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合一?林藏顺着丰二郎的话茬问道。
“就是类似默契一类的东西。”
“默契……”
或许真的有吧。
“嗯,通俗些说,完美地操控人偶时,人形使和人偶合为一体。人偶是躯体,我们是心灵。每当那种时候,我们自身就不存在了。”
“哦?”
“观众看不见我们,那正是因为我们并不存在。所谓完美的操控,便是人形使被吸入了人偶的身体里,作为它们的魂魄而存在时。”
那究竟是怎样的?林藏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那是……按您刚才所说,怎么说呢,算是倾注灵魂?”
“嗯……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语去表述。”丰二郎回答,“反正,大师如果操控好的人偶,他所……倾注的灵魂……会残留在其中。”
“残留在人偶里?”
“我是这样认为的。其实,真正完美演出时,感觉就像灵魂被抽取了一半,那是因为……一部分留在了人偶里。”
“一旦有了灵魂,人偶也会自己行动,是吗?”
“或许真的会自己行动。不,在我看来,会自己行动一点都不奇怪。我是这么觉得。那并不代表人偶会擅自行动。就算行动,也是因为人形使的意念留在了它们的身体里。它们只是在重现白天舞台上的行为。”
“人形使的意念?”
是的。丰二郎回答。“从前,有一位名叫野吕松三左卫门的人形使。说到野吕松,曾因使用黑脸的野吕间人偶而获得好评的堪兵卫十分有名。三左卫门或许就跟我讲的那种情况一样。曾经有人从他使用的人偶身上跨了过去,不久那人就患上了疟疾,怎么都好不了。后来他跑去向人偶赔罪,竟然立刻就痊愈了。这件事后来被作为不能对人偶不敬的例子广为流传,大家都深信不疑。我倒是觉得,真正产生恨意并报复那个人的,是三左卫门本人。”丰二郎说道。
“为什么?”
“我再说一遍,人偶只是个物件。当然,作为演出道具必须要慎重对待,从上面跨过时万一有个闪失,就踩坏了,所以自然是不跨为妙。可就算被人跨过,人偶不会有什么想法,没有可以思考的心。”人偶被别人跨过,生气的是人形使。“我觉得那是因为自己的人偶不被人当回事,心里生气,所以才诅咒了那个人。”
“有道理。”林藏沉思道,“那么……八年前的人偶之争……”
“没错,那是一场完美的表演。即便现在,闭上眼睛还是能回想起来。人形使完全消失了,只有人偶。判官。师直。各项准备,表演手法,一切都无可挑剔,简直是传说一般的表演。我觉得,正因如此……”
“前代丰二郎大人和前代巳之吉大人的灵魂才留在了人偶里?”
是这样吗?
“那件事我也不清楚,但听说头一天晚上挺诡异的。大半夜里,乐屋又是传出嘀嘀咕咕的声音,又是发出好似老鼠来回跑动般的动静。负责服饰的人怕老鼠咬坏人偶的头就麻烦了,便跑去查看,结果……”
“人偶自己动了?”
丰二郎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盐谷判官的人偶——用那颗头制作的人偶——掉在了地上。当然,原本肯定是摆得好好的。从那以后,人偶之间互有争斗的说法就传开了。第二天早上我们也去乐屋查看了一番,只能说跟之前收拾好的时候比,稍微有些凌乱而已。”
“没有发生昨夜那样的情况吗?”
昨夜,人偶那碎裂的脸。“不,没那样的事。当时的公演很顺利,评价也非常高。被迫中止的,只有千秋乐(演剧表演的最后一天被称为千秋乐。)而已。”
那一天,最后的那一天。最先进入乐屋的是谁呢?“发生了什么事?”
“场面很混乱,像这次的恶作剧一样混乱。人偶散落一地。”高师直扑在盐谷判官身上,举着刀,像是要砍对方。刀掠过了判官的脸颊——那把刀。“躺在判官身下的是我师父,一代丰二郎。那把刀正刺在他的咽喉上。”那把本不可能刺到人的竹刀。
您先打住。林藏打断了丰二郎的话。“那刀是道具而已吧?怎么可能刺进人的咽喉?弄出点擦伤倒还有些可能。”
“可它就是刺了进去。一代丰二郎断了气。”
“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奉行所的人也很头痛。唉,你想象一下自己正在操控人偶,突然有把刀从对面向你的人偶刺过来。”丰二郎伸出手臂。“人偶肯定是这样一躲。人偶躲得好,可后面呢,后面是本不存在的人形使。”
没错,是本不存在、人偶的眼睛看不到的人形使。“就这样,顺势就刺上了。大致情况应该就是这样。”
“他替人偶死去了?”
“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官府的人来了,捕头也来了,演出自然得终止。客人也闹,人挤作一团,两三天都静不下来。过了很长时间,葬礼一直没办成。”
“凶手呢?”
“没有。”
“没有?被抓走了?”
“怎么可能被抓走呢?凶手……”不在舞台上,舞台上只有人偶。“是高师直。”
瞧您又说傻话。林藏坐直了身子。“刚才您不是说过,人偶不会擅自行动吗?那是需要注入灵魂的,也就是说……”
“对啊。那是前一天演出时巳之吉,前代米仓巳之吉的动作。”
“可如果是那样,师直不应该拔刀呀。”
“是不拔刀,拔了就不成戏了。松之廊下就是这样。是盐谷判官砍伤师直,在正常情况下。”
“这一次不正常?”
“是。那次的演出不是逼真,而是已经升华为真实了。”
我不明白。林藏道。“那次演出时发生了什么?”
“试想一下。如果忽然有刀往你头上劈过来,你为了保命,会怎么做?是逃跑,还是正面抵抗?不管选择哪个,都要有赌上了性命的决心。难道要等着被砍伤,哭着喊着向对方求饶吗?武士必然要选择抵抗。所以那时候,受到攻击的师直抓住判官的手腕,硬生生地挡了回去!”
“那、那不是跟剧本对不上了吗?这样一改后面就要乱套了。”
“但是……对上了。当时是完全吻合的。两位大师的技艺配合得天衣无缝。不光是这样,太夫唱的净琉璃,还有太鼓,所有的部分都配合得无比完美。挥刀砍下,手腕被擒,大喝一声推开对方,唰地转身踢脚,接着要让对方再吃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