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李义南问道:“他们是如何得来?还请工兄详细相告。”
工倪道:“那夜我在曼陀谷探得大人被囚禁之地后,出谷时又路过曼陀容的住处,适逢曼陀美和曼陀妙姐妹二人出门来,曼陀美边走边向妹妹抱怨,说曼陀容有私心,不让她二人与曼陀音一起去给目长老送忍者令,分明是怕同她女儿争功,又数落了曼陀容从前种种偏私之处。曼陀妙劝她说,‘我二人不是被派了别的差事吗’。曼陀美却道,‘那八成是个完成不了的苦差,徐丙丁已被人杀了,鬼才知道他把信藏哪了,我看多半是寻不到,到头来还不是让我们跟瞿云那丫头一块儿挨骂!明日瞿云若是不回来,后日一早曼陀音就会出发去送令牌,她去领功邀赏,我们却要去收拾烂摊子,真是气死人了’。后来我又听见曼陀美骂了一通徐丙丁,说他对谁都不信任,自己藏了东西谁都不知道地方,结果害得她姐俩受连累,当真死得活该。”
工倪边说边将地上的黄布收好,放回怀中,又将那八块石头向四周扔掉,继续说道:“我出谷后便约齐我另外五位兄弟商量,由我和大哥、二哥来营救大人和四弟,五弟、六弟和七弟在路上拦截曼陀音一伙,盗回忍者令。我们算好时间和路程,让五弟他们动手不可太早或太晚,免得万一失手惊动了曼陀谷,便会连累我们营救大人和四弟。”
李义南心想:“这工倪平时不爱开口,一旦说起话来却叙事详细,头头是道,竟将那二人的对话记得清清楚楚,可见确是个有心计的人。”又问道:“那他们是今日才将忍者令取回的?”
工倪答道:“不错,应当就在刚才。从此向北百里之外有一村落,是曼陀音一伙必经的歇夜之处,进村前有一段山路甚是狭窄,我们计划让六弟山魁以山手之术将山路用巨石封住,待曼陀音她们下马清路时,再由五弟鬼苍出手盗取令牌,转而交与埋伏在暗处的七弟飞虹。之后,五弟和六弟会一直向北,引开曼陀音一伙,七弟则在暗中等我信号,将令牌以飞手之术传送过来,然后再动身离开,免得万一被发现,致使令牌再入贼手。”
李义南心下暗自佩服,这七手族几位忍者将行动步骤安排得如此精当,时间、地点不差分毫,竟似同敌人商量好一般。又想工倪的几个兄弟为帮自己夺回忍者令,不惜以身犯险,尤其是老七飞虹,万一他传送忍者令时被发现,则必然身陷重围,九死一生。当下心生感激,说道:“工兄的几位兄弟大义大勇,现下处境恐怕多有凶险,咱们这就前去助他们脱困。”
工倪却道:“不可,我们绝不能再让大人涉险。大人现在手握忍者令,关系天下安危,即便我兄弟七人肝脑涂地,也要保证大人和忍者令的安全。大人此番持令而来,定是要召见诸道忍者,我这便护送大人到西牛货道风子婴风长老那里去。”
李义南心头一热,不想这些人竟然如此忠君爱国、为义忘身,与曼陀族一伙有天壤之别。先前见三兄弟在曼陀谷与敌人交手时便不失分寸,出手留情,定天乾更是礼让有加。自己误中圈套,害得巽涛断手受刑,七兄弟不但不怪罪,反而安慰自己,现今更是舍命帮自己夺回令牌,其忠可鉴,其仁可表,其勇可敬。本想坚持前去相助飞虹等人,但觉工倪所言在理,自己虽一身盖世武功,在这些忍者面前却不值一提,只能成为七手族兄弟的负累。况且忍者令关系天下安危,确实不能因自己意气用事再次犯险。
反复思量,李义南向工倪抱拳道:“工兄,你说得确实不错,我李义南死不足惜,却不能让忍者令落入叛贼之手。然飞虹诸兄的安危也不可不顾,你现在便赶去助他们一臂之力,我自己先回秦州去看看我同来的朋友,我只怕他也遭了瞿云一伙的毒手。”
工倪怪道:“大人还有同伴在秦州?”
