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这个倒不用担心。”对方的声音透过青铜面具,听来闷沉如蒙,“修行之人,玄神闭寂,筋骨自锁,心血彻冷,百脉全息。说得明白点,就跟具活尸一样,只比活尸多口气而已。你能找到,进入,剩下的事,就是尽力刺上一刃。对着一具活尸,刺上一刃,不难。”
  “我听说修行之人,皆有护持,日夜守护。一刃之事,的确不难,难的倒是护持这关。”
  “这个也不用担心。此人何地修行,何人护持,皆已一一查明。地方倒是隐蔽,两个护持,却是平庸之辈。不过能够进入修行之地的方法,就在这两个平庸之辈的手里。这就得委屈你了,要给两个糟人当几年学徒,直到得到进入修行密地的方法。怎么样?”
  氐宿沉默着。青铜面具等了半天,只好又开口了:“看你年龄,也就二十左右。怎么一邑之人谈起你来,即使巨奸豪猾也都会惨然色变!什么缘故?”
  “没办法,杀人早,杀人多。”氐宿恶狠狠地说。
  “我这就不如你了。我杀人晚,杀得也少。太强的,少壮如君,我也不敢碰,只敢杀些老弱妇孺,例如像你妹妹这样的。”
  青铜面具后面的眼睛此时应该紧盯着氐宿,氐宿觉得脊梁骨一阵寒意。青铜面具后面的话又让这阵寒意弥漫了全身。
  “有时候遇到特别好看的,我还下不了手。只好把她送到骘民国去。骘民国之人都是以何为生,最后,又都会是什么结局,想必你也清楚。为了发泄精力,那个地方,你可是去过不止一次。”说到这里,青铜面具站了起来,“天色已晚,你妹妹大概快回来了。我这副怪样子,还是先躲开吧。三日之后,我再来。记住,愿与不愿,那都是最后一次!”
  氐宿盯着青铜面具消失的地方,盘腿愣了半天。直到他妹妹回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姰儿,”他叫了一声,“你收拾一下,我们要换地方了。现在,马上。”
  “又要换?!这才住多久啊?”女姰正在把刚刚采来的一束花摊到屋前的空地上。听到哥哥这样一说,直起身来嘟着个嘴,一脸不乐意,“我还想着把花晒干,用来熏衣服呢!”
  “什么花?”氐宿问。
  “熏华草。只开一天,朝生夕死。傍晚的时候去采,香气最烈。快死了嘛,肯定是精华尽出。”女姰说着,弯腰捧起一把,脸埋进去,深深地嗅了一下。
  “哇,真香。”她回过头来,看着氐宿,一脸乞求,“再待几天吧,至少等花晒干吧?”
  “不行!”氐宿简短地回了一句。看到女姰脸上的怒容之后,又换了一副口气,“你放心,我会帮你带上这些破烂的。等到了新的地方,你爱晒多久,就晒多久。”
  氐宿带着女姰,在一个叫互人的地方藏了起来。互人这个地方,商贸之人聚集,各国之人混杂,来去不定,众声喧哗。凶徒奸诈之徒、循难在身之辈,都将其视作隐身之地、亡命之所。氐宿寻思了半天,觉得自己能去的地方大概只有这里。
  他和女姰在这里藏了一个多月。
  女姰整天都不能出门。白天想出去看看热闹,都被氐宿拦住。女姰感觉自己快要闷死了,一有机会就冲着氐宿发火。等到氐宿真的火起,女姰赶忙躲回房间,把门关上,等着氐宿火消。
  一到晚上,氐宿就拿着青铜开刃,袖口还藏着十几把叶刃,守在门口。直到天色微明,才敢合眼休息一会儿。
  自己这样小心,应该能躲过此循,那时再另作打算。
  一天,也是天色微明,他疲惫不堪地站起身来,离开守了一个晚上的门口,走到女姰的房间前,敲了敲门。门里没有任何动静,他开始以为是女姰任性,又敲了敲,然后果断地把门一脚踢开。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他在女姰的床上,发现了一把已经晒干的枯花,旁边还有一个青铜面具。
  他拿起那把枯花,嗅了一下,的确是香气四溢,浓烈鲜明,跟女姰的性格一样。然后,他又拿起青铜面具。
  几天之后,他就出现在箕尾方里,随身携带着青铜面具给他一简招摇符。符是一道木简,刻着鬼方密文,字形古怪,纠结成团。他问青铜面具这是什么意思,青铜面具说,他也不知道。不过,这不是问题,因为这道密文属于鬼方最高心诀,只限宗师代传,能够确知其形其意的只有鬼方宗师。
  青铜面具告诉他,鬼方圣地招摇宫有时会选取一些门子,派往各地修行,这些门子的身上,都会携带一简这样的图符,以表明身份。因为此符隐秘,无人敢于模仿,鬼方各地,一见此符,也都不敢另有疑虑。
