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雅,字伯度,小名黄头,广平任人也。少好学,有高才。世祖时,与渤海高允等俱知名,征拜中书博士、东宫内侍长,迁著作郎。使刘义隆,授散骑侍郎,赐爵广平子,加建威将军。稍迁太子少傅,领禁兵,进爵为侯,加建义将军。受诏与中书侍郎胡方回等改定律制。出为散骑常侍、平南将军、东雍州刺史,假梁郡公。在任廉白,甚有惠政。征为秘书监,委以国史之任。不勤著述,竟无所成。诏雅为《太华殿赋》,文多不载。雅一性一刚戆,好自矜诞,陵猎人物。高允重雅文学,而雅轻薄允才,允一性一柔宽,不以为恨。允将婚于邢氏,雅劝允娶于其族,允不从。雅曰:“人贵河间邢,不胜广平游。人自弃伯度,我自敬黄头。”贵己贱人,皆此类也。允著《征士颂》,殊为重雅,事在《允传》。雅因论议长短,忿儒者陈奇,遂陷奇至族,议者深责之。和平二年卒。赠相州刺史,谥曰宣侯。
子僧奴,袭爵。卒,子双凤袭。
雅弟恆,子昙护。太和中,为中散,迁典寺令。后慰劳仇池,为贼所害。赠肆州刺史。
高闾,字阎士,渔一陽一雍奴人。五世祖原,晋安北军司、上谷太守、关中侯,有碑在蓟中。祖雅,少有令名,州别驾。父洪,字季愿,陈留王从事中郎。闾贵,乃赠宁朔将军、幽州刺史、固安贞子。
闾早孤,少好学,博综经史,文才俊伟,下笔成章。本名驴,司徒崔浩见而奇之,乃改为闾而字焉。真君九年,征拜中书博士。和平末,迁中书侍郎。高宗崩,乙浑擅权,内外危惧。文明太后临朝,诛浑,引闾与中书令高允入于禁内,参决大政,赐爵安乐子。加南中郎将,与镇南大将军尉元南赴徐州。闾先入彭城,收管籥,元表闾以本官领东徐州刺史,与张谠对镇一团一城。后还京城,以功进爵为侯,加昭武将军。
显祖传位,徙御崇光宫。闾上表颂曰:
臣闻刑制改物者,应天之圣君;龌龊顺常者,守文之庸主。故五帝异规而化兴,三王殊礼而致治,用能宪章万祀,垂范百王,历叶所以挹其遗风,后君所以酌其轨度。伏惟太上皇帝,道光二仪,明齐日月,至德潜通,武功四暢。霜威南被,则淮徐来同;齐斧北断,则猃狁覆毙。西摧三危之酋,东引肃慎之贡,荒遐款塞,九有宅心。于是从容闲览,希心玄奥;尚鼎湖之奇风,崇巢由之高洁;畴咨熙载,亮采群后,爰挹大位,传祚圣人。开古之高范,爰萃于一朝;旷叶之希事,载见于今日。昔唐尧禅舜,前典大其成功;太伯让季,孔子称其至德。苟位以圣传,臣子一也。谨上《至德颂》一篇,其词曰:
茫茫太极,悠悠遐古。三皇刑制,五帝垂祜。仰察璿玑,俯鉴后土。雍容端拱,惟德是与。夏殷世传,周汉纂烈。道风虽邈,仍诞明哲。爰暨三季,下凌上替。九服三分,礼乐四缺。上灵降鉴,思皇反正。乃眷有魏,配天承命。功冠前王,德侔往圣。移风革俗,天保载定。于穆太皇,克广圣度。玄化外暢,惠鉴内悟。遗此崇高,挹彼冲素。道映当今,庆流后祚。明明我皇,承乾绍焕。比诵熙周,方文隆汉。重光丽天,晨晖叠旦。六府孔修,三辰贞观。功均乾造,云覆雨润。养之以仁,敦之以信。绥之斯和,动之斯震。自东徂西,无思不顺。祯候并应,福禄来格。嘉谷秀町,素文表石。玄鸟呈皓,醴泉流液。黄龙蜿蜿,游鳞奕奕。冲训既布,率土咸宁。穆穆四门,灼灼典刑。胜残岂远,期月有成。翘翘东岳,庶见翠旌。先民有言,千载一泰。昔难其运,今易其会。沐浴淳泽,被服冠带。饮和陶润,载欣载赖。文以写意,功由颂宣。吉甫作歌,式昭永年。唐政缉熙,康哉垂篇。仰述徽烈,被之管弦。
高允以闾文章富逸,举以自代,遂为显祖所知,数见引接,参论政治。命造《鹿苑颂》、《北伐碑》,显祖善之。永明初,为中书令,加给事中,委以机密。文明太后甚重闾,诏令书檄,碑铭赞颂皆其文也。
