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恭亲王退出了军机处之后,改派亲王管理。因此惹起了一般清流一党一的反对。那清流一党一中的健将,十有八九,都是名翰林出身,如张之洞、张佩伦、宾廷、盛昱、锡钧、曹鸿勋、潘祖荫、赵尔巽、延茂等。或为御吏,或为侍诗侍讲,或为中允、庶子,都时常上摺言事,奏参大臣,往往联衔谏争,必达目的。京内外的大臣,对于他们,没有一个不畏惧的。慈禧太后见了他们,也有些头痛,只是不便罢黜他们,还要格外注重,每遇他们递的奏摺,无不认真办理。这班人却真是风骨嶙峋,严厉刚正。自奉旨派亲王管理军机处以来,这一班清流一党一因亲王的学识,远不及恭亲王,而且又一性一情豪暴,专一爱一练习武艺,不善文章,更与清流一党一格格不入。清流一党一对于亲王便非常反对。那翁同又暗中指使盛昱锡钧二人,向清流一党一方面去鼓吹。清流一党一便拣了日期,在宣武门外达智桥松筠庵大开会议提起那松筠庵也是北京城中,有名的古迹,是明朝杨继盛先生的故宅,京中的言官,每逢有要事,都在松筠庵会商,那清流一党一便以此为聚议之所。这一天开会,由张之洞首先发言道:“此次恭亲王退出军机,内中大有隐情,恭亲王既未请假,何能谓之多病;而且恭王办理认真,并无错失,又何能谓之委一靡一。恭王此次免职真是太冤了。至于亲王是今上皇帝本生之父,岂可在朝执政,我辈理应谏争,请亲王退出军机,皇太后或者不得不起用恭王,这是釜底一抽一薪之计,不知诸公以为何如?”
锡钧盛昱赵尔巽三人,也相继发言,赞成张之洞的提议。众人皆一致赞同,遂决定由盛昱锡钧二人联衔先奏,再由赵尔巽做后盾,计议已毕,由张之洞拟定摺板,其文云:“奴才左庶子盛昱,左中允锡钧,跪奏为亲王参预机务,非所得宜,请旨收回成命事藕亲王位崇诸王,功在社稷,理应怡志林泉,受天下之颐养。恭读前日谕旨,派亲王管理军机事务,奴才等伏思军机处,乃政务总汇之枢机,不独任劳,抑且任怨,既综繁颐之交,则悔尤易集,既一操一进退之权,则怨读易生。在亲王公忠体国,何恤人言,而抑度圣怀,当又不忍使之蒙议,伏查嘉庆四年十月二十二日奉上谕,本朝自设军机处以来,向无诸王在军机处行走者,正月初间军机处事务较繁,是以暂令成亲王永入值办事。但究与国家定制未符,成亲王永,着不必在军机处行走等因,钦此。亲王爵秩较崇,有功而赏,赏无可加,有失而罚,罚所不忍,优以恩礼,而不授以事权,圣谟深远,万世永遵。恭亲王参赞密务,本属权宜,况亲王又非恭亲王之比乎,再奴才等尤所虑者,军机处为用人行政之枢钮,权势所在,亦怨读所丛。亲王既预其事,则凡紧要事件,枢臣会商,既非紧要事件,枢臣亦须商办,若令亲王时入内廷,圣心固有未安,若令枢臣就邸会商,国体亦有未协。伏恳收回成命,仍照前例。遇有紧要事件,皇太后随时召见亲王商办,再交枢臣酌定,事权既有专责,自免诸多贻误管窥之见,是否有当,伏祈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这一个奏摺递进去之后,赵尔巽接着又单衔具奏,文义与此略同。慈禧太后见了奏摺心中大为不悦,但是在体制上,又不便发作,降罪于盛昱诸人,踌躇甚久,才下了一道上谕,其文云:“朕钦奉慈禧端佑康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本日据左庶子盛昱,左中允锡钧,御吏赵尔巽等奏,亲王不宜参预军机事务各一摺,并据盛昱等,奏称嘉庆四年十月,仁宗睿皇帝圣训,本朝自设立军机处以来,向无诸王在军机处行走等因钦此,圣谟深远,允宜永遵。惟自垂帘以来,揆度时势,不能不用亲藩,进参机务,此不得已之深衷,当为在廷诸臣所共谅。本月十四日谕令亲王奕环,与诸军机会商事件,本为军机处紧要事件而言,并非寻当诸事,概令闻问,亦不能另派差遣。王奕环再四推辞,磕头恳请,当经曲加奖励,俟皇帝亲政,再降懿旨,始暂时奉命,此中委曲,尔诸臣等岂能尽知耶,至军机处政事,委任枢臣,不准推诿,希图卸肩以专责成,经此次剀切晓谕,在廷诸臣,自常仰体上意,毋庸多渎,盛昱等所奏,应毋庸议,钦此。”
这一道上谕下来之后,张之洞张佩伦又接着上了几个奏摺,慈禧太后见了,非常震怒又下了一道上谕,其文云:“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朝廷用人行政,自有权衡,且任用亲贵允非外臣所得干预。张之洞等岂不知之耶,张之洞等封摺,均着掷远,毋庸再渎,钦此。”
