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风漾鄱一陽一落照斜,旌旗无色士无家。
忠魂气贯天虬烂,烈士名高秋水赊。
两地干戈何日静,一营鼓角暮云遮。
天将完节钟牛宿,伐鼓鸣球大道嘉。
那张定边因友谅会集多官共议迎敌,上前奏道:“可先驱船据住水口,彼若败时,则南昌不攻自破;不然彼得进湖,与邓愈等里应外合,必难取胜。”陈友谅说:“此见极是。”急传令取南昌兵及战船,入鄱一陽一湖,向东迎敌。
两家对阵在康郎山下。朱营阵上,徐达当先奋杀,把那先锋的大船拥住,杀得船上一个也不留,共计一千五百零七颗首级,乃鸣金而回。太祖说:“此是徐将军首功。但我细思,金陵虽有李善长众人保守,还须将军镇摄。”因命徐达回守不题。
次日,常遇春把船相连,列成大阵搦战。汉将张定边率兵来敌。遇春看得眼清,弯弓一箭,正中定边左臂。又有俞通海将火器一齐迸发,烧毁了汉船二十余只,军声大振。定边便叫移船,把寨退保鞋山。遇春急把令旗招动,扼守上流一带,把定湖口。那俞通海、廖永忠、朱亮祖等,又把小样战船,飞也来接应。定边不战而走,汉卒又死了上千。到了明日,友谅把那战船,洋洋荡荡一齐摆开,说:“今日决个雌雄!”太祖阵上也拨将分头迎战,自辰至酉,贼众那里抵挡得住。却见朱亮祖跳到一只小船来,因带了七八只一样儿飞船,载了芦荻,置了火药,趁着上风,把火聒聒噪噪的直放下来。那些贼船烟焰障天,湖水都沸。友谅的兄弟友贵,与平章陈新开,及军卒万余人,尽皆溺死,贼大败。友谅见势力不支,将船急退。那廖永忠奋力把船赶来,见船上一个穿黄袍的,军士们尽说正是友谅,永忠悬空一跳,竟跳过那船上去,只一槍刺落水中。仔细看时,却不是友谅,却是友谅的兄弟友直。
原来友谅兄弟三人,遇着厮杀,便都一样打扮,混来混去,使军中厮认不定,倘有疏虞,以便逃脱。此正是老一奸一巨滑处,然也是他的天命未尽,故得如此。
太祖鸣金收军,在江边水陆驻扎,众将依次献功。
太祖说:“今日之战,虽是得胜,未为万全。尚赖诸卿协力设谋,获此老贼,以绝江西脑后之患。若有奇计者,望各敷陈。”俞通海说:“我们兄弟,今夜当倾兵暗劫贼营,使他大小士卒,不得安静。来日索战,却好取胜,此亦以逸驭劳之法。”只见廖永忠也要同去。太祖便令点兵五百,战船十只,嘱咐俞通海等小心前去。约定二更左侧,将船悄悄的径到友谅寨边。那些贼兵屡日劳碌,都各鼾鼾的熟睡。朱兵发声大喊,一齐杀入。贼兵都在梦中,惊得慌慌张张,那辨彼此?朱兵东冲西突,直进直退。那贼人只道千军万马杀入寨来,草木皆兵。混杀了一一夜,天色将明,转船而走。陈友仁纵船赶来,忽见前面却有三十只船,把俞通海等十只尽皆放过,拦阻去路。为首一将,白袍银甲,手执铁棍,正是郭英,向前接应。陈友仁见了郭英大怒,直把船一逼一将过来,却被郭英隔船打将过去,把友仁一个躯骸,连船打得粉碎。贼兵大败逃回。郭英便同俞通海,合兵一处,来到帐中,备说了一番。太祖说:
“昔日甘宁以百骑劫曹营,今日将军以十船闯汉寨,郭将军又除他手足,其功大矣!”且说友谅被混杀了一一夜,折了二千军马,心中纳闷,没个理会处。却有参谋张和燮起说:“臣有一计,可将五千战船,铁索挛为一百号,篷、窗、橹、舵,尽用牛马的皮缝为垂帐,以避炮箭。外边即于康郎山中砍取大树,做了排栅,周围列在水中,非特昼不能攻,亦且夜不能劫。”友谅听了大喜,即令张和燮督理制造。不数日间,俱已编挛停当。
