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深夜了。这是一个难得晴朗的夜晚。月光照射着大地。爷爷坐在四合院门口门槛上,抽着烟,默默的看着月光。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水声滴答。月光下,水痕慢慢蔓延到了爷爷的身边,停了下来。
  “你来了啊。”苍老的声音,爷爷咳嗽着说到。
  还是那样丑陋水肿的身材,杂乱如水草一般的头发也无法遮盖住难看的属于死尸的五官。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那个孩子还只有25岁,这么年纪轻轻的,干什么非要害死他呢。还追去那么远。”
  水娘青紫的嘴唇张张合合。
  “我知道,你脾气一直是这样的,就是不喜欢别人骂你嘛。也不能这样啊。”爷爷摁灭烟头,“我也知道你不喜欢齐文蓉,但是她已经70岁啦,和我一样活不了多久啦。你这是何苦呢。让她高高兴兴的过完人生最后几年能有什么呢。”爷爷又点上一支烟,烟雾给这晴朗的月夜染上了一点迷惘。
  “宝蕙。”爷爷突然喊出了一个名字,“你还记得吗,你死的那天,天气很好,我趴在窗台上练字。你叫我出去玩,我说被爹爹骂啦,得好好学写字才行啊,于是你就吐着舌头走了。我还记得那时你头上扎的头花的模样啊。结果你就再也回不来了。”爷爷的声音哽咽起来,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你说人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我这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泷岸(爷爷的弟弟,齐奶奶的丈夫)战死了,稚雪(奶奶)病死了,初晴还那么小就被带到台湾去了,现在还不知道活着还是死了。说不定都不知道我这个爹叫什么了。你死的时候还只有14岁啊。淹死在河里,永远都离开不了取道河。是我对不起你啊。如果那天我和你一起去了,你就不会死了啊。”
  水娘青紫的脸颊上似乎也流下了泪水,但是鬼怎么会有眼泪呢。鬼是没有眼泪的,那不过是水而已,只是水。
  她伸出肿胀不堪的手,手里是一朵破烂湿透的头花。
  爷爷颤抖着双手接过头花,但是那朵头花实在是太旧了,就这么轻轻的一碰,也烂在了手心。
  水娘却好像是笑了。淹死了的人笑起来当然不好看,但是她还是笑着。她轻轻挥舞着手臂。
  “我会保护你们的,虽然我也不能再待多少年了。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会乖乖的,不和齐文蓉作对了的。你别哭,别哭。”她嘴巴一张一合,声道早已损坏,她只能尽量表达出她的意思。
  “你叫淇岸离心敏远点,心敏和她不一样。她会害死心敏的。”水娘“说”着,“还有,你不要死太早啊,你要替泷岸和稚雪好好活着啊。你要好好的。”水娘说完了。她沉默了一会,转身,向取道河走回去。“吧唧吧唧吧唧……”的声音再度响起。无数的水珠从她身上流下。
  爷爷突然大声喊道:“宝蕙!泷岸是喜欢你的!他一直喜欢你!他说过如果不是你死了,他一定会娶你为妻的!他去参军身上带的都是你的照片!”
