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等真下去了我才发现,那下边的温度,几乎超出了人能够承受的最低限度。一下去我的四肢就木了,浑身的皮紧绷着,就连眼珠子都没法转。我能感觉到我身上在结冰,从最末端处的手指脚趾开始,顺着肢干蔓延。我拼了命地挥动手脚,这才好不容易找回来一点体温。周围尽是些白茫茫的雾气,像水一样托着我的身子浮了起来。我试着划动手脚,在这白雾里缓慢地游动着。我哥的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比我游得还要慢。看他的动作吃力得不行,我明明察觉到了,却没有及时问他。我哥自己也没说什么,指了指头顶上的冰层让我看。透过一层玻璃一样的冰,我依然能看见黄泉水从天而降。我明白我哥的意思,点了点头之后,便开始一下一下朝着黄泉的方向游过去。这回虽然又冷又慢,但我每划动一下手脚,都能更接近冰上的目标。眼看着黄泉近了,我才想起来回头看看我哥。我没想到他没在我后边,左边右边也都没有他的影子。我顿时慌了,掉头翻身,在雾气里打了个转。我哥不见了,不管朝哪个方向,我都找不着他!我急得想要大喊,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一大块人形的冰坨子,正在我脚下缓缓地沉入到雾气的最深处……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还魂
刚看见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心想那块冰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之后我才想那会不会是我哥?他不见了,是冻在冰块里沉下去了?我喉咙里一哽,刚才还想着要大喊大叫找我哥,这时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挥动着冻僵了的手脚拼命地往下潜,却怎么也追不上那块下沉的冰。它沉着沉着便不见了,眼下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无尽的雾气。我悬浮在雾气当中,一股从未有过的悲伤,无法遏制地从心底里涌了出来。我想了很多,想我哥为什么会被冻在冰块里?他不是说冰下的阴气伤不了我们吗?他是没跟我说实话,还是他也没料到会出这种事?沉下去之后呢,我哥的魂魄是不是就永远留在这儿了?他是那么有本事的人,怎么到头来就是救不了他自己?
我又想我干脆也别再动了,也等着周围的阴气把我冻成冰,我好沉下去陪我哥。可是等了半天,除了俩鼻孔里塞满了冰碴子,我身上的其他地方,该是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我慢慢地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失去我哥了。我甚至都没问清我哥在成为林逸之前究竟叫个什么名,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问他。那一瞬间的难过根本没法形容,我感觉就像是被抽干,仅剩下一层皮毫无意义地漂着浮着。雾气把我推到哪儿便是哪儿,后来,忽然有一道光砸在了我脑门上。那真的是砸,因为我能清楚地听见哐当一声。再之后,我便知道我已经还阳了。身子变得很沉,在我抬头的那一刻,我看见了齐心。
齐心也在看我,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样子像是她不认识我了,她问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是谁”。我出了一口气说我是林柒啊!齐心接着又问,林柒是谁?我们以前认识吗,你能说的上我的名字?她这一连串问得我瞠目结舌,试了一下能坐起来,便坐起来告诉她我们认识。认识的时候她说过她叫齐心,后来改没改名,我就不知道了。我一说完,齐心那双眼睛一下就眯了起来。她笑嘻嘻地说你都记得,那看来你的三魂七魄都还完好,没有被落下。她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我愣了愣反问她说:“你刚才是在试探我?”齐心点头说那可不,你的魂魄掉进了枉死城,万一回来的不是你,那我还得把他从你身上赶出去!我已经坐起来了,这时候齐心又上来要扶我下床。我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她摆布,快走到窗口了,才想起来问:我哥呢?齐心咦了一声,说你不知道吗?他一早就醒了,只不过醒来那个不是你哥,是周同。
就在齐心说话的同时,房间门叫人给推开了。我才刚听过周同的名字,此时便看着他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周同和我哥虽然共用的是同一个身体,但他们两个我还是能分得清的。现在这个人确实就是周同,在他身上我丝毫看不出我哥的那种特质。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头上摔下来碎了一地。跟着我眼神也有点晃,一瞬间有点想晕的感觉。周同看见我显得特别的高兴,一上来就说,林柒你可算醒了!他一边拍我的肩膀一边上上下下看我,最后放心地说了句:“你没事就好。”我讷在那儿,能听见周同说话,却不知道我该跟他说什么。说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哥呢,你出去换我哥进来!这话我说不出口,因为这本来就是周同的身体。我抬起手捂着眼睛,开始是不想看见周同,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从指缝里挤了出来。
