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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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季后讲完半山洞火一事,两个门师神色突然紧张起来。季后也紧张起来,门师修行已有数十载,一般的妖孽之事,应该都能淡然处之,现在这种表情,足见他们也有平生未遇之感。难道那个山洞里真有什么特别之处,出了一点妖异,就让他们紧张成这个样子。疯方师刚才大喊的循圣,又是怎么回事?
  两位门师抬起头,朝山洞的方向望去。
  箕尾方是依岩而建。这块石岩像一个座椅,椅面上建方,背靠的巨岩就像椅背。季后说起的那个山洞,现在就在椅背的后面。两个门师现在的位置,是没法看个究竟。
  “门兄,”门余略一沉思,就对门器说,“我跟季后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顺便收收尾。方中之事,就得你来尽心了。特别是……”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季后隔着一段距离,没法听清,只能看到门余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朝着大殿望了望。门器也朝大殿望了望,点点头:“放心,这里有我。”
  季后走在门余的前面,手里执着一个火把,再一次走下台阶。门余不停地催促他走快一点,好在季后上下过多次,步子快一点也没什么要紧。
  他的心情有点兴奋,因为门师刚才提到了收尾之事,他的理解就是指今晚仪式的结束部分。这里面究竟如何,平常他只能妄加猜测无缘得见,今晚,闪现在洞口的灯火好像提供了一个机会。听起来,门师的意思是要带他一起去收尾?他这样期盼着,又不敢确认,也许门师查看了灯火之后,把他赶回方中也不一定。
  两个人很快就下完了台阶。季后引导门师走到刚才看到灯火的地方。两人抬眼望去,月光悬照之下,只看到巨岩黝黑瘦劲的身影,闪烁的灯光已经不见了,重重海雾聚集,连山洞的形状都看不分明。
  门余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里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动。他吁了口气,心想:自己现在所为,只能说是自扰清净,都是被那个疯方搞得。下次满月之时,应该弄个房间把他关起来。
  门余转过身来,对着季后说:“看来大家都多心了。就算是有光,估计也是什么夜鸟之类。我见识浅薄,怪异罕见,自然难言其详。不过宗师提过,箕尾山上,有一异鸟,名叫朱鸟,习惯衔火夜飞。刚才你们看到的,也许就是这等异类。你们也不必担惊受怕,此鸟虽异,倒也与人无害。”
  季后点头应是,然后一脸忐忑,他很担心接下来门余会不会叫他打道回去了。
  门余想了一下,又说道:“本来该叫你回去的,因为剩下的事,不是门师之职,是不能参与的。不过,你既然陪我下来一趟,总得有所教诲,才不负你辛劳。你就再陪我走走吧。”
  门余授徒的风格一向如此,越到紧要,越能显得若无其事,不像门器,什么事都要大张旗鼓,声色俱厉。所以,两位门师之中,季后总是更愿意与门余亲近。现在,听到门余这样一说,季后心里一阵激动。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门余已经打算把仪式剩下的部分尽相传授了。他连忙答应了。
  门余命季后引他一一查看,各种驱邪法器安置的地方。一边查看,一边把法器的功用告诉给他,为何如此安排,也附带说了一遍。然后,他命季后引他到符图所在的地方,仔细查看起来。在火把的照耀之下,符图看上去好像更加鲜明。魅厉之气透过怪异的笔画弥漫出来,在焰光中每一个笔画似乎都在颤动。
  季后趁着这个机会,觉得有一事倒可以一问,便告了一个冒昧。门余的心思都在那张符图上,只是点了点头。季后便开口了:“符图之术,乃是天符一派擅长的制邪之术。怎么会到了我鬼方的手里?”
  “他人之长,能为己用,即是一番成就。何必多此你我之心。”门余说,“再说,此等之事,已成惯例,为何如此,大概只有定这规矩的人才能了然。我辈所作,只能循规而已。能够平安过了今夜,就是大好。其他的事,多想无益。”
  说到这里,他话头一转:“我看你画的这张符还好,到现在还是完整无缺。朱砂性严,尤其是笔落石上,要想毁掉,就很难了……”说到这里,门余的话突然断了。季后一直低头听着,不知究竟,便抬起头来,只见门余直直地盯着那张符图,好像发现了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季后也赶紧朝那张符图看去,心想,莫不是自己写错了笔画,被门师发现了,那就罪莫大矣。
  门余神色略显张皇地伸出手去,用手指在符图的笔画上拈了一下,手指上沾了一点涂料。他把沾了涂料的手指送到鼻端,嗅了一下,回头看着季后,说了两个字:“破了。”
  “怎么会?”季后慌张起来,看了看岩壁上的符图。笔画完好,图形完整,没有任何受损的地方。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从符图上传来。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也伸出手去试探着沾了一下笔画上的颜料,然后学着门师,举到自己的鼻端。
  “门师,这不是朱砂,这是人血。有人用人血重新写了这道符。”季后哆嗦着说,不只是海风吹的,还有被自己的发现吓得。门余点点头,眼神警觉起来,四周衬着潮声与夜色,现在的感觉真是有点异样。季后觉得周围的夜潮一下变得狰狞起来。破了,就意味着,那个叫女盐的海妖,已经上了岸,或许现在已经选中了方中的目标……
  “别慌。”门余厉声说,“我们分头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季后答应着,还没分开几步,突然站住了,一个白晃晃的影子从黑暗中顺着潮风飘了过来,然后慢慢跌落在自己的身前,等到那件东西完全落下的时候,季后已经确定了:这就是那件被他亲手烧成灰烬、送入海潮的法衣。
  现在,它完好无损地躺在他的面前,一点被火烧过的痕迹都没有。尽管这样,季后还是能确认,这就是刚才自己烧掉的法衣,唯一的区别就是上面没了斑斑血迹。
  季后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门余察觉到了异动,赶快过来,看了看,然后走了过去,捡起那件法衣,塞进自己宽大的袖袍里。
  季后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意。他觉得奇怪,门余捡起那件法衣的时候,反而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门师,门子失职……这是不是彻底败了?”季后有点语无伦次,完全没了平日的条理,门余平时对待门徒虽然都很亲切,但在这个时刻,季后不知道门余会怎么把自己斥责一通。
  门余没有说话,面沉如水,叫季后搞不清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谁破的呢?”季后大着胆子,哆哆嗦嗦地问,“邪物?”
