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他们全都悲伤地看着我,罗伯特抱住我的肩膀,我记得我丧气地甩开了他。我不想要安慰,只需要有人相信我。
显然不仅仅是通气孔的问题。在那无可否认已经老旧的热水器暖气管上发现了一处坏掉的连接点,有毒气体就是从那里泄漏的。他们说得却好像错全在我父亲似的。
我记得当时我像被卷入一团黑色的雾气中,双腿发软。有人抓住了我,把我扶到沙发上——我已经记不得那个人是谁了——但我还是从完全崩溃的状态中奋力回过神来,我要设法让警察承认他们是错的。
那个时候,感谢上帝让罗伯特出现在我身边,虽然我并不想要他给我拥抱和安慰。警察毫无用处并不是他的错,罗伯特是唯一能让我保持理智的人,即便身处那样的混乱之中,他还提醒我要给贾丝明喂食。
当我争论到词穷的时候,他代表我向警察道歉。我不想让他那么做,但对他们大喊大叫并没有什么用。我要接受没有谋杀证据的事实,而且也没法想到有哪一个人希望我的父母死去。
那名督察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我肯定这一点。我听到了他与调查犯罪现场的技术人员的谈话。我走到他们聚集的杂物间的门口,听到督察让技术人员把所有东西再重新检查一遍,确保没有人来过。我想爸爸或许有可能把通气孔给堵上,但是电池的事情怎么也想不通,除非我父亲突然之间性格大变,或者是得了早期老年痴呆症。
想到那一晚要住在他们的房间里,我害怕起来。我能在父母数小时前刚刚死去的房子里睡着吗?我觉得我做不到。我再也不想回那个令我伤心的家里,但我已经不是公寓的主人了,而最好的朋友正在中东的某个地方,于是我只能贴着墙壁向下滑落坐到地板上,双臂环抱住双膝,不停地哭。我听到那个警察问罗伯特知不知道谁可以帮我,他告诉警察说不用担心,他会把我带回公寓——那时已经是他的公寓了——会亲自照顾我。
那位警察听说罗伯特愿意为我做那些事时看起来很惊讶,如果当时我思维清晰,应该也会感到惊讶。但当时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蜷曲在床上继续哭泣,想要把痛苦锁在自己心里,因为如果它跑出来,会使我粉身碎骨。于是我就让罗伯特全权负责了,他已经证明可以和贾丝明相处得很好,而且还那么细心周到。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先是丹,两个月之后紧接着又在父母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变得完全麻木也不足为奇了。我很感激罗伯特,深深地感谢他。所以六个月之后,当他求我嫁给他时,我同意了。那是最轻而易举、显而易见的事。
我当时是多蠢啊,直接走进了他设的陷阱。牢笼的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45
一天快要结束,汤姆已经准备好回家了,他需要时间安静地思考。家有一种安静的氛围,他第一次来看房子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一点了。他的母亲过去常说,房子会吸取住在里面的人的性格,他以前总是毫不留情地取笑这种说法,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这栋房子一定曾经见证过非常幸福安宁的时光,而这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当然他在柴郡已经有了一栋小屋,在悠闲的周末偶尔去一下是很棒的,特别是女儿露西可以跟他一起去的时候,但每日上下班来回的话就有点太远了。如果交通通畅,八十多公里的路程没有问题,但曼彻斯特周围的道路在高峰时段经常水泄不通,而他需要在必要的时候能快速赶到总部。
他花了好些时间才找到这栋房子,在伦敦住过后,他不准备再找一个冰冷的外壳当成自己的家,而且随着露西慢慢长大,她可能希望有更多时间待在曼彻斯特——有商店、电影院以及跟朋友相聚的场所。他的脑海里冒出“俱乐部”这个词时战栗了一下,谢天谢地他还要再过几年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他打算在可预见的未来都待在曼彻斯特,既然钱不是问题,他就决定买一栋房子。这房子给他一个人住是太大了,但他一见到就爱上了。这是在曼彻斯特南部的一栋红砖半独立式住宅,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爱德华七世时代的风格,从一开始就吸引了他。房间很宽敞,天花板很高,客厅的两扇凸窗还保留着原先的彩绘玻璃,前面还有拱形装饰。门厅大得足以放下他的办公桌,还带有一个小壁炉,让这里成为一个温暖舒适的工作场所。两个矮书架上塞满了各种著名小说,而门口条纹状的地板上铺着色彩鲜艳的地毯,让人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他打开前门跨进房间,感觉紧绷的四肢放松了下来。他把公文包和钥匙放到桌子上,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朝厨房走去。这是一个晴好的六月傍晚,外面天还亮着,于是他抓起一瓶冰啤走到了花园。
