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想过夫妻生活遭拒,就杀人,你可真是衣冠禽兽啊!”侦查员显然已经掌握了我们前期的分析结论,于是开始穷追猛打(不要断章取义啊,我说的是精神上的穷追猛打。这个年代,已经没有几个警察会刑讯逼供了)。
未曾想这个男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哭了好长一会,开始慢慢的叙述:“其实她从来就看不起我!别人看起来我们感情很好,但是我知道她从来就没看得起过我。”
原来,凶案的背后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好吧,我承认,是我杀了她。事情很简单,那天晚上,我们看完电视,准备睡觉,我估摸着孩子已经睡了,就去关窗口拉窗帘,准备和她亲热一下的。”
男人抹了抹鼻涕,继续说道:“结果她大声说,大热天的关窗干吗?神经病啊。我患的就是神经系统疾病,看了很多家医院看不好,经常会有肌震颤这样的毛病,在外人看来很丢脸,所以我很忌讳她总骂我是神经病。所以我就二话没说骑到她身上强行要脱她衣服。可是没想到她那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见我脱她衣服就暴跳如雷,一脚把我踢下了床,还说什么,天天就想这些事情,天天靠糊纸盒子赚点青菜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给了我。我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她作为妻子怎么能这样侮辱自己的丈夫。一气之下,我跳到床上,用膝盖顶住她,继续去撕扯她的衣服。可能是我压住了她她不能动弹,她居然大叫起来,还抓破了我胸口,我当时特别生气,随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毛绒娃娃捂着她的嘴。没想到捂了一会她居然就不动了。”
说到这里,男人显得很害怕:“后来我探了探,她真的是死了。我赶紧把被子铺好,就跑到儿子床上睡觉去了。当时是希望你们能认为她是病死的。”
走出了审讯室,外面阳光灿烂,可是我的心情却很阴霾,不知道那个可爱的小男孩,能不能坚强的长大成人。
【第三案】护城河上的尸块(1)
时光飞逝,大学四年转瞬即逝,眼看着就要去各个公安局进行专业实习了。我好歹也当过班长,于是乎我就带了8个弟兄去南江市公安局进行专业实习。南江市局有很多我们的师哥师姐,我们的到来受了他们的热烈欢迎。在2002年,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基础设施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实在是让我们这些实习生叹为观止。占地面积25亩,有一栋办公楼、一栋宿舍楼,四个独立的解剖室和能容纳98具尸体的冷藏库,另外还有鱼塘、菜地、靶场。这样的条件,我们省到目前也还没有能建成一家。
尸体冷藏库是我们公认的比较恐怖的地方,阴森寒冷,走道两旁整齐的罗列着数十组四联整体冰柜,因为殡仪馆是定期来拉尸体,所以这98个空间基本是满员的。看守尸库的是一个聘用的老大哥,我们初来乍到的时候,他也关切的问我们害怕不害怕,我的同学们都表示还是比较恐怖的,只有我,一方面已经有了解剖尸体的经历,一方面我是队长,得撑面子,所以总会硬着头皮,装作不屑的样子说:“怕?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尸体么?”
南江市局的工作量,是我老家那样的小地方不能比拟的,每天平均是要跑三个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的尸体,每天平均有一具尸体要进行解剖检验,所以,在南江的半年十分的充实,整天就是食堂、宿舍、解剖室、现场四点一线。
四点一线跑了快一个月,没有碰见一起有些悬念的案子,作为实习生的我们甚感无趣。
这天,又轮到我的带教老师飙哥值班,我们闲来无事在值班室聊天。飙哥的外表一点不像他的名字那样彪悍,瘦瘦的、帅帅的、文质彬彬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有很多传说,据说因为他屡建奇功,连续破获了几起大案,南江市局奖励了他一套房子。后来知道这只是传言,枉我一直都赞叹:南江市局怎么会有这样的大手笔!
“怎么没有一起有悬念的命案啊?体现不出我们法医的作用嘛!”我耷拉着头,说。
“乌鸦嘴啊!”飙哥用纯正的南江话说道,“这种事情不能说的,一说就中。”
“哪有那么邪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值班电话猛然响起。飙哥一脸邪恶:“看看看看,灵不灵,灵不灵?”
“不信邪!不过就是个非正常死亡,要么就是预约伤情鉴定的。”我从不迷信,这种事,说说就能来?怎么可能!
很快飙哥接完了电话,一脸无奈的看着我,说:“乌鸦嘴啊乌鸦嘴!走吧,去护城河,尸块!”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不是吧,真有咒语之说?我又不是巫师!要么就没案子,一来就是碎尸?虽然知道自己马上要开始累了,但是心里还是充满了莫名的兴奋感。当然,现在的我和飙哥一样,也害怕有大案子出现,喜欢发案的法医,一定是不正常滴。
很快,我们驱车赶到了案发现场。护城河的两边都拉起了警戒带,交警、巡警、辖区民警和刑警的车辆停在路边排了好长一段。南江大学的碎尸案已经好些年了,依旧没有破获,所以一发碎尸案,各部门都十分紧张。警戒带的周围,黑压压的一大片围观群众。越过警戒带,走进警戒区域的时候,我突然又有了种神圣感,就和初次戴上手套一样。
发现尸块的,是南江护城河上的清淤工人,他在小船上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现河面上一块白花花的东西时沉时浮,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谁又往河里丢垃圾,一边划船过去,没想到捞上来一看,赫然是一块人的乳房。
清淤工人当时差点没被吓得跌落水中,于是赶紧报了警。护城河上十几条小船,载着民警在网格式打捞,希望能从水中再打捞出更多的尸块。碎尸案件中,发现的尸块越多,破案的线索自然也就多出几分,但是茫茫护城河,能再打捞出来尸块的几率实在是渺茫。飙哥带着我们在旁边仔细的看着已经被水泡的发白的尸块,尸块是一个女性右侧的乳腺和胸大肌,尸块的分割面十分整齐,脂肪组织和肌肉都已经苍白,可是,就这么一块软组织,能有什么线索呢?