周同贴着我的耳朵叫了一声,说林柒你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地过来给我抹眼泪,还一个劲地问:你为什么哭啊,你是不是哪儿受伤了?齐心在他旁边说,你别吵,让他静一静。周同还是不肯闭嘴,安抚似得顺我头上的毛,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哭成这样我都替你不好意思。听口气齐心好像有点哭笑不得,叫周同闭嘴他不闭,只好问他说你来干什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医院守着吗,你出来,那医院那儿谁看着?周同这才想起什么来,一拍大腿说:“我是来问你,那个勾魂灯今天做手术,你过不过去看一看?还有医院说了,做手术是要家属签名的。”听他说勾魂灯,我也是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那是王大磊。
王大磊要做手术?对了,他伤的那么重,做手术也应该。我强忍着不去想我哥,擦把脸问周同,王大磊的情况怎么样了?周同答说先前一直不是太好,送到医院的头一天,医生就说器官衰竭,救不了了。这两天稍微好点,但也必须得做手术,才能确定人能不能活。这不手术安排是在今天,周同特意跑过来问齐心到不到医院去看看。一打开话匣子周同就收不住了,又把齐心这些天来一直在照顾我的事跟我说了一遍。齐心打断他说,差不多行了,人又没问你这个。周同撇了撇嘴,这回终于不再说话了。王大磊做手术事关重大,我想要是我哥在的话,这一趟他肯定要去。如今他不在了,也该由我替他去。我问周同手术安排在几点,待会我跟他一起回医院。周同说了个时间,我刚醒过来,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上午还是晚上。
听说我要去,齐心说她给叫个车。趁着等车的时间,她把我掉进枉死城之后的情况,又从头梳理了一遍。那是在鬼门关闭的最后时刻,我却忽然当着他们大家的面失去了意识。任凭他们怎么叫我都叫不醒,我哥甚至还拿我的头去撞过地。后来我哥注意到,鬼门的门柱上有条裂缝。打从那条裂缝里面,传出奇怪的呼啸声。我哥判断说裂缝底下通着什么地方,有可能是枉死城,我的魂魄,便是被吸到那里面去了。然后他也没有多考虑,撇下肉身就去救我。等我哥的魂魄也消失在那条裂缝后边,鬼门便彻底消失了。齐心一个人带着我、我哥、王大磊,还有一个绑着的周琳,想方设法回到了城里。她第一时间就把王大磊送到了医院,可是情况还是不乐观。齐心知道,丢了魂的人医院没法治,所以她将我和我哥两副肉身带回她住的地方,另外照管起来。到第三天凌晨,其中一副肉身醒了。齐心开始还以为那是我哥,抓着他就问,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林柒呢,你是不是没能救出他来?结果周同开口,说我不是林逸,你认错人了。打从那天开始,齐心就已经知道,我哥很可能回不来了。至于我能不能回来,她不敢确定也不敢放弃。她前后等了七天,终于,把我等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酝酿了半天,也就说了声谢谢。齐心说用不着谢她,她也只是想知道,有朋友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笑着说:“那感觉还真不错,我在帮你们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碰上这样的麻烦,你们也一定会帮我。”我点头说一定会的,但是我希望,你以后最好什么麻烦都别碰上!齐心转过头来看着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我没看懂也没好意思问她。幸亏同车还有个周同,安静不到两分钟,又问我醒来以后吃过饭没有,肚子饿不饿?据周同说,我魂魄离体的这七天,都是靠打营养液维持生命的。他一直想知道营养液什么味儿,问我说家里还有一瓶,回去能不能给他喝?我无力地回答说可以,一看周同,我脑子里立马便浮现出我哥来。我真希望现在那副肉身里是我哥,希望落空了,就剩下一腔的绝望。我假装呼吸不畅按了按胸口,齐心看见了,但什么也没说……
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手术时间已经快到了。主刀医生问我们,你们谁是病人家属?王大磊没有家属,我哥就是和他最亲的人。现在连我哥也没了,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酸得不行。我说我是,我是病人的弟弟。医生要了我张身份证看看,说病人姓王,你姓林,你们能是兄弟?我懵了一下,又说不是亲兄弟。这医生真是能挑事,说你们不是亲属,那这手术过程中要出了什么意外,你能代表病人负责任吗?我怕他耽误了手术,要不然,真想和他呛两句。就在我点头哈腰赔着笑的时候,陈彬从医院走廊里走了出来。我们这儿的大体情况他都知道,看主刀医生为难我,掏出警官证说他能负责。他又说王大磊是他们一个案子的重要证人,所以能不出意外最好就别出意外,不然他怕影响侦测方向。这一下医生没话说了,叫我签了个名,便进了手术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累的不行了,在手术室门口找了张凳子,把自个放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章 凶手是齐方