汤姆不是很喜欢园艺,内心深处,他觉得今后可能会对种植水果和蔬菜感兴趣,但仅仅是为了拿来做菜。他付钱请了一个园丁来全权管理,这令人羞愧,却是必要的。如果他不走捷径,每天下班以后就都要拿着割草机和除草叉干活,那样他就没时间陪露西或利奥了。
汤姆站着环顾被修整得十分漂亮的花圃,想起柴郡小屋被非法入侵的事,还想到了杰克。如果没有杰克,他绝不可能有钱买下这栋房子或是柴郡的那栋房子,而且还得供养似乎觉得自己毫无义务去上班以维持生计的前妻。有时候他在想,如果没有杰克的钱,该如何应对这一切,但如果能换回哥哥,他很乐意住在客卧两用出租屋里。
但汤姆无法想象的是,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得到杰克的资料,他已经过世四年了。汤姆刚刚才从律师办公室取回那些资料,本打算在休年假的时候翻阅,但那段假期提前结束了,他意外地得到了在曼彻斯特担任总督察的工作,所以没时间去看资料。据律师说,杰克的房产状况良好,而这些又仅仅是个人资料,所以并不那么紧急。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段回忆。杰克去世时,他的女朋友曾试图宣称她是巨额财产的合法继承人。杰克的遗嘱很明确地说明他的钱是要留给汤姆的,他女朋友梅丽莎曾来争夺过这份财产,但失败了。她跟杰克在一起才约六个月,看起来很不像杰克会选中的人。杰克是一个有点发疯的天才,需要一个安宁平静的环境。梅丽莎让汤姆想到了缅甸猫——性感,美丽,喵喵地叫着,蹭着你,急切渴望着关爱,直到她被惹恼了,才露出一口毒牙。实际上,汤姆记得他曾问过杰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在遇见梅丽莎之前,杰克曾经和一个叫艾玛的女人保持了几年的恋爱关系。艾玛跟梅丽莎是两个极端,她的笑容可以点亮整个房间。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看起来坚不可摧,后来他似乎突然间失了魂魄。
当遗嘱的条款被公布的时候,梅丽莎来争夺杰克的钱,但失败了。她说即使不能得到那笔钱,也想得到杰克的某些东西,并向律师申请把杰克的资料给她。律师拒绝了她,汤姆也把这件事彻底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不知什么原因,汤姆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史蒂夫?我是汤姆·道格拉斯。很抱歉打扰你,我想请你帮个忙。”
汤姆让史蒂夫回到小屋里,从藏钥匙的地方取出备用钥匙,把所有资料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是有这种感觉。这个案子一结束,他就要投入该花的时间去翻阅那些资料了。
汤姆答应史蒂夫近期找个时间出去喝一杯,然后挂断电话,把关于杰克资料的所有思绪都抛到脑后。他要开始工作了。一整天他都在为跟奥莉维亚·布鲁克斯的父母之死有关的事情而烦恼。他走到大厅里拿起公文包,把里面的文件拿了出来。
46
医生建议苏菲的母亲在医院里再住一天时,苏菲松了一口气。她有很多事要做,如果把母亲单独留在家里,她会非常不放心,那个可怜的女人可能从此以后都会生活在恐惧中。
苏菲叫了一家安防公司来家里,他们建议在她母亲的床边安装一个应急报警器,还要把耶鲁电子锁换成五级的,这样苏菲出门的时候就可以确保门是安全的,至少如果罗伯特·布鲁克斯再来拜访,也会遇到一些阻碍。
但苏菲觉得他不会再来了,他是一个有任务的人。苏菲希望丽芙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行踪,运气好的话,她可以永远躲开罗伯特。丽芙无法再回到没有任何自由的生活里,在那样的生活里,每一天的每一分钟都被一个疯狂到会通过构思和计谋把她留在身边的男人密切观察着。罗伯特看起来也是一个会使用暴力的男人,虽然目前为止苏菲还没有发现他曾动过奥莉维亚一根汗毛,只是还没有而已。
与此同时,苏菲还有几件事要做,其中之一就是要给一些人提供的服务支付报酬。她已经付清了用林恩·梅多斯的名字制作假证件的那一部分费用,是货到付款的。但那些视频不一样,它们是通过远程编辑上传的。