突然,围观的人群开始嘈杂起来。看来,有新情况了。我们也都满怀着希望向护城河的中央望去。果然,其中一艘打捞船上的民警用抓钩钩起了一个塑料袋,在船上打开检查。很快,打捞船向我们所站的岸边驶来,我们知道有戏了!
看了塑料袋里的物件,我们兴奋的心情很快又沮丧下来,塑料袋里虽然又发现了两块尸块,是另外一侧的乳房和整个腹壁软组织。在碎尸案中,骨头的价值远比软组织高的多,眼看天色暗了下来,这能打捞上骨头来的希望基本是灭了,下一步的工作陷入了僵局。
“走吧,回中心再仔细研究。”看着打捞船陆续靠岸,飙哥知道打捞工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回去的路上,我无助的问:“飙哥,这就不打捞了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么大的护城河,总不能把水抽干吧?不过,我估计明天会下蛙人的。但是面积这么广,能打捞到东西的希望渺茫啊。”
“这样的案子,我们能发挥什么作用么?”
“当然,碎尸案主要是找尸源,尸源找到了,案件就破获了一半。所以,碎尸案还得看我们的本事,能不能制订一个寻找尸源的条件,缩小摸查范围。”
我略有所知的点点头,但是心里在不停的打鼓,就这么三块肉,能缩小什么范围呢?虽然这个时候的DNA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但是我们国家没有大范围的DNA数据库,所以DNA只能作为证据,而不能作为寻找犯罪嫌疑人或者尸源的线索。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完全不知道下一步,作为法医的我们该怎么办。我想,这个时候,飙哥的心里也同样没有任何把握。
回到中心,我们马不停蹄的办理了尸体入库的手续(虽然只是三块尸块,但是也必须按照整尸一样办理手续,三块尸块要分开放,DNA鉴定认定同一以后才能放在一起,以防出现的是两起甚至三起碎尸案,我们不能主观的就确定三块尸块肯定是一个人的。),办理完手续后,提取了少许软组织送DNA实验室,连夜进行同一认定。我们回到值班室,研究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等到同一认定完以后,下一步得看看三块尸块能不能拼在一起,然后再想对策。”飙哥若有所思。
看着飙哥的沉思,我知道,在这个案子上,制订这个尸源寻找的条件,会很难。尸源寻找的条件,包括必要条件,比如性别、年龄、身高、体重、衣着等,还有一些特定的条件,比如纹身、疤痕、畸形或者胎记等。要“猜”出这些条件,依靠这三块肉,行么?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飙哥喊了起来:“认定同一了,起来拼图吧。”
从小我就是拼图高手,不过拼这三块尸块,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我们把尸块摊放在解剖台上,沿着皮瓣的方向慢慢的拼接。结果很意外,这三块尸块真的拼接成了一个整体,可以说是无缝对接,拼成了一个人完整的胸腹部。
“切口这么整齐,不会是我们同行干的吧?”飙哥沉吟道。
我们傻傻的盯着苍白的尸块,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对于身高、年龄的推断,法医界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办法。年龄可以通过牙齿和耻骨联合面(两侧骨盆的连接处叫耻骨联合)形态来综合推断,经验丰富的法医依据耻骨联合结合牙齿能够将年龄推断的十分准确,误差一般不超过正负2岁;身高也可以根据多根长骨的多元回归方程计算到正负2厘米之内。但是对于这样只有软组织的案件,连飙哥也没了办法。
突然,值班法医平哥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完了,又出事了。”
【第三案】护城河上的尸块(2)
这个案子还没有着落,再来个什么事,岂不是雪上加霜?平哥看着我们清一色惊恐的眼神,噗地一声笑了,接着说:“别紧张,是交通事故。”
大家都长吁一口气。“交通事故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飙哥显然很不满。
“这次多啊,十几个。”平哥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
一次交通事故死亡十几个人,就是特大交通事故了,相关的处置工作会比较复杂,但是对于法医来说,只需要仔细进行尸表检验,排除他杀可能,基本确定一个死因就完事了。但是,十几具尸体的尸表检验,至少也要做五六个小时,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
“你去现场了么?”飙哥问道。
平哥说:“去了,听惨不忍睹的,到时候你看见了就知道。这次搞大了,我们的运尸车都装不了,说是公交车拉来的。”
飙歌低头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尸块,又转脸看着我说:“你来了一个多月了,这起交通事故的检验和接待工作,交给你办了,行不行?反正碎尸案还没有头绪,不过放心,碎尸案一旦有头绪了以后,你继续参与,不耽误你学本事。”
飙哥说的接待工作是指接待这些死者家属来法医中心认领尸体,因为交通事故中死亡的尸体通常很容易找到尸源的,除非是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要有全尸且面容衣着还保存完好的,尸源都是通过家属认领尸体这一步工序来进行认定的。我自负的觉得这种事情让我来做实在大才小用了,不过是带教老师的吩咐,我也就欣然答应了。
说着话的功夫,一辆8路公交车(我是不是不该写得这么清楚?南江的朋友以后不敢做8路车了。但是因为印象深刻,十年以后的今天我还能清晰的记着那辆头顶上印着8的公交车由远至近的开进法医中心。)停到了解剖室外的小广场。我是领了鸡毛令箭的本事件“负责人”,等车一停门一开,我一个箭步就窜上了公交车。
眼前的景象让我顿时石化。车厢里横七竖八的停放着十几具尸体,衣着光鲜,清一色的花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