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魅猜得不错,毒无常已经到了瑞桑庄附近。
毒无常人地生疏,逃的三个人地形熟,而且是分散逃走了,追来追去,老毒鬼钉住了飞叉太保,其他两个人追丢了。
飞又太保轻功不弱于老毒鬼,而且逃命的人,通常要比追的人快些,轻功相等,逃的人要占些少便宜。
追至湖滨,毒无常在四五丈后跟不上了,飞又太保往湖里一跳,向浩瀚的湖心泅水而适。
毒无常水性差劲,只好望湖兴叹,最后乖乖走路,觅路奔回傈水城。
老毒鬼并不急于赶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地生疏,而逃掉的两个人,必定比他先到瑞桑庄。
让绝笔生花有所准备虽然对他不利,但杀了三家村那许多党羽,该可收到杀鸡儆猴之效,谅绝笔生花没有胆量与他正面冲突,也没有以暴露身份的危险与他公然结算的勇气,反正胜算在握,赶不赶路无关宏旨。
申牌左右,老毒鬼出现在瑞桑庄高大的院门外,在两名壮汉的虎视眈敢下,大刺刺地打量院门的情势。
院门开处,红光满面但笑容已敛的桑三爷,大踏步迎上,神色不友好。身后,门神似的贾、路两位护院佩剑相随。
那贾师父杀气腾腾,咬牙切齿狞恶已极。
贾师父的相貌,与飞刀贾相差不远,一看便知道必是飞刀贾的兄长,难怪杀气腾腾恨极怒极。
毒无常嘿嘿阴笑,一步步向后退,说:“桑三爷,咱们到城里谈谈。”
桑三爷笑了,脸上涌现出和蔼的笑容,说:“怎么?大名鼎鼎的毒无常,竟然示怯一步步后退,异数异数。在下是专门迎客,阁下为何过门而不人?请啦!瑞桑庄的庄门,不是专为阁下而开吗?”
毒无常人老成精,呵呵怪笑道:“老夫杀了阁下那么多人,你以为老夫会蠢得进庄去叨扰你一顿酒菜?”
“你不是已经来了吗?”
“你那鬼庄子机关重重,因此老夫希望你那些弟兄,把你请出来谈谈,岂知你那些弟兄真难说话,老夫被迫大开杀戒,这不能怪老夫。”
“哦!似乎倒是我那些弟兄的不是了。”
“当然,三爷,老夫要加快脚程了。”
桑三爷哼了一声,止步说:“毒无常,咱们江湖上见。”
“你不来?”毒无常也止步问。
“在下请你人庄谈,不然……”
“不然,老夫把消息传出,不久之后,你这瑞桑庄就会易主了,是不是?”
桑三爷仰天狂笑,说:“毒无常,就凭你只口独香在外面胡说八道,就会有人相信保水县的士绅桑三爷,是宇内三大神秘剧贼之一的绝笔生花商世杰?”
“只有白痴才不相信,当然,我毒无常自会设法令他们相信,你知道,江湖上管闲事的人很多,即使是捕风捉影鸡毛蒜皮的事,也会有人慎重其事查个水落石出,而阁下是经不起查的,虽则你自以为可以一手遮天,”
“那就去设法令他们相信吧!”桑三爷说,作势转身欲人。
毒无常桀桀怪笑说:“我敢保证你十天半月之内,便会有不少好奇的江湖豪杰前来窥探打听求证。然后是官府的鹰爪闻风而来,瑞桑庄将风声鹤唤,草木皆兵。尤其是江南第一名捕南京鬼见愁俞瑞,那位仁兄可真是精明干练经验丰富的高手名家,岂止是鬼见愁?连神见了他都怕。”
桑三爷倏然转身,沉声问:“毒无常,你何不打开天窗说完话?你为何而来?”
“这才像话。”毒无常说。
“你说吧!看商某是否担待得起。”桑三爷向前举步。
“不要过来,我是很小心的。”毒无常举起手杖:“你绝笔生花艺臻化境,论真才实学,我毒无常甘拜下风,因为我不能毒死你,你死了我岂不是白忙了一场?所以你最好不要近身死缠。”
“说了半天,你还没说出所为何来,总不会是勒索吧?”桑三爷不得不止步:“你毒无常不是一个勒索的人。”
“不错,但偶或也勒索一二。”
“你也想勒索我!”
“不,老夫行囊已丰,无需勒索,早些天在太平府,向宁王府的水路急报站勒索了一大笔金银。”
“那你……”
“向阁下讨一些消息。”
“你说说看。”
“你认识天台挹秀山庄姬家父子?”
桑三爷一怔,瞪视着阴笑着的毒无常,眼神完全变了,变得凶狠、阴森、怨毒。
毒无常打一冷战,惊然而惊,不由心中暗叫:“好慑人心魄的怨毒眼神!
“你说什么?”桑三爷阴森森地问。
“老夫说的话清楚得很,”
“你不知道天台姬家是白道人士?”
毒无常哈哈狂笑,笑完说:“老夫只要知道你是否与他有交情?”
“胡说八道……”
“算了,桑三爷。”毒无常轻拂着手杖,鹰目捕捉对方的眼神变化:“上次魔邪九华大会,姬家父子成为宁王府的奇兵,可惜不但没有发生作用,姬家反而被李天师逐出宁王府,内情你该比老夫清楚。”
“在下该清楚吗?”
“当然,因为与阁下有切身的关连,娘家父子至九华,不走徽州而走南京,远绕了好几百里,其中内情知者不多,但不多并不是无人知悉。”
“在下就不知道。”
“算了吧!阁下。姬家父子藉口护送学舍夫子毕夫子夫妇游历,所走的路线与明暗中落脚的所在,老夫皆打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在溧阳耽了半天,在溧水逗留一天两夜,当夜就在贵庄出人,二更正来,四更未出,对不对?”
“你大概是见了鬼了。”
毒无常语气极为肯定地说:“可是目击的人说得有凭有据,当然老夫不能告诉你他是什么人。老夫不管你们之间,有些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只希望阁下坦诚相告,那毕夫子夫妇是不是顺天王。早些天和州出了一些怪事,结果是神龙浪子被暗算中毒而死,毕夫子暴露了顺天王的身份,最后传出顺天王与浊世狂客在乌江镇江滨午夜决斗,尸沉江底的消息。”
“不错,这些事在下听说过,发生在邻近的大事,在下不能说不知。”桑三爷冷冷地说:“至于毕夫子是不是顺天王,恐怕没有人能答复你。”
“你就能答复,除非你要隐瞒什么。桑三爷,华夫子与姬家父子,早些天是否由贵地经过?希望诚告他们的去向,老夫务必要找到他们,证实一些事。”
“在下一概否认你所说的事,桑某既不认识毕夫子,更不认识什么顺天王,也不认识姬家父子。”
“这就是你的全部答复。”
“你为何要找他们?你不是在和州与他们合作吗?”桑三爷不直接答复,转变话锋反问。
“老夫为人残忍阴毒,睚眦必报。不是甘心受人利用的人。”毒无常大声说,神情激奋:“不错,老夫曾经与他们合作,没料到反而被他们利用了。那天老夫替他们办事,不幸落在对头手中,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他们却丢下老夫溜之大吉。”
“你要报杀徒之恨,神龙浪子死了,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你怎知老夫要报杀徒之恨?嗯!只有一个可能,阁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说明毕夫子已经来过了。”
“胡说八道。”
“这证明神龙浪子已中毒而死的消息,很可能是顺天王的另一条诡计,利用老夫作为证人,老夫如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罢手。”毒无常咬牙说:“现在,我再问你一声,你知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毒无常,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桑三爷仍然避免回答正题:“你既然知道我绝笔生花的底细,竟然没将商某看在眼下,先杀了在下隐身石臼湖的弟兄二十余人之多,复登门威胁在下强讨江湖隐秘,你未必太狂妄得令人发指,把商某看成可任意宰割的可怜虫。毒无常,你知三爷我的打算吗?”