苏菲想不出她会出于什么原因被发现或被人认出来,但在曼彻斯特刚刚复兴的北区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前行时,她一反常态,紧张无比,不时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上几眼。不知为何,这条小巷子似乎在重建过程中被遗忘了,缺少了周边地区那种令人兴奋、富有创造性的氛围。她并不是喜欢幻想的人,但总觉得那些黑暗的玻璃窗后似乎潜伏着一张张苍白的脸孔,正看着她,想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夜幕刚刚降临,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特别是在她并不适合打斗的情况下。她瘸得很厉害,对任何想找人打架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很容易对付的目标。
她走近一扇暗棕色的门,门上的旧漆已经剥落,墙上只有一个门铃,没有名字。她按下门铃等着。
似乎过了很漫长的三十秒钟,她听到一阵嗡嗡的响声,然后咔嗒一声,门打开了。没有人叫她报上名字,但她知道自己正被监视着。斯图亚特在确认来人的安全性之前不会放任何人进去。
她艰难地走上两段黑暗的水泥楼梯,每走一步,那条伤腿上被刺中的伤口的疼痛似乎都会直接传导到头上来。罗伯特·布鲁克斯这个王八蛋,该死的怪胎。走到楼梯顶上时,她停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她精疲力竭的不是这一段爬楼运动,而是疼痛。汗水从前额滴落下来,她恼火地为自己的脆弱咂了咂嘴,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把脸颊擦干。
恢复过来后,她推开了另一扇门,来到斯图亚特幽暗的工作室。尽管楼道已经很暗了,这里的黑暗程度又提升了一级,唯一的光线来自被斯图亚特的脑袋挡住了一部分的显示器。他没有转过头。“钱带来了?”他问道,手里还在继续转动编辑仪器的控制器。
“我来这里还能为别的事?”她也用同样轻蔑的语气回答道。
她继续朝房间里面走去,可以看到斯图亚特那被闪烁的屏幕照亮的脸。那双大而突出的眼睛像是要从头上瞪出来似的,那是他身上唯一大的地方。他就像一根小树枝一般瘦弱,脑袋像一个倒三角形——上面宽宽的好用来安放眼睛,向下越来越窄,延伸到尖尖的下巴和紧闭的嘴。油腻的头发耷拉在宽大的前额上,还有一部分像女孩子一般被夹到耳后。他一只手转动着控制器,另一只手则抠弄着下巴上一颗看起来令人恼火的青春痘。
斯图亚特是最顶尖的,苏菲很肯定他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被要求做的事。他在女王陛下监狱外的生活要依靠他的守口如瓶,因为他落在苏菲手上的把柄要远多于他所掌握的她的。苏菲本可以迫使他免费为她做这件事,但那样他有可能会在做事的时候设下陷阱,而且付钱给他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靠在墙上,让那条受伤的腿不承受重量,看着他施展魔法。虽然他是一个完全不吸引人的讨厌鬼,但她还是被他的技巧迷住了。他可以准确地选出需要的地方进行完美的编辑,而且速度之快让她屏住了呼吸。
“你做得很好,斯图。很完美。”
“当然。”他回答道,眼睛根本没有离开屏幕。
“你觉得警察要用多长时间才会发现?”
“这完全取决于他们是否找到了厉害的人来处理。他们当中有些人非常机灵,有些人完全就是饭桶,就算把东西塞进他们的屁眼,也发现不了明显的不对劲。”
“嗯,我想我们只能等着看了。”苏菲回答道,心里却想这些视频必须起作用。
“我必须得说,有的人真是非常聪明。”斯图亚特说道。
“怎么这么说?”
“那一组镜头里有很多细微的东西。那个水仙花瓶是个启发,它不在屏幕正中间——不是那么明显——但确实在那里,一个专注的聪明人是会发现的。第二天花就不见了,第三天它们又在同样的地方出现了。还有那些衣服——即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做剪辑的女孩,我相信也会在很多地方犯错,更不要说是之前从没做过这种事情的人了。”
“也许是买了《教傻瓜学剪辑》之类的书吧。”苏菲轻蔑地说道,靠着墙撑起身子。
斯图亚特转过头看着她,用好奇的语气问道:“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我他妈的不知道。我是瞎说的,你这个笨蛋。”苏菲嘟囔道,“不管怎样,天才,这是给你的钱,全在这里了,还有一点额外的奖金,因为你干得真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