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光波翼此前曾路过此亭,见这幡上对联但觉有趣,今日再见,却忽然想起黑绳三夜白双鬓,不知他路过此亭时,又当如何感伤!那晚自己在灵符应圣院盗取《千字文》时,曾亲眼看见僖宗与陆燕儿执手并坐、情话绵绵,想必黑绳三也应见过。换作自己,只怕也会如他一般心碎吧。
光波翼见那亭中并无客人,只有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独自守着几个酒篓发呆,见光波翼从亭前走过,也不起身招呼。此人一身文弱,书生气十足,丝毫不像个卖酒的,不知他身上又有何样故事。
过了酒亭很远,光波翼仍在品味那对联,他心中清楚,挥之不去的心绪并非因那酒联,实是昔日长安城中的故人!
“君向长安北,妾向长安南。原来陌路人,从此各长安。”终于,这诗句凄然跃上心头;终于,曲池小院中的心痛宛然现前。
一别四百日,日日思离人。山河五千里,何处不是君?
光波翼索性潜入地下,发足狂奔,一口气奔出两百余里。随后又招来仙鹤,乘鹤飞到极高之处,望着夕阳缓缓落去,望着大地渐渐黑沉,只有偶尔一声鹤唳,应和着满天孤寂。
夜深人静,光波翼悄然落在会稽城镜湖北岸,只见昔日那令人流连忘返的纪园,如今竟只剩下两片残垣,满园的灰烬,断瓦犹在,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里曾是会稽第一嘉园。
光波翼心中酸楚,在园中逡巡一回,来到当年与南山等人吃酒行令的三月亭中,倚靠在一根斜倒的柱子上呆坐,只待天明之后再去拜访玄英先生。
不知不觉,光波翼蒙眬睡去,忽见自身来到一个环山小镇,正是上次在姐姐俪坤家梦中所见。光波翼心中奇怪,为何自己又来到这里?隐隐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又不像是梦。
光波翼向镇中走去,一切都与从前梦中所见相同,不久便来到那口泉眼旁。光波翼忖道:“上次曾在这里见到南山打水。”转身向四周望去,并未见到一人。忽闻背后有人叫道:“哥哥!”
光波翼忙转回身看去,一位少女手提木桶,正凝视着泉水,可不正是南山!
光波翼抢上前去,一把拉住南山的手,只觉得她手儿细小温软,甚是可人,心中不免有些窘涩,又不敢放手,生怕她再像上次一样走掉。
南山却好似没见到光波翼一般,只自顾对着泉水泣道:“哥哥,你好狠心,竟然抛下我和姐姐。”
光波翼摇头道:“不,南山,我从未抛弃你们,是你姐姐误会了。”
南山似乎并未听到光波翼说话,兀自喃喃说道:“哥哥,你为何还不来寻我们?”
光波翼道:“我这不是来了吗?你姐姐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南山仍旧盯着泉水自言自语道:“哥哥,你快来吧!你别忘了这泉水,找到它便能找到我们了。”边说边指了指那口泉眼,说罢转身欲走,光波翼哪里肯放,使劲拉着她的手叫道:“南山,你别走!南山!南山!”却哪里拉得住,南山好似一股云烟般,毫不费力地便从光波翼手中脱开,转身而去。光波翼心中大急,蓦地便睁眼醒来。
“原来又是一场梦!”光波翼深吸一口气,握住南山手儿的感觉犹存,不禁心中微微慌跳。“这真是个怪梦,我已三次梦见那口泉眼,不知是否真如梦中南山所说,找到那口泉眼,便能找到蓂荚她们了。可是那泉眼究竟在哪里?我又要如何去寻?”
转眼天亮,光波翼沿着湖岸来到方干家门前,却见大门紧锁。
光波翼眉头一皱,莫非方干已经离开会稽了?否则他家中至少也应留有仆人。
光波翼纵身跃入院中,又以坤行术进入屋内察看,见屋内痕迹,果然已有一段时日无人居住了。
无可奈何,光波翼来到街上,寻了家小店,要了些饭菜和一壶热茶充饥。
小二将饭菜送上,又为光波翼斟茶,光波翼顺口问道:“这是什么茶?”
