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有个寡妇姓孙,五十二岁了,常年独居,夜长梦多,寂寞凄凉,苦不堪言;有个老汉姓刘,也是五十二岁,已做了五十二年的光棍儿,父母亲人死绝,也是常年独居,昼夜孤单,时日难熬。
恰巧,刘老汉和孙寡妇是邻居,孙寡妇有些力气活,就叫刘老汉来帮忙,刘老汉有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也就请那孙寡妇来援手,一来二去,时间久了,两人便暗行私通,只瞒着街坊邻居和亲戚朋友。
说来可笑,世上常有年轻男女想生孩子却不孕不育,免不得四处寻医问药,却也有老树开花,不想生却珠胎暗结——那孙寡妇和刘老汉在一起私通了一年多后,孙寡妇竟然怀了孕!
因为年纪大了,又怕去找医生惹人笑话,孙寡妇也不敢打胎,只能养着。
头几个月,肚子没鼓起来,不显山露水,孙寡妇还敢出去见人,等到中间几个月,孙寡妇的肚子渐渐的大了,出去逢人问就推说是发福长胖了,等到七八个月的时候,实在不敢见人,就锁了自己家门,藏在了刘老汉屋里,对外宣称是出远门,见远亲去了。
月份足时,虽然没有请产婆,也没有去见医生,就在刘老汉的屋子里,孙寡妇还是顺顺利利的生下了一个男婴,倒也母子平安。
刘老汉老来得子,欢天喜地,高兴的差点背过气去。但是孙寡妇却愁眉苦脸,一肚子气,忍不住骂那刘老汉:“都怨你这老东西,别的事儿不勤就那事儿勤快,临老还让我遭罪!这儿子怎么办?我一个老寡妇,生了个儿子,要是让街坊邻居亲戚们知道了,还不笑破肚皮?!不行,你去把这孩子送人去!”
刘老汉一听这话,急了,说:“这是我的亲儿子,谁敢拿去送人?!他是你自己亲生的,你就舍得送出去?心也是够毒的!”
其实孙寡妇也不舍得送出去,但是不送又不成,当下左右为难,开始大哭。
刘老汉劝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道:“你别哭了,我有办法,咱们不养,也不送外人,让你女儿养着不就行了!”
孙寡妇一听,倒也是个主意。
孙寡妇的女儿姓郑,三年前出嫁的,还没来得及生儿育女,丈夫就死了,因此她也成了寡妇,膝下无儿无女,过的比自己亲娘还苦。
孙寡妇叫来女儿,把男婴托付给她来养。
郑寡妇白得了个儿子,有人作伴,养大了还能防老,十分的高兴,便把男婴抱回了家,对外说是在路上捡到的,起名叫“郑路生”。
孙寡妇就以照顾外孙为名,常常去女儿家里,还常常把郑路生抱回自家,偷着让刘老汉看儿子。
如此也瞒住了乡里乡亲和亲戚朋友,没有人知道那孩子就是孙寡妇和刘老汉生的。
但是,不知道是笨还是别的原因,郑路生长到了五岁,还不能开口说话,孙寡妇、郑寡妇、刘老汉都怀疑这孩子是哑巴。
不过,郑路生的性子却极其暴躁,常常满院子的追鸡拔羽毛,撵狗踩尾巴,捉住老鼠都泼滚油烫死,郑寡妇但凡要开口责骂他,他就敢提着菜刀跑出来作势去砍郑寡妇,郑寡妇常常被吓得魂不附体,去孙寡妇那里告状,孙寡妇也不以为然,反而埋怨自己的女儿少见多怪,道:“老话说得好,瘸子狠哑巴毒,他不能开口说话,天天憋一肚子事儿,你还不叫他发泄发泄?”
郑寡妇也没什么话说,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对郑路生严加管教了。
郑路生六岁的时候,孙寡妇过六十大寿,遍请了亲戚朋友来家里做客,郑寡妇也带了郑路生过去。
一大家子人吃饱喝足之后,都坐一堆儿侃闲话的时候,郑路生却蹲在院子里找蚂蚁,找到了,就用手指头把它们一个个都按死。
郑寡妇便对一干亲戚朋友诉苦,说:“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太野蛮,太横了,管教不过来,我天天头疼!还指望着他将来能孝敬我,怕是做梦了,他将来不打死我就算我运气好了!”