“你能有什么打算?”毒无常问。
“三爷这份家业,算得了什么?商某年方半百,再花十年工夫,重建基业并非难事,因此,你必须偿我那些弟兄的命,你明白吗?”
“哈哈!少吹大气了,你们谁近得了我毒无常?”毒无常怪笑,状极得意:“老夫如果没有把握,岂可前来胁迫你供给消息?好,你不肯合作,咱们走着瞧,老夫暂且告辞,后会有期。”
“哈哈!你走得了?”桑三爷也怪笑着问。
“老夫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你走走看。”
毒无常警觉地转首回顾,吃了一惊,猛地一声怪叫,向斜后方飞跃三丈,轻功之佳,令人惊然惊心。
原来他发现身后四五丈,幽灵似的出现三名大汉,每人右手有一支标枪,左手有四枚之多。
后右侧方脱身,该是安全地带,二十余步外路旁的竹林,正是隐身遁走的好地方,但身形一着地,他骇然止步。
竹林内,踱出两个男女,男的英俊魁伟,女的貌美如花。男的彤弓已经拉满,狼牙箭在弦即将发射。
女的年约十七八,隆胸细腰,一身黛绿劲装,衬得胴体凹凸分明,美得令人屏息,魁一的缺憾是凤眼太过冷厉,眼神如利剑,令人不敢逼视,女孩子这种眼神,足以令男孩子退避三舍,在她眼下抬不起头来。
她手中,握了一根唬人的长家伙,丈八鞭。
鞭乌光闪闪,在她手中绕了四团,尖端细如小指,带了三根两寸长的黑丝穗,两丈外足以将人抽倒。
“你来吧!我在等你。”英俊的年轻人阴森森地说,矢尖指向毒无常的胸腹:“我不信你能闪得比箭还快,我这把三石弓在百步内,箭跑得比声音快,你能快得过声音吗?试试啦!”
毒无常心中一寒,知道已落人重围,估计错误,今天大事不妙,扭转身形以身右向敌,右手的手杖护住身躯,沉声问:“你是谁?你……”
“区区商伟,目下的姓名是桑世伟。由于名中有一世字,因此没有人怀疑家父的真姓名。”
“令尊的真姓名是商世杰,难怪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世间岂有父子同辈之理?这种手段果然高明。”
毒无常有意拖延时间,希望等天黑脱身。
“把你的外衣脱掉丢下,弃掉百宝囊,手杖先丢过来。”商世伟说。
“你想要老夫投降?”
“是的,家父要从你口中,证实一些事。”
“你少作梦……”毒无常沉喝,突然向下一伏。
老天爷保佑,身侧恰好有一个土坑,方圆约丈余,深有两尺,好像是天雨后积水的地方。
箭从他上空呼啸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他像一头怒豹一般,贴地飞扑而上。不能让商伟搭上第二枝箭,他得拚老命扑上拉近距离。
糟了!
乌光疾闪,啸风声惊心动魄,叭一声响,背部左琵琶骨挨了一鞭,令他气血翻腾,沉重的打击力道,把他斜冲的身躯打得向下一沉,胸腹着地。
他反应超人,忍痛手脚一拍一拨,人向前贴地窜出。
“叭叭!”又挨了两鞭,一中腰背一中左膀。
他强忍痛楚,奋身急退。
对方的确怕他的奇毒,不敢再发招,因为双方已拉近至一丈五六了,两人疾退进竹林,一闪不见。
身旁是几株灌木,高有丈余,他疾滚而入,到了树丛下,老鼠般向内一钻。
“哈哈哈哈……”桑三爷的狂笑声入耳。
他到了树丛后,心中暗暗叫苦。
后面是一片三四亩大的草坪,坪前面就是大路,向两边瞧,庄门前茂盛的桑林,远在百余步外,绝难逃至桑林,利用桑林脱身。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狂叫:“一时大意轻敌,天绝我也!”
他后悔已来不及了,估计错误,自陷死境。
他以为绝笔生花必定因党羽死伤净尽而心中害怕,毒无常的威名也足以令绝笔生花丧胆,为了保全基业,绝笔生花不敢不委曲求全,在胁迫下低头就范。可是,他完全料错了,他以为绝笔生花的真才实学并无惊人之处,绝不敢在奇毒之下冒险反抗。其实,绝笔生花的武功比他高明得多,而且事先得到逃回人的示警,并不畏惧他的奇毒。
他毒无常的名号,也唬不住绝笔生花。
更糟的是,他不该一时激忿,杀了绝笔生花二十余名弟兄。
原来以为绝笔生花绝不肯放弃此地的基业,必定和他妥协屈眼。却没料到绝笔生花根本不在乎基业,发了狠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他前来送死。
“刷!”一声响,枝叶摇动,一支标枪破空射到,插入他身右的树干下,距体不足半尺。
“毒无常,你希望被钉死在树下吗?”绝笔生花的叫声传到:“你也算是江湖名人之一,死也要死得光荣些,出来吧!在下给你一次光荣而死的机会。”
嗤一声锐啸,然后是弦声震耳,一根狼牙箭透树丛而过,距他的顶门不过三寸飞越,吓了他一大跳。
高大如门神的贾师父,出现在草坪边缘,大踏步接近,厉声怒叫:“你杀了我的二弟,你我不共戴天,你出来。”
他一咬牙,举杖护身而出,大叫:“姓商的,你说过给老夫一次光荣而死的机会,老夫信任你。”
绝笔生花出现在另一边,沉声说:“不错,商某言出必践。”“好,叫令郎放下弓。”
商伟出现在另一角,弓已经不在手,说:“你可以放心,用箭未免便宜了你。”
他向贾师父走去,沉声问:“谁是你的兄弟,你为何不带兵刃?”
“少废话,你上!”贾师父沉喝。
他反而心虚,脚下一慢,对方双手空空,腰带上连一把匕首也没有,怎敢冒失地向他挑战?
贾师父双手自然下垂,怎么也看不出兵刃藏在何处。
“你贵姓?”他硬着头皮问。
贾师父不加理会,铜铃眼死死地瞪视着他,颊肉因咬紧牙关而出现抽搐,站在那儿像石人。
他低头沉思,希望能想起这个人的来历。
他闯荡半甲子,博闻强记熟悉武林秘辛,希望能从记忆中想起对方的底细,以便知已知彼拟定对策。
他想起了飞刀贾,欣然脱口叫:“你是……你……”
他只说出两个字,一道淡淡的虹影已以骇人听闻的奇速,越过了三丈余空间,快得令人肉眼难辨,看到了淡淡虹影,虹影已到了身前。
他反应超人,奇快绝伦,可是仍然不够快,本能地向侧一闪,举杖招架。
毒无常毕竟上了年纪,行动有点用不上意念,就在他身形始动的瞬间,小飞刀已闪电似的贯胸而入。
他身躯一震,连退三步,举手杖向前一指,嘎声叫:“穿心刀贾二……贾昌……焕……
咽……”
他一晃,再晃,但终于稳住了,支撑着不倒,“你这凶残恶毒的老猪狗!”穿心刀贾昌焕切齿咒骂:“血债血偿,不能便宜了你这老毒鬼!”
“你……我没看到你………你出刀………”
“看到了你也躲不了。”
“你……你为何要……要射偏两寸?”
