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南山又走回到光波翼身边,说道:“怎么,你是不是嫌弃姐姐?你为何不说话?你若嫌弃我们,便快些走吧,永远不要……”她本想说“永远不要再来”,话未说完,却见光波翼眉头紧锁,身子微晃,两行眼泪滚滚流落,一副神伤魄落之色,不觉心中大为疼惜,故而将末后那两字又咽了回去。
只见光波翼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两步,走到蓂荚面前柔声说道:“蓂荚,都是我的错,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如今追悔莫及。若非我粗心大意,便不会让贼人得便,设计骗你,令你误会我,更不会让你……”光波翼看了看蓂荚怀中的婴儿,又道:“蓂荚,你不辞而别那日,我不知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每日、每夜,你在西湖红舫上唱的那首莲歌都萦绕在我耳畔。去年七夕之夜,我独自在房中,忽然听到你呼唤我,我急忙出门去看,才知道是自己幻听。”
光波翼顿了顿,见蓂荚凝视着自己,面无表情,又续道:“感谢老天,总算让我又寻到你。无论发生过何事,无论今后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也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南山在身后插话道:“这么说,哥哥是不嫌弃我们喽?你说这话可是真心?”
光波翼道:“我可以发誓,若有半句假话……”
“哎——!”南山打断他道,“那哥哥便发誓,若非真心,便生生世世做南山的仆人。”
光波翼一怔,未及搭话,却听蓂荚开口说道:“南山,不要胡闹,且听他还有何话要说。”
南山一吐舌头,说道:“难得姐姐愿意给你机会解释,你快将实情说出来吧,不得再对我们姐妹有半句欺瞒。”
光波翼点点头道:“好,我便据实相告,只是请两位坐下,听我所说,不要太过惊讶才好。”当下便将自己的忍者身份、忍者为何物、自己的身世、真实姓名,以及自己为何去杭州、如何救了蓂荚姐妹出城、后来如何被幽狐欺骗陷害、又为何带着花粉到长安,以及自己如何立功受封赏等事一一详细说明,果然并无半点隐讳。
南山哪里知道世上竟有这些事情,简直便如神话故事一般,直听得目瞪口呆、兴奋不已。
待光波翼讲完,南山早已按捺不住,冲上前叫道:“哥哥没有骗我们吗?莫非你是神仙不成?竟懂得法术!那你快变个样子给我看!”
光波翼道:“我只是忍者,不是神仙,那变身术乃是忍术,并非法术。”
南山嚷道:“管他神仙还是忍者,法术还是忍术,你总要当面变来我才肯信,否则你这鬼话可就说大了!”
光波翼无奈笑了笑,说道:“好吧,我便施展一回变身术,变作那林语的模样给你们看。”
南山连忙叫道:“不可!我可不愿再看到那个臭贼。你就变作姐姐的模样来看。”
光波翼看了看蓂荚,却见她始终淡然不惊,脸色却比先前大为和缓,看自己时已不再冷若冰霜,心中不禁暗暗称奇,不知她何以如此沉着。当下便答应一声,只转瞬之间,忽然变作蓂荚的样子,却是当初在西湖泛舟时的模样、打扮,又道了声“南山,不许胡闹”,亦是蓂荚的声音无异。
南山惊叫一声,绕着光波翼上下看个不停,又看看姐姐,再比照比照光波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用力拧了自己胳膊一把,疼得一个激灵,这才相信光波翼果然会变身!
蓂荚见光波翼变作自己模样,亦不禁眼前一亮,起身说道:“如此说来,归凤哥竟真是一位忍者。那位花粉姑娘却是因为中毒,故而才需要归凤哥照顾吗?”言下竟已恢复了称呼,眼中却盈盈含着泪光。
光波翼忙收了忍术,点头称是,心中却怪道:“蓂荚好像对我身为忍者并不惊奇,却只关心我照顾花粉之事,这倒奇怪。莫非她见过花粉?”
南山抱住光波翼的胳膊,兴奋地跳嚷道:“原来哥哥真是神仙!神仙哥哥,你教我法术好不好?”
正当这时,蓂荚怀中的婴儿哇哇地哭了起来,门外忽然有人叫道:“小姐,我们回来了。”随即推门进来二人,正是纪祥与小萝。
二人见光波翼在屋中,均不禁一怔,几乎同声叫道:“独孤公子?”
