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没有人敢怀疑这一通告的真实与否,有所怀疑的人最好藏在心里,不要公开表达。一旦公开表达,和模写符文的人一样,也会神秘地死去。如果掰开死者的嘴巴,里面能看到的,就是空荡荡的喉咙,因为舌头已经被拔掉,连舌根都看不到。
  因此通例,帝女魃成为荒月支首领之后,就深居昆仑,基本上就无人见过。替代帝女魃处理一切的,都是她派出的使者。
  漪渺就是其中之一,和柏高之于帝元图一样,据说也是帝女魃最信任的一个。
  漪渺来雨师妾的目的,就是代表帝女魃向帝丹朱表明:荒月支虽然无意参战,但是女主一心,只愿最后的胜者是雨师妾。
  玄溟部身居北海,一直就想占领西海之地,最后统领五海,成为诸海之帝。荒月支正好临近西海,因其野心,历年都受其困扰,所以女主一心所向肯定是雨师妾,而非玄溟。
  战事一开,两位使者一前一后就来到了帝丹朱的军营。帝丹朱听了来意之后,立刻明白,这两位使者真正的目的,是想来查看一下战事的进展。如果看到雨师妾一方败局已定,估计这两部就不是参不参战的问题,而是会想着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从快要战败的雨师妾手里,捞取最大的好处。
  财帛子女、领土疆域,似乎都不是两部的兴趣所在。他们的兴趣大概也同无支祁一样,都是通往悬泽的方法。
  帝丹朱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这些人是从哪里知道悬泽隐藏的秘密,远远不止一个能分身的帝王尸体,以及两个沉泽守护的侍妾……
  2
  数日之后,帝丹朱召集部众,讨论接下来的战事。帝后姬月、长宫女汩都身着戎装,分坐在他的两边。
  那个能腾空的凿天,站在帝丹朱的身后。凿天生下来的时候,因为长相怪异,被人遗弃。帝丹朱出巡,偶然遇到,便将他收留抚养。长大之后,才发现他天生的腾空之术,于是就将他作为侍从,随时带在身边。
  部众分坐在下面,一片愁容惨色。即使帝丹朱告诉他们,帝后所率的援军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也没让他们的眉头舒展起来。
  帝丹朱说道,“上次一败之后,玄溟没有追击,估计也是损失惨重,不得不停战休整。再过几日,恐怕又将是一番恶战。料事在先,才能成事在后。今番召集各位,就是为此。恶战在前,我方如何谋划才能有胜算?军国事急,各位不必顾虑仪礼,己所欲言,尽所畅言。”
  半天没人开口。帝丹朱只好又催促了一句。
  “某先起一言,就算给各位开个头。某以为,谋划下次战事之前,不妨弄清此次战事的败因所在。能知覆辙,即能避免重蹈。”
  “还有什么好磨叽的?”姬月看众人半天都不开口,冷言冷语地说了一句,“我听人说,此次战事,败在右翼。下次再战,右翼换个人,不就行了。”
  众人一听,就知道这话所指,就是女汩无疑。女汩是负责右翼的,战事溃败,也是从右翼开始的。女汩默然不语,因为事实俱在,辩无可辩。
  歧舌国的部首兀析开口了。
  歧舌国的得名,据说是因为他们的舌头是分叉的,跟蛇的舌头一样。歧舌人都很仇恨这种说法。听见谁说,就揍谁一顿,揍完之后,歧舌国人还会伸出舌头在那人脸上舔一下,然后问那个人:“看清楚了,我们的舌头是分叉的么?”
  据歧舌国人自己解释,他们之所以叫做歧舌国,只是因为他们的始祖是一条蛇,所以才会有此误传。这条被他们奉为祖宗的蛇,现在就画在他们的部落旗上。
  歧舌部族距离雨师妾最近,所谓唇齿相依,关系密切,虽为盟国之属,实有同袍之分,亲密程度超出一般。玄溟攻击雨师妾的时候,这一部族出兵最早出兵最多。两位部首之间的关系也因此亲密,往往不拘礼节,遇事也敢直言。帝丹朱对女汨的慈爱,歧舌部首兀析一向也是心领神会。
  现在听到姬月这样明显地为难女汩,兀析觉得自己应该开口了。
  “此次兵败,看似右翼溃败所致,但右翼溃败,究其原因,也是因我方后备匮乏。如果后备充足,何至一溃之后,右翼就会势如决堤,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
  “看看,又扯上我了。”姬月冷笑了一声,“我率军日夜兼程,中途受阻,不得不停留一日。此乃意外,谁也说不准的事,能怪我么。最多也只能怪我,出发之前,忘了弄张马皮,塞个死士活活烤了,献给大神,求他保佑一路无灾。可惜,你们军令催得那么急,我还顾得了这个?”