“因为你不能就这样死掉,我不能因二弟的仇恨,误了庄主的大事。”
砰一声响,毒无常终于支持不住倒下了。
穿心刀扭头便走,钢铃眼中满是泪水。
夜来了,晚霞渐消。
瑞桑在安静如恒,鸡犬不惊,似乎并未发生任何事;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除了瑜王庄的人,谁也不知道毒无常的下落,就这样,这位江湖朋友恨之切骨的三残之一本无常,突然失去踪迹。
暮色苍茫,永旭与冷魅泰然经过庄前的三忿路口,遥望百步之外的庄门,看不出任何异状。
门外两侧的桑林内有儿童嘻戏,从田间运庄的长工们,荷锄而行,唱着荒腔走板的俚曲,一切皆显得和平安详。
大开的庄门并无警卫把守,这座庄与其他的大农户农庄并无不同。
两人不在附近停留,以免弓起庄中人的注意,沿大路泰然奔向县城。
永旭一面走,一面讶然向冷魅说:“怪事!难道毒无常还没来?”
“他总不会比我们后到,那老毒鬼天不怕地不怕,倚仗一身毒物,从不将别人放在眼下,他如果来了,庄内怎会毫无动静?”冷魅也大惑不解:“也许,他准备夜间前来也有可能。”
他两人却不知,毒无常身上的毒物,皆被蛇郎君搜光了,仅在太平府临时配了一些毒粉应急。
毒无常最霸道的无常谁打造不易,打造一枚最少也得花十天半月工夫,牛毛毒针也极难打磨,比绣花针还要细小,要打磨一枚,也得要三五天工夫,至于配制其他的毒物,绝不是十天半月便可弄得到材料的。
由于蛇郎君返回詹二爷的祖宅时,毒无话已经逃掉了,因此蛇郎君并未将擒毒无常的事告诉永旭和冷魅,所以两人皆不知毒无常被擒之事。
“那么,我们也晚上来。”永旭说。
“不先警告绝笔生花?”
“等一等再说,我要设法找一个村农去传信。”
“瞧!前面路右的田野中有一个人。”
“你先躲一躲,我去找他。”
永旭说着将包裹交给冷魅,一拉发结,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怪人,往路旁一闪,真像个妖怪。
不久,他回到原地,天已黑了。
两人一面赶路,永旭一面说:“我给了那村夫一百文钱,要他到瑞桑庄报信,说毒无常要来闹事,我出现时,那村夫吓得半死,他以为我是鬼,夜色茫茫,这份扮相真也吓坏人。”
“我绰号叫冷魅,装神弄鬼的事应该交给我办。绝笔生花是宇内最神秘的三剧贼之一,来去如风神山鬼没,他的轻功必定惊世骇俗,我想和他较量较量。”
“据我所知,他的判官笔短而细,称为生花妙笔,长仅一尺二寸,不知藏在什么地方。”
“按常情,应该是藏在衣袖内。”
“不一定,还没听说过有谁曾经击败过他。”
“你能吗?”
“可能。”永旭微笑着说。
“你怎知道?你从来没见过他。”
“你知道性空大师?”
“三菩萨的苦行头陀?这位怪僧出身少林,般若大真力修至无坚不摧境界,在江湖十五风云人物中,他该是功力最高的一个。听说,魁一能与他的般若大真力相抗的绝学,仅有字内三仙的乾元大真力。”
“性空大师从未击败过任何人,也从未听说有人胜得了他。”
“这……这倒是真的,只要发生纠纷的现场有他出现,双方的当事人不敢不知难而退,所以尊称三菩萨之一,你是说他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地点是南京下游第一大埠镇江,南郊回龙山八公岩,当地首富尹大爷的菊庐精舍。尹大爷是在家修行的居士,也是金山寺的护法檀越。那天晚上刚好在精舍招待金山寺名僧监院大师宏光,与宏光同莅精舍的就是苦行头陀性空。”
“我好像隐约听说过这件事。”冷魅说。
“那晚侵人菊庐精舍的人,就是绝笔生花商世杰,一群党羽被两僧挡住了,绝笔生花连攻三笔,皆击中苦行头陀的左肩并,但皆中而未伤,绝笔生花乖乖见机率众退走,事后,苦行头陀的右手,有一句之久不能提重物。”
“你的意思是说……”
“苦行头陀不但没还手,而且是任由对方施展的,绝笔生花的生花妙笔,是九合钢母所炼制,锋尖锐利无坚不摧,可破任何内家气功,但在全力施为下,依然攻不破苦行头陀的护体禅功。头陀在不抗拒不反震之下,仅穴道略受震伤而已,可知绝笔生花的内功火候,仍未达到炉火纯青境界,所以我估计可以胜得了他。”
“哦!你的内功火候,比苦行头陀的般苦大真力更精纯。”
“至少不会比他差。”永旭泰然说。
“我该打!我怎么忘了你在九华击败顺大王的事,顺天王的太乙玄功天下无敌,但你击败了他,这就是他一直不敢和你面对面拚搏的原因。”
“在九华我并未击败他,九华精舍淬然相搏,可说是势均力敌两败俱伤,日后生死相拆,还不知鹿死谁手。”冷魅幽幽一叹,紧紧地挽住他的手臂,将脸颊紧偎在他的手臂上,迟疑地低声说:“永旭,能不能免去这一拚,可否得放手时且放手?”
“这……我不能答复你,必须等双方见面之后,按情势才能决定。”永旭慎重地说:
“以这次九华之会来说,他是投奔宁王府而去的,而宁王正准备兴兵造反,在这种情势之下,我必须除去他永绝后患,兔得他再茶毒天下。”
“永旭,我想,他蹂躏四川,害人万千,固然万死不足以蔽其辜,但也许造反是不得已……”
“什么不得已?他本来就是一群山寇的首领。”永旭愤愤地说。
“永旭,你也走了许多年江湖,难道你没发现,有些地方的人,很难活下去吗?尤其是那些安份守己的人,活下去真艰难。”
“这……”
“以我家来说,算起来也是地方小有身份的人家,十家人联保,任何一家有子弟出了乱子,十家的户长皆受到刑罚,不受刑杖也得罚钱。任何人离家远出百里外,便得取保申请路引,不然寸步难行,任何事出人衙门,见了官就得爬伏下来跪伏如羊,欠了百十文税,打了不算还得枷号示众。我曾在江西逗留过一段时日,在武昌府也见过世面,朝廷封在各地的龙子龙孙,似乎没有一个是像人像样的,江西宁王府阴养死士刺客,网罗山寇湖贼,公然打家劫舍,各地遍设税厂敲骨榨髓,甚至掳人勒索,抢劫州县府库,任意在大街杀人。永旭,你认为朝廷真不知道这些事?”
“小梅,我们不谈这些。”永旭不胜烦恼地说。
“顺天工造反,谁敢说他不是被逼反的?早些年的白衣军蹂躏七省,三过南京,三十六天罡贼首中,谁没有一把辛酸泪?”
“小梅,你似乎很同情他们?”
“不是同情,而是就事论事。”冷魅幽幽一叹:“我敢说,江湖人至少有十之八九是亡命之徒,是官府所不容的不法刁民。老实说,所行所事,比那些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的造反叛贼,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江湖人一旦财足了,势大了,也难免做出进一步的愚蠢事来,大邪就是这种人。”
“我想,我会考虑你的话。”永旭喃喃地说。
“永旭,毁家之恨刻骨铭心,你饶不了顺天王,我恨死了荆绍正,事虽不同,仇恨却是一样的。但顺天王是朝廷的钦犯,他必须尽一切手段掩护自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犯不着为了他浪费多年的大好光阴在江湖流浪,是吗?”
“小梅……”
“经过这次的大风浪,我真害怕,要不是有你在,恐怕我已经披发入山遁世了。”
“小梅,人活着,本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要活得自在,是要付出代价的,隐世求禅洁身自求多福,并不是什么好德性。一个人为了活命而活,也未免自私了些,也没有多少义意。
小梅,我并不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阻止顺天王再荼毒生灵。这次九华盛会,要不是我及时揭破他们的阴谋,顺天王必已投入宁王府,宁王将如虎添翼,为祸更烈。”
“我愿帮助你完成心愿。”冷魅说。
永旭轻拍她的掌背,感慨地低语:“真的,要不是为了顺天王,我是不会在江湖浪费自己的生命。小梅,你能不能等我两年?”