  “有了这简符,你就可以顺利进入箕尾方了。这道符还能证明,你已在鬼方修行七年,进入氐士一级。你的名字,按鬼方惯例,应该叫做氐宿。”
  青铜面具还作出保证,女姰会安全地待在一个地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至于是什么地方,答案就得等到他做完他该做的事。
  “我怎么确认山洞里的那个人,就是你想要我除掉的人?”他最后问了青铜面具一个问题。
  “若见灵蛇护身,就是此人无疑。”青铜面具说。
  5
  六年过去了,女姰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不能做完青铜面具交代的事情,此生要想再见,不知道要到何时。氐宿看着青铜面具,心想。
  青铜面具没有说话,一边摸着怀里鸟的头,一边打量着鸟。鸟只有半边头、一只翅膀,还有一只鸟爪。一只眼睛圆睁着,只有半边的鸟脖子冲着他一伸一伸,半边鸟身下的一只脚,一蹬一蹬。
  “我真想知道,这只鸟下地之后是怎么行走的。”氐宿看着鸟,若有所思地说。
  “估计你是看不到了。”青铜面具下传来的声音,不是他印象中的中年男子,而是个女人的声音,“你不会不知道,这只鸟一辈子只会下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不过,我现在还不想让它死。没它的帮助,我们下不了山。”说到这里,戴着青铜面具的女人对着鸟用声音逗弄了两下:“比翼。”于是鸟伸长脖子,发出了同样的声音“比翼……”
  氐宿发现,声音充满了整个山洞。
  女人伸手摸了摸鸟毛:“不错,还能叫,刚才一进山洞,就一声不响,我还以为它哑了呢。”
  “你就是靠这只鸟上来的?”氐宿问。
  “不是。我是打算靠这只鸟出去。你呢,你是怎么上来的?”青铜面具下的声音听起来娇柔妩媚,氐宿想起女姰,一阵心痛。
  “你是怎么上来的,我也是。”氐宿说。
  “进洞之后,你就一直追在那个叫季后的身后,到了这里?”
  “不是。”氐宿说,“我就站在这个洞的洞口,季后却是在里面。好像上来之后,我们走了不同的路。这里面有何玄机,我也不清楚。神巫门的法术,和鬼方门的法术,总该有所不同吧?”
  “你已经知道了,让你上来的是神巫门的人?”
  “是的,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既然神巫门已经有了入门之术,为什么还要让我隐忍六年?”
  “可能是因为,”青铜面具说,“当初派你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你要除掉的人,要到六年之后,才会出现在山洞里?”
  氐宿没有说话,看着空荡荡的山洞。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进入修行之地的法器就是那件法衣?”女人问,顺便用手摸了摸只有半边的鸟,它一叫就停不下来。人不说话,它就叫一两声来掺和。
  “知道女盐的传说后,我一直就奇怪,仪式剩下的尾巴到底是什么。”氐宿说,“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去年的那天晚上,我终于寻得了机会。我顺着大殿后面的走廊,藏在一根栏柱的后面,朝下俯瞰。看到门余从海雾里收回了一件法衣。我看清楚了,法衣就是我们之前烧过的那件。”
  “那时,我就想到了仪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保住这件法衣。遮遮掩掩地烧掉,又收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能够进入山洞的法器就是法衣。”
  “此后,我一有机会,就在大殿里寻找法衣,但是门余藏得很好。后来我想,与其去找,不如去等。等着下一次仪式,法衣自然会重新出现。”
  “难为你,又等了一年。不过,还是没用啊,人还是没找到。季后,还有那个末师,现在都没影啊。”女人嗤笑了一声。
《山海经 瀛图纪之悬泽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