慈禧太后这道上谕,大有训责之意。当然各大小臣子,都不敢再说话了。只是亲王与光绪皇帝,是生父的名分,与别的亲王不同。亲王奉旨以后,也不敢进内当差。况且别的亲王见了亲王,又要按体请安,不能平起平坐,因此亲王又不便常到军机处。后来慈禧太后知道此意,就命李莲英传知亲王,命他有事迳行入宫,面奏太后,商酌办理亲王便遵旨而行,每日进宫,观见太后,那清流一党一的人,受了申斥,哪肯甘心,但是再递封奏,固恐天威莫测,出什么危险。若从此不争,又怕清流一党一的名誉,被人耻笑。众人在松筠庵会议几次,均无妥当之法。那盛昱字伯义,原是肃亲王的兄弟,与恭亲王亲王等本是同族,盛昱便想了一个妙计,便于次日,穿着袍套,去拜见王,那王原是与慈禧太后意见不合的。盛昱见了王,请安已毕,王命他坐下,盛昱谢坐。王问他近来干些什么事,盛昱答称在家读书,王说好,盛昱又道:“今天小孙儿见五马福(马福者满州人呼祖父之称也)为的是前天有道谕旨,申诉小孙。不知五马福瞧见没有。”
王道:“我瞧见啦,不知你又有何意见?”
盛昱道:“小孙的意思,以我六马福(即恭亲王)在朝多年,资望隆重。对于政务,又处置得宜,并无过失,况且学问又高,经验又多,这都是五马福深知道的,太后不知为了何事,却要免我六马福的职?”
王道“太后的脾气和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六马福一性一情正直,自然不讨欢喜,就是我也不成只可笑你七马福真有胆子,竟敢接你六马福的事,你说可笑不可笑。”
盛昱道:“是呀,五马福的话,实在见高识远,我七马福的经验先不必说,请示马福,我七马福是今上的什么人?每天进内,不上去请皇上的安,于国体不合,若是请安,皇帝又有所不安,像这样的情形,七马福还能到内廷当差吗?况且七马福以皇帝本生之父,而握政权,天下的臣民,岂能免去疑虑,于大局又有何益?现在七马福不便到军机处办事,便每天进内,在皇太后殿中坐商政务,这种办法,与我朝法,合是不合呢?孙子因此对奏抗争,皇太后不顾清议,反申斥小孙一顿,孙子为国家大局计,忝在宗室,岂可袖手旁观。所以今日来求见五马福,请马福指示。据孙子的愚见,如今外臣是不敢再奏的了,只有五马福是亲贵之尊,还可力谏不然于国政家法,两有不便。我们都是一爱一新觉罗的子孙,岂忍坐视吗?”
王听了,叹口气说道:“咳,太后的天一性一,是专好自用,屡屡破坏祖宗的家法,我谏过多次,总是不听,我也赖得再说了。但是要叫你七马福不进宫,我自有办法,你且退下。明天瞧着罢。”
盛昱忙起立告辞。第二天王进宫,坐在王一爷六班公所,命人去请亲王,王不敢怠慢,立刻过来,请安已毕。王冷笑道:“你真有能耐,居然掌起国家大权来了,我真佩服你,今天我有一句要紧的话,不能不对你说。”
亲王见王冷言冷语,知道不是好事,便忙笑道:“哥哥有什么话?请吩咐罢。”
王道:“你是今上生父,岂可在朝执政,所以招得参摺,同雪片似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况且你每日进内,在皇太后殿中议事,又是哪一朝的体制,我朝家法极严,岂可如此放纵。你难道不畏惧吗?”
亲王忙辩道:“那是皇太后的懿旨,兄弟不敢不遵。”
王道:“皇太后的懿旨重呢?还是列祖列宗的家法重呢?”
亲王忙站起来说道“兄弟知罪了,明天一定辞差。”
王道:“辞不辞在你,哥哥执持家法,如果皇太后敢违祖训,破坏家法,哥哥也是一样的面谏,你若再不听哥哥的话,哥哥还可以告祭太庙呢?”
王道:“兄弟岂敢不听哥哥的训谕,兄弟明天辞差,若是太后不准,兄弟就请病假,从明天起,再不进宫了。”
王道:“你这样的办,哥哥虽然无才,不能办理国事,但是家法还可维持,如有大胆破坏家法的,哥哥愿出死命力争,若争不回来,哥哥也拚着一性一命不要,在太庙殉国,以见列祖列宗于泉壤。哥哥的一性一情,你还不知道吗?”
亲王吓得诺诺连声,亲王便出了公所,王也跟着出来,临行的时候,王又再三嘱咐,不可改变前言,亲王道:“哥哥请放宽心,兄弟决不违背就是了。”
这才分别而散,正是:清流名誉今何在,祖制家法谁维持要知后来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