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楚瀚听了,眼前顿时出现一道光明,立即道:“我还有多少年可活,通通去交给蛊,全部拿去延长太子的生命!”
  咪縍哀然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连一点时光都不留给我,全部要拿去给太子,是吗?”她不等楚瀚回答,便道,“快带我去见你的太子。我若改变主意,决定不帮你的忙,你可就后悔莫及啦。”
  大祭师听了,连忙接口道:“太子就在我那儿,请巫王移步。”当下领着咪縍和楚瀚,离开祠堂,穿过暗巷,回到大屋,进入厅堂,来到太子躺卧的软榻之前。
  咪縍低头望向太子的脸,太子双目半睁半闭,脸色苍白如纸,似乎已呈弥留状态。咪縍轻轻地道:“你好幸运,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延长你的性命。”
  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小的银色弯刀,对楚瀚道:“伸出手来。”
  楚瀚不禁想起自己当年被彩下蓝虫蛊时的恐怖情景,暗暗心惊,忽想:“如果咪縍骗了我,那番用我的命去延长太子的命都是鬼话,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让她下蛊,此后一辈子受她奴役,却又如何?”随即心想:“如果太子确实没救了,我活下去又有什么意味?做她的奴隶,或是死去,不都是一样?”
  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咪縍,伸出了左臂。咪縍一张青紫变形的面孔在火光下更显恐怖,她眼神凝肃,从怀中掏出一把白色的粉末,在他的手臂上撒下薄薄的一层,接着用那把银色弯刀的刀尖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弧形,又反过刀尖,再划了一条弧形,两端合拢,好似一枚杏仁一般。
  咪縍凝视着那两道血痕,眼神炽烈,忽然用苗语说道:“蛊!我以巫王之名,命你饶过了这年轻的孩子!”
  楚瀚正疑惑她在对谁说话,一低头,但见自己手臂上的两道血痕陡然扭动了起来,有如一对嘴唇般,竟然说起话来:“巫王!我只交换,从不给予!”
  楚瀚惊恐莫名,张大了口,一时不知自己是醒是梦,眼前的情景是真是幻。
  咪縍哼了一声,说道:“交换便交换。要换什么?快说!”
  楚瀚手臂上的嘴唇张得极大,发出尖锐的笑声,说道:“当然要用命来换命!”
  咪縍伸出冰凉的手指,点着楚瀚的手臂,说道:“既然如此,这人愿意将自己剩下的命全都交付,交换那孩子的命。快快收下,莫再迟疑推脱!”
  那对嘴唇抿在一起,似乎在考虑巫王提出的条件,最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好。二十年,这人还有二十年的性命。我取走了!”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
  忽地笑声戛然而止,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寂静之中,楚瀚再定睛看去,只见鲜血从自己手臂上的两道弧形血痕中渗出,划过他的手臂,一滴滴跌落到地上,血痕仍是血痕,不复是一对嘴唇了。
  楚瀚忽然感到全身无力,坐倒在地,仰天倒下。大祭师赶紧在后伸手扶住了他,丑脸正对着他,满面关切焦急,叫道:“撑着点,喂!楚瀚,你撑着点!”
  楚瀚感到生命正一点一滴远去,忽觉一只冰冷的手按上自己的额头,咪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不会就死。喋瀚,我刚才亲吻你时,已经给你下了‘吊命蛊’,让你留下一口气。”
  楚瀚勉强睁开眼睛,望着面前咪縍变形恐怖的脸,和一旁大祭师那张丑怪的脸,忽然感到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两张脸庞。
  他抬起头,问咪縍道:“我……我还有多少时间?”
  咪縍神色哀伤,低声道:“凭我的力量,也只能让你多活三天。”
  楚瀚点点头,说道:“三天。足够了。”挣扎着站起身。大祭师惊诧地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楚瀚低头望向太子,见到他的面色已恢复红润,不再是方才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又喜又悲,知道咪縍所说果非虚言,蛊已接受用自己的命延长太子的命。他说道:“我要好好保住他这二十年的性命。”
  大祭师若有所悟,说道:“你要去刺杀那万贵妃!”