太和三年,出师讨淮北,闾表曰:“伏见庙算有事淮海,虽成事不说,犹可思量。臣以愚劣,本非武用,至于军旅,尤所不学。直以无讳之朝,敢肆狂瞽,区区短见,窃有所疑。臣闻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今天下开泰,四方无虞,岂宜盛世,干戈妄动?疑一也。淮北之城,凡有五处,难易相兼,皆须攻击。然攻守难图,力悬百倍,反覆思量,未见其利。疑二也。纵使如心,于国无用,发兵远入,费损转多。若不置城,是谓空争。疑三也。脱不如意,当延日月,屯众聚费,于何不有。疑四也。伏愿思此四疑,时速返旆。”文明太后令曰:“六军电发,有若摧朽,何虑四难也。”
迁尚书、中书监。淮南王他奏求依旧断禄,文明太后令召群臣议之。闾表曰:
天生烝民,树之以君,明君不能独理,必须臣以作辅。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故车服有等差,爵命有分秩;德高者则位尊,任广者则禄重。下者禄足以代耕,上者俸足以行义。庶民均其赋,以展奉上之心;君王聚其材,以供事业之用。君班其俸,垂惠则厚;臣受其禄,感恩则深。于是贪残之心止,竭效之诚笃;兆庶无侵削之烦,百辟备礼容之美。斯则经世之明典,为治之至术。自尧舜以来,逮于三季,虽优劣不同,而斯道弗改。自中原崩否,天下幅裂,海内未一,民户耗减,国用不充,俸禄遂废。此则事出临时之宜,良非久长之道。
大魏应期绍祚,照临万方,九服既和,八表咸谧。二圣钦明文思,道冠百代,动遵礼式,稽考旧章,准百王不易之胜法,述前圣利世之高轨;置立邻一党一,班宣俸禄,事设令行,于今已久;苛慝不生,上下无怨,一奸一巧革虑,窥觎绝心,利润之厚,同于天地。以斯观之,如何可改?
又洪波奔激,则堤防宜厚;一奸一悖充斥,则禁网须严。且饥寒切身,慈母不保其子;家给人足,礼让可得而生。但廉清之人,不必皆富;丰财之士,未必悉贤。今给其俸,则清者足以息其滥窃,贪者足以感而劝善;若不班禄,则贪者肆其一奸一情,清者不能自保。难易之验,灼然可知,如何一朝便欲去俸?淮南之议,不亦谬乎?
诏从闾议。
高祖又引见王公已下于皇信堂,高祖曰:“政虽多途,治归一体,朕每蒙慈训,犹自昧然。诚知忠佞有损益,而未识其异同,恆惧忠贞见毁,佞人便进。寤寐思此,如有隐忧。国彦朝贤,休戚所共,宜辨斯真伪,以释朕怀。”尚书游明根对曰:“忠佞之士,实亦难知。依古爵人,先试之以官,官定然后禄之,三载考绩,然后忠佞可明。”闾曰:“窃谓袁盎彻慎夫人席,是其忠;谮杀晁错,是其佞。若以异人言之,望之为忠,石显是佞。”高祖曰:“自非圣人,忠佞之行,时或互有。但忠功显即谓之忠,佞迹成斯谓之佞。史官据成事而书,于今观之,有别明矣。朕所问者,未然之前;卿之所对,已然之后。”闾曰:“佞者,饰智以行一事;忠者,发心以附道。譬如玉石,皦然可知。”高祖曰:“玉石同体而异名,忠佞异名而同理。求之于同,则得其所以异;寻之于异,则失其所以同。出处同异之间,交换忠佞之境,岂是皦然易明哉?或有托佞以成忠,或有假忠以饰佞。如楚子綦后事显忠,初非佞也。”闾曰:“子綦谏楚,初虽随述,终致忠言,此适欲几谏,非为佞也。子綦若不设初权,后忠无由得显。”高祖善闾对。
闾后上表曰:
