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不能。”方星斩钉截铁地回答。她起先的语气非常柔和,但一谈到生意上的事,立刻变得冷漠无情,毫无通融的可能。
其中缘由,不必她费心解释我也明白,那是行内的规矩,雇主与神偷只有金钱数目上的交易,其它资料一概不知。
“不过沈先生——我手里的资料,应该能给你一点点启迪,想看的话,随时给我电话,我会送上门去。哦,我的泡面好了,再见,祝你好运。”
她首先挂断了电话,不愧是生意人,在我这边无利可图的情况下,她对一碗泡面的重视程度要比我更高一些。
这个路口仍处于城市中心,就在我旁边,四五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书店灯火通明,顾客不断。如果跟踪者与杀手是同一路数,只怕动起手来,会殃及无辜,这是我唯一的顾虑。
“啪”的一声,计程车的门开了,左右同时下来的,竟然是那两个头戴棒球帽的年轻人。他们在人行道上停了半分钟,大约是在观察四周的环境,随即向我大步走过来。
“沈先生您好,可否借一步说话?”其中一个鼻子上生满了雀斑的大眼睛年轻人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以他俩的武功,合力进攻我的话,仍旧差了一截。只要不是突袭,我自信打倒他俩不会太费力气。
我盯着对方的眼睛,希望能看出某些敌意或者阴谋来,但他的双眼澄澈无比,看不出任何喜悲好恶,犹如智慧禅定的佛门高僧一般,让我不禁一愣。
“我们……绝没有恶意。”另一个年轻人鼻梁高挺,脸上的线条非常硬朗强悍,但眼神同样纯净。他的国语带着一股怪怪的感觉,夹杂着川藏一带的生硬口音。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
我向侧面走了十几步,避开人流和明亮的路灯,停住脚步,一言不发,等他们开口。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陡然抬起右拳横在胸前,拇指高挑,其余四指蜷曲,而后拇指又从无名指与小指的缝隙里穿出来指向我。
我吃了一惊,因为这是藏教里至高无上的“大天眼目手印”,等于是普通喇嘛晋见活佛时行的大礼。这个动作,无疑表明了他们的身份是来自西藏的喇嘛。
“沈先生,藏密兰陀库林活佛座下强巴、强森向您问候。”大眼睛年轻人再次躬身向我施礼。
我脱口而出:“兰陀库林活佛?不是已经升天了吗?”
关于藏密的活佛,除了轮回转世的正宗活佛接班人之外,每一代总会有三五个“冒名活佛”涌现。我说的兰陀库林活佛便是其中一个,不过据外界传说,他已经在十年之前坠入了喜马拉雅山脉的冰洞里。
强巴直起身,脸上忽然现出微笑:“藏密真传,幻妙无边,彼时死,此时生,彼端亡,眼前还。活佛已经转世成智慧灵童,此刻就在港岛的丽景天堂酒店下榻,特地差遣我们两个,请沈先生过去一叙。”
藏民和喇嘛笃信“活佛转生”,世代尊奉活佛,比对自己的父母更恭顺虔诚。
兰陀库林活佛的身份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座下信徒仍然成千上万,跟随他游离于西藏和尼泊尔边境。
我跟他毫无瓜葛,没来由地受到他的继承者邀请,丝毫没有准备,缓缓摇头婉拒:“请替我多谢活佛灵童,我只是一个俗世里的医生,分浅缘薄,不敢接受他的垂青,两位可以走了。”
强巴一愣,强森已经接嘴上来:“沈先生,从来都是凡人拜谒灵童,没有……没有灵童主动召见凡人的,这个机会,并非人人能有。”
藏民视活佛、灵童为天神,往往步行几百里前去朝拜,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贡献给他,这种极度的虔诚是其他族人所不能理解的。
他们两个比麦义到达咖啡厅更早,很显然一直都在跟踪我,跟方星一模一样。突然变成众人关注的焦点,我真不知该感到幸福还是不幸。
我继续摇头:“谢谢,我知道能蒙灵童召见不容易。”
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希望自己能先稳住阵脚再说。麦义那帮人和神秘的狙击手对战刚刚结束,贸然去见什么“灵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我始终相信,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下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既然灵童驾临港岛,并且特地要召见我,肯定有所要求。
强巴咧嘴一笑:“沈先生,灵童说,他会解开一个长久以来困惑您的问题。活佛转生,造福人间,绝不会强求您做什么,更不会对您不利。当然,我们不会强请别人做客的,灵童的行程安排得很满,四十八小时内,您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的双眼放射着湛湛精光,一直审视着我的脸,仿佛要在我脸上发现什么秘密似的。
我笑了:“多谢,容我考虑一下。”
强巴向后退了一步,再次结“大天眼目手印”,带着困惑不解的强森转过街角。或许在他们心里,我简直是个不识抬举到极点的家伙,不值得多费口舌。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强巴的态度让我倍感疑惑:“解开我心里的困惑?我唯一的困惑,就是父母的神奇失踪。难道兰陀库林活佛的转生灵童,真的能够……”我叹了口气,心情极度郁闷之下,头也隐隐约约地疼了起来。一切全都是那个叫做“麦义”的搞出来的鬼,真不知道他是何居心?
