”
  “这珠子跟鸡蛋差不多,如果是黄色怪鱼下的,它们不死也要烂掉屁股吧!”丁细细哭笑不得。
  李狂药把发光的珠子交到丁细细手中,让她也摸了摸,就怕那股暖流被水浸没了。这珠子来自巨脸内部,里面似乎全是淤泥,翻了很久,珠子才露出来,发出清澈的光芒。这颗珠子藏得如此隐秘,想必非常珍贵,要比酒茧做成的巨脸更有价值。只不过,它只闪了一会儿的光,却立刻暗淡下来,再也没有动静了。
  丁细细捏着珠子,闻了闻,不知是不是被水泡过,它有一股芬芳和醉人的气味,像是发酵着的百果与百花。丁细细想不出这是什么,刚想问李狂药,巨脸之下还有什么东西,要不要再去摸一摸,这时骨滩就晃了一下,像是地震般的感觉。李狂药站稳之后,注意到水滩下沉了不少,如同被吸入了地底。
  “这巨脸下面肯定通往外面,至少有其他水流混进来,不然黄色怪鱼不会忽然游到这里。”丁细细说道,“会不会这里要塌了,我们还是爬上去吧?”
  “等一下,水底不是有一把剑吗,我去拔起来。”李狂药还没忘记那把石中剑,自打第一眼看见它,就想拿在手中,耍它一耍。
  丁细细本想,拿一把剑花不了多少时间,现在知道巨脸不是石头做的,而是酒茧所造,她也不担心李狂药拔不出来。李狂药踏进水中时,水沉了一半,剑柄露出水面后,他使劲一拔,好一会儿才将剑抽出巨脸。石中剑泡在水里多年,未有锈迹,实在让李狂药倾心,可他后来也想过,可能水滩出现得并不久,石坑底下肯定压着一眼深泉,它会间歇性地喷渗而上。
  “剑身上是不是有字?”这时,丁细细眼利地注意到了。
  李狂药拿起来一看,果然有字,而且不是甲骨文,是类似古宋体的字。那些字是用朱砂写的,但并不在表面,而是在一层透明的薄膜下,好似包裹了一层琥珀。李狂药直到现在才想明白,剑没有锈迹,是因为有树液晶体保护,而不是有什么神力,使其不受山水侵蚀。
  丁细细靠在一旁,举起光线变黄的手电,先浏览了一番剑身上的文字。要写得那么小,必须有绝佳的手艺,恐怕得请专业的微雕师傅了。自古以来,酒学集结了多种中华传统技艺,有微雕师傅和铸剑师傅帮忙,倒也不罕见。只见,那些文字记载着,酒仙之剑乃守护曲药的兵器,不能随便拔出来,否则诞下曲药的妖精会苏醒。那些曲药就是发光的珠子,一坛仙酿就药用一千颗曲药做引,因此琼猿仙酿最初是叫珠猿仙酿,也有千珠凝曲一称。此事乃酒人观察猿猴造酒时所发现,后便占据此处,不断地取用曲药。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把剑和妖精有什么关系?”丁细细不以为然。
  李狂药却认真道:“原来这颗珠子是古代造酒用的曲药,它会发光,也就是仙酿发光的一个原因吧?”
  “可是妖怪在哪里了?估计死了吧?”丁细细答腔,“这些古代人真是有毛病!把字写在剑身上,又说不能拔出来,可是不拔出来,谁看得见这句警告!”
  “别说话,你听!”李狂药被剑身的古训感染,顿时觉得气氛变了,石坑底下竟然阴风阵阵,浅浅的水滩里开始不断地冒出水泡,连手电的光线都跟蜡烛一样,很快就灭掉了。
第二十三章 黄金甲
  手电灭掉以后,四周如坠墨里,李狂药心惊肉跳,赶忙把他的手电打开。丁细细的手电已经耗尽了,而为了轻便地爬下来,他们的备用手电都在上面。此刻,如果让路建新丢手电下来,不说接不接得中,也许还会砸死他们。李狂药的手电也撑不了多久了,一开就闪啊闪,和风里的残烛没区别。
  “难道真有妖怪?要不……你把剑插回去?”丁细细忐忑地道。
  “这有用吗?”李狂药干笑一声。
  他们话音方落,冒泡的水滩就咻地一声,全部渗到了地下,只剩裂开的没有眼睛的巨脸躺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妖怪没出现,只有阴风从巨脸裂缝里吹出来,叫人不停地打冷战。李狂药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如果妖怪是看不见的灵体,那就不必惊慌了。接着,巨脸却忽然喀嚓一声,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里面水声滴答,如同几百个大钟摆在下面。
  李狂药歪了歪脑袋,拿着手电对着往里一照,那是一个地下水溶洞,许多珠子曲药散落在地上,仿佛到了水晶宫里,璀璨得让人眼花缭乱。李狂药很是神往,刚想顺着窟窿钻下去,丁细细却指着碎开的巨脸说那里有黄金,还有几根锁链。李狂药停了下来,急忙扫开淤沙,一个硕大的黄金块。不过,那并是一块单纯的黄金,而是一个黄金锁,几根粗大的链子系在锁身上。
  让人不安的是,黄金锁已经被打开了,它的锁孔很特别,刚好能塞进那把石中剑。而黄金锁的位置正是在巨脸的额头下,也就是说,如果不砸烂巨脸,谁都不知道剑就是钥匙。丁细细记不清,剑是不是被转动过,刚才一砸一拔,估计扭动了锁里的巧簧。要是剑身上的警告不是骗人的,那么几根粗链肯定禁锢着妖怪。
  “别进去了。我们拿到少见的曲药,还有酒母,已经够了。”丁细细这时忽然知足了,实际上是她开始不安了,总觉得死神靠近了。
  “也好,我们爬回去吧,反正天就要黑了,不能再绿瀑布里待太久。”李狂药点了点头,刚想去抓住藤条,骨堆上却喷起几道烟尘,然后就轰隆一声,陷出几个空洞,把骨头和人都冲到了下面的是地下水溶洞里面。
《醉龙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