小二回道:“客官,这是去年的龙井,虽是旧茶,好在咱这镜湖水好,也还入得口。您若想吃新茶,总要再过两个月。”
光波翼闻言心中一动,忽然念起在西湖畔纪府中小住时,南山曾对自己说过,这龙井茶须以般若泉水煎煮方为极品,并说日后有机会去清凉斋,一定多打些泉水回来。莫非自己三次于梦中所见便是般若泉?却不知那清凉斋、般若泉位于何地?只怪自己当初未曾向南山追问一句。
草草用过茶饭,光波翼径向杭州赶去,来到湖畔小院,所喜曾叔尚在。
曾叔见了光波翼也异常惊喜,忙不迭地打听蓂荚姐妹下落。光波翼既不忍如实相告,又不想瞒他,只得告说,姐妹二人与自己走散,留下口讯说去了清凉斋居住,自己正欲打听清凉斋所在,以便寻访二人。
孰料曾叔也从不知有此清凉斋,更未曾听说过般若泉。光波翼不禁再失所望,只得告别曾叔,继续寻访般若泉所在。
走遍杭州城大小茶坊,并无一人听闻过般若泉之名。光波翼暗忖,般若泉得名多半出自佛家,遂至各大寺院探问,却也一无所获。
转眼数日已过,光波翼心道:“照南山当日口吻,清凉斋与般若泉当在两浙一带,或许在一僻静人稀山林之中,多半不会出了这江南之地,我索性便到江南各处山中,细细寻访一番。数日也罢,数月也罢,数年也罢,总要寻出个头绪来。”寻又念道:“不知今生能否再见到她姐妹二人?若再见时,不知又是如何情样?”
这一日,光波翼来到天目山脚下一处偏僻小村。那小村位于一处山坳之中,交通颇为不便,常人来此须得翻越许多难行山路,且这里既非要塞,又非商富农肥之地,平日罕见外人往来。
村子依山势而建,错落几十户人家,一入村口便可见到半山腰上有座不大的山寺。
光波翼择了一户近村口的人家,上前叩门。开门一位老者,见外乡人来访不免有些诧异,却是十分客气,将光波翼请入屋中落座。
寒暄之后,光波翼表明来意,那老者亦不知有般若泉,却向光波翼道:“想必客人进村时已看见,前面半山腰上有座‘三义寺’,寺中方丈人称‘半义和尚’,听说他曾云游天下名山大寺,或可知晓那般若泉。”
光波翼起身称谢,便要前往三义寺,被老者拉住道:“不忙,不忙。眼下正值晌午,寺里的僧人也在吃饭,客人不妨在老汉家中用过饭再去。”
光波翼推辞两番,见老者真诚留客,便重又坐下,老者为光波翼倒了碗水。二人互通姓名,又闲话一会儿,等待开饭。
光波翼得知这村子名三义村,老者姓申,世代住在这村中。
光波翼便问:“这三义村可是因那三义寺得名?”
申老汉答道:“恰好相反,先有三义村,后有三义寺。”正当此时,一位中年村夫推门进来,见到光波翼拱手笑了笑,又对申老汉说道:“爹,可以开饭了。”
申老汉忙引着光波翼入座,向光波翼介绍那村夫乃是自己的儿子申瓯。
申老汉家中不甚大,屋内近窗处有个方桌,申老汉请光波翼就座,又对申瓯道:“今日家中有客,你们俩就在自己屋里吃吧。”
光波翼忙起身说道:“在下贸然叨扰尊舍已多有惶恐,岂敢再委屈令公子。在下并非拘礼之人,何不请申大哥他们进屋同坐?”
申老汉微微笑道:“既然客人不嫌,那就一同坐吧。”
申瓯见老者发话,这才憨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出门。
不多时,申瓯端着一个大木盘进来,将一大碗罗汉菜、一碟子咸菜摆在桌上。随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条大黄狗,黄狗进屋后便径自窜到申老汉身边的椅子上蹲坐。
申老汉拍了拍黄狗脑袋说道:“今日咱家中有客人,你便委屈些,在地上吃吧。”
那黄狗竟似听懂了申老汉的话,哼了一声,从椅子上下来,蹲坐在申老汉身旁。
光波翼颇感惊讶,问道:“老伯适才可是让这黄犬与申大哥一同用餐?”
申老汉点头笑道:“不错,独孤公子有所不知,这黄犬的祖辈于我家有恩,从那时起,我们便当它们作家人一般,每日与我们同餐共宿,到它这里已是第三代了。”正说着,申瓯已盛了一碗饭菜,放到那黄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