臣闻为国之道,其要有五:一曰文德,二曰武功,三曰法度,四曰防固,五曰刑赏。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荒狡放命,则播武功以威之;民未知战,则制法度以齐之;暴敌轻侵,则设防固以御之;临事制胜,则明刑赏以劝之。用能辟国宁方,征伐四克。北狄悍愚,同于禽一兽,所长者野战,所短者攻城。若以狄之所短,夺其所长,则虽众不能成患,虽来不能内一逼一。又狄散居野泽,随逐水草,战则与家产并至,奔则与畜牧俱逃,不赍资粮而饮食足。是以古人伐北方,攘其侵掠而已。历代为边患者,良以倏忽无常故也。六镇势分,倍众不斗,互相围一逼一,难以制之。昔周命南仲,城彼朔方;赵灵、秦始,长城是筑;汉之孝武,踵其前事。此四代之君,皆帝王之雄杰,所以同此役者,非智术之不长,兵众之不足,乃防狄之要事,其理宜然故也。《易》称天险不可升,地险山川丘陵,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长城之谓欤?今宜依故于六镇之北筑长城,以御北虏。虽有暂劳之勤,乃有永逸之益,如其一成,惠及百世。即于要害,往往开门,造小城于其侧。因地却敌,多置弓一弩一。狄来有城可守,其兵可捍。既不攻城,野掠无获,草尽则走,终必惩艾。
宜发近州武勇四万人及京师二万人,合六万人为武士,于苑内立征北大将军府,选忠勇有志干者以充其选。下置官属,分为三军,二万人专习弓射,二万人专习戈盾,二万人专习骑槊。修立战场,十日一习,采诸葛亮八阵之法,为平地御寇之方,使其解兵革之宜,识旌旗之节,器械一精一坚,必堪御寇。使将有定兵,兵有常主,上下相信,昼夜如一。七月发六部兵六万人,各备戎作之具,敕台北诸屯仓库,随近作米,俱送北镇。至八月征北,部率所领,与六镇之兵,直至碛南,扬威漠北。狄若来拒,与之决战,若其不来,然后散分其地,以筑长城。计六镇东西不过千里,若一夫一月之功,当三步之地,三百人三里,三千人三十里,三万人三百里,则千里之地,强弱相兼,计十万人一月必就,运粮一月不足为多。人怀永逸,劳而无怨。
计筑长城,其利有五:罢游防之苦,其利一也;北部放牧,无抄掠之患,其利二也;登城观敌,以逸待劳,其利三也;省境防之虞,息无时之备,其利四也;岁常游运,永得不匮,其利五也。
又任将之道,特须委信,遣之以礼,恕之以情,阃外之事,有利辄决,赦其小过,要其大功,足其兵力,资其给用,君臣相体,若身之使臂,然后忠勇可立,制胜可果。是以忠臣尽其心,征将竭其力,虽三败而逾荣,虽三背而弥一宠一。
诏曰:“览表,具卿安边之策。比当与卿面论一二。”
高祖又引见群臣,议伐蠕蠕。帝曰:“蠕蠕前后再扰朔边。近有投化人云,敕勒渠帅兴兵叛之,蠕蠕主身率徒众,追至西漠。今为应乘弊致讨,为应休兵息民?”左仆射穆亮对曰:“自古以来,有国有家莫不以戎事为首。蠕蠕子孙,袭其凶业,频为寇扰,为恶不悛,自相违叛。如臣愚见,宜兴军讨之,虽不顿除巢一穴一,且以挫其丑势。”闾曰:“昔汉时天下一统,故得穷追北狄。今南有吴寇,不宜悬军深入。”高祖曰:“先朝屡兴征伐者,以有未宾之虏。朕承太平之基,何为摇动兵革?夫兵者凶器,圣王不得已而用之。便可停也。”高祖又曰:“今欲遣蠕蠕使还,应有书问以不?”群臣以为宜有,乃诏闾为书。于时蠕蠕国有丧,而书不叙凶事。高祖曰:“卿为中书监,职典文词,所造旨书,不论彼之凶事。若知而不作,罪在灼然;若情思不至,应谢所任。”闾对曰:“昔蠕蠕主敦崇和亲,其子不遵父志,屡犯边境。如臣愚见,谓不宜吊。”高祖曰:“敬其父则子悦,敬其君则臣悦。卿云不合吊慰,是何言欤!”闾遂引愆,免冠谢罪。高祖谓闾曰:“蠕蠕使牟提小心恭慎,甚有使人之礼,同行疾其敦厚,每至陵辱,恐其还北,必被谤诬。昔刘准使殷灵诞每禁下人不为非礼之事,及其还国,果被谮醖,以致极刑。今为旨书,可明牟提忠于其国,使蠕蠕主知之。”
是年冬至,高祖、文明太后大飨群官。高祖亲舞于太后前,群臣皆舞。高祖乃歌,仍率群臣再拜上寿。闾进曰:“臣闻:大夫行孝,行合一家;诸侯行孝,声著一国;天子行孝,德被四海。今陛下圣一性一自天,敦行孝道,称觞上寿,灵应无差。臣等不胜庆踊,谨上千万岁寿。”高祖大悦,赐群臣帛,人三十匹。