  楚瀚点点头,说道:“正是。请你们帮我照看着太子,我会派人来将他接回宫去。”又道,“大恩不言谢,楚瀚无以为报,这两件事物,请你们收下吧。”从怀中掏出那段从东裕库地窖中取出的瑶族血翠杉,和胡家家传《蝉翼神功》秘谱,分别给了巫王和大祭师。
  巫王接过了血翠杉,握在手中,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楚瀚的脸庞,眼中泪水盈然。大祭师双手抓着那本《蝉翼神功》,激动得微微颤抖,大口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楚瀚微微一笑,转过身,一跛一拐地走了出去。
  巫王咪縍和大祭师站在厅中,望着楚瀚的背影在深深的夜色中渐行渐远。夜晚静得如能令人窒息,他们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都没有出声。
  楚瀚走在清寒的京城街道之上,感到未来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异常地清晰明白。他的生命只剩下三天,而这三天他得作什么,他看得再清楚不过——他得杀死万贵妃,这个对太子性命最大的威胁!这女人狠毒如此,竟对太子施动这天下最毒的万虫啮心蛊,他绝对不能放过她!往年他执着于三家村的规条,从不曾动过杀人伤人的念头,因此从未想过要出手除去万贵妃。然而他眼见太子身受蛊毒,前日他又亲手杀死了胡月夜,杀戒已开,这时他要杀死万贵妃的心意坚定如山,再也不能动摇。
  他回到砖塔胡同,见到住处被柳子俊等人翻得乱七八糟,进入地底密室的门也已被打开。他点起油灯,坐倒在炕上,奋力脱下满是鲜血的衣衫,走到屋后的水缸旁,沾湿了布,开始洗净背后和腿上伤口的血迹。这时天色还未亮起,他就着油灯,往水缸中一望,不由得一呆,但见自己的头发竟已全数转为白色,脸上的肌肤也多出不少皱纹。
  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抚摸脸颊,触手果然都是皱纹,又拔下了两根头发拿在手上观看,发丝银白如雪,知道万虫啮心蛊已取走了自己大部分的生命精气,不过几刻之间,他的外貌便已衰老如此。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只顾洗净伤口。胡月夜在他左腿那一棍打得甚重,骨头裂开,幸而没有全断。他用木板固定了左腿小腿,用布条包紧。伤处虽疼痛,但仍能勉强行走。背后的鞭伤也十分疼痛,但只是外伤,他稍稍清洗过后,便用布条包上。
  包扎完伤口后,他又梳头洗面,将自己打理整齐。他想了想,知道自己此时一腿不管用,飞技使不上五成,光天化日下要潜入皇宫只怕不易,便找出往年的宦官服色换上。
  他来到隔壁院子的主房,叫醒了碧心。碧心见到他外貌陡然转变,惊得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楚越此时已有五岁,听到声响,清醒过来,坐起身,昏暗中也没注意到父亲老了许多,揉着眼睛,说道:“爹爹,你回来了!你好久没有回家啦。”
  楚瀚抱起了他,对碧心道:“快收拾一下,带楚越到城外去躲一阵子。”碧心猜知事情严重,也不多问,便去匆匆收拾东西。
  楚越问道:“爹爹,我们要去哪儿?”楚瀚道:“我让碧心带你去城外尹伯伯家住几天。”楚越问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吗?”楚瀚摇摇头,说道:“不,我要去别的地方。”楚越又问:“你要去哪儿?”
  楚瀚摇头不答,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醒悟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跟儿子说话,也是最后一次亲他了,心中顿觉一阵揪痛。他知道自己这辈子给这孩子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这时碧心已整理好包袱,从楚瀚手中接过孩子。楚瀚叫醒睡在门房的老仆人,让他打起灯笼,送二人到城门口,等天亮城门一开,便赶紧出城去。他望着三人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远去,暗暗松了一口气,压抑心中的悲哀伤痛,开始计划自己的最后一步。
  胡家的《蝉翼神功》由楚瀚送给蛇族大祭师,传入了贵州蛇族,但因语言隔阂,数十年中都未有人能练成。之后这部秘笈辗转被天风老人取得,他凭着精湛的武学修为,略加增减改进,使练者不必再在幼年时于膝盖中嵌入楔子,“蝉翼神功”遂成为天风堡的镇堡武功之一,令天风堡在轻功一门上独领风骚数十年,无人能及。但后人皆不知这独步武林的轻功,乃传自成化年间三家村偷盗家族胡家传下的“飞技”,此是后话。
  
  第七十八章 无言之逝
  
  楚瀚知道要杀万贵妃,李孜省是关键人物。京城之中,唯一可能操控万虫啮心蛊的,便是此人。他趁着天还未亮,赶紧出门而去,来到李孜省御赐的大宅。他已来过这里几次,上回大祭师入京,便是住在李孜省的宅第之中。他很快便寻到了李孜省的卧房,用小刀撬开了窗棂,跳入房中。他左腿伤重,手脚笨拙了许多,但是练成蝉翼轻功多年,他体内积蓄了一股清气,身形仍旧十分轻盈,落地时竟未发出任何声响。
  他来到李孜省的床前,伸手点上眼前人胸口的膻中穴。李孜省气息受阻,登时全身动弹不得,一睁眼,见到一个白发老人站在自己身前,吓得惊叫出声。
  楚瀚早已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将小刀抵在他的喉头,说道:“不准出声!告诉我,你们是如何用蛊毒害太子的。说实话,我便饶了你性命!”
  李孜省感到那柄刀的刀锋直抵在自己喉头,赶紧定下神,吞吞吐吐地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楚瀚手上用力,刀锋切破他的咽喉肌肤,流出血来。
  李孜省呜咽了两声,吞了一口口水,这才道:“是,是!万贵妃知道这蛊很厉害,很早便派亲信宦官将那木盒子交给了我,但是我并不会施用这蛊,只将盒子牢牢锁在柜子里。我知道这蛊危险非常,但是……但是对宦官好似没有作用,可能因为他们已不是……不是正常人了吧?”
  楚瀚一呆,他从来没想到这一层,喝道:“说下去!”
  李孜省道:“后来……我就想了一个主意,将一本《资治通鉴》的第一卷中间挖空了,吩咐一个小宦官将木盒从柜子里取出,藏在书里,并让他拿去太子的书房,跟原来的第一卷调换了。”
  楚瀚听他所说,和自己猜想十分相近,心中大为后悔:“我怎么没有想到他们会使出这一招?实在太过大意!”喝道:“后来呢?”
  李孜省一惊,又忙接下去道:“但是过了一个月,太子始终未曾受到诱惑,我们都很觉奇怪。我之前从大祭师口中得知,血翠杉可以保护人不受这蛊的诱惑,便怀疑太子身上佩戴着血翠杉,于是决定让柳子俊出手,偷走太子身上的血翠杉。”
  楚瀚听到这里,心中痛悔已极:“原来如此!如果我早点发现他们的奸计,就不会陷太子于危了。”但是他也清楚,自己孤身一人,又没有千手千眼,原本难以对抗他们这许多人合力设计陷害太子。他不再去想已经过去的事,问道:“那么,那蛊应该还在那卷书中了?”
《神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