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苏菲点了点头。
“罗伯特怎么说?”
苏菲恼羞成怒地叹了一口气,在汤姆看来那声叹息显得很夸张,没法确定那是因为他们问的问题,还是因为丹坚持要和罗伯特见面那件事。“我不知道。我觉得丹简直太愚蠢了,我不想再掺和下去了。他正准备跟我说,我已经昏昏欲睡,就直接用枕头盖住头,让他滚开。”
苏菲耸起肩膀,伸出双手,高高举起手掌。她漠不关心和明显缺乏兴趣的做法在汤姆看来不像是真的,但至少他们可以跟酒店核实,看看罗伯特是否接听过什么电话。
“你知道他是在什么时间打的电话吗,苏菲?”
“我只知道是很晚的时候。他用的是我的电话,因为他的电话没电了,你们愿意的话可以查一下最近的通话记录,我从来不删东西。手机就在我包里,去看一下。”
苏菲指着她放在地板上的包,汤姆拿起递给她,但她只是挥动了一下手臂,汤姆理解那意思是“直接把那该死的东西从包里拿出来”,于是他照做了。
他知道丹从上周二开始在安格尔西岛的家庭旅馆待了一周,于是在苏菲点头同意后开始翻找她的通话记录。纽卡斯尔的区号是○一九一,他很快就找到一个号码,希望那就是他想找的。他把号码记了下来,把电话放回苏菲的包里。
在查通话记录的时候,他希望能看到“丽芙”这个名字跳出来,但运气不佳。
“多谢你的帮助。”汤姆说,“如果你想到别的什么,请给我或贝基打电话。”汤姆站起身,递上自己的名片,然后停住了,“最后一个问题。看起来你很清楚罗伯特·布鲁克斯的行动,你觉得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会尽力找到她,我觉得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是否直视过痴迷,总督察?除去常态的面具,它就像是一条潜伏在皮肤下的丑陋、扭曲的蛇,带着挫败感蠕动着,直到控制住它想得到的目标。”
35
罗伯特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入睡是什么时候了,但最后他还是被疲惫打败,迷迷糊糊地睡了三十分钟。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做了很多梦,全是过去的一些画面,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所有画面都消失在尘埃中,但还是留下了一点东西——那些看起来有点奇怪的事情。
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画面:周五晚上,他到外面的车上去拿手提箱,听到一个声音喊道:“罗伯特。”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在落日下背光站着,那一瞬间他还以为那个人是奥莉维亚。当然不是她。那个人是伊迪丝·普雷斯顿——可能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她一定是站在窗口观察,等着他回来。他当时心烦意乱,根本没听进去她在说些什么,但突然他回想了起来。“我有点担心奥莉维亚,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她和孩子们了,后来周四一大早就看到了你的车,我想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我起床的时候你又不见了。一切都还好吗,罗伯特?”她问道。当时他一直在想着怎么摆脱她,没空去回答她,甚至没有去思考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但现在他记起来了。
他侧身躺着,双腿蜷曲在胸口。她可能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了,他很肯定这一点。又增加了一个对他不利的证据。
你在哪里,奥莉维亚?你在搞什么名堂?罗伯特伸直双腿,从牛仔裤后袋里抓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他想读一读斯托克斯太太写来的信,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点线索,好知道奥莉维亚在想什么。也许她在说要把孩子们带离学校的时候无意中说漏了点什么,但他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他往床头移动了一点,脑袋靠到满是油污的带衬垫的床头板上,然后把拇指伸到信封封口下面,扯开信封取出了四页信纸。
