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清虚子摇摇头道:“本来告诉尊驾也无不可,不过尊驾怎会只为好奇之心一路追赶贫道至此?我见尊驾仙术高明,何必再寻贫道开心?还请上仙以实相告。”
光波翼见他并不识得鹤祥云,似乎也的确不知自己所用为忍术,却以为自己施展仙术追赶他,心道:“莫非这道士确实与御鹤族忍者无关?不过还须小心为是。”当下说道:“在下并非神仙,只是从异人学得奔腾之术,是以能够赶在道长之前。因在下一位修道的朋友深谙御鹤之术,在下却与这位朋友失去联络多年,是以见到道长这对鹤儿,以为可从道长口中探知那位友人的消息,还请道长恕在下隐瞒之罪。”
清虚子闻言点点头道:“足下这话似乎倒有三分可信,不过既然足下不愿讲出实情,贫道也不勉强。贫道便告诉你有关这鹤儿之事也无妨。”
光波翼故作讶异道:“道长何出此言?”
清虚子哈哈笑道:“足下并非神仙,是为一分可信;足下所问之人深谙御鹤之术,是为两分可信;足下坦承隐瞒之罪,是为三分可信。”
光波翼见他所言皆中,不禁脸色微红,只听清虚子又道:“我见足下不过三十出头,贫道那位朋友算来至少也有八十几岁了。十五六年以前,贫道曾游天山,去天池取水炼丹,偶遇一位神异老者,年过七旬,驾驭一只丹顶仙鹤,前来天池饮鹤。起初我以为这老者乃仙人驾临,便上前施礼拜见,不想他却是一位隐居山林的异人。我二人倾谈之下,颇为投机,遂成好友。我对他御鹤的本事颇为倾慕,便求他传授,他却推说此术乃他家传秘术,不可传与外人。我便取出自己所作的一部炼丹秘诀与之交换,他翻看之后对炼丹之术全然不感兴趣,却只对其中的‘伏火矾法’称赞不已。我二人便达成协议,我只传授他‘伏火矾法’,他也只传授我养鹤之术。”
光波翼这才明白他为何不乘鹤而飞,又插问道:“那伏火矾法是何道术?”
清虚子道:“那并非道术,却是炼丹时不可或缺的烧炼之术,可于刹那间引发雷火,将丹药烧成。”
“那雷火是否可将岩石炸碎?”光波翼追问道。
清虚子看了光波翼一眼,道:“只要药石比例得当,纵然是铜铁亦可炸开。”
光波翼闻言心中一惊,忖道:“莫非御鹤族的雷蒺藜便是由此而来?”遂问道:“道长所说,该不会也是戏耍在下吧?我看十五六年以前,道长只怕还没有在下这般年纪吧?”
清虚子哈哈笑道:“贫道作这丹书之时也比足下要年长十岁。”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书,翻开书中序言结尾处给光波翼观看,只见上书:元和三年春,清虚子志。
光波翼大为意外,脱口问道:“莫非道长已年过百岁?”
清虚子笑道:“刚刚过了年,贫道已一百一十二岁了。”
光波翼忙再施一礼道:“晚生冒昧,请道长恕罪。”随即将那丹书合上,恭恭敬敬地还给清虚子,却见那书名乃是《太上圣祖金丹秘诀》。
(按:唐元和三年(808年),炼丹家清虚子撰写了《太上圣祖金丹秘诀》,其中的“伏火矾法”是世界上关于火药的最早文字记载。)
清虚子接过书,淡然一笑道:“不妨。”
光波翼又问道:“请问道长,可知那老者尊姓大名?”
清虚子叹道:“他叫鹤野天,不过不知是否尚在人世。不求丹术,怎可长生?”
光波翼问道:“道长这丹术可令人长生几何?”
清虚子说道:“炼丹得道,位列仙班,寿命可得千万亿岁。”
光波翼又问道:“千万岁之后如何?”
清虚子哂笑道:“凡人寿命不过百年,若能得寿千万,乃至亿万之岁,足下尚嫌不足否?”
光波翼道:“看来道长专心丹术,那便是将人生百年之事视如过眼烟云喽?”
清虚子点头道:“不错。”
光波翼微笑道:“那这千万、亿万的寿命也不过是更大的一片烟云而已呀。”
清虚子闻言一怔,反问道:“足下以为如何?”
光波翼道:“《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寿命长短亦不过是如梦幻泡影般的生死虚相罢了。所谓有生必有死,纵然寿命千万劫,到头终是大梦一场。若要不死,只有体取无生之道。”
清虚子道:“佛家之语,幽邃难明,令人难以生信,不若我这炼丹修道来得实在些。”
光波翼也反问道:“神仙的飞腾变化之说,不也同样为世人难信?又有几人当真见过?”
