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便在此时,早已平静下来的姜崇亮,突然愤而起身,挥舞着手上的镣铐,直奔梅长歌而来。
姜崇亮此举,自然不过是想吓一吓梅长歌,以他当初设计陷害谋杀曹玉燕时的冷静和极强的力来看,他是决计不可能会做这等冲动鲁莽,害人不利己的赔本买来的。
可是楚青澜却动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隐藏在角落里,仿佛透明人一般的楚青澜,动了。
只见她抢先几步,没有点犹豫的,一把将梅长歌护在身后,冷冷的质问道,“姜崇亮,不得不放肆。”
“怎么?”面对楚青澜的质疑,姜崇亮非但不显得紧张,反倒咄咄逼人的反问道,“五公子,莫非你以为,身处刑部监牢,我竟会做这等落人口实的事情?”
姜崇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人性,是最最经不起推敲的,还望你们好自为之。”
此情此景,令一贯冷静从容的梅长歌,也不免苦笑起来,“你真的是多虑了。”
“咱们走着瞧吧。”姜崇亮不置可否的说道。
姜崇亮很聪明,他很清楚的知道,就目前而言,梅长歌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给他定罪的,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的挑衅她。
他憎恶女人,而梅长歌恰巧是一位女子,败在他所痛恨的女人手上,姜崇亮很不甘心。他一直在寻找可以翻盘的机会,或者,即便死到临头,他也要尝试激怒梅长歌,好满足他内心深处,那肮脏龌龊的小心思。
梅长歌在楚青澜的搀扶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眯眯的说道,“你且安心呆着,早晚有定你罪的时候。”
“很遗憾,你恐怕不能了。”这是姜崇亮今天第二次试图挑衅梅长歌,“我的案子,是天衣无缝的。”
待梅长歌见完陷入癫狂状态的姜崇亮,再见苏宗平,竟陡然觉得他居然很像是一位衣带翩翩的温润公子。
“有皆苦。”苏宗平一开口,便惊得梅长歌浑身一颤,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比起和人谈论永远无解的哲学问题,她宁愿回到方才那间牢笼,看姜崇亮发疯,有那么一瞬间,梅长歌甚至觉得,或许姜崇亮的不屑和嘲讽,还要更有趣一点。
“来,梅大人,请坐,我们来聊一聊。”苏宗平饶有兴致的邀请道。
梅长歌发誓,如果不是因为苏宗平是此案的关键突破口,她十有,是会掉头逃跑的。
“梅大人,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苏宗平一脸迷茫的说道,“佛宗说,是为了轮回,可我不相信灵魂,更不相信轮回。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便真的能够投胎转世,那也不是原来的你了。”
“那是,人永远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梅长歌喃喃自语的说道,“苏公子,圣贤想了几千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咱们这等俗人,还是放弃算了吧。”
“那怎么可以?”苏宗平怒目圆瞪的叱责道,“人活着不思考,那与**何异?”
“是,苏公子您请说。”梅长歌百无聊奈的坐下,愁眉苦脸的应和道。
打从梅长歌读高中时起,她便最讨厌上政治课,一来晦涩难懂,二来时任政治课教员的年级组长,是一个极讨厌,极恶心,偏偏水平又很有限的自大狂,实在令人望而厌。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既然人活着,总有寂灭之日,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的活着?”苏宗平叹息道,“既然我们此所获得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终将随着命的终结而惨遭湮灭,那我们为什么还会拥有获得命的权利?”
“何况,既然人的寿命有限,那文明自然也是有限的,那我们,是否真的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难道我们拼尽全力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如烟花一般,燃尽命,只求在浩瀚的夜空中留下一点渺小的光影?”
苏宗平一连数问,直问得梅长歌头皮发麻,冷汗潺潺,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她前世的时候,即便经济、科技高度发展如斯,也并没有人能完美的解答这几个难题。
梅长歌想了想,不禁感慨,文人还是多少需要一点夜活来调剂的,否则没有什么娱乐项目,除了吃饭睡觉,也就光顾着思考人了。
苏宗平没有说话,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似乎是在给梅长歌留一点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梅长歌用眼角的余光看他,见他的眼眸中,没有丁点狠戾之色,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而是仿若大彻大悟般的清明和悲悯。
一个连环杀人犯眼中的悲天悯人,实在像是一个笑话。
“有皆苦。”梅长歌喃喃重复道,她的眼睛微眯,直直的望向苏宗平,她想,她似乎已经知道苏宗平的杀人动机了。
果然,只听得苏宗平缓缓说道,“天下众未曾脱离苦海,我不敢死。”
梅长歌心中哀嚎一声,暗自腹诽道,杀人杀得如此清新脱俗,倒也还算别致。
“真是难为你了。”梅长歌眉头微皱,呼吸略略沉重了一些,思忖许久后说道,“你自诩救苦救难,却何曾想过,你有什么权利和资格,来决定他人的死?”
“我既已成功悟道,又怎能任由他人深陷苦海,无法自拔?”苏宗平笑了起来,振振有词的说道,“我不是这样卑劣无耻的小人。”
额她卑劣无耻?她小人?
好吧,如果站在苏宗平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的话,她这个试图阻止他普度众的人,可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吗?
梅长歌自嘲道,“看样子是我狭隘了。”
“你当然是狭隘的。”苏宗平踱着步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极为怜悯的安慰道,“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狭隘一点,也是正常的。”
“嗯”梅长歌拖长声调,闷哼一声,想要辩解,最终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苏宗平见她好不容易赞同了自己的观点,随即洋洋自得的说道,“杀人,即是救人,我是在做善事。”
“姜崇亮那个蠢货,还以为可以利用我,其实他才是被利用的那一个。”苏宗平冷笑道。
从阴暗潮湿的刑部监牢走出来,重新见到温暖阳光的那一刻,梅长歌竟真的有了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姜崇亮和苏宗平杀人,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想法,虽然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爱”,但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一条相同的,且都是错误的道路。
他们都坚信,自己正在进行中的杀戮行为,是正确的,甚至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尤其是表面看上去温文尔雅,秉承大爱无疆观点的苏宗平,比起歇斯底里的姜崇亮,其疯狂行径,反倒要更胜一筹。
“你在想什么?”楚青澜担忧的问道。
“我在想,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梅长歌若有所思的说道,“杀一个人的人,毫无疑问,是罪犯。可往往屠杀千万人的,却又是英雄,或许还可能是开国帝君。在战场上杀人,和在活中杀人,本质上都是杀人,可我们显然从未将它们二者相提并论。”
“你被苏宗平的话影响了。”
“确实有一点。”梅长歌点点头,沉吟道,“很多时候,我刻意避免自己去想这些事情,因为每想一次,我的头,就要疼一次,心情也要更糟糕一点。”
“战争,真的是必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