“你……”
“这两年中,如果再无讯息,我便放手不管了,”永旭喃喃地说:“那时,我会向你……向你……”
“我会等你一辈子。”冷魅激情地说。
永旭停步,紧紧地拥住了她。
夜黑如墨,四野虫声卿卿,大道上空荡荡,只有两人在路中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两颗心猛烈地跳动,谁也不想开口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久久,永旭松开拥抱,温情地说:“走吧!得先找地方安顿。”
溧水只是一座约有千余户人家的县城,城周不足五里,丈余高的土城墙连小偷都挡不住,却有六座城门,城门其实也是街口。
两人越城而入,在西大街的高升客栈落店,要了一间有内外间的上房安顿。
高升客栈规模不小,三店面四进院,客人似乎并不多。
溧水县城不是商埠,商埠在城南十五里的洪蓝市,那是新粮仓的所在地,运粮船通常发自洪蓝市,泊靠城西十里的胭脂冈,商贾在县城办妥一切手续之后,方下放秦淮河直达南京。因此,城内很少看到役夫一类闲杂人等,住店的大部是商行的有头面人物。
地近南畿,住店的手续相当麻烦,在这种小地方落脚,想逃过有心人的耳目,事实是不太容易的事。
安顿毕,冷魅在内间洗漱毕,出到外间一看,看到永旭正在各处角落察看。
“你在找什么?”她问,颇感诧异。
永旭低头沉思,久久方低声说:“绝笔生花在此隐居,不但对江湖消息灵通,对卧榻之旁的一切动静,该有妥善的安排,小梅,你不觉得这间客栈有点可疑吗?”
“墙是双层墙,门窗坚实,上面有承尘躲不住人,但预先藏身在内却无虑被人发现,你看过一般一流客栈,是否有如此札实的房舍?的确可疑。”冷魅也提出意见。
一个大闺女走江湖,如不处处留心谨慎,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她进房的片刻,便已看清一切,女人到底细心些。
“还有,那位账房夫子……”
“不错,沉静稳健,一举一动从容不迫气概不凡,他的姓名是……”
“刘十二,以排行为名。”永旭说:“目朗须丰,外表朴实,胸藏珠现,不是等闲人物,我们得小心。”
“你认为他是……”
“可能是绝笔生花的眼线,我去叫些食物来,顺道看看形势,小心了。”
他出店而去,不久独自回房,接着店伙将晚餐送入。
冷魅暗自留心,两人一面进食,她一面说:“店伙似乎老实得很,并没有四处察看问东问西。”
“这就是他们高明的地方,恐怕他们已对我们生疑了,今晚我必须留在房中照应。”
冷魅不好反对,说:“进出的路可有着落?”
“不容易,这店房的格局,没有可供夜行人出人的地方,设计得有章有法,整座客店,可以最少的人手,监视最广的空间,但我已计算妥当了。”
“这表示设计的人是行家,无意中暴露了身份。”
“对,绝笔生花出人富豪巨宦府第,知道各式建筑的优缺点,当然知道为自己建造安全的居处,瑞桑庄的房屋格局,必定比这里更安全,这提醒我要多用心机,等于是帮了我一次大忙,不然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很可能陷死在内,”
“你猜想里面有机关利器。”
“对,一定有。”
“你……”
“放心吧!论机关埋伏,香海富可说首屈一指,但我仍然来去自如,瑞桑庄绝不比香梅直凶险,”
“千万小心,急不在一时,切记不可深人,我不放心,我一定要跟去,至少可以在外回桂应,你认为我在此地能安心?”
“你……”
“我一定要去。”
“这……好吧!那就晚一点前往。但你得记住,除非万不得已,不可逞强,一击即走,绝不可被人缠住。”
“我会小心的。”冷魅欣然说——
第十五章 桑庄夜探
一般说来,城厢以外的村落庄院,很难事先探道摸底,只能凭经验行事。
如果不是在必经路上的村落,必定不欢迎陌生人进人。而那些大户人家的庄院,大多数建在自己的田地中心,连路都是私产,有些人家干脆建了栅门,防止陌生人进人,想派眼线事先探道踩盘子,谈何容易?
高升客栈的格局,触发了永旭的灵感,他已心中有数,用不着事先探道了。
三更天,是夜行人活动的时间。
全店死寂,夜静更阑。
街上传来了三更三点的更析声,两个黑影幽灵似的贴地绕至院角,翻上了屋檐,沿瓦垛的暗影蠕蠕而动,不久便反飘出院墙外。
这种不越屋不越院墙的方法,费时费事而且极为困难,轻功火候不够,绝难办到,但却可避过监视暗桩的耳目,容易出人的地方绝不会安全。
五里路片刻即至,两个黑形不沿路攒赶,越野而行,不时利用大路指示方向。
夜黑如墨,他们悄然接近了庄西南。
三两声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默。
两黑影正是永旭和冷魅。
永旭一怔,低声说:“糟!没把狗计算在内。”
冷魅也大感意外,说:“怪事,难道绝笔生花的党羽不在夜间出入?”
“他们用不着夜间出入。”永旭说。
庄院如果有人夜间出入,晚上经常发出阵阵急剧的犬吠,岂不引人注意?因此,一些江湖大豪的庄院里,很少养狗,犬吠声晚上十里外亦可听到。
“我们怎办?”冷魅问。
“很麻烦,除非明天去弄两头狐狸来。”
“我还有一些辟犬药……”
“不行,有犬必定有带犬的人,用上辟犬药,不啻告诉警哨对头来了。”
“那……”
“咱们分头行事,你在此吸引警犬,我绕过去伺机下手,事成后我们在两里外的小溪桥会合。”
“也好,你先绕过去。”
永旭走后不久,冷魅突然窜出,沿庄西南的田野飞奔,钻入庄外的桑园。
这可好,犬吠声大起。
她故意拨桑魁发声,起伏不定,时左时右飘忽如鬼魅幻形,潜伏时草木不惊,窜走时宛若一缕轻烟,果然名不虚传,魅的绰号由来有自。
桑林就是瑞桑庄的外围屏障,庄本身设建有庄墙,庄院占地甚广,不可能建造护庄的庄墙。
她把所有的家犬,皆引到这一面来。
狗仗人势,如果没有人带领,夜间狗是不敢远出的,二三十头大犬,在桑林前面狂吠奔窜,有些入林三五丈,便又兜着圈子退出。
不见有人外出查看,冷魅心中犯疑。
“桑林内不安全,可能隐伏有暗哨,我得小心,”她心中暗忖。
按理,犬吠声骤急,绝不可能无人外出查看,可知庄内必定早有准备,以静制动暗中防范意外。
她为永旭担心,同时也机警地不再移动引诱犬群,拾了一些泥块,不时以高弧形高度投出,引得那些狗群不肯退出,而且吠声一阵阵时缓时烈。
终于,她听到庄内有了消息。
永旭进人瑞桑庄,并非有意找绝笔生花的麻烦,而是想调查毒无常的来意,同时也想找绝笔生花讨消息。
毒无常屠杀绝笔生花的党羽,要绝笔生花到三家村打交道,必定想从绝笔生花口中查问一些重要的事。
毒无常已和顺天王联手,顺天王在乌江镇失踪,老毒鬼不往上游追,反而前来瑞桑庄,必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阴谋。
如果毒无常来过了,只有向绝笔生花追问毒无常的下落去向。查毒无常所查问的事,便可推测顺天王的下落了。
他从西北角接近,以快速而秘密的行动,接近了庄后侧第一座房舍。
庄内毫无动静,黑沉沉像座死村。
他绕过屋前,三两间便到了另一栋瓦屋下,向壁角窜出,向下一伏。
“我得先找伏哨。”他想。
经验告诉他,屋顶不能上去,上去便暴露形迹。
看清附近笔直的通道,便知很难找得到隐秘接近的路线,问题是,伏哨的位置该安放在何处?