手术室外的红灯亮起来,我仰起脖子看了一眼。周同和齐心也都坐了下来,看样子,是都打算在这守到手术结束。之前我就在医院见过陈彬,知道他可能是来看他家人的。手术开始我便让他先去忙他的,没想到陈彬不走,还说他有几句话要跟我说。我奇怪他竟然有话要跟我说,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座,说有什么你就直说。陈彬看了看齐心摇摇头,指着医院走廊,要我借一步说话。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在那儿有个楼梯间,陈彬掏了盒烟出来,给我也发了一根。我夹着烟问你究竟想说什么?对了,刚才的事真是谢谢你了。陈彬叼着烟却没点火,侧着脑袋问我:“你以为我刚才说那话,是糊弄那医生的?其实我跟你说,王大磊真跟一件案子有关系。而且你跟那案子也有关系,我怀疑,那个凶手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陈彬的话我不懂,背靠着一面白墙,问他是什么案子,牵扯到了我和王大磊?陈彬这会儿才把他那根烟点上,送到嘴边上抽了一口。他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哑,说起在我魂魄离体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城里不断地有尸体被盗。有几桩案子发生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也有出在城外殡仪馆里的。这种案子虽然够得上是刑事犯罪,但因为不涉及人员伤亡,警察方面也就没有过多的重视。可是陈彬在听见了消息之后,却立马产生了一个非常不祥的念头。他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偷尸体回去玩,而且,作案的频率还这么高。所以他当时就怀疑,城里有人需要用这批尸体,搞出什么扰乱阴阳的大事来出于这样的怀疑,陈彬开始找线索往里查。他向各路术士扫听了一轮消息,得到的结果是,偷尸体的家伙,似乎并不是这城里的本地势力。
不是本地势力,却熟悉本地医院和殡仪馆的运作。陈彬也猜不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只能凭手头掌握的情况,再做进一步的调查。他把所有被盗尸体的死亡报告都看了一遍,发现其中有四个人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其他几个人的虽然不尽相同,但在命盘上看,他们的四柱格局,也都和这个特定的生辰如出一辙。很显然,偷尸体的家伙找的就是这个特定的生辰。陈彬回去又查了查本地户籍,这一次的发现,更令他大吃了一惊。户籍系统里占着这个生辰的人总共有三千多个,其中竟然有一个是我哥
听到这我终于听出点眉目来了,心里面想着,我哥的生辰八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我好像听王大磊说起来过,我的八字,也几乎跟我哥的一模一样。这是因为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我哥的,可是我如今还活着,偷尸体的人应该偷不到我头上才对。陈彬缓了缓接着往下说,刚查到我哥这儿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他开始想办法联系我哥,却发现我哥我,还有那几个跟我们有关系的人,都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陈彬连着找了几天,能打听的地方全打听遍了,却还是没有我哥的半点消息。就在陈彬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在医院里,偏偏就碰上了周同。陈彬还以为周同就是我哥,上去一把把他拦下。他们二人几句话说下来,陈彬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认错人了。周同跟我哥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人,找周同问我哥的生辰八字,他也根本说不出个一二来。
幸亏这医院里还有个王大磊,周同不知道的事,王大磊多少还知道点儿。他清醒的时候陈彬去问过他一次,确定了那个特定的生辰就是我哥的。王大磊顺带还提到了我,说我的八字跟我哥的也几乎没什么差别。陈彬问说这个八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用途?王大磊吸着氧想了想,还没想出来呢,就又晕过去了。陈彬说王大磊是他的证人,指的也就是这个。他还要接着往下说,被我打断了问:“你刚说凶手下一个目标是我,怎么,这里面还闹出人命来了?”陈彬点了点头,说他见过王大磊之后第二天,有个女人来报案,说她儿子失踪了。这起失踪案紧跟着偷尸案发生,陈彬多留意了一下,发现失踪那人的生辰八字,算过来也是那一个。他当时就想坏了坏了,大概是偷不到合适的尸体,那家伙开始朝活人下手了