第一页是娜汀·斯托克斯的来信,内容是让他们重新考虑孩子们的学校教育问题。她指出孩子们的教育不仅仅在于学习知识,也包括他们的社会性发展,在她看来,这意味着他们需要跟别的孩子接触。
一堆废话,罗伯特心想。也许她是对的,但这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接下来她继续讲了每一个孩子的情况以及他们的发展。他真的无心看下去了。他们都知道弗雷迪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正如奥莉维亚说的,他才四岁,在班里是年龄最小的孩子。比利可能是有点爱炫耀。他很肯定斯托克斯夫人说的是对的,他们俩都能从与其他孩子的接触中受益,但现在他根本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他正打算把那封信揉成一团丢掉的时候,看到了斯托克斯太太对贾丝明的评价:
最近,我们发现贾丝明变得不那么专心了。她一直是个肯下苦功夫做功课的孩子,但最近情况有点变糟了,一个例子就是她所做的有关二战的功课。复活节假期之后,她好像很高兴能在班级里站起来发言,告诉我们她所学到的关于避难者的信息。她说假期时家人出游所去的那个岛屿在二战期间人员全部被撤离了,连大人们都被强迫撤离。
老师温柔地指出孩子们不是从安格尔岛西撤离,而是被撤离到那里去,那个岛屿上满是从曼彻斯特和利物浦疏散过去的避难者,他们是来到了岛上,而不是离开那个岛屿。不幸的是,贾丝明变得非常沮丧。老师说她涨红了脸,叠起双臂,把头埋进去哭了起来。这个举动太不像以前的贾丝明了,我们都觉得很担心。我们最担心的不是她没能说出正确的历史事实,而是她过于在意自己的错误。我们很仔细地观察她,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事让她不开心,但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她好像不太愿意谈及在家里发生的事情。我们用尽办法也没能让她再次对假期的事畅所欲言。
罗伯特并没有分析自己孩子行为的习惯,但即便是他也看出了这件事完全不像是贾丝明的作为。她是一个吹毛求疵的孩子。他把信封放到床上,双手放到头下。她可能在想什么呢?贾丝明不可能弄错这个问题。他把苹果平板电脑拿过来打开,想一想,罗伯特,想一想。
“快点,快点。”他说出声来。为什么启动要这么长时间。当然了,这家破旅馆没有无线网络,他要依靠3G网络,这就更慢了。最后他终于打开了搜索引擎。
“二战期间的大撤离岛屿”他输入了这几个字。搜索结果出现在屏幕上,第一个搜出的结果是克里特岛,罗伯特排除了这一个。他们本来要去的是安格尔西岛,那就不可能跑去克里特岛,他们没有护照,而且那两个男孩也会说起飞行的经历。下一个搜素关键词是“被占领的海峡群岛”——这离家近了一点。根西岛撤走了所有的孩子,但也不可能是这一个,贾丝明也说到了大人。他继续看下去:“奥尔德尼岛当局没有跟英国政府直接沟通,建议撤离岛上全部人员,几乎所有人都撤离了。”
奥尔德尼岛,海峡群岛中的一个小岛屿,是英法之间海域里的一个小点。但为什么听起来如此熟悉?
罗伯特把平板电脑放到床上,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几个星期之前一个傍晚的事情。当时贾丝明有点奇怪,那一天他们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她表现得有点奇怪,他记不太清楚了。
是什么事情呢?他很确定是比利说了一些什么。他们当时在看一档野生动物的节目。罗伯特正在看报纸,当时比利突然说道:“看,贾兹,这是我们那个岛屿。”罗伯特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屏幕,但很显然那不是“他们”的那个岛屿,沙滩上的沙子颜色太白了。
罗伯特猛地坐了起来,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他之前看安格尔西岛海滩上的沙子时,那些沙子颜色非常暗,一点也不像奥莉维亚用手提电脑上的摄像头给他展示的景象。他抬起膝盖,倾身向前,抱住双腿,把下巴靠了上去。那档节目讲的是什么呢,贾兹的反应又有什么不对劲呢?