向左看,是两间房屋的侧影,两屋之间有空隙,一定是天井。
附近几间房屋的檐下,看不出藏有人的迹象。那么,伏哨必定贴屋角而立,方能监视附近的通道。
他心中一动,注意力放在天井。
绝笔生花因为心中有鬼,所以庄内不准栽种花木,夜行人想找花木隐身算是白费劲。
他从囊中取出一块飞蝗石,情势特殊,他只好用江湖上最笨的策略,投石问路来碰运气。
天井远在六七丈外,中间是一条通道,他先沿着这一面的壁根蛇行而进,接近至五六丈左右,手一抖,飞蝗石破空抛出。
得一声轻响,石落在天井的另一面。
这瞬间他飞跃而进,恍若电光一闪,两起落便贴在墙下,向上轻跃,右手一搭墙头,引体上升。
真妙,一切皆如所料。
天井约两丈见方,檐角的院墙砖台上,贴角站着一个黑衣人,头部在屋檐的阴影下,刚好升在院墙头上方。
如果他目光向外监视,走道附近目力所及处,人畜无所遁形,而接近的人,即使在一丈以内,也难发现檐角墙头上的小小人头。
这位伏哨被石子落在对面院墙外的声响所吸引,正扭头向声源传来处搜视。
飞蝗石并未落入天井,而是掉落在对面的院墙外。
永旭手急眼快,扣指急弹,另一枚飞蝗石正中黑衣人的右耳门,相距不足两丈,奇准无比,他的目力与手劲委实骇人听闻,如果稍偏些少,便会误中太阳要穴。
黑衣人未发出任何声音,扭身向下栽。
他手上一用劲,身躯上升飞越院墙,奇快地飘落天井,恰好接住从砖台上栽下的黑衣人,声音毫无。
他挟着黑衣人先闪在门角,暂不移动,侧耳倾听门外的声息。
看布局,所立处是后院的后厅门外,左右有两排花厅,看不见火光,不知厅内是何光景。
这鬼地方,连找地方问口供也不是易事,除非他能确知厅内没有人。
里面没有声息,他伸手轻抚右面的大花窗,想先知道富的型式和构造。
糟了!手一触窗框,窗扇突然内陷,不等他有任何应变的反应,窗已向内倒下了。同时窗动的一刹那,里面响起一阵钟鸣。
显然,窗扇一动便触发了钟声。
对面前进屋的后门传出拔关声,他知道大事去矣,丢掉俘虏,飞腾而上,飘出院墙外。
这瞬间,喝声似沉雷:“朋友留下啦!”
他已越过院墙头,靴尖一句墙头内侧,身躯前倾向下疾沉,一枚暗器几乎擦背而过,危险间不容发。
如果他是纵跃飞越的,背部正好成了暗器的标靶。
发射暗器的人是从后面出来了,跟踪飞跃而起,飞越院墙向外落。
大事不妙,身形飘坠的刹那间,看到下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双手叉腰屹立相候。
这位仁兄事先并未料到人侵的人尚未走,收不住势,向蒙面人身前飘落,而且手中并未准备第二枚暗器,心中一急,吸腹弯腰来一记半空前空翻,希望用双脚后跟把蒙面人击倒。
蒙面人是永旭,暗探不成来明的,所以飘出墙外并未通走,向侧一闪,一掌劈在这位仁兄的腰腹上,捷逾电闪。
他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心中冒火仍不愿下重手。
这位用暗器袭击他的人,半空中前空翻仍然魅在伤人的身手,极为高明,也令他油然兴起惺惺相惜之念,因此乘对方身躯前翻尚未转正身躯的刹那间,不轻不重地给了对方一掌,恰中腰腹。
那人支持不住,身躯晃动,砰一声背脊着地重重倒下了。
他俯身挥手,劈啪两声给了对方两耳光,身形一晃,攀尔失踪。
被击倒的人被打得天昏地暗,狼狈地爬起大叫:“人进屋走了,快搜!”
永旭其实并未重新入屋,从原路遇走,沿途留意房屋的格局,准备卷土重来,今晚算是白来了。
各处皆有钟声传出,但声音都不大。
一般村落如果发生匪盗火灾,皆鸣锣告警,附近的村落必须赶来声援。瑞桑庄却用传不及远的轻微钟声,用意就是避免惊动邻近的村落,有问题自行解决。
绕过两条通道,屋角一声冷笑,闪出一个黑影,人刀俱进,火杂杂地冲来。
永旭也疾迎而上,双方对进急如星火。
刀光一闪,闪电似的光临肩头。
他疾冲的身躯不但突然停止,而且上体后仰,起右脚从下盘进攻,噗一声靴尖正中对方的胸腹交界处。
“哎呀……”黑影踉跄后退,失去平衡仰面便倒。
永旭一掠而过,在两名黑影扑上以前,已冲出庄外,立即脚下一慢,等候追赶的人赶上。
前面就是桑林,五六个黑影从三方面逐渐赶上了。
他故意放慢脚步,到了桑林前,最快的一名黑影恰好到达身后,喝声震耳:“好朋友,在下留驾。”
他倏然止步回身,低声道:“在下就等你,来得好。”
双股叉来势凶猛,力道千钧,黑影无畏地抢近,这一叉志在必得。
他不闪不避,力贯双臂,右手一抄,扣住了一股叉尖,借力打力顺势一带,左掌发似奔雷,重重地劈在黑影的耳根上。
黑影一声不吭栽倒,双股叉易手。
他双手抚叉,大踏步向飞掠而来的第二名黑影迎去,一声轻笑,叉长驱直人。
黑影反应超人,刀光疾闪,挣一声架住了叉。但叉尖一绞,单刀飞腾而起。
接着又柄挑出,正中黑影的左胁,黑影狂叫一声,摔出丈外挣扎难起。
第三名黑影到了,刚近身便连人带划被叉震出两丈外,几乎摔倒。
他不再逗留,双股叉脱手掷向还在三丈外的第四名黑影,扭头飞奔,抓起第一名劈昏的黑影扛上肩,疾射人林一闪不见。
到了小溪桥,冷魅闪出问:“怎么一进去就被发现了?如何?”
他摇头苦笑说:“快走,绝笔生花的庄院,恐怕连神偷都进不去。”
冷魅跟在他身后说:“有这么利害?防范得很严?”
“不是严,而是不易进去。”永旭不想多加解释:“我弄到一个俘虏,要找地方问口供,你先回去准备应付店家,消息恐怕很快就回传入城中。”
“这……问口供要不要我帮助?对问口供……”
“非常在行。”
“你……”冷魅娇嗔,但也笑了。那次她捉住了永旭,什么口供也没问出来,上了永旭的大当。
“你放心,我问口供的手段与你不同。但十分有效,灵光得很。”
“你用……”
“我用的是和平的手段,你先走一步,快!”
不久,他将俘虏重新弄昏,丢在路中,欣然返回客店。他不但知道了绝笔生花的底细,也知道毒无常受伤被擒的详情。
返回客店,已是五更。
先返店的冷魅告诉他,店中好像有动静,可能是瑞桑庄出事的消息传到了,似乎听到店伙的走动声。
他迅速卸装,向冷魅道:“你回内间安歇,我来应付,如果店伙前来打扰,那就证实了这家客店与瑞桑庄有关。”
刚躺下不久,房门响起叩门声。
他等叩门声响了数遍,方大声问:“谁呀?怎么啦?”
“客官请开门,小的是店伙计。”门外的人答。
“半夜三更的,怎么一回事?”
“客官不是交代,天不亮来叫客官准备启程吗?”
“你见了鬼啦!在下要在贵地逗留几天,你怎么乱七八糟吵醒人?你……”
内间里,传出冷魅变嗓的叫声:“哥哥,吵些什么?天还没亮呢!”