又议政于皇信堂,高祖曰:“百揆多途,万机事猥,未周之阙,卿等宜有所陈。”闾对曰:“臣伏思太皇太后十八条之令,及仰寻圣朝所行,事周于百揆,理兼于庶务。孔子至圣,三年有成;子产治郑,历载乃就。今圣化方宣,风政骤改,行之积久,自然致治。理之必明,不患事阙。又为政之道,终始若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政令既宣,若有不合于民者,因民之心而改之。愿终成其事,使至教必行。臣反覆三思,理毕于此,不知其他。但使今之法度,必理、必明、必行、必久,胜残去杀,可不远而致。”高祖曰:“刑法者,王道之所用。何者为法?何者为刑?施行之日,何先何后?”闾对曰:“臣闻刑制立会,轨物齐众,谓之法;犯违制约,致之于宪,谓之刑。然则法必先施,刑必后著。自鞭杖已上至于死罪,皆谓之刑。刑者,成也,成而不可改。”高祖曰:“《论语》称:冉子退朝,孔子问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何者是政?何者为事?”闾对曰:“臣闻:政者,君上之所施行,合于法度,经国治民之属,皆谓之政;臣下奉教承旨,作而行之,谓之事。然则天下大同,风轨齐一,则政出于天子;王道衰,则政出于诸侯;君道缺,则政出于大夫。故《诗叙》曰:‘王道衰,政教失,则国异政,家殊俗。’政者,上之所行;事者,下之所奉。”高祖曰:“若君命为政,子夏为莒父宰,问政,此应奉命而已,何得称政?”尚书游明根曰:“子夏宰民,故得称政。”帝善之。
十四年秋,闾上表曰:
奉癸未诏书,以春夏少雨,忧饥馑之方臻,愍黎元之伤瘁,同禹汤罪己之诚,齐尧舜引咎之德。虞灾致惧,询及卿士,令各上书,极陈损益。深恩被于苍生,厚惠流于后土。伏惟陛下天启圣姿,利见纂极,钦若昊天,光格宇宙。太皇太后以叡哲赞世,稽合三才,高明柔克,道被无外。七政昭宣于上,九功咸序于下。君人之量逾高,谦光之旨弥笃。修复祭仪,宗庙所以致敬;饰正器服,礼乐所以宣和。增儒官以重文德,简勇士以昭武功。虑狱讼之未息,定刑书以理之;惧蒸民以一奸一宄,置邻一党一以穆之;究庶官之勤剧,班俸禄以优之;知劳逸之难均,分民土以齐之。甄忠明孝,矜贫恤独,开纳谠言,抑绝谗佞,明训以体,率土移风。虽未胜残去杀,成无为之化,足以仰答三灵者矣。
臣闻皇天无私,降鉴在下,休咎之征,咸由人召。故帝道昌则九畴叙,君德衰而彝伦斁。休瑞并应,享以五福,则康于其邦;咎征屡臻,罚以六极,则害于其国。斯乃《洪范》之实征,神祗之明验。及其厄运所缠,世钟一陽一九,数乖于天理,事违于人谋,时则有之矣。故尧汤逢历年之灾,周汉遭水旱之患,然立功修行,终能弭息。今考治则有如此之风,计运未有如彼之害,而陛下殷勤引过,事迈前王。徙星澍雨之征,指辰可必;消灾灭祸之符,灼然自见。虽王畿之内,颇为少雨,关外诸方,禾稼仍茂。苟动之以礼,绥之以和,一岁不收,未为大损。但豫备不虞,古之善政;安不忘危,有国常典。窃以北镇新徙,家业未就,思亲恋本,人有愁心,一朝有事,难以御敌。可宽其往来,颇使欣慰,开云中马城之食以赈恤之,足以感德,致力边境矣。明察畿甸之民,饥甚者,出灵丘下馆之粟以救其乏,可以安慰孤贫,乐业保土。使幽、定、安、并四州之租,随运以溢其处;开关弛禁,薄俺贱籴,以消其费;清道路,恣其东西,随丰逐食,贫富相赡。可以免度凶年,不为患苦。