清虚子道:“若能修道成仙,自然便可飞腾变化,世人愚顽,不肯相信,更有愚者,纵然见到也不肯信,皆是可悲可叹之辈。”
光波翼笑道:“纵然能够飞腾变化,也不过是生死中的虚幻之相罢了,何足慕哉!佛家斥之为圣末边事。可惜在下自己犹尚不明大道,无力劝掖道长于无生之道生信。今日得蒙道长以往事相告,不胜感激,在下无以表示谢意,唯有以真面目相待了。”说罢抱拳向清虚子深施一礼,蓦然收了忍术,变回自己本来的模样。
清虚子一见之下,大惊失色,不知面前这位翩翩美公子究竟是人是仙,竟呆在那里。
光波翼道了句“道长珍重,后会有期”。话音未落,便纵身跃下峰去,那“有期”二字已成了隐约远去之声。
辞别了清虚子,光波翼在山中边走边想,御鹤族忍者从前并未有雷蒺藜、霹雳针这一类武器,如今却以此为常用之物,这必定与鹤野天向清虚子学会了“伏火矾法”干系密切。那鹤野天乃御鹤族的族长,他当年对伏火矾法大感兴趣,想必是自认为御鹤族忍者除了能够御鹤飞翔之外,其他忍术并无过人之处,鹤顶针威力亦属有限,故而见到这伏火矾法,便想以此用作御鹤族的武器,大大提高御鹤族忍者的作战能力。若果然如此,他必定是将这伏火矾法传给了族人。
既然如此,他又怎会不将御鹤族的忍术传给后人呢?鹤青云对风陆机所说的“御鹤族忍术一度失传”又从何说起?以鹤青云四兄妹的年纪来看,若说这忍术中断过传承,至少也是在二三十年甚至更早之前,鹤野天便不再向后辈、弟子传授忍术了。而这伏火矾法却是鹤野天十五六年前才学会的,之后又传给了后人,这其中大有矛盾。
如果说御鹤族忍者的雷蒺藜、霹雳针的来历正如我所推测的话,那便极有可能是鹤青云对风陆机说了谎,而御鹤族的忍术传承从未中断过!如此一来……
念及于此,光波翼不由得心头一震,猛然又忆起花粉从百典湖学习忍术之后的种种反常表现,以及药师信说花粉是中了狐媚之毒,并修习了狐媚之术。莫非……不!
光波翼不久前刚刚得知养育自己多年的义父、恩师竟变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如今千辛万苦才寻到的新师父,又怎会再度变成欺骗自己的阴险小人!无论如何光波翼也不愿相信。
眼下即便前去当面询问百典湖,也自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来唯有先寻到鹤野天的线索,顺藤摸瓜,方能查明真相。
“可笑我枉称聪明,却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光波翼暗自吁叹一番,重又静下心来,想好计策,径向南行,直奔建州而去。
一路上,罕有人烟,但见片片荒地,处处空屋,过了建阳之后更是一城废而十村荒,间或看见有些人家尚横陈着已经腐烂的尸首,或有吊死在树上、梁上的妇人。
光波翼一路不住诵咒,心中既悲且怒,暗下决心,定要诛灭黄巢这群祸国殃民的贼子!
到了距离建州城北三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光波翼发现村中有炊烟升起,看看天色尚早,光波翼打算天黑后再进城,便循着那炊烟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那人家的房屋甚为简陋,老旧的门板几乎要掉下来,窗子上居然用祭奠死者烧用的草纸糊补着破洞。
光波翼皱眉敲了敲门,半晌那扇破门才从里面缓缓打开,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看见光波翼站在门外,向他深深作揖一礼,光波翼忙恭敬回礼,说道:“老人家,在下路过这里,想跟您讨口水喝。”
老汉点点头,请光波翼进屋。
只见那屋中只有一室而已,一个小土炕与灶台间只以三尺高的矮墙相隔。土炕上坐着一位老妇人,见光波翼进屋,连连在炕上向他作礼告罪,自称腿脚不便,无法起身。光波翼也忙着躬身回礼,口称“叨扰”,暗忖:“难怪这岭南之地屋中竟有土炕,原来是为这老妇人烤腿用的。”
老汉请光波翼坐在炕沿儿上,转身从一个小木架上挑来选去地拿起一只小碗,倒了一碗水递与光波翼。光波翼见碗口上缺了一小块儿,再看看架子上那些破盘子烂碗,想必这已是老汉家中最好的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