再度搭乘计程车回家,到达大门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
关伯在给我守门,我前脚刚踏入客厅,他已经举着一个褐色的纸袋迎上来:“小哥,你回来了?这里有封信,是一个计程车司机送来的,指名要亲手交给你,而且要我付给他一千港币。结果,信我留下了,要他明天再过来。怎么回来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他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警醒,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小楼里到处飘荡着炖鸡的余香,我接过纸袋,向他微笑着:“关伯,我饿了,能否给我一碗鸡汤?”
他诧异地惊叫起来:“嗯?难道主人只请医生看病,却不问医生吃了没有?皇上还不遣饿兵呢,真是……真是太没有道理了!”他一路唠唠叨叨地走向厨房,锅碗瓢盆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纸袋竟然是肯德基里常用的便当袋子,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我谨慎地撑开袋口,里面放着一张白色的餐巾纸,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餐巾纸上,肯德基的胖老头在向我微笑,旁边潦草地写着几个字:“凌晨五点,狙杀,小心。”可能写字的人太慌乱了,签字笔的笔尖几次把纸戳破,并且只有无头无尾的八个字,乍看上去,让人摸不着头脑。
常春藤二楼那一幕,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看到“狙杀”两个字,我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件血案。难道,我撞破了别人什么好事,惹下杀身之祸了吗?
我抬头看了看日历牌,二零零六年四月二十四日,既非黄道吉日,也不是什么冲撞煞神的“背日”,怎么会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麻烦事?
关伯端着鸡汤走回来时,我顺手把那张餐巾纸推给他:“关伯,您不是一直都静极思动吗?现在可好,有人主动上门讨教,终于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他愣了一下:“什么人这么大胆?”
第一口热乎乎的鸡汤下肚,恰到好处的油盐香料,勾引得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咕咕”地轻声叫起来,索性端起汤碗,埋头一气喝干。“霸王别姬”的作法,是中国满汉全席里的名菜变种,极其讲究火候、配料、口味,没有一百次以上的操作经验,是绝对做不出关伯这种水准的。
其实,长久以来,我对他动辄吹须瞪眼提起的江湖豪侠往事并不感兴趣,反而对他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一手好厨艺费过很大劲猜测。
记得他唯一一次喝多了酒之后给我的答案:“小哥,将来你真的喜欢上一个女人,懂得爱她疼她,也就自然而然喜欢下厨做菜给她吃了。高人们说,要拴住一个男人,首先得拴住他的胃,对待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汤喝完了,我走向厨房去盛第二碗,顺便撕了一条鸡腿下来。
满厨房里都是扑鼻的香气,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恐怕打死都不想离开这间略显凌乱的屋子了,因为冰箱里塞满了关伯做好的卤肉、酱蹄、香肠、肘子。他似乎比前两年更痴迷于在厨房里忙碌,用当年提砍刀的手握着菜刀,一丝不苟地切菜、切肉,敬业精神丝毫不逊于专业的厨师。
“爱一个人?为她下厨?”我微笑着摇头,这个问题,我还从没想过,因为自己还没遇到一见钟情的女孩子。
“啪”,客厅里传来关伯怒拍桌子的声音。那是张百年花梨木的八仙桌,能够承受住他的铁砂掌三成力量,所以暂时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