“快给我滚开!在下明天要找店东理论。”永旭不耐烦地下逐客令。
“对不起,客官,小的记错了,抱歉抱歉。”
“岂有此理。”他咒骂:“你昏了头,滚!”
门外,除了店伙之外,还有两个高大的黑影。三人悄然退至院中,一个黑影说:“他们两人都在,没有嫌疑。”
“如果是他们,绝不会回来得这么快。”另一个黑影低声说。
“但……但他们是唯一涉嫌的人,行踪可疑,来路不明,其他的客人皆是熟客。”店伙说。
“以后留心些就是,走!”第一个黑影说。
“我们到悦来客栈走走,看看那两位水客有否嫌疑。”第二个黑影拍拍店伙的肩膀:
“这里的事,请多留神。”
“那是当然,夫子已有妥善安排。”店伙说。
房中没有灯,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永旭站在房门后,由门缝中窃听外面传来的细小声浪。他耳力通玄,把三人的低声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冷魅早就从内间出来了,在他身旁全神贯注倾听,等院子里的人一走,她说:“你猜,他们是否已查出你的底细?”
“我想并不难。”永旭说:“和州距此不远,大怪孙奇与银剑应奎,皆不是能守口如瓶的人,八爪蜘蛛那些护院打手,更是多嘴多舌的江湖混混,消息恐怕早就传到南京,你我追查至骆家的事,恐怕早已引起不少谣传了。”
“我们真不该公然去骆家追查的。”冷魅说。
“正相反,我们该大闹一场的。”
“为何?”
“这叫做打草惊蛇。我相信这一来,一定可以引起天下朋友的注意,顺天王这些人的踪迹,早晚会落在江湖朋友眼下的,除非他从此遁入深山无人地带与草木同朽,他那假死隐身的诡计,骗不了有心人。”
“溧水是绝笔生花的势力范围,这家鬼店又是他的地盘,我们住在此地,活动不方便,得迁地为良了。”
冷魅是个实事求是的人,身在对方的监视下,难免有点不安。
“不,再过两天,我要压迫绝笔生花主动来找我,他必须把毒无常向他索取的消息吐出来。”
“永旭,你认为毒无常指证他与姬家父子有交情,姬家父子曾夜间出入瑞桑庄的事是真的?”
“无风不起浪,毒无常如果不经查证,绝不会胡说八道,老毒鬼查证消息的能耐,虽不是宇内无匹,至少举目江湖,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人并不多见,所以我判断此事可信,至少姬家父子不走徽州走南京而至九华的事,就值得怀疑。”
“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是我多疑。”冷魅迟疑地说,挽了永旭在床前坐下:“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没有道理。”
“你是指……”
“不错,毒无常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凭那几乎见不得人的鬼画符,并不算独门的毒药,他配向顺天王寻仇吗?论艺业,他连绝笔生花的党羽也不如,论用毒,顺天王身旁有一代用毒宗师毒王百里长风在,他凭什么敢奢言寻仇报复?而且,就算顺天王曾在和州利用过他,这根本算不了仇恨,江湖人互相利用是常事,他犯得着冒万干之险寻仇报复?”
“唔!有道理。”永旭说:“但毒无常行凶毒死三家村绝笔生花的二十余名党羽,却又是你我目击之事,只要把毒无常弄到手,不怕他不将阴谋招出来。”
“毒无常恐怕已经死了。”
“大概短期间死不了,绝笔生花如果要他死,就不会生擒他。”
“那我们得赶快设法,老毒鬼杀了绝笔生花二十余名弟兄,恨比天高,得到口供……”
“对,明天得加紧进行,天色还早,晚上辛苦了一夜,得好好歇息。”
早膳毕,冷魅突然想起一件事,回房便向永旭说:“永旭,你想,我们该不该跑一趟金坛?”
“到金坛有何要事?”永旭问。
“证实毒无常所获的消息。”
“你是说姬家父子上次的行踪?”
“是的,沿途打听,不难查出线索来。”冷魅说:“如果姬家父子沿运河北上,路线应该经苏、常二州,由镇江入大江至南京,没有改陆路奔金坛深水的必要,是不是?只要查出他们的经路,不难了解他们沿途的活动情形。”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毒无常如果死了……”
“这样好了,你我分头进行,我跑一趟金坛,你在此地逼绝笔生花采取行动。”
“这个……”
“我认为我们的目标是顺天王,不一定要从毒无常身上追索,跑一趟是值得的。”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前往冒险。”永旭说,他真的不放心冷魅前往,以前冷南随行有三名侍女,目下却是孤零零一个人。
“放心啦!我只用眼用耳,不用手,凭我的江湖经验,打听消息已是大材小用了,来回三天该够了,这三天你可不要冒险进人瑞桑庄闹事。”
永旭仍不放心,但经过冷魅一再坚持,他只好让步,但要求冷魅三天后必须返回客店见面。
冷魅说走便走,由永旭带了应用的包裹,城门一开,两人便出西门直奔胭脂冈,半途看前后无人,便闪入路旁的树林。
不久,冷往成了一个村姑,向北绕道改往东门,风尘仆仆奔向百余里外的金坛县。
金坛县属镇江府,算是离开了绝笔生花的势力范围。
永旭到了胭脂冈码头,鬼混了半个时辰,让跟踪的人误以为他送走了冷魅赴南京方独自返店。
他知道,绝笔生花已展开了行动。溧水小地方,而绝笔生花的实力又非常雄厚,消息灵通,该已查出一些眉目了。毕竟这里距和州与太平府皆不足两日行程,脚程快的人一天便可以赶到。
膳堂规模不大,十余张食桌,简简单单。午膳时分,食厅中客人并不多,有一半食桌是空的。
永旭在近窗一桌落坐,叫来一壶酒,几色菜肴,一个人浅斟慢酌自得其乐,似乎是个无牵无挂的人。
喝至第三杯,厅口出现了一表人才,脸上一团和气,年约四十上下的账房夫子刘十二。
刘十二一袭青袍,举动从容不迫,背着手含笑踱近桌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眼神柔和,先含笑颔首打招呼致意。
永旭心里早有准备,乐得大方,放下杯主动含笑相迎,说:“刘掌柜请坐,好像有事见教。”
刘十二在对面泰然落坐,开朗地笑:“客官一个人?令弟呢?”
“到江宁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永旭信口答:“临时想起一些琐事,舍弟不放心,所以匆匆走了,还没知会柜上,抱歉。”
“在下知道就是了,不必再行交付了。呵呵!敝地虽是小地方,但盘查相当严格,店中不时有巡捕前来查问,客人进出柜上必须知道。哦!客官远道而来,不知要采办些什么货物?”
“其实,小弟并非正式的客商。”永旭喝了一口酒:“刘掌柜也许清楚咱们这些江湖浪人的底细,每经一地,带些当地土产,到外地脱手赚些盘缠,旅费食宿皆有了着落,这比去偷去抢好多了,是不是?”
“客官客气。呵呵!如果客官想带些土产,也许在下可以代为筹划一二。”
“哦!小可先行谢过。不过,贵地似乎除了米粮,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土产可以采购呢!”
“问题是客官要往何处去,本地的土产固然以米粮为主,但过境的货物却大大有利可图。”
“你是说……”
“如果往西,走丹阳小径,可以不经税站,将苏常的海产绸缎运至芜湖转手,仅税金就够你赚的了。”刘十二将声音压低说:“但是在这里,如果没有门路,你根本无法弄到红货。”
“可惜,在下要到江宁。”永旭说,等于是拒绝对方所提的财路。
“那么,客官是从和州来?”刘十二的语气变了。
“在下的路引写得清清楚楚。”
“客官路引上的姓名是周升。”
“在下不能叫周升吗?”
