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埃里克·吴则不然。
  埃里克·吴体格强壮,不过他心狠手辣的秘密在于他强有力的双手——那几乎就是两片水泥板架上尖锐有利的钢爪。埃里克·吴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训练自己的这双手,劈砖、将双手反复置于高温或低温下,最后才得以大功告成。可以想象这样的双手一旦发力,将会对对方的骨头和细胞组织造成何种伤害。
  像吴这种人,身边难免流传各种各样的传说谣言。尽管大多数都是无稽之谈,但赖瑞·甘铎曾经亲眼看到吴将手指掐入一名男子的脸部和腹部,对方就此毙命;也曾亲眼看见他把人的双耳一把扯下;亲眼目睹吴杀人灭口四次,每次的手法都不相同,唯一的一个共同点就是不曾动用枪械。
  没有一次是立即毙命的。
  没有人知道吴的来历,大多数人都相信吴在北朝鲜度过了一段悲惨的童年时光。甘铎从未过问吴的来历。有些事情还是不加过问或者不知道比较好,就像埃里克·吴的黑暗童年,就是其中之一。
  吴用地上的塑胶袋装好那曾经叫维克·莱迪的物体后,抬起头看着甘铎。真是死寂的绝望眼神,甘铎心想,与战争报道中绝望儿童的双眼一样。
  吴连耳机都没拿下来,耳机里大声播放的不是Hip-Hop,不是Raps,也不是摇滚乐。他耳机里几乎从不停止的旋律竟然是你可能会在邮购目录中看到的CD,专辑通常会取“海边轻风”,或者“涓涓溪流”这类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
  “要送到班尼那里去吗?”吴问。他的声音低沉缓慢,还有特别的抑扬顿挫,听起来就像卡通片史努比里的某个角色。
  赖瑞·甘铎点点头。班尼是一家火葬场的老板。哪里来哪里去,废物归土。
  “顺便也把这个处理掉。”
  甘铎把手里的手枪交给吴。手枪本来就小,握在吴的大手里,更加显得微不足道。吴皱起眉头,似乎对甘铎竟然选择手枪而非他的聪明才智感到失望。吴把手枪塞进口袋。点二二手枪的伤口很难找到,留下来的线索也就比较少。失血也已经用塑胶布包了起来,可以说是干净利落,从容不迫。
  “待会儿见。”吴说,单手拎起尸体往外走,就像拎个公务包一样轻松。
  甘铎点头示意。他对维克·莱迪的下场既不开心,也没有感到不安。这件事对他来说甚至不值一提。甘铎百分百确定莱迪是单独行动,而且没有同伙,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就表示,除了拷问他之外,别无选择。
  最后只剩下一个选择:史柯家族还是维克·莱迪。史柯一家都是好人,从来没有碰过维克·莱迪一根毫毛,但维克·莱迪却不安分地盯上了史柯一家,自找麻烦。两方只有一方能够全身而退,那么是选择善良无辜的受害者,还是靠挖掘别人隐私吃香喝辣的寄生虫。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
  就在此时,甘铎的手机震动。他接通电话,说:“哪个?”
  “他们查出湖边发现的尸体的身份了。”
  “那又如何?”
  “证实是他们两个,就是巴伯和梅尔。”
  甘铎闭上双眼。
  “赖瑞,这代表着什么?”
  “我不清楚。”
  “你打算怎么摆平这件事?”