为了得到尸体而杀人,这种事我以前连想都没想过。陈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点了一根烟,越说到后边,他的情绪就显得越压抑。我见他不说话了,问他,那后来怎么样了?陈彬说后来,他又来找过几回王大磊。在他看来,只要弄清我哥的生辰八字有什么用处,那对方偷尸乃至于杀人的动机,他就全知道了。可惜每回他来王大磊都没醒,听周同说,好像情况特别不乐观。陈彬闲来无事便和周同聊了一阵,说到灵海那段经历的时候,周同告诉陈彬,齐方曾经炼成过一只飞僵。当时我哥没有肉身可以依附,便是待在了那只飞僵的身上。周同一个劲地形容飞僵是如何如何的厉害,陈彬却听得心窝里直冒寒气。他说他那会儿才终于把整件事都想明白,偷尸体的不会是别人,一定就是齐方。
陈彬以前不管齐方叫齐方,而是叫齐少爷。他直呼齐方的名字,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我仔细琢磨陈彬的话,总觉得什么地方说不过去。我说你怎么就能肯定这些事是齐方干的?难道说他拿我哥炼成过一次飞僵,往后他再炼尸的时候,都得要惦记着我哥不成?陈彬皱了皱眉头,然后又叹了口气。他说你没涉猎过这其中的行道,所以你不懂,生辰八字对炼尸而言有多重要。一般像飞僵这种级别的僵尸,拿普通人的生辰去配,根本配不出来。除非是那种八字和大运都非常特殊的人,才能够炼得成飞僵。而且这东西还不是炼出来就完事了,飞僵的身上,还有神煞这一说。如果神煞不匹配,尸气维持不住,也一样是白费。这些条件你哥刚好都符合,又碰上齐方他现在极度需要一只厉害的僵尸。你要是齐方的话你怎么办?当然是去找和你哥八字相同的死人,看能不能再照原先的老路子,炼出一只飞僵来。
我听得啊了一声,陈彬看着我问:“怎么了?”我心里有事嘴上却一下说不出来,一只手在空中划拉了半天,才问出一句:“齐方为什么需要一只厉害的僵尸?他又是偷尸又是杀人的,总该有个动机才对吧?不然他纯粹只是为了炼尸的话,可以慢慢来,完全不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急啊”陈彬愣了一下,说原来你不知道吗?齐方和他们齐家也不知道怎么地就给闹翻了,现在,双方都不承认对方是自己人。最近这一两个月,还一直听说齐方在朝齐家的亲族下杀手,他自个的两个姨母和一个舅舅,先后都被齐方设计给害死了。这个月初十,陈彬接到主家的命令,要他们这些在外的家奴,发现齐方一律格杀勿论。事情都闹到这个份上了,齐方无论是为了出于自保还是为了反击,都需要一只厉害的僵尸。在不知道齐方炼成过飞僵之前,陈彬一直没敢往这个方向想。直到跟周同聊了那么一通,他才最终把嫌疑搁在了齐方的身上。陈彬最后说:“你的八字跟你哥差不多,这事齐方是知道的。比起其他人来,你才是你哥最好的替代品。所以齐方要再找你的话,那不用说,一定是来要你命的。”
陈彬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光听他字面上的意思,我真不明白他是在提醒我小心,还是希望我能把齐方引出来,好给他一个破案立功的机会。他说齐方和齐家闹翻的内情我知道,暗暗地想,齐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又是偷尸又是杀人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肯定是因为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份上。想到这我突然就想去找齐方,我相信凭我们两个的交情,见了面,他不可能什么都不顾,直接上来把我变成个死人。我慢慢地走回手术室门口,周同看见了,迎上来问我怎么去了那么久?他原本坐的塑料凳上搁着一盒牛奶,我左右看了看,发现齐心不见了。周同说是她先回去了,她住的地方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人要她操心。我问是谁?周同脸色一变,说是周琳。我感觉周同在害怕,还是用的我哥那张脸。我又问周琳怎么还在,怎么,齐心把她关起来了?周同摇了摇头,说他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齐心在她那屋的隔壁又租了个套间,周琳一直都在那里面。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阵营
我前后昏迷了七天,这期间,周同一次也没看见过周琳。倒是齐心每天都会到另外一个套间里去待一会儿,估计是去给周琳弄点吃的喝的什么的。我心想齐心她这是想干什么?把周琳关起来,然后慢慢再报复她?一想到周琳我就又想起王大磊那一身的伤来,说实话,就算齐心要让周琳死,估计我都不会拦着。王大磊一场手术做了将近五个钟头,出来的时候医生说,能不能过危险期,还得再观察观察。不过手术整体上算是成功的,病人能活下去的几率也很大。我松了一口气,等把王大磊送到加护病房,便叫周同先回去。我说我留在这儿看着就行,周同却死活不肯走。他说他要留下来陪我,反正这么多天,他也已经在医院待惯了。
