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慕容泽带他来到太庙前面,旁边早跪满了文武百官王亲贵胄,各色仪仗次序排开,场面恢弘壮丽。石砌的九十九阶高耸入云,代表着九九归一,天下大统。
太庙为本朝社稷祭祀之地,一年分春秋两次行祭祀大典,由太常操持。届时上供牺牲太牢,皇帝与朝臣行礼三献,致斋三日。
慕容泽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登上最后一阶时,看到皇帝正准备在坛前行礼,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带着林昱下跪行礼。
坛前立着一位仙风道骨长须美髯的道人,他身着灰色宽松道袍,外面的玄色鹤氅上缝着竖立轻柔的大羽,给人一种下一刻就要羽化飞升直奔仙界而去的错觉。世人皆知他是上阳观的天机道长,数年前皇帝开始沉迷方术,宰相应鸿桓举荐了他,皇帝接见此人之后便整日与其钻研炼丹养元之术。后特建造上阳观供其居住,皇宫大内任其自由行走,皇上对这位天机道长的宠信程度可见一斑。
皇帝领着群臣下跪,拱手向天,口道:“愿社稷之神佑我大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愿今科顺利,朝廷增添英才。”
天机道长转身扬了扬手里的佛尘,伸出两掌相搓两下,那掌中立刻闪现莹莹蓝光。他手托神火,自上而下俯视跪在身前的皇帝,扬声念道:“昊天上帝,元气广大。天子神力,感生五方。”
皇帝与群臣看到此番情景,都禁不住想擦擦自己的双眼。皇帝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道长神力,非凡人所及。朕有幸得道长相助,必然称心如意,早日寻得灵药位列仙班。”
天机道长行了一礼,谦恭道:“皇上以虔诚之心潜心修道,他日必有所获。”
社稷大典结束之后,皇帝要天机道长伴驾昭阳宫,共研道法。
慕容泽,也就是二皇子赵廷泽,带着林昱出了太庙,路上突然停下向他问道:“这天机道长还真有两下子,把父皇唬得深信不疑,现在父皇眼中,江山社稷还不如练炉丹里一颗仙药重要呢。方才天机那厮唰唰两下子手掌生出火来,我想了良久,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林兄可看出什么门道来?”
林昱一直垂首跟着他的步伐行走,他猛然停下,害得林昱差点撞上他的背脊。
林昱稳住身形,看看四下无人,于是抬首回道:“其实这也不难,那天机道人许是在手掌中涂上湿面粉和磷粉,手掌相搓生热,磷粉易燃,且不伤手,故成其效。不过,他的手法倒是熟练隐秘,连我都未看出一丝破绽,若不是后来刮来一阵风,我闻到磷粉燃烧的气味,恐怕也觉得那道长真有什么神力。”
赵廷泽长长哦了一声,连声道:“原来如此,这个天机道长果然是个骗子。”
“世间奇技淫巧多矣,殿下可是要将此事告诉皇上?”林昱问道。
赵廷泽负手踱了两步路,摇头道:“父皇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我去说了他也不信,只会自讨没趣,还是算了罢。”
二人出了皇宫,赵廷泽命人送林昱回了状元客栈。
第33章 试子
林昱长腿迈进客栈,正要穿过大厅往后面的独立客房走去,一阵哀转嗟叹的琴音没入耳际,他循声看去,有一长袍巾冠的书生正端坐在厅堂西北角一盆兰花的后面抚琴。
透过兰花修长细叶的缝隙,庄辞紧锁着眉头,专注地闭目抚琴,全然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氛围中,把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林昱听那琴声如潇潇冷雨落在心头,又如凛凛寒风扑面刺骨。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昱侧首一看,是苏闻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
“庄兄下午不知去了何处,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闷声弹琴,晚饭也没唤小二准备,苏闻甚是担忧。”
林昱道:“庄兄的琴音之中满是痛心哀伤,与昨日弹奏的意境大相径庭。”
苏闻微转过头,一脸敬佩道:“林兄还懂得音律,想来也是一位风雅之人。我只是觉得庄兄的琴音缭乱急促,许是考前太过紧张,又或者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苏闻耳拙,并不能从中听得出什么意境来。”
林昱开口欲言,突然听见“铮”的一声,是金玉断裂的声音。二人扭头看去,庄辞面色微怔,悬在琴上的手簌簌颤抖,几滴鲜血滴落在琴上。
林昱与苏闻看到此番情景,忙上前询问。苏闻关切道:“庄兄你这怎么了?”