蓂荚听见二人在门外呼叫,忙转身拭了拭眼角,此时转回身来向南山使了个眼色,一面轻轻拍着怀中婴儿,一面发话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纪祥答道:“都办妥了。演义大和尚说,明日便可将孩子送过去。”
蓂荚微笑道:“如此甚好,独孤公子回来了,你快去置办些酒菜,咱们给公子接风。”又对小萝说道:“小萝,孩子饿了,你去喂他些米汤。”
二人各自答应一声,小萝将孩子接过,转身出门。纪祥却道:“小姐,家中倒还有些蘑菇、干菜,只是这酒……”
蓂荚笑了笑,从头上拔下一支发钗,递与纪祥道:“拿去当了,买些好酒好菜回来。”
纪祥正要伸手去接,光波翼忙拦住道:“慢着,我这里有银子。”说罢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给纪祥。
纪祥接过银子喜道:“这么多,这可够咱们用一阵子了。”
南山在旁催道:“快去吧。”
纪祥应诺一声便欢喜出门去了。
光波翼却皱眉道:“不想你们日子过得如此窘迫。”
南山道:“还不是我这个菩萨姐姐,将身边的钱财都布施出去了。她还以为是从前呢,无论僧俗老幼,但凡见人可怜便一概救济,不顾后果,最后连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哥哥你看这家中,能当的差不多都当了,你再不来救我们,我们只怕真要饿死了。”
光波翼闻言眼眶又酸,蓂荚叫了声:“南山——”
光波翼忽一转念,问道:“适才纪祥他们说什么送孩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山闻言看了看光波翼,又望了望蓂荚,蓂荚却道:“你自己扯的谎,你自己圆,看我做甚?”
南山哼一声道:“我还不是为了姐姐,我从来就相信哥哥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只是我若不如此说,怎能让姐姐见识他的真情?如今可好,你们两个和好了,却将我推作恶人,真是没天理!”
光波翼越听越觉不对劲,追问道:“你们两个究竟在说什么?”
南山嘟着嘴道:“好吧,我告诉你姐姐怀中那孩子的来历。那是去年初秋,我和姐姐外出时,看见一位姑娘哭着爬树,爬到树上离地五六尺高处便跳下来,然后再爬、再跳,摔得手脸都破了。树旁有一位老汉,也不住啼哭。我们觉得好生奇怪,便上前询问。开始他们死活不肯说,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二人乃晋阳人士,去岁河东军作乱,‘抱冤将’大肆焚掠晋阳三城,那姑娘跟着他爹爹外出逃难,途中却被几名乱军捉住,那姑娘惨遭蹂躏。后来那爷儿俩逃到这台怀镇中,乞讨度日,却发现那姑娘竟然已有孕在身。他们一来觉得这孩子是个孽种,二来也着实无法养活他,故而便出此下策,想要堕掉胎儿。姐姐便将他们带到家中,好生劝说。毕竟那孩子是无辜的,而且杀胎与杀人无异,姐姐断不肯眼见那胎儿被害,却袖手旁观。后来姐姐赠送他们许多银两,并答应照顾那姑娘,让她在家中养胎生产,又许诺将来替那孩子寻个好收养处,不必劳那父女二人养活这孩子,他二人这才答应将孩子留住。孰料那孩子又早产,姐姐几乎花尽了家中银钱,请医买药,总算保住了孩子性命。如今这孩子已满足两月,姐姐便是差纪祥与小萝到大华严寺去,求寺中僧人收养这孩子,又将仅余的家当变卖了三十两银子,也一并送给寺里,当作喂养这孩子的开销。这不,适才纪祥便是来回这话的。”
(按:乾符六年(879年)二月,河东军至静乐(今山西静乐),士卒杀孔目官石裕等作乱。十二日,节度使崔季康逃归晋阳,十四日,乱兵入府杀季康。二十一日唐廷复任邠宁节度使李侃为河东节度使。五月,士卒再作乱,焚掠晋阳(今山西太原)三城,李侃执斩孔目官王敬,事乃平定。事后因密捕作乱士卒,余党百人称“报冤将”,又大掠。节度使李侃令斩捕盗司并分捕报冤将悉斩之,事乃定。李侃以军府数有乱,称疾请回京,八月七日侃离任,以东都留守李蔚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光波翼闻言一震,心中恰似一堆死灰突然爆出烈焰一般,强忍住狂喜,故意盯着南山摇头道:“好你个南山,竟敢拿这种事来骗我,害我险些晕死过去,看我如何发落你。”
南山不以为然道:“谁骗你了?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怎怪得我?我说姐姐今非昔比,是说她如今穷困潦倒,不比当年。我说不知那孩子父亲是谁也是实情。我问你是否嫌弃我们,那是因为我们落魄至此,没准还要收养一个孩子,不知你是否愿意同我们一起吃苦。你说,我哪一句话骗你了?”
光波翼道:“伶牙俐齿,还敢狡辩,待我将你变作一只兔子如何?”
南山忙跑到蓂荚身后道:“神仙哥哥,你可不要乱来!我都是为你好,若非如此,姐姐怎能知你真心爱她?你伤心欲绝时,不知我心中怎样疼惜你呢!你千万不要将我变成兔子!”
光波翼伸手入怀,说道:“看我拿法宝治你。”
南山吓得大叫一声,藏到蓂荚身后不敢出来,口中叫道:“姐姐救我!”
光波翼哈哈大笑道:“快出来吧,虽然我适才险些被你害死,不过你这一激,却也让我更加明了了自己的心意,更加明白我心中所求何物。我感激你尚不及,怎会报复你?你们来看。”说罢从怀中取出几样物什来,摊放于桌上。
南山闻言,忙凑过来观看,却是僖宗赐予光波翼的免死金牌、纯金匕首、告身、鱼符等物。
蓂荚红着脸低声道:“归凤哥,我知道错怪你了,何必再看这些东西?”言下既羞且愧,又透出一丝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