又闻常士困则滥窃生,匹妇馁则慈心薄。凶俭之年,民轻违犯,可缓其使役,急其禁令。宜于未然之前,申敕外牧。又一夫幽枉,王道为亏,京师之狱,或恐未尽。可集见囚于都曹,使明折庶狱者,重加究察。轻者即可决遣,重者定状以闻。罢非急之作,放无用之兽。此乃救凶之常法,且以见忧于百姓。《论语》曰:“不患贫而患不安。”苟安而乐生,虽遭凶年,何伤于民庶也。愚臣所见,如此而已。
诏曰:“省表闻之,当敕有司依此施行。”
后诏闾与太常采雅乐以营金石,又领广陵王师。出除镇南将军、相州刺史。以参定律令之勤,赐布帛千匹、粟一千斛、牛马各三。闾上疏陈伐吴之策,高祖纳之。迁都洛一陽一,闾表谏,言迁有十损,必不获已,请迁于鄴。高祖颇嫌之。
萧鸾雍州刺史曹虎据襄一陽一请降,诏刘昶、薛真度等四道南伐,车驾亲幸悬瓠。闾谏表曰:“洛一陽一草创,虎既不遣质任,必非诚心,无宜轻举。”高祖不纳。虎果虚诈,诸将皆无功而还。高祖攻钟离未克,将于淮南修故城而置镇戍,以抚新附之民,赐闾玺书,具论其状。闾表曰:“南土乱亡,僭主屡易。陛下命将亲征,威陵江左,望风慕化,克拔数城,施恩布德,携民襁负,可谓泽流边方,威惠普著矣。然元非大举,军兴后时;本为迎降,戎卒实少。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攻之。所率既寡,东西悬阔,难以并称。伏承欲留戍淮南,招抚新附。昔世祖以回山倒海之威,步骑数十万南临瓜步,诸郡尽降,而盱眙小城,攻而弗克。班师之日,兵不戍一郡,土不辟一廛。夫岂无人,以大镇未平,不可守小笔也。堰水先塞其源,伐木必拔其本。源不塞,本不拔,虽翦枝竭流,终不可绝矣。寿一陽一、盱眙、淮一陰一,淮南之源本也。三镇不克其一,而留兵守郡,不可自全明矣。既一逼一敌之大镇,隔深淮之险,少置兵不足以自固,多留众粮运难可充。又欲修渠通漕,路必由于泗口;氵斥淮而上,须经角城。淮一陰一大镇,舟船素畜,敌因先积之资,以拒始行之路。若元戎旋旆,兵士挫怯,夏雨水长,救援实难。忠勇虽奋,事不可济。淮一陰一东接山一陽一,南通江表,兼近江都、海西之资,西有盱眙、寿一陽一之镇。且安土乐本,人之常情,若必留戍,军还之后,恐为敌擒。何者?镇戍新立,悬在异境,以劳御逸,以新击旧,而能自固者,未之有也。昔彭城之役,既克其城,戍镇已定,而思叛外向者犹过数方。角城蕞尔,处在淮北,去淮一陽一十八里,五固之役,攻围历时,卒不能克。以今比昔,事兼数倍。今以向热,水雨方降,兵刃既交,难以恩恤。降附之民及诸守令,亦可徙置淮北。如其不然,进兵临淮,速度士卒,班师还京。踵太武之成规,营皇居于伊洛。畜力以待敌衅,布德以怀远人,使中国清穆,化被遐裔。淮南之镇,自效可期;天安之捷,指辰不远。”
车驾还幸石济,闾朝于行宫。高祖谓闾曰:“朕往年之意,不欲决征,但兵士已集,恐为幽王之失,不容中止。发洛之日,正欲至于悬瓠,以观形势。然机不可失,遂至淮南。而彼诸将,并列州镇,至无所获,定由晚一月日故也。”闾对曰:“人皆是其所事,而非其所不事,犹犬之吠非其主。且古者攻战之法,倍则攻之,十则围之。圣驾亲戎,诚应大捷,所以无大获者,良由兵少故也。且徙都者,天下之大事,今京邑甫尔,庶事草创,臣闻《诗》云‘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臣愿陛下从容伊瀍,优游京洛,使德被四海,中国缉宁,然后向化之徒,自然乐附。”高祖曰:“愿从容伊瀍,实亦不少,但未获耳。”闾曰:“司马相如临终恨不见封禅。今虽江介不宾,小贼未殄,然中州之地,略亦尽平,岂可于圣明之辰,而阙盛礼。齐桓公霸诸侯,犹欲封禅,而况万乘?”高祖曰:“由此桓公屈于管仲。荆扬未一,岂得如卿言也。”闾曰:“汉之名臣,皆不以江南为中国。且三代之境,亦不能远。”高祖曰:“淮海惟扬州,荆及衡一陽一惟荆州,此非近中国乎?”