他闭上眼睛,贾兹当时坐在他右边的沙发上,奥莉维亚坐在她的左边。当比利提到“我们的岛屿”时,他抬起眼睛看向电视屏幕,感觉贾丝明和她母亲互换了一个眼色,贾丝明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微张开,但奥莉维亚轻轻推了她一下。他的目光从贾兹身上移到妻子身上。他记得妻子当时对他耳语了几句:“他是不是很可爱?他觉得每个岛屿都是安格尔西岛。也许我们要尽快带他去别的地方走走,让他知道还有别的沙滩,别的海岛。”他们当时还深情地对笑了一下,后来他就忘了这件事。直到如今。
那档节目到底讲的是什么鬼东西呢?该死的,当时他怎么就没有注意一下呢?不过是几个星期之前的事情。
他重新抓起平板电脑,登录英国广播公司的网站。他确定当时看的是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他们一般会在新闻播完之后打开电视。当时一定是工作日,因为最近的每一个周末他都在布置那个新露台,一直忙到天黑。他四处搜索那个节目,“找到了”,他说道,咧开嘴露出笑容。他找到那个节目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浏览当时的节目列表。罗伯特可以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他的手指徒劳地用力戳着屏幕,想要快点打开网页。
“就是这个——刺猬!”他怎么能忘了呢?弗雷迪还想要在花园里盖一个刺猬的窝呢,他依稀记得听到过他喋喋不休地跟奥莉维亚说这件事。
但这些并不是普通的刺猬,而是白色的刺猬。节目概要里提到,全英国能在野外找到这种刺猬的地方只有一个——奥尔德尼岛。
罗伯特把平板电脑推到一旁,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去。他感觉丢掉了肩上的一个大包袱,心里一阵高兴。他知道她在哪里了。
今晚睡个好觉,亲爱的,因为到了明天,我就要去接你了。
36
当苏菲告诉我罗伯特的事情——他是谁,我们上大学的时候他是怎么一直跟着我们的——这些话仿佛点亮了我脑子里的一盏灯。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一些可怕的想法进入了脑海,我不能让这些想法变得更强烈,因为我知道自己隐藏不了情感。
我原本真以为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来看我的公寓的那一天,在我的生活一片混乱的时候,他对我那么好。但原来一直以来他都认识我,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和丹纳什在一起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苏菲跟我说有一个男人跟踪我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有听进去呢?我以为是她在夸大其词,而我也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存在,我眼里只有丹。
苏菲的洞察力比我好多了。她会观察别人,对此有强烈的喜好,并打算好好利用这一点来帮助自己发展事业。我决不会在一个派对或俱乐部的人群中发现罗伯特,但苏菲可以注意到那些只盯着一个方向看的人。我当初真应该听她的。
直到现在我才相信她的话,直到现在我才懂得回顾当时,看到当时摆在面前的事实,要是我当时注意到就好了。我怎么能忘了那个从酒吧独自回家的夜晚?自从和丹搬进公寓同居之后,我就经常走那一段路,路过一个公园的时候,我看见里面的秋千正在轻轻摆动,那是一个寒冷无风的夜晚,我当时很肯定自己被人跟踪了。我可以感觉到有一双炽热的眼睛正盯着我的后颈,我开始跑,不顾一切地往家里跑去。
我很肯定跟踪我的人就在身后,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来越靠近。当一个黑影从一棵树后面走出来抓住我的时候,我感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那个人是丹。他回到家发现公寓里空无一人,于是出来找我。看到我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他就想去沿途查看每一条车道,看看跟踪我的人是不是藏在哪里。但我太害怕了,只想回家去。他在我身后的阴暗街道上没有发现任何人,最后我们就以为这完全是我的臆想。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晚上独自走回家过。
那个人会不会是罗伯特?或者也可能只是一个躲在公园树丛里的性变态。反正我是无从得知了。
罗伯特在我开始出售公寓的第一天就来看,这是不是巧合?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这完全就是他接近我的计划的一部分。
我已经在这个男人身边躺了几年了。他了解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但一直以来,他都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当苏菲把她记得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之后,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我开始认清事实。我觉得心里一阵憋闷,向上帝祈祷希望自己不要病倒——我无法停止去想我那两个漂亮幼小的儿子。我怎么能希望自己从未见过罗伯特呢?那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出生了。
我要离开他。我们在一起的全部生活都是一个谎言,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他对我的那些威胁。如果还有一线逃跑的希望,那我就要认真地计划,没有钱和自由的情况下,这件事并不那么容易做到。
但我们做到了。我们到了这里,我们安全了。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