我还没答应让他留下,周同就一溜小跑,说是去打饭去。我一看也确实到饭点了,等了一会儿,就在医院走廊里吃的周同打回来的盒饭。这也是我还阳后吃的第一顿饭,饭菜送进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周同听见我叹气,问我是不是吃不惯不合胃口?我摇头说不是,就在不久前我还以为再也吃不上饭了。周同放下筷子,跟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说:“林逸的事你别太难过,我已经在想办法了。”说这话时周同的表情带着一股孩子气的认真,我笑了一下,说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周同神秘兮兮地,答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对了,那个警察把你叫过去那么长时间,都跟你说什么了?我想了想,只简单地告诉周同,陈彬跟我聊了聊齐方。他说好像齐方回来了,最近这段时间,忙活了不少的事。周同哦了一声也没再问,吃完饭,把饭盒收拾了。
当晚一夜无事,王大磊的状况很稳定。天擦亮的时候他竟然醒了一会儿,只不过麻药的劲儿还没过,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他先是问我哥衣服买回来没有,又说中午饭他想吃驴肉火烧。扯了两三句话之后,王大磊在病床上一蹬腿,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我和周同一直在病房外面守到天亮,下半夜轮着睡了一会儿。天亮之后医院有几样费用要交,我才意识到,出来的时候身上一分钱都没带。那些个账单上的数额还都不小,我想了想,让周同再盯一阵,我回去拿钱去。医院离齐心租住的地方并不远,走路也就花了我二十分钟。我没有钥匙,上了楼敲门,顺带还叫了一声“齐心我回来了”。
门里没人应我的话,等了一会儿,也没人给我开门。我心想齐心她是不是出去了,一扭头,看见隔壁套间的门没关严实,还留了一条缝。我听周同跟我说,那套房也被齐心租了下来。她把周琳关在里面,每天都会过去打点。难道说齐心现在人在隔壁?我刚才喊那一声,她不可能没听见啊我忍不住好奇往侧旁挪了一步,站在那扇没关严实的门前面,就要伸手去推。我没想到那扇门会突然闭合,砰地一声吓了我一跳。门里明显是有人,而且,还不想让我进去。我喊说齐心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话音刚落,齐心的声音竟然打我身后冒了出来。她说:“林柒你朝隔壁瞎喊什么,我又不住那一间”我唰地一下翻过身去,便看见齐心提溜着两大袋东西,数着楼梯走了上来。她指了指自己那屋又说:“记住了,我住这儿。你说说你,怎么这都会认错门”说着,她已经把门给打开了。一转身招呼我,帮她把东西提进去。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齐心,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周同不可能跟我扯谎,他说隔壁套间是齐心租的,那肯定就是她租的。可是听齐心的口气,又好像不打算承认自己租了隔壁那屋。这事她为什么要瞒着我,还有就是刚才在隔壁关门的那又是什么人?我揣着一肚子糊涂跟着齐心进了屋,看她袋子里装的尽是些调料。光醋她就买了七八瓶,收了收搁进厨房柜子里。我说你买那么多醋干什么?齐心说,口味不一样的,都尝尝呗。她把东西收拾完了转过身,靠在柜子上,一条腿向前伸出来。我正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问问她隔壁那屋的事,齐心倒好,抢先一步开口说:“怎么样,心里好受点了吗?”我一愕,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齐心低了低头又说:“要是已经缓过来了,我想听你说说林大哥的事。”我克制了一天一夜的情绪,被齐心一句话,又给带了起来。难过了一阵之后,我却突然意识到不对。齐心这个时候这么问,怎么好像是在故意转移我的注意力。
很明显,齐心不想告诉我隔壁屋的事。她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一下,所以才把话题迅速地转到我哥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我就算是问了,估计她也另有说辞在等着我。既然左右都得不到真实的答案,那还不如先把这事放下,另外再找机会查。想到这我又看了看齐心,见她正一脸认真地靠在橱柜上。她下巴的轮廓和齐方尤其像,不笑的时候,嘴唇抿着几乎就是一条线。我跟她说我现在不想说我哥的事,我甚至还没法接受我哥他真的回不来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嗓子还会忍不住发颤,齐心点了点头,一时间,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一静下来厨房的空间就显得格外狭小,我们俩人待一块,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也就一米多一点。我掉头先出去了,齐心跟着出来问:“医院情况怎么样?手术成功了吧,王大哥什么时候会醒?”
