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她的身下开始流出一摊血来,从她的膝盖处向外面流出来。
  我们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驼背道公突然大叫一声,说出事了,出事了!
  他扔掉手中的卷烟到地上,原本驼着的背竟然咔嚓一声,变直了,人一下子长高了一倍。
  他冲到妈妈面前,扶在她肩膀上,往后扶起她的身子。
  妈妈一碰就倒了,身子保持着叩头的样子,眼睛瞪着,胸前出现了一个血窟窿,正冒着血出来。
  驼背道公大叫:“她死了!刘宇,符录!”
  刘宇却是不急不忙,慢慢地从印有红色五角星的绿色书包里翻出一张黄色符录,递给驼背道公。
  驼背道公骂道:“就不能快点?!”
  然后接过那张符录,回身就向那只血乌鸦拍下去。
  但那只血乌鸦振翅一飞,飞溅起一片血雨,从道公的头上飞掠过去,然后“哇哇哇”三声叫,出厅堂而去了。
  驼背道公看着它消失在黑夜里,急得语无伦次,说这次完蛋了,不该听李大宝掺和进来,出事了,出大事了这次,一世英名全毁了……
  父亲却突然大笑起来。
  我看着父亲,不知道他为何发笑。妈妈死得那么惨,父亲为何还发笑?
  那个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什么回事,甚至都没有一点伤心,似乎所有的伤心都给了姐姐。至于妈妈的死,我竟然没有任何悲伤。
  驼背道公也怔怔地看着父亲。
  父亲走到妈妈身后,抬起右脚一踢,踢中妈妈的屁股,妈妈侧身保持着弯弓的样子。
  父亲低头看了看,确认妈妈已经死了之后,又是哈哈大笑,说你这个恶毒的婆娘,果真得到报应了,哈哈哈,还有你,驼背刘,迟早你也逃不了!
  父亲的话令我和刘宇都惊呆了。
  很显然,父亲对于今晚发生的事似乎早就有了预感,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今晚的事情。
  “你赢了。商八,你是不是把女儿葬在了那个乌鸦嘴上?你也太狠了吧,你这样一来,这整个村,就没了!”
  驼背道公面色铁青,瞪着父亲。
  父亲哈哈大笑,说没了才好,没了好啊,全死光才好。
  父亲叫商福安,在村里的同宗兄弟里排名第八,因此村里人都叫他商八。
  我没听懂。但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并且还和姐姐的坟地有极大的关系。
  妈妈死了。心被掏空了,整个胸腔空空如也。
  后来大家都说就是被那只乌鸦直接穿过胸膛,把心吃了。
  可一只小小的乌鸦如何能那么快就吃掉一颗人心?这让大家都想不通。
  当晚驼背道公带着刘宇就走了,连妈妈的后事也不做了。
  他们走后,邻居们也知道了,过来看了看,都被吓跑了。
  大伯二伯也过来了,大伯母和二伯母也过来了,阿齐也跟来了。他们几个伯母给母亲换上新衣服,然后上了香,叩了头,听完父亲兴高采烈的描述,他们摇着头也走了。
  最后一批人来的是李大宝和王神婆,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政府官员模样的人,很认真地检查着妈妈的伤口,不停地抽烟,一句话也没说,三个人也点上香,对着妈妈的尸体叩头,然后也走了。
  我一直跪在妈妈的尸体前,妈妈的身下是一张席子,还是大伯母和二伯母从老妈的床上扯下来的。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流下一滴泪水。有时看着妈妈沉睡的样子,反而觉得现在的妈妈才像我的妈妈。
  大概十点钟左右,没有人再来了,父亲直接就用那张席子卷起妈妈的尸体,找来一根麻绳绑住,像一个棕子。然后叫我扛上那把丁字锄和一字铲跟在他后面,还带上他给我拿的三根香,半瓶米酒,几张纸钱。
  他则扛着妈妈到五十米外的阴河边上的一棵龙眼树下一扔,妈妈滚在地上。
  父亲接过我的丁字锄挖出一个大坑,用一字铲铲出泥,然后拖着妈妈的尸体进去,再用铲子把土铲进去埋了,垒起半米高的土丘,没有墓碑,没有坟纸,像埋一条死狗。
  最后叫我点上三支香插在坟上,倒出半瓶酒洒在坟头四周,烧了几张纸钱,就拉着我回家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哇哇大哭出来。不停回头看着那个土包子。那个时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妈妈没了,我永远没有妈妈了。
  这一切仿佛是做了一场恶梦一样。
  妈妈就这样没了。
  我接连失去姐姐和妈妈,整个人像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哪里都不去,什么都不做。
  父亲却开心得要死,每天都能听到他的笑声,一到晚上就自己喝酒,喝醉了就哭,哭着哭着就开始唱歌……
  这段时间也没有人敢到我家里来,太邪门了。阿齐有几次来,都是在大门外叫我,然后就是风小雨来过一次,也是在大门外叫我,说是学校要测验,问我要不要参加,还说已经帮我请假了,叫我不要伤心。
  我像一个没了魂的孩子,每天起床后就坐在大门外,看着远方。
  看着太阳升起,然后落下去。
  我每天都不吃什么东西,都是父亲拿着粥硬逼着我喝下去的,每天就看到他不知从哪里回来,然后喂猪,喂鸡,最后喂我,等我吃完了粥,他就开始喝酒,喝酒多了就开导我,说你别太难过了,好戏就要上演了,让我们父子来看一场好戏,绝对绝对是大戏。
  说着又开始唱歌……
  这天,看到父亲扛着铁犁出了门,我找出家里所有能磨的刀子,柴刀,砍刀,菜刀,杀猪刀还有上次打架后缴获的一把钢锯刀,然后提半桶水,桶中装着那些刀,出了大门,走上左侧那个山坡,停在那块天然磨刀石上霍霍霍地磨起来。
  从这里可以看到坡下,有谁经过我都可以看得见。
《血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