  水娘停住了脚步,肿胀的身躯艰难的回过头,浮肿的脸庞上布满水痕,但是她还是笑着的。那么开心。
  好像时光回到了56年前,14岁的周宝蕙笑容甜美的喊着:“泷岸!涏岸!淇岸!快过来啊!”那时候,是连日光都要温柔对待这个女孩的时候。
  回忆里的岁月如此安好,便对比得如今的日子,如此难捱。
  记忆里的故人,走好。
  月光下,水痕缓缓延伸至目不能及的路尽头。消失不见。
  六个故事完。
  第17章:只有你(一)
  第七个故事。
  这个故事要献给本文目前出场不多,但是其实是这篇文章第一个出现在我心里的人物:夏恕。
  神遗族是个奇怪的族群,他们并不在族内繁衍,也就是说,就算父母都是神遗族生下的孩子也未必是神遗族,而普通人也可能生出具有独特本事的强大神遗族。只要你的血液里,曾经混进过哪怕一丁点的神遗族的血液,就有这个可能,成为神遗族的一员。这世间经历过洪荒巨变,谁能保证自己真的是普通的人类呢,不到你死的那一刻你都不会知晓。
  触感冰冷,眼前是一片液体的蓝,像是天空溶解于水中一般,温柔的包裹住了夏恕。是海么?夏恕迷茫只中伸出手,轻轻挥动,留下如同一尾鱼的漂亮水痕,日光在更遥远的上方,达不到他眼前。
  “呜呜呜呜呜……”有谁在哭泣,在水中以波状传递,冲击着他的耳膜。他想开口询问,却徒劳的发不出声音,哭声越来越近,一丛珊瑚中隐约浮现一个瘦小的人影。夏恕想要靠过去,却无可奈何的动不了。他只能看着那个身影轻轻哭泣。
  哭泣,好像身边的冰冷液体是他液化的悲伤。
  哭泣。
  ******
  九点四十五分。
  夏恕睁开了眼,身边的林息踹了他一脚嘟囔了一句:“阿恕,做饭。”夏恕无奈的笑笑,只得爬了起来。阳光照射在白色窗帘上,有一种空气都如牛奶般乳白了的错觉。
  想当初坚持要把卧室里的窗帘换成咖啡色的,因为这样阳光透不过来可以多睡一会儿。夏恕最终还是没同意。
  整个人还是有点晕,耳边好像总是回荡着昨夜梦中的哭泣声,他摇摇头,打开冰箱取出两个鸡蛋。“呜呜”的声音一直在回荡,夏恕忍不住有些烦躁,手一滑整个鸡蛋都掉入了锅中。
  哭声还是在不停的响,不断的响。震得脑仁子都疼了。
  “阿恕?怎么了,怎么还没有饭吃啊。”林息揉着眼睛,穿着件T恤站在厨房门口。
  “没……没事。”夏恕回头想笑。但是眼前林息的身影恍惚了起来。这么模糊,好像、好像要消失了。
  “息仔!息仔!”夏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张,他伸手想要抓住站在门口的林息。可是林息却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就这么消失了。
  ******
  夏恕睁开了眼,拿起床头的手机,已经是十点多了,房间里阴暗无比,那是因为窗帘是咖啡色的了。阳光透不过来,只有一片黑暗,和自己。
  这里是W市,与S市一样喧闹的城市。但是,没有那个人,在哪里都是安静的,都是一片死寂的。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并不想起床。夏昔罗从今天开始就要上班了,不会再那么频繁的过来了。终于清静了。终于,不用再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了。他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梦境,在梦里的梦里,那缠绕着自己的哭声说不定其实是自己的哭声呢。真可笑,还有什么好哭的呢。
  息仔。
  门突然“哐哐哐”的被敲响了起来,还有狗叫声。
  “夏恕!快出来!你姐要我带你去吃早饭啊啊啊啊!快出来!……淘淘!大声叫!把他叫起来!”是那只犬妖的声音。真是有活力的妖怪啊。
  夏恕很是无奈,只好起身开门。门刚刚开了一条缝成渝就挤了进来,还有楼上林阿姨家的狗淘淘也跟着挤进了门。
  “哇!怎么这么暗啊!”成渝大呼小叫着把窗帘撩开了。阳光瞬间照射了进来,刺得夏恕立刻低下了头:“你干什么!”莫名的火气“噌”的冒了上来。
  成渝也被吓了一跳,讪笑着看他:“你没事吧?”
  “……没事。”夏恕习惯了这突如其来的阳光后也不再多说,“你先等等,我去洗漱一下。”
  成渝只好吐吐舌头,牵着淘淘坐了下来:“淘淘啊,这个哥哥的脾气真不好对不对……也没有我帅对不对?”他碎碎念。淘淘眼皮一跳别过身去,用屁股对着这自恋的家伙。
《城市奇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