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韩湘上下打量几眼裴玄静,忽地起身道:“你说崔淼在宋清药铺落脚?好,我这就把他找来!”
  裴玄静根本来不及阻拦,韩湘已经跑得没影了。
  她只得坐下来等待。
  从辅兴坊的金仙观到西市的宋清药铺,就算步行,一个时辰也足够打个来回。可眼看着未时都快过了,敞开的房门外仍然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不知不觉中,柳絮开始飘飞了。
  金仙观里的杨柳特别多,大团柳絮随春风闯入,在日光中翩跹轻舞,使整间屋中像是笼了一层薄纱。她所望出去的大千世界,便显得格外迤逦而柔和,而她的鼻子,也止不住地阵阵发痒。
  才等了不到一个时辰,裴玄静已焦急得心浮气躁,掌中冒汗。
  “静娘,静娘!”
  裴玄静闻声跳起来,却又愣在门前。来者正是韩湘,但他的身后……裴玄静向外张望,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不好了静娘,崔淼那家伙让神策军给抓走了!”
  “你说什么!”
  韩湘擦着满头急汗道:“我刚到宋清药铺,便见到一队神策军将铺子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出入。紧接着便看到崔淼被人押了出来。我想上去问个究竟,哪里过得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向皇城方向去了。我一想,这不成啊,我总得去打听打听出什么事了,便一路尾随直到承天门外。又在那里转了半天,才打听到,据说崔淼是藩镇派在长安的奸细,今年以来一直在城内制造蛇患乱象,闹得人心惶惶,意图谋逆作乱。此外,他好像还扯上了名妓杜秋娘毒杀案?唉,我也记不清了。总之乱七八糟一大堆罪名!唉,你说这个崔淼,怎么如此不安生呢?我想着大事不好,赶紧回来给你送信。”
  “……天呐。”裴玄静只说出这两个字来,定了定神,她说,“我这就去大理寺。”
  “你?”
  “不。我去求见皇帝。”
  “什么,静娘想去找皇帝求情?”
  “不是去求情,是去陈情。”裴玄静坚决地道,“崔郎无罪,我去说。”
  “你说圣上就会听吗?”
  “听不听是他的事,但我必须去。”
  裴玄静理了理道袍,刚要跨过门槛,眼前却是一黑,有个人影挡住去路。
  “静娘。”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离得太近了,看起来有点陌生。不,应该是前所未有的腼腆表情使他显得不太一样了吧。
  “你……”裴玄静后退半步,“……你?”后面这个“你”是指觍着脸凑过来的韩湘。
  “静娘莫怪哦,是我的主意,想给你来个意外之喜。”韩湘对裴玄静作了个揖。
  裴玄静不说话,突然往房中一闪,低声喝道:“出去。”
  两个男人看她神色不对,都不由自主地向外一退。裴玄静用力将门合拢,挂上门闩。
  “哎呀,静娘,你怎么生气啦!”韩湘在门外叫。
  崔淼示意他闪开,自己贴在门上轻轻地唤:“静娘,你不是盼着我来吗?怎么我来了,你倒避而不见?”
  裴玄静气不打一处来:“谁说我盼着你来?”
  “哦?那我走啦?”
  裴玄静不理。
  “唉,韩湘出这个馊点子的时候,我料到静娘不会上当,所以才答应依计而行,本来是想看他的笑话,谁知道你竟然这么容易就被骗了……”
  裴玄静还是不说话。
  “静娘,其实我早就想来向你致歉,又怕你不愿意见我……”顿了顿,崔淼道,“那天在大理寺,是我错怪你了。多亏有你帮忙,我才能把秋娘安置妥当。请静娘开门,让我代苦命的杜秋娘向你作个揖,道个谢吧。”
  裴玄静将背靠在门上。老天在上,她曾多么努力,企图让崔淼离开是非漩涡的中央。这种努力早在洛阳、在会稽就已经开始了。正因为她了解崔淼,了解他的才智、野心与胆魄,她才一遍遍地将自己挡在他与皇权之间。在裴玄静看来,即使大唐已褪尽盛世荣光,现在的皇帝也非昔日的“天可汗”,但大唐毕竟是大唐,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大唐只是有些黯然,有些衰弱,但绝非不堪一击。皇权,绝不是区区的野心家可以去挑战的。就连崔淼自己也承认是在“飞蛾扑火”,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呢?
  她的一番苦心,他终于肯认可了吗?
  裴玄静打开门,崔淼就在门前深躬到地。
  他说:“都是我的错。在下给炼师赔礼了。”
  待他直起身来,裴玄静才道:“崔郎不必赔礼,也不必道谢。只需老实回答我,你究竟有罪否?”
  “这个……不打紧吧。反正不管怎样,静娘都会为我说话,哪怕上达天听,也依旧站在我这边。”
  所以这就是他的目的——试出她的真心。裴玄静忽然意识到,也许崔淼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和傲慢。至少在她面前,他还有许多的犹疑和彷徨。
  于是她说:“不要管我怎么想,我想从崔郎的口中听到真相。”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这就是他的回答。
  裴玄静垂下眼帘,复又抬起:“我相信你。”
  崔淼笑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如释重负,她又何尝不是呢?裴玄静突然冲动起来,脱口而出:“崔郎,你走吧。”
  “走?”
  “离开长安。”
  “这话你说过好多遍了。”
  “这次不一样……我、我也走。”
  “你……你随我一起走?”
《大唐悬疑录2:璇玑图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