李义南一愣,他原以为工倪等人理应知道孙位与自己同行,仔细一想,自己确实从未向他们提起过,而工倪一路暗中追着自己和巽涛、瞿云,并未见过孙位,先前还以为工倪领着自己来同孙位相会,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李义南便把孙位和自己同受皇上嘱托,奉命出访联络各道忍者之事说了。
工倪合十道:“属下等该死,不知还有一位钦差大人在秦州,没能前去照顾周全,诚感惶恐。”
李义南忙道:“这怎能怪各位兄弟,是我疏忽了。工兄这便按我说的,与我分头行动吧。”
工倪哪里肯依,坚持要陪李义南前去秦州,说秦州还有瞿云和曼陀美等人,万万不能让李义南只身犯险。李义南心中盘算,万一孙位落入瞿云等手,自己也确实无力相救,只好答应让工倪同去。二人于是在山顶宿了一夜,次日一早下山,向东北而去。
策马骎骎,翻山越岭,二人走了一整日,黄昏时分行到归母村,本想找个人家投宿,不想却意外碰到了孙位。
孙位听李义南讲完,一时感慨万千,也将自己的经历说与二人听,听得李义南时忧时喜。孙位讲到老院工为自己卜卦,所预言之事大半已经应验,眼下又应了“西南得朋”之谶,大家均觉神准。待听到孙位蒙高僧指点忍法本末,李义南先前许多疑问方才释然,不禁叹道:“原来忍法和佛家渊源如此之深,难怪忍者都像和尚一样双手合十行礼。照那位妙契大师所言,忍者差不多应该是拿刀的和尚了。”
孙位笑道:“这刀也不是杀人用的,是用来斩断自己的妄想烦恼的。忍者便是对阵杀敌时,也应当以菩萨心肠挥刀。”
工倪起身合十道:“二位大人所言甚是。我辈不肖,完全没有领会得忍法真谛。却不知那位妙契大师为何对忍法如此精通?可惜无缘亲近他老人家,当面聆听圣教!”言下甚为渴仰。
孙位说道:“有心即是有缘,将来工兄或许能与大师相见,也未可知。在下匆匆一见,已是神归座下,何尝不想常随大师左右啊!”
李义南拉着孙位手说道:“贤弟,这目焱谋反看来已确定无疑,可喜你已得到那封信,咱们应该赶紧打开来看看。”
孙位道了声“正是”,将信取出,拆开信封,却见一张黄绢,上面写满了弯弯曲曲的符号,竟无一个汉字。
孙位和工倪同时脱口说道:“是梵文!”
孙位常出入大小寺庙,亦常翻看经书佛典,认得这是梵文,却不谙其意。工倪因为所习忍术之中亦常用到梵文的种子字母,却只认得几句真言,会念诵少数几个字母的读音,并不通梵语。是以二人都认出这封信是用梵文写就,却都不识其意。
三人面面相觑,孙位和李义南均想,若要回到京师,请皇上找一个懂梵文的人翻译这封信并非难事,可是若只为这封信便返回长安,一来要耗费许多时日,二来二人还没有到过忍者各道各邑,尚未见过各道长老,于诸道情形也不曾了解,如何向皇上复命?
工倪见他二人不说话,便打破沉寂道:“属下知道有一人通晓梵文,或可解读此信。”
李义南忙问是谁。
工倪说道:“南瞻部道坚地长老手下有位识忍名叫海音慧,她的家族历代都有人通晓梵文,咱们可以去瞻部村找她帮忙。”
孙位抚掌说道:“如此甚好,我们也好顺便见到坚地长老,一举两得。”
商议妥当,大家早早睡下,多日疲惫奔波,总算暂得休息。
次日一早,三人改向南行。正午时候,便来到羌水岸边,孙位提议乘船南下,既可免去每日在马背上颠簸之苦,又可一路游山玩水,把酒闲话。
工倪便去雇了条大船,将三匹马也一并载了。三人每日在甲板上设席聚谈,沐风畅饮,好不快哉!
