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他正赞叹着,忽觉脚跟一痛,他急忙低头,却见一条三角头的毒蛇竟无声无息地爬上树来,张口咬住了他的脚跟。楚瀚怒吼一声,拔出小刀,弯腰斩上蛇身,将蛇斩成两段,蛇血四溅,蛇的下半身跌下树去,蛇头仍挂在他的脚跟上。楚瀚感到脚上伤口有些麻木,连忙扯下蛇头,伸指捏在伤口两侧,用力挤出蛇毒。
百里缎问道:“怎地?”
楚瀚道:“给蛇咬了。”他正想叫百里缎小心毒蛇,百里缎已冷笑一声,说道:“毒死了你好!省得我动手。”
楚瀚一愕,随即想起这人乃是自己的大对头,自己昨夜险些要了她的命,两人危急中虽一起爬树逃命,但岂会就此成为盟友?
楚瀚暗骂自己愚蠢,轻哼一声,挥手将手中蛇头朝百里缎扔了过去,说道:“不如你瞧瞧,这蛇有毒无毒?”
百里缎不知他扔过来的是条死蛇,惊呼一声,连忙闪身躲避,那蛇头啪的一声落在树杈之间。百里缎看清那只是个死蛇头,这才松了口气,冷笑道:“自然有毒。你没见蛇头是方的?”
楚瀚听了,心头有气,暗想:“我方才若不曾救你,你此刻早被群蛇啃成白骨了,此刻却来咒我中蛇毒而死?”但绑她的也是自己,松她的也是自己,倒也很难期望她对己生起感激之情。楚瀚叹了一口气,说道:“百里姑娘,我们身处古林深处,树海之颠,你我不如暂且放下旧怨,共谋生存。要斗,等出了这见鬼的林子后再斗不迟。”
百里缎默不作声。她被方才的蛇群吓坏了,心有余悸,身边有个活人总比有个死人好,确实不愿造次,沉吟一阵,才道:“不必等出林。我们下树之后,便各走各路。”
楚瀚不禁苦笑,心想:“她不出手杀我,只限于在这树上的几刻。”说道:“如此甚好。我们再等一阵,等蛇群过去之后,再设法下树。”百里缎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攀援在高枝之上,相隔五丈。楚瀚见百里缎足踏细枝,一手轻扶枝叶,临风微摆,身形沉稳,轻功不凡,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这女子的飞技,果然不在我之下。”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却叫什么段啊段的,谁能料到你是个女子?”
百里缎侧头望向他,眼神冷酷,过了良久,才道:“我的‘缎’,乃是‘绸缎’的‘缎’。”楚瀚道:“不过多了个绞丝旁,就算是女子的名字了?”
百里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楚瀚却知道自己言语中又得罪了她,她心中更添仇恨,杀机已动,只待两人双足落地,百里缎第一件事便是杀了自己,以泄心头之恨。他知道自己必得先下手为强,在落地之前先解决了她,也知道百里缎心中也转着同样的念头。两人静默不语,各自怀藏着杀机,各自盘算着己身的胜败生死。
二人将心思都贯注于防范对方之上,却没想到驱蛇的敌人还未远去,危机未解,实是大大失策,楚瀚注意到情势严峻时,为时已然太晚;他起先只感到有些头晕,以为是脚上被蛇咬了中毒所致,也不敢声张,只心中暗暗焦急。之后感到眼前出现五颜六色的圆圈儿和鲜艳花朵,才知道事情不妙,忙向百里缎道:“喂,你看见了什么吗?”
却不料这句话更说不出口,从自己嘴唇发出来的只是微弱的嗫嚅之声,语不成句,楚瀚这才惊觉:“这不是一般的蛇毒,而是让人产生幻觉的幻毒!”