“在下从不相信路引。”
“可是巡检司的人信。”
“他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想多事?”
“客官以为如何?”
两人针锋相对,各自露出本来面目。当然两人都有意透露一些口风,反正彼此皆心中雪亮。
“在下来了,就不怕贵地的庙大菩萨大。”永旭盯着对方笑,笑得不怀好意。
刘十二也在笑,神色不变,说:“那么,昨晚的事,是周兄的杰作了?”
“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事?”永旭半真半假反问。
“心照不宣,周兄高明。”
“好说好说。”
“周兄,有商量吗?”刘十二正色问。
“有。”
“在下请教。”
“小事一件,我要毒无常。”
刘十二脸色一变,苦笑着说:“这个,在下得……得……”
“得考虑考虑,应该应该。”
刘十二离座,抱拳施礼说:“周兄在湖边仗义援手,救了在下一位兄弟,在下感激不尽,容留后报。”
“小事一件,不足挂齿,请勿放在心上。其实,在下那时并不知道那位青年人是刘兄的人。”
“还有,那位姓李的乡亲,所领受周兄的一百文钱,在下也代他谢谢同兄的厚赐。”
“说起来,真不好意思,在下来得太晚,事先并未打听,并不知毒无常已经来过了,冒昧地请那位乡亲至桑三爷的庄院报警,这笑话闹大了。”
刘十二干笑了两声:“敝上仍然感激不尽,打扰了。”
“掌柜的事忙,请便。”永旭客气地站起含笑送客。
刘十二刚走,一个穿直掇年约半百的中年人,一摇三摆进入食厅,扫了各处一眼,信步走向永旭的这一桌,堆下笑问:“老弟,共一桌,如何?”
永旭淡淡一笑说:“欢迎欢迎,看光景,兄台的景况并不怎么好,满脸风尘,走了不少路,在下作东,请兄台喝两杯。”
他召来店伙,加叫菜肴多来两壶酒。
中年人毫不客气地打横落坐,说:“我知道你有钱,那就叨扰老弟一顿酒食了。”
“在下姓周……”
“出没如神龙。”中年人抢着说。
“哦!兄台……”
“在下姓彭,彭克勇。”
永旭一怔,抱拳道:“过天星彭前辈,失敬失敬。”
“浪得虚名,老弟不必客气。”过天星笑答。
“彭前辈行脚溧水……”
“在下从太平府来,赶得好苦。”
“哦!前辈是……”
“奉欧阳老哥之命,赶来向老弟禀报不好的消息。”
永旭一惊,急问:“前辈的消息……”
“老弟是不是请穷儒到黄州办事?”
“是的,他去追查……”
“追查顺天王的下落。他找到线索,跟到武昌,便落在对方手上了。”
永旭大吃一惊,急问:“真的?那就怪了,顺天王是往下走的,怎么……”
“但穷儒以为黄州那一批人中,有顺天王在内,那批人经欧阳老哥的证实,的确有毕夫子夫妇在内,所以他跟上去了。”
“华夫子夫妇在和州,在下确曾与毕夫子照面。”
“反正那恶贼有不少替身,到底那一个是真的,恐怕连他那些党羽也分不清楚。”
“穷儒落在他们手中,糟了!”
“欧阳老哥认为,顺天王将利用穷儒来引你上钩,目下他该是安全的。”
“目下可知那些人的去向?”
“直上四川。”
“哎呀!我得赶去……”
“且慢!”
“这……”
“你认识池州的铁背苍龙金彦?”
“认识,略有交情。”
“略有交情?你曾经救了他一家老小。”
“其实……”
“老弟你不会认账,你这人值得大家替你卖命。”过天星翘起大拇指说:“铁背苍龙水上实力雄厚,与上下游的水上朋友皆有交情,他的朋友无意中发现一群神秘人物,带了大批货物从武昌下放,那些货物中,藏有老江湖穷儒,神智不清藏在货柜内。”
“往下放?这……”
“船到九江,消息方传到岸上,货船离开九江后不久,入暮时分在东流江面一段失踪,依铁背苍龙判断,人已换船装走了,而且是往下放的,因此,欧阳老哥已率领朋友沿江追查,派在下速与老弟联络。”
“我能去见欧阳前辈吗?”
“目前你去见他,也无事可为,只要得到消息,他便会派人找你。老弟,你的行踪从现在起,不断有人在你左近隐伏,消息一到,便会有人传给你。如果你想与咱们的人会面,你换上宝蓝色的劲装,咱们的人便会现身相见。但非必要,最好避免见面。”
“好,在下静候好消息。”
“还有两件重要的消息奉告。”
“请说。”
“其一,千幻剑一家,化装易容到了和州,正在暗中追踪你的下落。其二,有人亲见浊世狂客带了六名大小罗天弟子,十天前曾在广德州一现魔踪。”
“哦!彭前辈听说过乌江镇江滨,浊世狂客与顺天王决斗……”
“知道,也听说你老弟中毒身死,起初的确吓了我们一大跳。”
“浊世狂客该在九华山。”
“那是假的,已经证实了。”
“怪,难道又是他们的诡计?浊世狂客到广德州山区,有何图谋?唔!这是说,这家伙有来此地的可能。”
“很可能,广德州距此仅两百余里,如果他是往北来的,恐怕已经来了五六天了。欧阳老哥已请香海宫主至广德州追查,迄今仍未获得她的消息。”
永旭放下杯,低头沉思。
久久,过天星忍不住问:“老弟,你想些什么?”
“顺天王要引我向四川走。”他再寻思了片刻说。
“不错。”
“浊世狂客自绝于宁王府,穷途末路,很可能暂时忘记仇恨,而与顺天王联手,互相利用。”
“有此可能。”
“那么,顺天王可能匿伏在江宁附近。”
“欧阳老哥也是如此猜测。”
“我会找到他的。”他咬牙说。
“但愿如此,老弟在此追踪毒无常?”
“是的。
“可有线索?”
“有,这两天可望获得消息。”
“可要派人协助?”
永旭不希望揭破绝笔生花的身份,如果让江湖朋友知道,瑞桑庄算是毁定了,绝笔生花可能恼羞成怒,不但毒无常老命难保,也休想从绝笔生花口中查姬家父子的下落,更无法获知绝笔生花是否与姬家父子暗中有往来。
“谢谢,在下应付得了。”他婉言拒绝。
过天星替他敬酒,笑笑说:“老弟出没如神龙,行事喜独来独往,但从现在起,你恐怕很难摆脱咱们的眼线了。呵呵!冷梅姑娘呢?”
“一早便动身往金坛去了,去沿途追查上次姬家父子经过此地的行踪,三天后方可返回。”
“好好待她,她是个好姑娘。”
“我会的。”
“酒足饭饱之后,在下要告辞了。”
“彭前辈……”
“欧阳老哥等着回报呢!”