  赖瑞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找格瑞芬谈谈。这么做将勾出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八年了,正好是八年后的今天,甘铎摇摇头。这会让老家伙再次心碎。
  “交给我来处理。”
  
  第06章
  
  我的岳母琴·帕克美丽动人,跟她的女儿十分相似,那张脸集中了我所有对于曾经近在咫尺的未来的梦想。但是伊丽莎白的死让这张脸松弛下垂、表情漠然,冷酷的双眼透露出难以承受的心灵创伤。
  帕克家自从七十年代以来就变化不大。木地板,淡蓝底色加白点的半绒毛地毯铺满地板,人造石壁炉是热门喜剧《脱线家族》的风格。房间的一面墙摆着塑胶桌面和金色桌脚的折叠桌,墙上还挂了一些小丑画和罗克韦尔的彩绘收藏。唯一看得出来的变化是屋内的电视机,原来闪烁不定的十二寸黑白电视机换成了盘踞墙角的五十寸大彩电。
  琴坐在沙发上,那是我和伊丽莎白经常腻在一起的地方。我禁不住想,要是沙发会说话该多好啊。那个印有鲜艳花朵的沙发角落,除了肢体接触之外,还有许多别的记忆。我和伊丽莎白就是在那个角落打开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就在那个角落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看《飞越疯人院》和《猎鹿人》,还有希区柯克的所有片子;在那个角落,我们一起做功课,我正襟危坐,而伊丽莎白则把头靠在我的膝上。我告诉伊丽莎白,我的理想是当医生,好像还夸下海口说要当一流的医生;伊丽莎白则说要当律师,为孩子们争取权益,伊丽莎白见不得还有孩子受苦。
  我还记得,大学一年级的暑假,伊丽莎白去“誓约之家”实习,到纽约一些最破败的街区帮助离家出走或无家可归的小孩。朱利安尼还没当上纽约市长之前,我曾经和伊丽莎白一起搭乘誓约之家的厢式车在四十二街来回穿梭,行走在几乎不能住人的脏乱差的贫民窟,寻找需要帮助的孩子。伊丽莎白发现一名14岁左右的雏妓,毒瘾很重,大小便弄得又脏又臭。我不禁反胃,赶紧退缩,说起来实在丢脸。这些人也许曾经是像模像样的,可是说实在话,那种肮脏着实令我反感恶心。
  伊丽莎白却从来不是这样。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她牵着孩子的手,抱起她,给她洗澡,整夜地陪她说话,照顾她。伊丽莎白真心相信每个人都是善良真诚有价值的,我也希望自己有她那种纯真。
  我一直在想,伊丽莎白到死是不是依然如此坚信,那种纯真是否一直都在,在痛苦折磨中,她心中是否仍然紧抓人性本善的信念和世界如此美好的说法。我希望是这样,但是冷血罗伊说不定会让她的信心破灭。
  琴把手放在腿上,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她一直都挺喜欢我的,尽管年少时,双方父母都很担心我们俩过于亲密,以至于疏忽了寻找别的玩伴,没机会交新的朋友。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霍伊还没回家[http://www.fval.cn福/哇/小說下/載站],我和琴漫无目的地瞎聊,或者说,是用不同的方式说着同样的话题,只要不提及伊丽莎白就好。我看着琴,不敢四处看,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壁炉上都是伊丽莎白的照片和她那令人心碎的微笑,我不能看到那些。
  她还活着……
  我无法说服自己。在医学院学习的时候,我们会轮流到精神科实习(更别提我的家族病史),我知道心灵有着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我不相信是自己的精神紊乱,以致产生了幻觉,竟凭空幻想出伊丽莎白的身影,话说回来,疯人也不会如此。我想起母亲,如果她能彻底地审视内心,是否就能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
  大概不行。
  我和琴谈论最近的天气,讲我的病患,谈论她最近在梅西百货找到的新工作,兼职的,但她出其不意的问话却吓我一跳。
  “你现在有没有和其他人交往?”她问我。
  这是她第一次问我私人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法确认她希望得到怎样的答案。
  “没有。”我实话实说。
  她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又欲言又止,随即把自己的手放在脸上。
  “我努力尝试过和别人约会。”我说。
  “很好,”她回答,使劲地点头,“应该的。”
  我看着自己的手,脱口而出:“我还是很想她。”出乎意料,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原本想保持沉默,跟以前一样轻描淡写就过去了。我看了琴一眼,她的表情痛苦而又感动。
  “我理解,贝克。”琴说,“但认识一些别的女孩不用有罪恶感。”
  “不是这样的。”我说,“我是说,并非如此。”
  她放下脚,靠近我,问:“那是怎么回事?”
  我想开口,却又说不出话。她用那双受伤的眼睛看着我,可以看出她很迫切地想和我多谈一谈她的女儿。但是,我无话可说,只有摇头。
《死者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