他勉力收摄心神,但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楚身前的树干树叶,也无法发出声音,好似陷身于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魇一般,背上冷汗直流。便在此时,他耳中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细细的笛声,悠扬顿挫,极为美妙,令他忍不住想多听一些。他察觉声音乃从树下传来,更不多想,便往树下攀去。他瞥见百里缎也正往树下攀去,眼神空洞。他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叫道:“你是中了毒,着了魔,千万不可下树!”但手脚硬是不听使唤,似乎手脚已不是自己的,而是完全被笛声所控制住了。
楚瀚在惊惶焦虑、恍惚失神中,攀下了千仞高树,踩上了仍旧布满毒蛇的层层枯叶,感到冰凉滑腻的蛇身游上双腿,慢慢游走于自己的前胸后背,攀上自己的头颈脸面,将他从头到脚全身都遮盖包围住。他见到眼前五彩的花圈不断冒出又消失,绚丽难言,动人心魄,只顾睁大眼睛直盯着那些色圈,有如着魔一般,对身上爬满了致命的毒蛇浑然不理,然后就此不省人事。
楚瀚梦到自己全身赤裸,被数以千计的毒蛇围绕,拨之不去,甩之不脱,滑腻冰凉,数百条蛇信在他颊边眼前伸缩吞吐,直令他毛骨悚然。他拼命挣扎,高声呼救,才陡然在惊恐中猛然清醒过来。
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他喘了几口气,低头望望身上,衣物俱在,也没有毒蛇攀附,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手脚僵麻,无法动弹,似已被粗麻绳捆绑多时。他转过头去,隐约见到一人躺在一旁,也是一般被绑得牢牢地,仔细瞧去,正是百里缎。她已然清醒,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望向一方,脸上神色满是惊愕恐惧。
楚瀚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但见二人处身一间牢洞之中,洞门是一排碗口粗的铁栅。黯淡的火光照耀下,只见栅栏外静静地站着一个衣衫古怪的汉子。这人头颅甚大,额宽而眼小,鼻塌而口阔,皮肤凹凸不平,面容丑怪已极,直如从鬼故事中跳出来的妖魔一般。他身上穿着铁青色的宽松袍子,绑着红紫相间的腰带,整件袍子上都绣着扭曲游动的五彩蛇形。
那丑怪汉子眼眶深邃,皮肤黝黑,颧骨高耸,模样不似汉人,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他望了二人一阵,才开口问道:“你们是汉人?”口音古怪,但字句仍能勉强听懂。百里缎不答,楚瀚心想反正无法隐瞒抵赖,便答道:“是。你是什么人?”
丑怪汉子竟然高兴地拍了拍手,笑得十分开心,说道:“不如你们来猜猜,我是什么人?”
楚瀚和百里缎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又怎会知道这怪人是谁?都不知该从何猜起。
丑怪汉子见他们不说话,板起脸,眼神陡然变得阴森冷酷,说道:“快猜,快猜!猜到了,我请你们吃果子。你不猜,我砍了你们的手脚!”
楚瀚和百里缎心中都想:“这人是个疯子,不可理喻。”楚瀚当然不愿就此被砍下手脚,便道:“我若猜错了,你可不会罚我?”丑怪汉子道:“只要你猜,就不罚你。”楚瀚道:“你是天魁星吗?”
怪人一呆,问道:“什么是天魁星?”楚瀚道:“天魁星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一颗星,封神榜中的众神之一,最威风神气了,跟你一个样子。”百里缎听了,冷笑一声。她虽命悬人手,却不屑出言讨好这疯子,对于楚瀚一开口便满是阿谀奉承,心中颇为鄙夷。楚瀚却是小乞丐出身,又在宫廷混过几年,老早深知嘴头甜乃是救命自保的良方,眼下生死悬于这怪人的一念之间,多拍拍马屁又何妨?
那丑怪汉子摇头道:“错啦,错啦。我不是天魁星。”楚瀚道:“那么你是南极寿星?”丑怪汉子又问:“什么是南极寿星?”楚瀚道:“那是咱们汉人中最有福气的人了。他跟你一样有个大脑门儿,是个长生不死的神仙。”丑怪汉子呵呵而笑,说道:“我不是南极寿星。”
楚瀚又道:“莫非你是元始天尊?还是太上老君、通天教主?”
丑怪汉子哈哈大笑,说道,“不是,都不是。让我告诉你吧,我是蛇族的大祭师。蛇王座下一切事务,都由我掌管定夺。你没想到吧?”
楚瀚和百里缎对望一眼,两人都从未听过蛇族的名头,更不知道“祭师”是做什么的,一齐摇了摇头。
大祭师又道:“你二人闯入蛇族的地盘,依照我蛇族规矩,闯入蛇族的外地人,若是童男,一律以鲜血祭拜蛇神,以求蛇神饶恕。”他说到此处,望着楚瀚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残缺白森的牙齿,并手舞足蹈起来,有如孩童刚刚捉回了一只肥大蚱蜢,可以好好玩弄一番般,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楚瀚大惊失色,急道:“喂,你说我猜你是谁,便不处罚我的!”
