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黑绳三道:“贤弟尽管去忙正事,既然吐蕃已经退兵,我也想尽快赶回成都去。”
光波翼道:“不忙,我也正要去成都见见节度使崔大人,稍后可随兄长一同前往。”
正午时分,郑全、李干等人率军,尚在返营途中。众人虽然不知光波翼如何令吐蕃大军退兵,那一手投掷大旗的功夫却是人人皆见,一路上嗟讶羡叹,议论不休。此时光波翼却已拉着黑绳三来到松州城中,寻了一处安静酒家,酒话重逢。
原来黑绳三自从去岁与众人于长安别后,便前往许州暗中随护节度使崔安潜入川就任。一路上果然时有凶险,均被黑绳三暗中出手一一化解。入川之后,崔安潜一心勤政,整顿官吏,处事公正果断,因此得罪了众多官绅,黑绳三愈加留心保护崔大人安全。
是时蜀地盗匪猖獗,崔安潜却不急于清治,属下有来相问者,崔安潜回道:“盗匪若无串通、包藏者则不能独为。如今若穷追严查,则应坐者太众,若只搜捕盗匪而不问串通者,则必无所获,徒为烦扰而已。”数日后,命人在成都城中张榜公告,曰:“有能告捕一盗者,赏钱五百缗。盗不能独为,必有同党。盗若能告发其同伙,则释罪不问,奖赏同常人无异。有来告发者,立给其钱。”不久,果然有一名盗匪绑了同伙前来请赏。同伙不服,说:“你我一同为盗十七年,赃皆平分,你安能捕我!我与你同死罢了!”崔安潜却说:“你既知我张榜之事,何不率先将他捕来见我?那他便应被处死,而你便当领赏了。你既然放弃了大好机会,死复何辞!”命人当场给捕盗者赏钱,令众人皆见,然后将捕获的盗匪立剐于市,并灭其家。于是群盗互相猜疑,不敢驻留,一夜之间,散逃一空,成都从此盗匪绝迹,百姓拍手称快。
又因蜀兵一向怯弱,整顿吏治、匪患之后,崔安潜便着手整饬军备,先遣人往河南招募大批壮士,与蜀兵相杂,得三千劲旅,分为三军,因戴黄帽,号黄头军。随又奏乞洪州弩手,教蜀兵习练弩上走丸而射,并选弩手千人,号神机弩营。蜀兵遂强。
崔安潜到任时间未久,便将西川整顿一新,深得百姓爱戴,大家私下都呼之为“崔西天”。如今崔安潜身边已有一支百余人的亲信卫队日常随护,蜀军也已完全在他掌握之下。
听黑绳三讲完,光波翼心道:“看来这位崔大人真是一位难得的好官,若大唐官吏皆能如他这般,何愁天下不治!”遂问道:“既然崔大人在西川立足已稳,兄长为何还不回京复命?”
黑绳三道:“我原也打算进京面君复命,只是眼下尚有一事,我还想再助崔大人一臂之力。”
“何事?”光波翼不免好奇。
黑绳三道:“西川匪患虽得大体平息,却仍有一伙顽贼,时常犯案。遂州、泸州、嘉州等地,乃至东部合州、渝州等地,常有富户深夜遭袭,各地官员虽全力追查,至今仍一无所获。崔大人也一直为此苦恼,我想助他查明此事。”
光波翼问道:“既然这么多州府都有案发,如何便说是一伙盗贼所为?”
黑绳三道:“这伙强盗倒也有趣,他们作案有些规矩,从未破过。打劫之前,先要探明这户人家的财力、人力,再决定是否打劫。据说钱不足十万者不劫,人不足七口者不劫。而且若劫财便不劫色、抢人则不劫财。更为奇特者,每次打劫之时,他们总会留下十分之一的财物给被劫人家,名曰‘活路钱’。并警告那一家上下,只许在他们走后十二个时辰之后报官,否则必定回来寻仇灭门。是以官府每次得到消息后,盗贼早已不知去向了。民间百姓皆称呼这伙盗贼作‘十一大盗’。”
光波翼道:“这伙贼人倒是十分狡诈,不过若遇到胆大的人家早些向官府告发,只怕也不难抓到他们。”
黑绳三道:“嘉州曾有过一户人家,遭劫后立即去报了官,谁知等官差随报官之人回到他家中察看之时,却见他全家老小一十三口已悉数被杀,墙上以鲜血书有四个大字——言而有信。”
光波翼道:“竟当真如此残忍!看来那伙贼人在门外设了眼线,一直暗中窥探被劫人家的行踪。”
黑绳三道:“正是。而且这伙贼人武功高强,每次打劫只有五六人而已,任凭哪户人家有护院家丁也根本不是他们对手。”
光波翼又问道:“既然这伙贼人趁人报官之时将那全家灭门,应该尚未逃远,官府难道没有追捕到一些线索吗?”
黑绳三道:“嘉州刺史接报之后,立即派出一队守军协助捕快一同追踪这伙盗贼,一直追到雅州境内便不见了踪迹。雅州刺史也派人搜遍了全城内外、大小村邑,却始终未能查出半点线索来。”
光波翼道:“这便有些蹊跷了,适才听兄长所言,这伙盗贼似乎并未在雅州犯过案,如今他们逃到雅州便不知所踪,莫非这雅州刺史与盗贼有何瓜葛?”
