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他考虑着该不该跟她说。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说,因为这样的解释带有自哀自怜的成分。对此,莱姆是深恶痛绝的。但是,她应该对此有所了解。爱情本来就是如此。在两个不同的生命交会的阴影区,某些基本的问题,比如爱恨情仇之类,是无法隐瞒的。这是合约。
  于是他就告诉了她。
  关于阿德里安娜和亚瑟,关于科学展览(那天寒风凛冽)以及后来的谎言,对那辆克尔维特所做的令人难堪的司法鉴定,甚至那一大块可能成为订婚信物的原子时代的水泥。萨克斯点着头,莱姆暗自发笑,因为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点青涩的恋爱、一点小小的欺骗、一点小小的心碎。在人身侵犯的兵工厂里,这些不过是小口径的枪支。这么平淡无奇的小事怎会毁掉如此深厚的友谊呢?
  你们俩像亲兄弟一样……
  “但是朱迪不是说你和布莱恩几年后还经常去拜访他们吗?听起来像是你们言归于好了。”
  “哦,对。我们是经常拜访。我是说,那只是高中生的一时迷恋。阿德里安娜很漂亮,事实上,是红头发,高个子。”
  萨克斯笑了。
  “但是还不至于把一段友谊完全毁掉。”
  “那就是不止这些了,对吗?”
  起初莱姆不置一词,然后他说:“在我出事前不久,我去了波士顿。”他从麦管里吸了一点咖啡,“我在一次国际会议上就法医学发表了演讲。报告结束后,我去了酒吧间。一位妇女走过来。她是麻省理工学院的退休教授,对我的姓氏印象很深。她说,很多年前她教的班里有个来自中西部的学生,名叫亚瑟·莱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亲戚。
  “我说他是我的堂兄。她接着说亚瑟曾经做过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提交了一篇科技论文附加在申请表里,而不是一篇论说文。她说,论文写得好极了。观点新颖、研究缜密、结构严谨。哦,萨克斯,你要是想夸奖科学家,就说他们的研究是‘严谨的’。”他沉默了片刻,“反正她鼓励他再把它充实一下,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但是亚瑟没有继续做下去。她一直也没和他保持联系,不知道他此后是否在那个领域做了研究工作。
  “我很好奇,就问她题目是什么。她还记得标题,是《某些纳米微粒材料的生物学效果》……哦,顺便说一下,萨克斯,是我写的。”
  “你?”
  “那是我为一个科技博览会项目撰写的,拿了全国二等奖。我不得不说,那篇论文确实很有新意。”
  “亚瑟偷去了?”
  “嗯。”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有点耿耿于怀,“但是还有更糟的。”
  “继续。”
  “会议结束后,我无法忘记她说的话,就联系了麻省理工学院招生办。他们把所有的申请表都制成了缩微胶片,给我寄了一个副本。申请表是我当时递交的,有我的签名。但是由学校顾问办公室递交的所有资料都被篡改了。亚瑟搞到了我的高中成绩报告单,动了手脚。他把我得的A都改成了B,还伪造了新的推荐信,评价不温不火,听起来都像是套话。那些信可能是他的老师给他写的。资料包里没有我伯伯亨利写的推荐信。”
  “他把它拿走了?”
  “而且他把我的论文换成了普普通通的‘我为什么想上麻省理工学院’之类的废话。他甚至还添加了一些故意打错的脏话。”
  “哦,我很抱歉。”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阿德里安娜在大学顾问办公室上班,对吗?她帮了他。”
  “没有。我最初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给她打了电话。”他冷笑道,“我们谈论了彼此的生活、婚姻、她的孩子和事业。然后回忆了过去。她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和她断绝来往。我说,我以为她决定和亚瑟约会。”这句话让她吃了一惊。她解释说,不是的,她只是给亚瑟帮个忙,为他的大学申请助一臂之力。他去过五六次她的办公室,只是问问学校的情况,看看一些样本论文和推荐信的模式。他说他自己的大学顾问很差劲,他又很想进一所好大学。他告诉她对谁都不要讲,尤其是我。因为对她的帮助承情不过,他们就愉愉地一起外出了几次。直到现在,她还对当初不得己撒谎感到内疚。
  “她去洗手间或者去复印资料的时候,他就趁机拿走了你的档案。”
  “对。”
  怎么会?亚瑟一生中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他不会伤人……
  你错了,朱迪。
  “你确信无疑吗?”萨克斯问。
  “是。因为一和她挂断电话,我就给亚瑟打了电话。”
  莱姆几乎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当时的对话。
  “为什么,亚瑟?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招呼,直奔主题。
  一阵迟疑。听得到亚瑟的呼吸声。
  尽管那件事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堂兄一下子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对莱姆查明的事实无动于衷,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装出一无所知或清白无辜的样子。
  他采取了攻势,怒气冲冲地说:“好吧,林肯,你想知道答案吗?我来告诉你。是圣诞节的奖品。”
  莱姆被弄得莫名其妙,他问:“奖品?”
  “就是我父亲在高三那年的平安夜聚会时搞的竞赛上发给你的奖品。”
  “斯塔格运动场的那块水泥?”莱姆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说,“你是什么意思?”肯定不止是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面前获得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礼物那么简单。
  “那个奖品应该是我的!”他的堂兄愤愤不平地说,好像他是个受害者,“父亲是以原子弹项目的负责人的名字给我取的名。我知道他保存着那个纪念品。我知道他准备在我高中或大学毕业的时候送给我。它本应该是我的毕业礼物!我为了得到它,等了好多年!”
  莱姆一时无语。两个大男人说起话来却像小孩子指责对方偷了自己的一本连环画或一块糖一样。
  “他把我视为至宝的东西给了你!”他的声音沙哑了。他哭了?
  “亚瑟,我不过答对了几个问题。那只是一场游戏。”
  “一场游戏?他妈的什么游戏?那可是平安夜啊!我们应该一起唱圣诞颂歌,或者看《美好人生》才对。可是,没有,我父亲把一切都变成了该死的课堂。真让人难堪!无聊透顶。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当着那个著名教授的面提出异议。”
  “天哪,亚瑟,这不是我的错!那只不过是我赢得的一个奖品。我又没有从你那儿偷走什么东西。”
  他冷酷地一笑,“没有?好吧,林肯,你从来没觉得你偷走过什么吗?”
  “什么?”
  “好好想想!比如说……我父亲。”他顿了顿,呼吸沉重。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偷走了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没有参加大学田径队的竞选?因为你必胜无疑。在学习上呢?你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不是我。他在芝加哥大学时,你坐在他的班上听课。你协助他做研究。”
  “真是荒唐……他也让你去听他的课,我知道他说过。”
  “一次就够了。他把我教训得直想哭。”
  “亚瑟,他对每个人都反复盘问,要不他怎么会这么出色?他敦促你去思考,不断地激励你,直到你找出正确的答案。”
《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