  兀析觉得这话太放肆了,竟然冒犯悬泽大神,马上就想回击几句,但是一看到帝丹朱苦闷的眼神,只好闷头不语。
  姬月乘势又追了一句:“就算我有延误之责,但也请兀析部首想想:各位如果谋划得当,多扛几天,何至于在乎我这一天两天?”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帝丹朱也一时无着。
  当初让女汩负责右翼,一来是女汩奋勇争先,跃跃欲试;二来,当时,已经判定敌方右翼薄弱,不堪一击。女汩虽然是一女子,但平时行事果敢有胆略,颇有男子气概,让她试试也无不可。为了慎重,还特意调派老成持重的肃慎部首钦录来协助。
  帝丹朱以为自己的安排已经万无一失,没想到,溃败就从右翼开始。
  白民部的部首司泫开口了。这一部之所以叫白民,是因为他们的白身披发,故而得名。
  司泫肤白如雪,披肩长发,看上去性格温和,待人有礼,不过,发起狠来也是举世难匹。只是,此次战败,他也是损失惨重满脸沮丧,下次发狠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现在,他正处在性格温和的时段,一心只想做个和事佬。
  “依部属所见,”司泫说,“此次战败之因,既非右翼冒进;也非援兵误期,致使我方力寡;而是另有其因。我方虽然人少,但也曾以少胜多。原因是我方握有利器,完全可以以一当十。故而人数多寡,不在根本。”
  说着,他站起来了,拿起随身携带的两把长弓,一把是青木,一把是白木。
  “青色,这把是我方所持之弓,取自我方成侯之山的峋木,名为峋木弓。白色的这把,是玄溟一方所持之弓,取自敌方敖岸山上的支木,名为支木弓。峋木硬韧,支木硬实。一韧一实,用箭之人都知道,箭之射距,在韧不在实。因此韧性所长,峋木弓的射距远远超出支木。有请飞髯兄演示一下。”
  长臂部首名为飞髯,站了起来。长臂部以臂长见称,个个也是以善射见长。长臂部首之所以得名飞髯,据说,是因为他能一箭射中空中飞扬的一根髯须。熟知射术的人都知道,这有多难。
  飞髯先拿起—支白弓拉满,对着远处射了一下,然后又拿起青弓拉满,对着远处射了一下。众人都看清楚了,青弓射出的那支箭,远远地超出了白弓射出的那支。
  “这就是往日交战我方能以少胜多的利器。两军对垒,一般都是以箭开道。我方的箭距超出对方十步,则,我方能胜敌十步。敌方进入我箭距之时,我方开弓,敌方也只能开弓迎战。敌方之箭,尽力之后,也会远我十步。我方一射,箭箭直入敌阵。后果如何,诸位可想而知。”
  “所以往日开战,我方即使人少,但是靠此利器,至少开战之初,总能略占优势。两军交战,开局的态势,最为重要。开局一胜,则士气大振,优势即成胜势。此后,只需按照事先所谋,依次攻击,只要不出差错,胜势即成定势。”
  说到这里,司泫看了一眼女汩。女汩脸一红,把头低下来了。
  她知道,司泫此言,是在为她开脱。战事一结束,大家都把战败的责任归因于她的轻举妄动。司泫却在提醒众人,女汩右翼出兵,完全是事先计划,虽说有冒进之嫌,但是绝无失策之处。败就败了,怎么能全怪一个弱女子。
  “司泫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有想到。”帝丹朱说,“布阵之时,就已经留出了一段。刚好是我方箭矢能够抵达敌方,而敌方箭矢不能达到我方的距离。我也想不明白,为何刚一开阵,我方就会显出败象?”
  “部属也在想这个问题,所以,昨晚特地去勘察了一下。”司泫说,“敌方已经撤离,战场尚未清理,交战旧迹,还能一一寻觅。结果发现,我方射出的距离和敌方射出的距离,竟然一样。没有了距离之长,只能比人数的多寡。敌方射手多于我方,我方开战即败,也在情理之中了。”
  “司泫此言,认为此战之败,是某之过了。”玄股国的首领束亥站了起来,这一部族是以精于测算而著称。据说玄股的始祖,曾经完成过测量天地相距的伟业。玄股始祖因为操劳此事,累得几乎断了双腿,后来,神人出手相助,换了一双永远走不累的长腿,代价是腿的肤色自此之后变为玄色,而且代代相传。这一部族,因此就被称为玄股。
  传到束亥这一代,测量天地距离的本领是没了,不过精于测算的本领还在,所以每次战事之前,都由玄股国来测定布阵何处。这一次也是这样。战事开始之前,束亥已经设置好了标记,标记是旁人不易察觉的玄石阵,由看似零散的几堆石块组成,但却包含着巧妙的设计。
  陆离俞后来成为雨师国师之后,对这个巨阵的巧妙之处,用现代的术语作了更准确的解释,写在自己的穿越日志上。现在他还在死牢里面,当然不可能现场解说。只是为了让读者理解方便,我们颠倒一下叙述顺序,暂时把他的穿越日志摘录到这个地方。
  3
  这个玄石巨阵就是一个巨型的等边三角形。
  三角形的底边与玄溟部队的驻地平行,顶点则是雨师妾盟军的箭阵。两条斜边的距离长短,取决于太阳日照的方向和角度。这样,当敌军走到三角形的正中点的时候,正好处在雨师盟军的箭距极点的位置。
  这一位置也能保证,迎面而来的太阳的光线正好与地面形成45度斜角。45度斜角是举弓射箭,使箭距达到最远所必须的角度。这就意味着,敌方即使想举弓反击,也会被45度直射而来的阳光刺花了眼睛,难以瞄准方向。
  “束亥兄,误解了。”司泫接着说,“我想束亥兄一向精细,战事重大,更不可能马虎从事。现在的问题是,束亥兄测算无误。战事开始之前,束亥兄已经在敌方所经之地做好了标记,标记也无误。我方也有严令,敌方没有到达标记之处,决不开发一弓。而且,我问过飞髯兄,他是得到凿天的指令,才下令开弓的。”
《山海经 瀛图纪之悬泽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