我回答她说情况暂时稳定,应该麻药过去了,王大磊就能醒过来。还有就是医院有笔钱要交,我哥给我的卡还在学校放着,你那有现钱没有,先借我垫着点。齐心进房间拎了个兜出来,从里面倒出来几捆百元大钞。她数了数问我说够不够,又说不够的话,她另外再想办法。我没想到齐心身上会带着这么多钱,把钱一捆一捆地收好,向齐心道了声谢,还装回原先装钱的兜里。就在这时候齐心说:“齐方就在城里,他有可能会到医院去。”我们之前没有半句话提到过齐方,齐心突然来这么一句,我一下都没回过神来。钱装好了兜搁在桌上,又过了一会儿,我才问齐心,陈彬是不是也找她聊过了?齐心摇头说没有,她在齐家的身份很边缘,主家和家奴,双方都不把她当自己人。只是尸体被盗的事在电视新闻上播出过几回,齐心想了想,也觉得会是齐方干的。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齐方这次,看来真的是豁出去了。我顺着她的话又问,既然齐方在城里,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齐心说到了两三种可能,一是齐方怕连累我们,所以不来找我们。二是齐方觉得这事找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他一个人干来的利索。她说完这两点之后停了停,脸上的表情显得若有所思。然后她语气一变,说还有一种可能,齐方不来找我们,是已经不拿你和你哥当他的朋友了我心里一怔,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齐心不急不慢接着往下说:“齐方偷尸是为了炼尸,至今为止他炼成过最好的僵尸,只有你哥一个。如果别的僵尸达不到他心目中的标准,我想,他还是会找你哥。找不到你哥,找你效果也差不多。”齐心这话几乎就是从陈彬那儿复制过来的,我很难相信,这俩人真的没有事先通过气。齐心得出来的结论也跟陈彬一样,说齐方会来找我,并且会杀了我供他炼尸。我听得有点急了,说齐方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我们俩过命的交情,他能说杀我就杀我吗结果齐心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我的质疑硬生生地塞了回来。她说:“你忘了,齐方曾经亲手杀了他爸。”
齐方能杀他爸,杀我,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这句话出来我几乎被齐心说服了,慢慢地也开始相信,齐方回来,对我是不怀好意的。齐心瞧着我的表情,顺势把一只哨子塞进我手里。她放缓了口气说你别怕,还跟平常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齐方去找你,你吹这哨子,会有人帮你。我拿起那哨子看了看,总觉得上边的颜色白得有点不正常。齐心没说会有什么人帮我,我竟然也忘了要问她。拎着钱回到医院,我再梳理了一遍,才感觉这件事打源头上就透着一股怪异。齐方回来了,齐方要杀我。陈彬和齐心都是这么告诉我的,只是他们为什么那么急于让我知道并且接受这件事?之前在陈彬的话里我没听出明确的目的性,到齐心这儿,她也似乎只是单纯地为了我好。他们两个都没提到,他们各自对于齐方的态度。对了态度在齐方和齐家的对立中,陈彬齐心,他们选择的阵营会是哪一边?

