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妇人点点头,态度娴雅:“我想也是。听说前几日,诸穆之野有场大战,雨师妾部败阵。这两匹马大概就是从那里流落出来的,没想到把你们带到这儿来了。”
“既然到了我这里,那就进来吧。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稍微休息一下还是可以的。”
说着,妇人拍了拍马的脖子,两匹马真是听话,跟着妇人的步子就朝神祠走去。
“你不是说里面都是少女么?”女姰悄悄地问女汩。
女汩做了个鬼脸:“可能是一直没嫁掉,少女就变成了老女。别说了,跟上。”
进门之后,才发现神祠很小,就只有一个正殿,配着左右两个偏殿。妇人先把两匹马安顿好,过了一会儿,她就端着吃喝出来了,放到正殿的一张桌子上,招呼两人过去。
两人实在是饿了,赶忙道了谢,就埋头猛吃起来。妇人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忽然说了一句:“好端端的两个女孩,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女姰偷偷地笑了一下,咽下一口饭,没说话。女汩觉得妇人态度可敬,没必要再掩饰了,便回了一句:“太长(雨师妾一部,都管年龄大的女子叫太长),怎么看出来的,以前也玩过?”
妇人点点头:“那时候顽皮,偶尔也弄下。有人就很不高兴,又不敢发火,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只好不弄了。”
“那人是谁?”女汩放下盘盏,“你的夫君?”
“算是吧。”妇人说。
这下轮到女汩惊奇了:“那你怎么会在……”她的意思是,你是嫁了人的,怎么会待在这里。这里待着的,应该是没嫁人的。
“后来,他走了。”妇人说,“我就被发落到这里。”
女汩心想,雨师妾好像没这个规矩,夫君离开之后,落单的女子就得进少司祠。
“那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么?”
妇人一脸惆怅地说:“向南,离此地六百多里。”
“那你可以去找找他啊。”女汩说。她连现在在哪里都搞不清,向东六百里是什么地方,自然更不清楚。
“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对他,对我,还有其他人都有好处。”妇人惨然一笑,“好了,别谈这个了。你们说说,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女汩正思忖着,怎么说才合适。她毕竟在帝丹朱身边长大,人心险恶多少还知道些。遇到陌生的人,不要把话说尽。眼前的妇人倒不像是奸诈之人,所以话可以说,但要说到几分,就要先想一下。
她正想着,女姰站了起来,说:“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太长,长……丐姐先聊着。”她差点就说出长宫二字,幸亏话还没出口,就知道不妥,赶快改口。
妇人好像没注意这个口误,只是看着女姰收拾干净往正殿后面走去。妇人又是一脸惆怅,说:“我要是有个女儿,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你有个女儿?”女汩问。
“不知道算不算有。生下来就被人抱走了,抱走的时候,我还昏迷不醒,连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只知道是个女儿。”妇人看了看周围,“当初我生下她,就是这个地方。”
“可这里是……”女汩话说了一半就咽下去了,这是少司祠啊,里面应该是待嫁的女子,怎么会有生孩子这种事?
“这里原来还不是少司祠,”妇人看出了女汩的疑惑,担心她会有什么不敬的想法,赶快解释说,“是一座军用的马厩。后来,才改成了少司祠。我一个人住在里面已经许愿,终生供奉悬泽女侍。”
“你是在马厩里生下了女儿?”女汩问道,这夫君真过分,让自己的老婆躺在马厩里生孩子。
“他也没办法。我生孩子的时候,周围就几匹马。今天把你们带来的,就是其中两匹。那时候,它们也没多大,不过记性还真好。我昏过去的时候,还在担心生下来的孩子会不会被它们踩死。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孩子没了……”妇人说到这里,好像已经说不下去了,赶快收住嘴,“事情就是这样,我生了一个女儿,长相不知道,连名字也不知道。”
“你的夫君呢,也不知道?”女汩有点心酸。
“应该知道吧,孩子就是他抱走的。名字应该也会取一个,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也没法告诉我。”妇人叹了一口气,问女汩,“你呢,刚才问你的话,还没说呢!”
女汩给自己和女姰随便编了两个名字,说自己是被玄溟部抓走的,现在趁乱跑了出来,路上怕出事,所以不得不装成这个样子。
妇人微微一笑:“姑且信你一回,再说,我也不该多问。如果说是躲避玄溟士卒,我这里倒是很安全,你们可以多待几天。”
“为什么?”女汩问。
“玄溟部首代代相传一句遗训,‘切勿触怒水中的女神’。我这里是悬泽女侍的神祠,也是水中的女神神祠。日后,如果苍梧告破,全城上下唯一还能完好无损的,大概只有城里的少司祠了。”
妇人看了女汩一眼,女汩心里一慌,这明显是有所察觉的眼神。正在这时,女姰料理完了,从里面走了出来。妇人站起身来,对两个人说:“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有什么事,过了今晚,明天再说。”
她把女汩和女姰领到偏殿安置下来,随后掩上门走了。两个女孩子入睡之前,话题就离不开这个女人了,聊了半天,也没个结论。女汩把女人在这里生孩子的事,告诉了女姰。女姰听得也很揪心。两人一致的意见是,千万不要嫁给这样的男人。
嫁这个字,一下子又触动了两个人的心事。两个人不说话了,默默想了起来。
临睡之前,女姰想的都是季后,她很担心季后找不到这里,以后,永远都找不到。
想到这里,她赶快同女汩商量。两人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寻回昨天的来路。顺着来路,说不定能碰上季后他们。
她们睡熟之后,妇人来看过她们一次。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伪装成瘢脸的女姰身上,有好几次,她都想伸出手去,但是,伸到一半,又收回来了。她退出屋子,走到两匹马的身边,拍着马的脖子,轻声地问:“你们要能开口就好了,我想知道的事情,现在就可以问问你们。”
7
第二天,两人醒来,妇人请她们吃过早饭之后,两人就说起告辞的事。
妇人点点头:“你们既然有事,我就不留你们了。好在这里离苍梧也不远,紧走慢走,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女汩说了些日后回报之类的客套话,妇人听了只是一笑:“你们要想回报我,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那两匹马,你们可要好好对待。我昨天看了看,缰绳太紧了,你们最好松松。”
两人答应着,就跑到院子里整理起来,妇人看她们笨手笨脚的样子,知道这两人平时根本就没做过,就笑着说:“还是我来吧。”
几个人正在整理,就听到门外有马儿嘶鸣的声音。女姰停下手,听了一会儿,突然兴奋地告诉女汨:“是季后,他们找到这里了。”也不等女汩一起,拔腿就跑了出去。
妇人吃惊地看着,问女汩:“这女孩,听到什么了,这么激动?”
女汩忍住笑说:“待会儿就知道了。”她抬头朝门口看去,过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女姰领着季后和陆离俞走了进来,一路大声说笑。女汩笑着回过头来,正想跟妇人说说是怎么回事。
脸一转过,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刚才还满面和善的妇人已经背转身子,浑身发抖,好像被什么东西气到了不可忍受,接着,她就是一声怒叱:“少司神祠,怎么能够容许男人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