及车驾至鄴,高祖频幸其州馆。诏曰:“闾昔在中禁,有定礼正乐之勋;作籓于州,有廉清公干之美。自大军停轸,庶事咸丰,可谓国之老成,善始令终者也。每惟厥德,朕甚嘉焉。可赐帛五百匹、粟一千斛、马一匹、衣一袭,以褒厥勤。”
闾每请本州以自效,诏曰:“闾以悬车之年,方求衣锦。知进忘退,有尘谦德,可降号平北将军。朝之老成,宜遂情愿,徙授幽州刺史,令存劝两修,恩法并举。”闾以诸州罢从事,依府置参车,于治体不便,表宜复旧。高祖不悦。岁余,表求致仕,优答不许。征为太常卿。频表陈逊,不听。又车驾南讨汉一陽一,闾上表谏求回师,高祖不纳。汉一陽一平,赐闾玺书,闾上表陈谢。
世宗践祚,闾累表逊位。诏曰:“闾贞干早闻,儒雅素著,出内清华,朝之俊老。以年及致仕,固求辞任,宜听解宗伯,遂安车之礼,特加优授,崇老成之秩。可光禄大夫,金印、紫绶。”使散骑常侍、兼吏部尚书邢峦就家拜授。及辞,引见于东堂,赐以肴羞,访之大政。以其先朝儒旧,告老永归,世宗为之流涕。诏曰:“闾历官六朝,著勋五纪,年礼致辞,义光进退,归轩首路,感怅兼怀。安驷籝金,汉世荣贶,可赐安车、几杖、舆马、缯彩、衣服、布帛,事从丰厚。百僚饯之,犹昔群公之祖二疏也。”闾进陟北邙,上望阙表,以示恋慕之诚。景明三年十月,卒于家。世宗遣使吊慰,赗帛四百匹。四年三月,赠镇北将军、幽州刺史,谥曰文侯。
闾好为文章,军国书檄诏令碑颂铭赞百有余篇,集为三十卷。其文亦高允之流,后称二高,为当时所服。闾强果,敢直谏。其在私室,言裁闻耳,及于朝廷广众之中,则谈论锋起,人莫能敌。高祖以其文雅之美,每优礼之。然贪褊矜慢。初在中书,好詈辱诸博士,博士、学生百有余人,有所干求者,无不受其财货。及老为二州,乃更廉俭自谨,有良牧之誉。有三子。
长子元昌,袭爵。位至辽西、博陵二郡太守。
子钦,字希叔,颇有文学。莫折念生之反也,钦随元志西讨。志败,为贼所擒,念生以为黄门郎。死于秦州。
子穆宗,袭祖爵。兴和中,定州开府祭酒。
钦弟石头、小石,皆早卒。
元昌弟定殷,中垒将军、渔一陽一太守。卒,赠征虏将军、安州刺史。子洪景,少有名誉。早卒。次子宣景,武定中,开府司马。
定殷弟幼成,员外郎。颇有文才,一性一清狂,为奴所害。
闾弟悦,笃志好学,有美于闾。早卒。
史臣曰:游雅才业,亦高允之亚欤?至于陷族陈奇,斯所以绝世而莫祀也。高闾发言有章句,下笔富文彩,亦一代之伟人。故能受遇累朝,见重高祖。挂冠谢事,礼备悬舆,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