第一百六十二章 僵尸
我想,我摸透问题的关键了。
陈彬和齐心表面上是在替我说话,实际上,他们已经摆明了自己不站在齐方那一边。所以齐家要让齐方死,这俩人很可能成为帮凶。想到这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别人的一番话也能让我琢磨个这么半天。阵营问题闹明白了,现在该考虑的是我自身的安全。齐方会不会来找我,万一来了,又会不会真要我的命?对付齐方个人我还是有把握的,但要是他带了僵尸来呢?不能找陈彬或者是齐心帮我,这事的风险程度顿时就上去了。我缴完费往加护病房走,王大磊还是没醒。周同百无聊赖地挂着腿坐在窗台上,我喊他下来,别一阵风吹下去摔死了。周同看外面看得出神,像是没听见我跟他说话。我上去拽他还把他吓了一跳,指着楼下的院子问我,看没看见树底下站着个人?我探着脖子说看见了,怎么,你认识?周同摇摇头说,他感觉那人有点怪。站那儿半天了都没动一下,而且你看他穿的病服,怎么还有水呢?周同一只手搁在后脑勺上,来回挠了几下,又说:“你别说,那人看着还真有点面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在哪呢……”
周同最后也还是没想起来在哪见过那人,我把他从窗台上弄下来,一回头就看见王大磊睁着双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吭一声,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发呆。我激动地赶紧跑去按呼叫铃,王大磊的主治医生过来看了看,宣布说危险期已经过去了。现在可以进无菌病房去跟病人说说话,但是要注意,时间别太长。我握着医生的手千恩万谢,转身走进病房,护士已经先把王大磊的氧气面罩摘了。他侧过来脸来看着我,一脸的虚弱外加生无可恋。我说哥们你可算醒了,活过来的感觉怎么样?王大磊张了张嘴,接着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坐下去他才说,林逸是不是不在了?
我听完一下愣住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趴在玻璃窗上正在往病房里张望的周同。王大磊哑着嗓子说:“你别想骗我,一看他就不是林逸。林逸是怎么走的,最后受没受什么罪?”我低着头看病床上的白床单,用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回答说:“本来我们已经离开枉死城了,但是在最后,我哥的魂魄,沉在了地脉中的阴河里……”当时的情景又在我眼前浮现,我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要是我早一点发现我哥受不了地脉中的阴气,也许他就不会出事了。是我,不但帮不上他的忙,到头来还把他给害了。我说得直想哭,抽了抽鼻涕,又去看王大磊的反应。他还像刚醒来时那样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之后说,也许这就是林逸的命。不管他逃过去多少次,最后结局都一样。这下倒也好了,他以后再也犯不着为什么事操心了。
王大磊话说的豁达,可他脸上那种生无可恋的表情,却显得越来越重。我怕他想不开就此失去求生的意志,试着要安慰他,但也是情绪上来了,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五分钟之后护士把我喊出去,重新给王大磊套上氧气面罩。他还很虚弱,打完针不一会儿,就又陷入了昏迷。我坐在医院走廊里后脑勺枕着墙,有一段时间头脑里一片空白,一点什么念头都没有。后来是周同突然大叫了一声,这才把我惊醒过来,赶忙问他出什么事了?周同咋咋呼呼地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在哪儿见过那个人了”他话还没说完就往窗台边上冲,半个身子往外探,直勾勾地瞅着楼下。
我拖着一双腿跟上去,问周同:“你想起什么来了?”顺道我也看了看楼下,原本站在树底下的那个人,这时候已经看不见了。周同一边支棱着脑袋四下里寻找,一边对我说:“王大磊刚送来医院的时候,在重症病房待过一段时间。和他同一个病房的还有一个病人,心脏病,送来没几天就死了。”说到这周同咽了咽口水,看着脸色有点发青。他接着说他到医院看护王大磊的第一天,正好赶上那个心脏病人在病房里抢救无效死亡。他看过一眼尸体,跟刚才站在树底下的,那绝对是同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竟然又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听了是很吃惊,但也没感觉有多意外。周同找不见那人,从窗台上下来背靠着墙,一副惊恐的样子说怎么办怎么办?那个是僵尸吗,他来是不是来找我们麻烦来了?