庄辞把受伤的手掩在袖中背在身后,强颜含笑道:“我无事,二位无需担心。”
谈话间,许宗群与几个试子簇拥着周成跃走了进来,周成跃面颊绯红,步子微跄,应是喝了不少酒。
这几个人都是住在状元客栈的今科试子,多半都是出身寒门,有些人是打肿脸充胖子拿出全部家当,住到这京城第一的状元客栈,只为结交中榜指望比较大的试子,在京中混个脸熟,好为下次科举积攒人脉。而周成跃则是他们当中文采出众又家境殷实些的,试子间私下传言他是今科主考官礼部尚书郭文斌的远方亲戚,今科进士榜单上必然少不了他的名字。因此,这些人都喜欢围着他转,哪怕挤破脑袋巴结到他的后脚尖尖也是好的。
周成跃抬袖甩开扶着他的许宗群,把额前散落的一缕头发用力往后一撩,恣意道:“这牡丹坊的花魁就是够味儿,若不是后日就要开考,我就不是光喝个茶听个曲儿这么简单了,啊哈哈哈哈…….”
许宗群本是好意扶着他,倒被他如此对待,心中难免忿忿,便站到一边不再上前,到口的劝说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去。
许宗群离开后,立刻有人涌到周成跃身侧,附声道:“周兄可真是才思敏捷文采非凡,光是骑楼赛诗这一项就打败了一众才子,更不肖说打茶围中聊的茶叶典故写的字,能被红渠姑娘相中的,周兄可是京城独一个啊!”
“周兄是大才之人,今科榜上必然少不了周兄的名字。”
“待周兄金榜题名之后,再去牡丹坊一亲芳泽,可不就是双喜临门了吗?”
周成跃被这些溢美之词团团围住,脸上春风得意,已然沉溺在状元及第与佳人入怀的美事之中了。
“洁身自好,德才兼备,才是读书人应有的品格。开考前还去烟花柳巷找快活,真是读书人的耻辱!”苏闻实在看不下去,在一旁扬声嗤道。
周成跃不悦地侧头看向他,眼中似淬着寒光,却仍平静解释道:“苏兄说笑了,周某今日去牡丹坊并不是寻什么乐子,只不过是想锉一锉京城第一花魁的锐气,若是苏兄嫉妒周某的才学,也可去牡丹坊会一会那什么花魁娘子,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你……”苏闻气不过,正要上前争辩,庄辞拉住了他的袖摆,对他摇了摇头。
周成跃抬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襟,又道:“烟花女子只不过是下贱娼妓,管她什么红渠红廖的,送给周某周某还嫌污秽呢。”
忽一人影上前抓住他胸前的衣领,愤怒道:“不准你侮辱她们!”
周成跃抬头迎上庄辞怒火冲天的目光,一愣之后便也动起手来,与他打作一团。
周围的试子见状赶紧拉架,两拨人分别拦腰截住打得热烈的两人,掌柜站到两人中间,连连拱手向两边施礼劝道:“请二位给老朽一个薄面,此事到此为止,若是闹开了,传到主考官的耳朵里,必然对二位的前途有所损害。”
掌柜出面说和后,周成跃先消停下来,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在一帮试子的众星拱月下朝自己的客房去了。
这厢庄辞也垂下手臂,从林昱苏闻二人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叹息一声道:“谢谢二位仁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言罢,他就转身朝二楼客房走去,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林昱与苏闻面面相觑,皆是疑惑不已。
翌日清晨,林昱起身洗漱之后,出门路过一楼大堂,掌柜正在看账本,偶尔噼里啪啦拨动手旁的算盘珠子。
他觉得今日客栈里与往常大不相同,异常地静谧,于是转身回来,好奇问道:“敢问掌柜的,今日这大厅之中怎么静悄悄的,与平日很不一样啊。莫不是小生起得晚了,错过了什么热闹事。”
李掌柜停下了手中事务,抬眼道:“呦,是林公子啊,现在辰时尚早,您哪里算起得晚呢。”他环视一下厅堂和楼梯之上的一间间客房,道:“明日是开考之日,试子们今日都在自己房中休息温书养精蓄锐,饭菜都是让人送过去的,每年都是如此,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林公子您开考前日还去街上闲逛,如此轻松悠闲好似无事一般。”
林昱微微一笑:“诗书文章并非一日而就,与其闷在房中,倒不如出门散散心,以平常心应对考试,才不至于紧张焦躁。”
李掌柜点头:“倒也在理。”
《莲心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