大祭师连连摇头,说道:“我说过你若不猜,我便处罚你,也说过你若猜错了,我不会因此处罚你,却没说只要你猜了,我便永远不处罚你,何况你也没猜对?况且,我罚你是因为你闯入我蛇族的地盘,跟你猜不猜我是谁有啥关系?”说着对身后的一个侍从说道:“这男娃儿好聪明机灵,多么有趣!今儿夜里,在祭典上放干了这童男的血,让族人分饮,好求蛇神息怒。多好呵!蛇神一定会很满意的!”说完便兴高采烈地去了。
第三十一章 蛇窟惊魂
楚瀚只听得全身冷汗直冒,心中暗骂:“见鬼了!我这是倒了什么霉,怎会陷入这鬼地方,撞上这鬼怪般的人?”等那大祭师走远了,忙对百里缎道:“这里都是疯子,我们得赶紧想法逃出去!”
百里缎却冷笑一声,说道:“他要的是童男的血,与我何干?”
楚瀚听她一派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口吻,忍不住心头火起,骂道:“臭娘皮,他们今晚要用童男的血,明晚说不定就要用童女的血了!”
百里缎却讥笑道:“你是个公公,又不是童男,怕什么?”
楚瀚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心中不知是做宦官比较糟,还是被抓去祭什么蛇神流干了血而死比较糟,怒道:“你管我是什么?总之你跟我同在一艘船上,我死了,你也逃不过一劫!”百里缎淡淡地道:“我横竖要的是你的命。只教你死在我之前,我便开心了。”
楚瀚见这女子不可理喻,想起一路上她冷血无情,手段残狠,一心欲置自己于死地,心中对她愈发痛恨厌恶,暗想:“眼下我们若不连手,便只有死路一条。她既无心合作,我也只能自求多福了。”但他身陷这古怪阴森的蛇族洞穴,手脚被缚,又能如何自求多福?
他沉下心来,专心运起缩骨功。他跟随舅舅学习取技飞技多年,其中缩骨功乃是极为重要的必学之功,令飞贼能从细小的缝隙中钻入房室,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事物。这时他努力运功,将手上骨节压挤缩小,试图从绳索中解脱出来。但那绳索绑得极紧,他挣扎了约莫一柱香的时分,仍然毫无进展,满身大汗,心中焦躁。他转头望向百里缎,但见她好整以暇地望着石洞顶部,对自己的挣扎视如不见。
楚瀚心中对她又恨又恼,开口说道:“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还不快帮帮忙,解开我手上的绑缚。我们此时唯有携手合作,才有逃脱的希望啊!”
百里缎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更不回答。楚瀚见她如此,知道向她求恳也是无用,手上不断挣扎,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麻绳,只得颓然停下。
过了不知多久,但听脚步声响,七八个蛇族手下来到牢洞外,看脸面服装都不似汉人。当先一人打开牢门,用一块布蒙上楚瀚的眼睛,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出牢去。楚瀚感觉身子颠颠晃晃,全不知道众人行走的方向距离,只觉得他们曲曲折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将他重重地扔在石板地上。
楚瀚听得头上一人说道:“启禀蛇王、大祭师,人带来了。”
但听大祭师的声音说道:“很好,很好。蒙着眼睛做什么?快除掉了,蛇王要看看他的脸。”
楚瀚此时眼前一亮,但见处身于一间极大的石穴,满墙满地都爬着不同颜色、大大小小的蛇只,当中有张花岗石制的宝座,椅臂雕刻了两条粗大的蟒蛇,蛇首昂起,蛇信吐出;宝座上披挂着金色、银色的锦缎,似乎甚是昂贵,但放置随便,污渍处处,显得颇为凌乱肮脏。就在那一团脏乱的锦缎当中,斜躺着一个身穿亮锦袍子的胖子,容貌丑怪,与那大祭师颇为相似,看来很可能是兄弟。胖子双眼无神,头顶光秃,脸如猪肝,嘴唇厚而软,皮肉松而垮。楚瀚一见他的脸面,便不自禁想起了京城中的皇帝,心想:“想来一个人若沉迷酒色多年,便都成了这副模样。”
那胖子身旁立着几个年轻秀美、身材婀娜的少女,一个替他扇扇子,一个替他捶腿,一个替他揉肩。这等宫女环绕的阵仗也与皇帝颇为相似,只不过这洞穴阴暗简陋,用物粗糙鄙俗,人也远不如中土人物干净俊秀,看上去不但毫无威严,更有点儿滑稽,甚至惹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