  “不是邪物。”门余肯定地说,“符能制邪,不能制人。破掉这张符的,肯定是一个人。”
  “那,女盐是不是已经……”季后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惨叫,声音就来自头顶上方的箕尾方。两人不约而同,转身拔腿,朝着箕尾方跑去。
  季后已经听出来了,喊声出自门器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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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门前的空地上,箕尾方的弟子神色慌张地围成了一个圈。等到门余和季后赶到的时候,他们赶快闪避,露出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门器仆倒在地,头朝着箕尾方的大殿。门余呆立着,看着门器的尸体。他和门器两人惨淡经营十几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季后的脑子反而清醒起来。他立刻蹲在门器尸体旁边,仔细查看起来。门器的胸前有几个明显的锐器刺戳的痕迹,背上还有一下。应该是门器与人搏杀,身前挨了几下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往大殿里跑。结果,还未跑到大殿,就被人从后面击杀在地。
  季后的脑子里想起了一件事,就是他和门余下山之前,门器和门余提到大殿时候的眼神。他突然明白了门器转身冲入大殿的原因,大殿肯定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要拼死保护。
  季后站起身来,连忙清点了一下,看看箕尾方是否还有其他受伤的,结果发现箕尾方里的人基本都在,就是少了氐宿和疯方两人。
  “氐宿,还有疯方师呢?”季后赶忙问。
  “大殿。”一个入门不久的小初士指着那幢矗立在黑夜里的大殿说。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初士赶快补充了几句:“我们出来的时候,看见疯方师冲向了大殿,氐宿跟在后面。看到我们出来,氐宿喊了一句,你们守着,别让人跑了。估计两个人都是追杀凶手去了。”
  “你们为什么不追进去?”季后厉声问。几个门子不敢应答。季后知道这些同门都是资质平庸之辈,遇到这种变故,肯定不敢出头。幸好还是氐宿果敢,估计现在已经在大殿里,和疯方师一起与凶手厮杀在一起。
  季后一跺脚,心急如焚,拔腿就想朝着大殿奔去。鬼方修行分为四门,分别为器合辟厉。季后一直修炼的都是器门,还没到更具厮杀能力的合门。但是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他的脑子里全是氐宿的安危。氐宿和他亲如兄弟,道行还不如他,现在都敢身处危境,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门余好像回过神来,一把紧紧拉住了季后,还没来得及开口,从大殿的方向传来了跌跌撞撞的声音。一个人搀扶着另外一个人,从大殿的阴影里出现了。季后一见,一阵欣喜,原来是氐宿搀扶着疯方。
  一时之间,他也顾不了礼节,甩掉门余的手,赶快拔腿跑了过去。氐宿看来气力已经用尽。季后刚一赶到,他就瘫倒在地,手上的兵器掉到地上,刚才搀着的疯方顺势一个仰趴。
  季后跑到跟前,先摸了摸疯方脉息,已经是一具死尸。他赶快扶起正在喘息的氐宿,喊了几声:“氐宿。”
  氐宿艰难地睁开眼睛:“门兄,那人已经跑了……”
  “是你赶跑的?”门余这时也过来了,看着喘息的氐宿,问了一句。
  氐宿艰难地摇了摇头:“不是,是疯方师拼力保住了我。可惜,他老人家也难逃一击。门子也将送命,幸亏门师和门兄赶到。来人自料难敌,才匆匆离去。”
  “这么说,来人应该还在这里。我和季后刚才从台阶上过来,什么都没看到,那里是箕尾方唯一的出路。现在应该藏在什么地方……”门余冷静地分析起来。
  箕尾方不大,一座大殿配着两个偏殿,还有几个供人歇息的后房。现在黑夜深深,真不知道来人离开大殿之后,会藏在哪里?门余蹲下身来,查看了一下疯方,然后又看了看氐宿身上的伤痕。氐宿疼得叫了起来。门余拿起氐宿刚刚掉落在地面上的刃器,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血迹,血迹几乎染满了整个刃面。
  “看清来人是谁么?”门余放下刃器,问。
  氐宿艰难地摇了摇头:“只看得出是个女的,出手凌厉,门器师死在她的手里。只有疯方师能够敌她几下,门子也趁机夹击。那个女的招架不住,退往大殿,我和疯方师追杀过去。没想到那个女的是以退为进。到了大殿,格局狭隘,疯方师施展不开。女人倒是身体灵巧,闪身一击,疯方师躲闪不及,倒在地上。门子性命也在旦夕,幸亏门余师赶到。那人匆匆跑出殿后,否则……”氐宿又喘了几下,看来没力气说下去。
《山海经 瀛图纪之悬泽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