有个亲友便劝慰郑寡妇,说:“像这么一个在路上捡回来的野种,你养着他,他还不知道礼数,养他有什么用?我看啊,还不如撵出去,饿死在外面算了。他敢耍横犯浑,我们帮你收拾他!”
孙寡妇听了这话,心中便不高兴,说:“他还是个孩子,你说这种话也不怕坏良心?”
那亲友一愣:“我坏良心?生他的人才坏良心吧!生下来就不要丢路上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孙寡妇大怒,正要和亲戚开骂,那郑路生却忽然起了身,转过来,伸手指着郑寡妇,说:“她本来是我的姐,却非要让我叫她娘,这才是不知道礼数!让我孝顺她?这世上有孝敬姐姐的弟弟?!”
众人都以为郑路生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突然听见他开口,都呆住了,又听他说出这种话来,都吓了一跳,不禁面面相觑。
那孙寡妇和郑寡妇都满脸通红,默然不语,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纷纷觉得难堪,一个个告辞,打道回府。
郑寡妇又把郑路生养了四年,等到郑路生十岁的时候,孙寡妇和刘老汉已经开始公开同居,还商量着把自己儿子接回来,把姓改了姓“刘”。这时候,知道郑路生是孙寡妇和刘老汉的人已经多了,当人面不说什么,背后全是议论,郑路生的性情也更加暴躁。
那一天,郑路生走在街头上,忽然听到有两个女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说:“前面那个男孩儿是不要脸的老寡妇偷汉子生的,不敢在自己家里养,寄在他亲姐那里吃奶认娘,你说可笑不可笑……”说着,两个女人都吃吃的笑。
郑路生心中怒不可遏,从家里掂了菜刀出来,藏在衣服里,寻摸到那说他闲话的女人,跟到无人的偏僻处。
那女人发觉身后有人跟着,猛回头,瞧见了郑路生,又看见他手里提着刀,忍不住尖叫一声,郑路生便慌了,抢上去就是一刀,亏那女人闪躲了一下,没有被砍中要害,但是也吓晕了过去。
郑路生见那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以为她死了,愣了片刻,暗忖道:“自己既然杀了人,就不能再在老家久留了!”
郑路生匆匆回到家里,拿了些钱,便逃了出去。
怕被老家的人追着,郑路生就假扮成了个要饭的,衣衫褴褛,邋邋遢遢,四处流浪,混迹江湖。
这一天,在浔阳江边,郑路生看见了个老叫花子,背着个大麻袋,腰上还挂着两个竹筒,眼瞧着他在街头蹲了下来,把麻袋口子解开,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大蛤蟆,然后又掏一个出来,接连掏了七只,一大六小,都趴在地上。郑路生不由得好奇心起,便走过去看。
却见那老叫花子又弄出来个小木椅子,摆在地上,喊了声:“上去!”
那大蛤蟆就跳上了椅子。
老叫花子又说:“坐好!”
剩余六只小蛤蟆就排成一排,趴在椅子下面。
老叫花子喝道:“教书!”
大蛤蟆鼓起肚皮“呱”的一声叫,底下六只小蛤蟆也跟着“呱”、“呱”的叫。大蛤蟆越叫越快,小蛤蟆们也叫的此起彼伏。
郑路生到底年纪不大,少年心性贪玩,瞧见这稀奇事儿,再不舍得走了,瞪圆了眼去看,别的小孩子也围了几个,蹲着看热闹。
那老叫花子见小孩子多了,就把蛤蟆重新装回麻袋里去。
小孩子们都嚷嚷道:“再玩一回!再玩一回!”
那老叫花子便把腰上的竹筒给解了下来,打开左边的,从里面倒出来一堆红色的蚂蚁,打开右边的,又从里面倒出来一堆白色的蚂蚁,都在地上乱爬。
那老叫花子手里拿着两杆小旗帜,一杆是红的,一杆是白的,老叫花子挥动红旗,叫道:“红兵布阵!”
红色的蚂蚁顿时整整齐齐排开来,列成一队,纹丝不动。
老叫花子又挥动白旗,喊道:“白兵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