黑绳三道:“起初我也这般怀疑,便暗中追查了那雅州刺史一段日子,一时却也未能发现有何可疑之处。”
光波翼自言自语道:“竟有这般狡猾的盗贼。”说罢吃干了一杯酒道:“我愿随兄长一道,帮助崔大人将这伙贼子绳之以法。”
光波翼随黑绳三一同赶到成都,光波翼仍以定远将军独孤翼的身份拜谒崔安潜,向他陈明以疑兵之计退敌之事,并指陈松州刺史张庆德玩忽职守,称赞校尉郑全、李干顾全大局,犯险出兵,孙涛、潘大梁诚心改悔、戴罪立功等事。崔安潜看着眼前这位来路不明的独孤将军颇为惊讶,一时不敢遽信,便差人前往松州、高屯子等处一一核实,证明光波翼所言不虚,便奏乞免去张庆德刺史之职,擢升郑全、李干二人做了折冲都尉,赦免孙涛、潘大梁二人谋反之罪,许其率领旧部官复原职。此皆后话,不赘。
从节度使府邸出来,天色近晚,光波翼来到蜀香楼与黑绳三相会。黑绳三问道:“贤弟为何去了这么久?事情办妥了吗?”
光波翼点点头道:“崔大人虽然答应让我查阅卷宗,却不许带出府来,只好在他府中浏览了一回,是以来晚了,让兄长久候,罪过。”
黑绳三又问:“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原来光波翼谈完松州退敌之事后,又向崔安潜请求查阅各州报来的有关那伙盗贼的卷宗,崔安潜略为犹豫后,答应光波翼,只能在他府中阅览。黑绳三此番回来成都,也正为查阅此卷宗。
光波翼道:“我查阅了有关‘十一大盗’的所有新旧卷宗,发现确有几处特别。第一,这伙盗贼从前犯案频仍,每月至少一次,最频繁是在前年八月,竟连续作案四起,且于八月十五当晚,同时在泸州和渝州两地都有案发。这表明这伙强盗是在分兵作案,或许每城皆有一伙人马。也可能是有人打着他们旗号,模仿他们作案。不过以目前卷宗所载来看,前者更为可能。第二,自去年六月以来,案发次数骤然减少,每两三月才发案一次,特别是去年六月至九月,连续四个月没有发案。崔大人是于今年四月才大力张榜治盗,故而这伙强盗应当并非因此而减少犯案次数,想必另有缘由。第三,嘉州灭门案中记载,捕快追凶至雅州城中,曾怀疑有一名盗贼逃进了一家茶楼,只是搜捕无果。或许,咱们可从这家茶楼入手,看看能否查到线索。”
黑绳三点头道:“好,待我从荆州回来,便同贤弟去雅州查查看。”
“兄长要去荆州?”光波翼讶道。
“今日我接到风长老之命,下月初一,四道忍者在荆州交换人质,风长老命我提早几日到达,暗中观察,以防万一。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启程。”黑绳三释道。
二人正说话,店小二送菜进来,笑脸问道:“两位大爷,可要唤个舞伎?这儿新来了一位大食国的姑娘,当真是罕见的美人。”
光波翼问道:“这儿怎么会有大食国的姑娘做舞伎?”
小二回道:“听说这位姑娘的父亲是到广州采买货物的商人,结果赶上贼寇屠城,这姑娘被她爹藏在船舱底下,才得以活命。她爹死后,她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流落至此。唉!说起来倒也真是可怜。”
光波翼吩咐小二道:“你去将那姑娘叫来吧。”
小二唱个喏,转身出去。不多时,进来两个乐师,一个拿着胡琴,一个拿着手鼓,后面跟着进来一位西域少女,十四五岁年纪,穿一条粉红阔腿儿纱裤、敞口半袖短纱衣,露出雪白的小腹,两手腕上带着银铃手串,随着手臂摆动哗啷啷作响,脸上蒙一条淡蓝色薄纱面罩,隐约遮住口鼻,一双浓妆下的大眼睛透出淡淡的忧郁。
少女走到光波翼面前,双膝跪地,将一方丝帕奉过头顶,说道:“请大爷选曲。”发音虽然生涩,却也听得清楚。
光波翼闻到一阵浓郁的脂粉香味,瞥见那帕上书有十余首舞曲名目,多数为胡舞。光波翼并未接那丝帕,对少女说道:“你起来吧,坐下来说话。”
少女不明何意,抬头望向光波翼,见座上竟是位罕见的美男子,不禁为之一怔。
光波翼向那两名乐师说道:“我想留下这姑娘陪我们吃酒,你们先退下吧。”
那二人也愣了愣,随即诺了一声,退出雅间房门。光波翼示意少女起身入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桃娘。”少女声音不大,一脸漠然。
光波翼笑了笑,又道:“这是他们给你新取的名字吧?你原本唤作什么?”
少女又低声答了一句,光波翼眉头一皱,显然没听明白。少女又冷冷说道:“你们唐言叫月季。”
光波翼点点头道:“月季,我听说你是从广州逃出来的?”
月季默然点了点头。
光波翼又问道:“你如何做了舞伎?”
月季闻言,瞥了一眼门口,低头不语。
光波翼见状已明白几分,安慰她道:“不用怕,门外无人,你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