孙位和李义南向工倪询问各道忍者情状,工倪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人从工倪处得知,忍法分为地、水、火、风四部,分别以调动地、水、火、风四大元素进行忍术之修炼。每一部又含印、咒、事、大、空五类忍法。印类忍法施术时以结手印为主,咒类忍法施术时以念诵真言为主,事类忍法施术时以借助物品或仪轨为主,大类忍法施术时综合以上两种或多种而用,空类忍法则无需以上任何形式。
每一类忍法依修炼程度不同,又分为色、受、想、行、识五个阶次,称为“五运”。色运成就,可控制周围之物质元素,如摧山碎石、移动草木;受运成就,可转变人接触外物之时的感受,如转凉为热、化轻为重、变小为大;想运成就,可转化周围之物质元素为己所用,如脚下有土,即可化土为石;行运成就,则可突破一定空间所限,将百里乃至千里之外的物质、元素移至眼前,如在沙漠之中,可将千里之外的江河之水移至面前;识运成就,则物随心念,无论有无所需元素,皆可随意将任何元素转化成所需之物。
例如一人的忍术是以石头袭人,色运成时,可调动身旁之巨岩大石,移动飞舞;受运成时,便可以小石袭人,威力如同大石一般;想运成时,周围虽无大小石头,但有沙土便可聚之成石;行运成时,纵百千里内有沙土,即可聚成岩石于面前;识运成时,则无需岩石、沙土,心念即是土石,可将水、火、风诸大元素皆化为岩石,为我所用。
以上四部、五类、五运之忍法,总和成一百种。另在地、水、火、风四部忍法之外,尚有一杂部忍法,其忍术不为四种元素所摄,分为拟、御、分、化、心五种,常见的忍术有拟兽术、驱使虫鱼鸟兽之术、分身术、变化之术、幻术、通心术等。
除此之外,更有特别一部忍法称为“无上忍法”,总摄一切忍法,不为一切忍法所摄,随心所欲,任运自在,无有五类、五运之别,但分初、重、后三阶,据说自非空大师的亲炙弟子贤尊者之后,只有一位忍者得成此法,人称“阿尊者”,得法后不知所终。
以上所有忍法,总共一百零八种,故名“一百零八部忍法”。修炼忍法之忍者亦因其忍术所臻之境界不同,分为色、受、想、行、识五级阶位。
此是总说,若论具体忍术之别,则何止千百种。如七手族忍术均为风部忍术,摧手、巽手、鬼手、山手皆属于咒类忍术,定手属印类忍术,工手和飞手则属大类忍术。七手兄弟中除工倪一人为受忍外,其余六人均为色位忍者。
忍法之修炼,首重传承,若无师父之许可与传授,即使照着秘籍法本自行修炼,也断然修不成功,称为“师法传承”。更有特别之忍术,不但需要师法传承,还须具有特定家族的血统方可修炼,二者缺一不可,称为“血统传承”。据说修炼血统传承忍法的第一代忍者祖先,都依照非空大师所传的特别之法修炼而成,并发过一些特别的誓言,其后人才得以继承此种忍法的血统传承。
成为“识忍”是众多忍者一生之追求,然而各人资质千差万别,能臻较高境界之忍者寥寥无几,有许多忍者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一名“色忍”,更有最差一等,连色忍也修不成,只能学些粗浅基础忍术,称为“童蒙忍者”,忍者村邑中大部人皆属此类。
四方忍者道长老皆是当世顶尖忍者,南方瞻部道坚地长老、西方牛货道风子婴长老、东方胜神道川洋长老、北方俱卢道光波勇长老,不但忍术修为已达识忍之境,更被懿宗皇帝封为国忍,各辖十八忍者邑,统率上千乃至数千名大小忍者。
欢谈多日,孙位和李义南对于忍者了解渐多,心中亦愈加叹服忍法之精妙高深。孙位慧根深厚,听了工倪这几日讲解,再参合妙契禅师所教,对于忍法与佛法之体会越发深入,不禁感叹:“忍法确实乃入道之方便法门,忍法修炼到极致,便能破妄显真了!”
这日船行至阆州境界,孙位让船家靠岸暂停,准备上岸采买些酒食,便让工倪留在船上,自己和李义南进城去逛。
二人进得城来,专往热闹地方寻去,忽觉一阵酒香扑鼻,循香气走了近百步,见到一家酒铺,店门口悬着“姚记”幌子。二人大喜,忙走进店来,只见不大的店面,却是热闹得紧,店掌柜忙着收钱称银子,店伙计则进进出出地帮客人搬运酒坛。
店掌柜送走前面几位客人,见到孙位二人忙笑脸招呼。
孙位笑道:“掌柜的生意好兴隆啊。”
店掌柜拱手堆笑道:“托福,托福。城里的街坊邻居们抬爱,吃惯了小号的曲酒,都来捧场。二位客官看样子不像本地人啊,也想来尝尝敝号的曲酒吗?惯常外来的客人尝了敝号的酒,总要带一些回去送给亲戚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