友谅看了,赞道:“真个是铁壁银山之寨,朱兵除非从天而来。”因着张和燮把守水寨,自同陈英杰领了三千号船,出江来战。太祖见了友谅,劝说:
“陈公,陈公,胜负已分,何不退兵回去?”友谅对说:“胜败兵家之常,今日此战,誓必捉你!”那陈英杰便统船冲来。只见常遇春早已迎敌,金鼓大振,鏖战了三个多时辰,遇春将船连杀入去。却恨太祖坐的船,略觉矮小,西风正来得紧,友谅的船从上而下,把太祖的船压在下流。众将奋力攻打,炮石一齐发作,俱被马牛皮帐遮隔了,不能透入。顷刻间,太祖的船被风一刮,竟搁在浅沙滩上。众将船只又皆刮散,一时不能聚合。那陈英杰见船搁在马家渡口,便把旗来一招,这些军船一团一团一围绕,似蚁聚一般。太祖船上,止有杨璟、张温、丁普郎、胡美、王彬、韩成、吴复、金朝兴等八将,及士卒三百余人,左右冲击,那里杀得出。陈英杰高叫说:“朱公若不投降,更待何时?”太祖对众叹息说:“自起义以来,未尝挫折,今日如此,岂非天数!”杨璟等劝解说:“昔汉高有濉水之难,光武有滹沱之厄,主公且请宽心。”太祖说:“孤舟被围,势不能动,虽有神鬼,亦奚能为?”正说之间,却见韩成向前,说:“臣闻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是臣子理之当然。昔者纪信诳楚,而活高祖于荥一陽一。臣愿代死,以报厚恩。敢请主公袍服冠履,与臣更换,待臣设言,以退贼兵。主公便可乘机与众将逃脱。”太祖含泪说:“吾岂忍卿之死以全吾生?”正踌躇间,那英杰把船渐放近来围一逼一,连叫:“投降!免致杀害。”太祖只得一边脱一下衣冠,与韩成更换,因问:“有何嘱咐?”韩成说:“一身为国,岂复念家!”太祖洒泪,将韩成送出船来。韩成在船头上高叫说:“陈元帅,我与尔善无所伤,何相一逼一之甚?今我既被围困,奈何以我一人之命,竟把合船士卒死于无辜?你若放我将校得生,吾当投水自殉。”只听得陈英杰说:“你是吾王对头,自难容情,余军岂有杀害之理?”韩成又说:“休要失信。”英杰只要太祖投水,便说:
“大丈夫岂敢食言!”韩成说:“既如此,便死也罢!”就将身跳入湖中。
后人却有古风一篇,追赠韩成道:
征雪惨惨从天合,杀气凌空声唵嗒。
貔貅百万吼如雷,巨舰艨艟环几匝。
须臾水泊一尸一作丛,岸上鹃啼血泪红。
古来多少英雄死,谁似韩成代主公。
人道天命既有主,韩公不死谁敢取。
不知无死不成忠,主圣臣忠垂万古。
此时生死勘最真,舍却一身活万身。
圣人不死人人识,韩公非是痴迷人。
而今湖水涨鄱一陽一,铁马金戈谁富长。
惟有忠魂千古在,不逐寒流去渺茫。
原来韩成是虹县人,生出来甚是壮异,头上有两个肉角,竖一起如指。忽有个僧在韩家门首抄化,对了他邻舍说:“他家生有孩儿,恰是金牛星下降也。生得奇,死也死得奇。”正说间,他父亲恰好抱韩成出来。众人因把老僧的说话,说与他父亲知道。他父亲便问那僧说:“师父何处来?请问法名大号?”那僧说:“小僧贱名谦牧,一向在小有山修行。好位令郎,生死都是奇异的。”那父亲说:“他头上生此肉角,甚是不宜样,却是怎么好?”那谦牧对说:“你嫌憎他么?”将手向小儿顶上一摩,那肉角竟折倒在头上。
谦牧也就迅步去了。后来,这角随年纪长大,盘盘的生在头上,再也不竖一起来。及至韩成从太祖干了许多功业,替死鄱一陽一,方知生死果是奇异,那谦牧说话有灵有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