我端着手跟周同说,照你的描述来看,那应该就是僵尸。周同配合着我的话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看着他的表情直想发笑,说这种事我们之前不是也碰上过吗,你怎么还害怕?周同非说他不是怕,他只是觉得奇怪。林逸现在不在这儿,为什么还有僵尸围着我们转?这不科学啊,你说这些僵尸他们图什么呢?我答了一句他们是冲我来的,周同把我瞧在眼里,像是半天也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又从齐方身上开始解释,告诉周同,齐方像是要找个跟我哥八字一样的死人炼尸。他左找右找都找不到合适的,偏偏我的八字,就和我哥的一样。所以你刚才看见的僵尸,应该是齐方派来找我来的。
周同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个圈,顺着话说:“齐方派僵尸来找你,他还要拿你炼尸?你们两个不是朋友吗,他怎么可能这么做?”我拍了拍周同说这事我也还没摸清,不过现在看来,周围确实是有僵尸。你要怕的话就回齐心那儿躲起来,或者,去找你认作干亲的那个地仙。周同不放心我,问我:“那你怎么办?”我摊开手说我不能躲,我得把齐方引出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同愣了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似得,摇头说:“你不躲,那我也不躲。我得留下来看着你,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林逸回来我没法跟他交代”他这话说得跟锥子似得,一把扎进了我的心眼里。我想说我哥真的还能再回来吗,一时气滞,最后也只是干咳了两声。
周同留下来,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多少能帮上点忙,坏处是有他在这儿,要想让齐方现身就更难了。我以为僵尸都会在夜间行动,所以就让周同在天黑以后,尽量躲起来别被人看见。我趁着天还早出去买了三斤糯米,照我哥以前教我的办法,拿鸡血染成红色带在身上。一般的僵尸怕这玩意,但要是碰上毛僵一类有道行的,这玩意也不会管用。我于是又上古玩市场去淘了一本明代的旧佛经,贴身揣在怀里。做好了这些准备,剩下的事就得等天黑之后才能见分晓了。时间过得也快,下午饭点的时候,我和周同短暂地分开了一会儿。我窝在医院走廊里补觉,周同到食堂打饭去了。我睡得正迷糊,突然感觉有人在我脸上摸了一把。摸我那只手又凉又滑,似梦似醒之间,我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给包裹住了。眼睛睁不开,整个身子也一样都动不了。再接着,我便感觉自个被搬到了隔壁的一张担架床上,叫人推着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我心里明白这是要出事的节奏,一路上挣扎不得,只管咬紧了牙关,向兜里去掏津过鸡血的糯米。担架床四个轮子嘎吱嘎吱滚,沿着走廊一直往里走进电梯。电梯动了以后没多会儿,我终于抓了一把糯米,随手就给它扬了出去。耳边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糯米落地的一瞬,一直压制着不让我醒来的劲跟着也就退了。我猛地一下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人,高高地悬挂在我的头顶上。电梯还在下行,那个人的两只脚,离我肚子不过就几公分的距离。我向上看想看他是怎么挂在上头的,碰上那家伙也在向下看。四只眼睛一对上,我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挂在我上边的分明就是不久前站在院子里树底下的那个人,是周同说的,得心脏病死了的家伙。
这是只僵尸,货真价实的僵尸我心里一阵发虚,又朝他撒了一把糯米。僵尸没有反应,还是那样向下注视着我。我心说他怎么能不怕呢,既然不怕,刚才我那种鬼压床一样醒不过来的感觉,又是被什么给驱散的?想到这突然电梯一震,我侧过脑袋去看,这是到地下一层了。出去便是医院停车场,大白天的,也跟晚上似的没有光。电梯门打开,声控灯亮起来。挂在上边的僵尸一扑,不由分说就把我给举了起来。没错,是举他把我举过头顶,一蹦一跳进了停车场。

第一百六十三章 齐方的出现
我这身量,无论搁在南方北方,个头都不算小。而底下这一位僵尸大哥,死的时候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他这样竟然还能举着我满地蹦跶,就跟举个绣花枕头没什么两样。我心里甭提多不平衡了,拼命地扭动身子,跟条鱼似得在上头挣扎。僵尸大哥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后来可能是觉得我老这么动有点烦人,干脆把一只手搁到我脖子后边。只听见咔哒一声,我的颈椎便被他精准地捏在了手里。这下我哪还敢乱动,但要不动,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我一转念想到了怀里的旧佛经,赶紧掏出来,没头没脑往那僵尸脸上一阵乱拍。僵尸脚底下步子一偏,差一点把我撂在地上。我心说有门,把佛经翻开,找了个机会盖在了僵尸的脑门上。他没有马上停下,而是又往前蹦了几步,再转了个弯,这才停在一辆面包车前面。他两只手同时松开,托举着我的力道一消失,我砰一声就给掉在了地上。
《我的哥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