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小津屋家业巨大,由贯助继承。他是长子,这理所当然。换句话说,贯藏是多余的。既然是多余的,还不如干脆别要我——打从生下来开始的这二十多年,贯藏总这样想。
哥哥死时——当然了,他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也不欢喜。再怎么厌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可他没有流泪。他看着无力地张着嘴、如同没得到喂食的狗一般丑陋地死去的哥哥,只感到一丝恐慌。随后便觉得活该。接着,这一想法又令他恐慌。哥哥是个碍眼、碍事、只要存在就让人忍无可忍的人,哥哥在的时候让人厌恶,不在了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然而,父亲疯狂了,疯狂到连葬礼也没能好好办。法事晚了四天,还是贯藏办的。父亲卧病在床。
在贯藏的记忆中,那是去年十一月。然而那其实——
是前年呀。文作道。
“真是残酷啊。”
“你指什么?父亲吗?”
是贯助少爷的死。文作略带讶异地说道。
“哦。”哥哥的死,那确实是残酷的。
“据说,好像……是入室行窃?小的那时候还在奈良,细节就不知道了。”
“被偷走了三千两吧?”林藏接话道。“我那时在天王寺,小津屋的事当天就听闻了。”三个千两重的箱子,还有一只茶盏。“真是一大笔钱啊。最要命的是,本该继承家业的人也丢了性命。而且,连老爷子最后也没能躲过一劫。”
父亲——没能躲过此劫。钱根本无所谓。被偷了,只要赚得更多就可以,贯兵卫这样说过。只要用钱能买回来,要多少都行。去给我买回来,去把贯助给我买回来啊!
癫狂。他心里居然也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儿子的性命,不,是贯助的性命。不是贯藏,而是贯助的性命。因为父亲曾让贯藏去死。不中用的东西都去死,注定要失败的都去死,他不知被这样骂过多少遍。如果死的是自己,父亲该会不痛不痒吧。
老爷因此事伤心欲绝呢。阿龙带着哭腔说道。
“父亲是很看重哥哥。只看重哥哥。”贯藏说。事实就是这样。“他心里肯定在想,如果我能代替哥哥去死就好了。那个恶鬼。”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阿龙瞪大了眼,那张脸好似娃娃一般。“少爷……您好像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什么从前的,我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改变过。还是说,在……”在贯藏回忆不起来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吗?
文作的脸扭曲了。“少东家,不对,现在都是东家了。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都说了不记得了!告诉你,再怎么样,我还是替悲痛的父亲着想,尽心尽力了。给大哥办了丧事,还替一病不起的父亲将这个店管理得井井有条。可结果呢?竟然说我自作多情,我竟然被责骂了!”
根本就没打算把店交给你。贯助的丧事还没完,你做什么生意!你就没有骨肉亲情吗?贯助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贯藏,你……老子的家业绝不交给你!一文钱都不给你。这算什么?
“父亲,他讨厌我,一直厌恶我。否则,他怎么能对亲儿子讲出那样的话?给哥哥送终的可是我,葬礼可是……”不对,那个时候,樒草……
才不是那样啊少爷。阿龙道。
“什么不是?告诉你,我可是被赶出了家门!从年末哥哥死时起,到年初三月,保护这个店安然无恙的人是我!结果他还说我多管闲事,说我做得不好,百般刁难,万般责骂,最后竟把我赶了出去!”赶出去了啊!贯藏重复着。“赶出家门,不就意味着断绝父子关系么?”
“那早都是过去的事啦,东家。”
“没过去……”不是吗?
“对于辱骂少爷,还跟您断绝关系的事,老爷不是后悔万分,已经跟您赔罪了吗?”
“父亲他……”向我赔罪?“胡说!”
“不是胡说。当时不是……哦,原来是这样……真可怜,重要的部分都不记得了。”文作道。
“重要?”
“嗯。是吧,阿龙?”
“嗯。去年春天,少爷走后,店里的人跟老爷……提意见了。”阿龙说。
“向父亲提意见?”做出那种事来……“是谁?是谁做这种傻事?”
所有人。阿龙回答。
“所有人?”
“店里所有的人,都做好了被辞退的心理准备,由前任番头代表,向老爷进言。”
“喜助?那结果……”
“老爷说,提得好。”
“你说什么?”
“老爷说,提得好。要是没人进言,自己就该走错路了。”
“那老头子……”难以置信。被殴打,被赶出家门——在贯藏的记忆中,这些都还是昨天的事。“你是说,父亲因此而跟我道歉了?”
“是。老爷在您面前跪下,让您回来呢。”
“跪下?在哪里……”我在被父亲赶出家门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在青楼里啊。文作道。“东家,离开家后,您不是去了和泉楼吗?据小的所闻,老爷就是在那和泉楼的大门口,给您磕头赔罪的呀。他还对您说都是自己的错,求您原谅他,快回家来呢。”
那、那贪得无厌的恶鬼……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贯藏说。
文作又道:“可是……”随后三人对视了一眼,文作的视线落在佛龛的牌位上。“小的被叫来这里做事时,您二位看上去并不像是曾有过节的样子。”
对了。这个完全看不出年龄的小个子,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
小的是被东家您给捡回来的呀。文作道。
“我……你?在什么地方?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小的昏倒啦。昏倒在这家店的大门口,被您给救了。听说我没有去处之后,您说店里正缺人手,要我留下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