永旭心中焦躁不安,穷儒失陷的消息,令他暗暗叫苦。姬家父子恨死了穷儒,看来穷儒必定凶多吉少。
急没有用,得不到顺天王的消息,一切免谈。
有大魔与黑道群雄协助搜救穷儒,他略为宽心。
独木不成林,他一个人的确孤掌难呜,大魔真够朋友,在他最需要朋友时赶来相助,他不再感到孤单。
他返回客房,立即换掉那身市侩味十足的衣衫,换上黑劲装,外面披上一件水湖绿色罩袍,佩了霜华剑。
身份既已暴露,已没有隐起形藏的必要。
绝笔生花查出他的身份,虽是他意料中事,但仍令他心惊,这个神秘的宇内三剧贼之一,实力之雄厚消息之灵通,令他心中懔懔。
毒无常名列宇内十五名人,三残中名列第二,举目江湖,能与十五名人相提并论的人并不多,一比一决斗,能胜得了毒无常的人屈指可数,但绝笔生花的一名手下,竟然在面对面交手时,一照面便一飞刀击伤了毒无常。
由此推断,绝笔生花的真才实学,至少也比毒无常强了一倍以上,再加上不计其数的党羽,恐怕实力要比浊世狂客更为雄厚。
他有自信胜得了绝笔生花,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同时更得预防瑞桑庄中,隐藏有更高明的草野奇人。
因为绝笔生花本人,就是神秘莫测的人物,名气虽然没有宇内十五名人高,而真才实学却远在十五名人之上。
他在等候刘十二的答复,已作好应变的准备。
半个时辰后,脚步声止于门外。
隐约中,他听到头顶的承尘,传出不易让人听到的轻微撼动声。
桌上有一只茶杯,他信手取过掩至桌下,手再出现时茶杯已失踪了。
笃笃笃三声轻响,有人叩门。
“门没上闩,请进。”他沉静说。
房门开处,刘十二缓步入室,含笑抱拳施礼,但脸色有点不正常,笑容也显得做作和勉强。
“周兄,打扰打扰。”刘十二说。
他泰然回了礼。
“刘兄客气,请坐。”永旭说。
“同兄,小弟已将话传到。”刘十二坐下说。
“桑三爷不谅解?在下不怪他。”
“这……敝长上也是不得已,毒无常残忍地屠杀了咱们十四位弟兄,要是将人交给周兄,敝长上如何向弟兄们交代?”
“刘兄……”
“周兄的条件,委实令敝长上无法接受。”
“这是不情之请,桑三爷拒绝,也是情理中事。”
“周兄能谅解,一切好办。”
“刘兄,这样吧!彼此让一步,该有折衷的办法解决,是不是?”
“周兄之意……”
“人暂时借给在下带走问口供,以半个时辰为限,问完后人仍交由桑三爷处置,在下希望在彼此不伤和气之下,解决纷争,皆大欢喜,如何?”
刘十二苦笑,摇头说:“很抱歉,敝长上碍难将人交出。”
“那……”
“而且,敝长上嘱兄弟代为致意。”
永旭淡淡一笑,说:“限在下克期离境,是不是?”
“这……”刘十二期期艾艾。
“只怕在下想离开贵地,也不是易事。”
“周兄……”
“桑三爷自卫的手段,在江湖朋友来说,乃是正正当当的防卫,避免在下揭破桑三爷身份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在下永远不能说话。”
“周兄是明白人……”
“好,在下不是不懂事的人,谅解桑三爷的苦衷。请转告桑三爷,在下不得不采断然手段来达目的,不得不采取行动各走极端。”
“周兄,兄弟抱歉。”刘十二叹息着说。
“与刘兄无关,用不着抱歉。”
“兄弟告辞……”
“是从现在开始吗?”永旭站起问。
“兄弟只好直说,从现在开始。”
永旭伸手让客,说:“请,在下不送了。刘兄,在下于刘兄脱离视线外开始。”
“在下深领盛情。”刘十二睑上一阵红一阵白。
“好说好说。”
“请留步。”
刘十二行礼告退,踏出房门。
永旭突然一声长笑,身形斜转,右手一扬。
三块茶杯的三角形破片,射入头顶上方的承尘。上面传出一声惊叫,似乎整个屋顶皆在震动,有人受伤急急向左面逃掉了。
这就是各走极端的开始,永旭抢先一步。
站在门外的刘十二大骇,张口结舌倒抽一口凉气。
永旭所说于刘十二离开视线外开始,是指与刘十二之间的敌对形势而言,这是他对刘十二客气,按理,在刘十二说出“现在开始”四字之后,他便可以立即开始向刘十二出手攻击了。
他礼让刘十二脱出视线外之后方采取行动,并不包括礼让其他的人,因此他这次抢先一步向匿伏在承尘上的人出手,并不是食言背信。
刘十二脸色苍白毛骨惊然地问:“周兄,你……你怎知承尘内有人藏身?你能看透半寸厚的木板?”
永旭摇摇头,微笑向上一指:“每一块框板,在下皆动了手脚,不但知道是否有人,而且知道人在何处。那几个可发暗器的活动掩孔,皆被在下封死了。呵呵!我神龙浪子单人独剑闯荡江湖,如果不小心一点,哪还能活到现在?刘兄请便吧!”
刘十二垂头丧气地告辞,刚折出廊下,永旭叫道:“刘兄,能不能听在下几句忠言呢?”
刘十二止步,但并未转身,说:“在下不能听……”
“你最好是听,因为与你切身有关。”
“你是说……”
“最好不要在贵店打交道,惊世骇俗连累无辜,对阁下并无好处。”
“这个……”
“在下知道,桑三爷已经豁出去了,他知道我神龙浪子不是易于打发的人,将在下列为生平劲敌。这里的基业恐怕难以保全,瑞桑庄也难保住,区区一座客店又算得了什么?所以横定了心,不顾一切立即展开行动,我看他是真急了,失去主见,以致有此大失风度的举措。请转告他,在县城里最好不要鲁莽行事,他必须保持声誉,最好也不要失去信心,情势仍大有可为。”
“在下当为转告。”
“谢谢。”
刘十二走了,永旭举步入内,大声说:“再不见机退走,阁下必被钉死在复壁内,不信立可分晓。”
室右的墙壁内,传出隐约的移动声。
永旭泰然落座,面向敞开的房门说:“内间里那位朋友,你的暗器能不能射中在下的背心?动手吧!看得清脊心要害吗?最好是射背肋,从第九椎左右下手,右伤肝,左伤脾,千万别让肋骨挡住了,必须从肋缝中射入。呵呵!要不要在下先标出来给你看?”
内间传出脚步声,有人溜走了。
他扭头瞥了虚掩着的内间门一眼,半悬的门帘还在轻摆,他自言自语:“又是一个怕死鬼,胆子都不大,勇气不够。”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原来是喧闹的客店,不知何时已变成静悄悄,似乎空无一人的寂静居室,人到何处去了?
一阵心潮汹涌,毛骨惊然的感觉,透过他的身心,像是处身在充满不可测的危岩深渊中。
这种感觉,令他心生警兆。
静得可怕,好阴森,好寂静。
右侧的明窗外人影一晃,透过木窗格,他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老年人,站在窗外丝纹不动,那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山羊眼毫不眨动,就这样不稍瞬地直瞪着他。
老人白发披肩,形同枯槁,虽看不见下半身,看不到手的形状,但可看到右肩前半段那根怪杖,其色灰黑,活像一条作势攻击的独角蛟。
他心中一紧,沉静地说:“独脚地魈木扬,三魔之一。”
独脚蛟颊肉略为抽动,用那冷厉刺耳的嗓音说:“很好,你居然认识老夫。”
“老前辈从不在白天活动。”永旭沉静地说。
“对,所以老夫的绰号魈。”
“今天白昼现身,异数异数。”
“因为老夫认为你的话不无道理,因此打消晚上来客店找你的念头。”
“怕惊世骇俗?或者是怕毁了绝笔生花的基业?老前辈似乎从不理会世俗,必然是为了……”
“不必问为什么,你只要记住一件事。”
“说吧!”
“老夫等你。”
“在下……”
独脚魈一闪不见,身形捷逾电闪。
永旭摇摇头,苦笑自语:“看情形,这老魔与绝笔生花定有渊源,示威来了。”
院廊有了声响,店伙正领着一群客人进入店中。
店伙在前领路,后跟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相貌平庸的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留了掩口胡,手中有一根问路杖。
后面,一位花样年华,俏丽脱俗的蓝衣女郎,黑油油的长发披肩,手中挽了一个硬硬的锦囊,内行人一眼便可看出,那是盛琵琶的锦囊。
蓝衣女郎身后,是两名十三四岁的秀丽少女,各带了包裹行囊。
最后,是两名健仆,携有箱宠杂物。
店伙客气地在廊上说:“杨爷,这里是本店最好的上房,不知杨爷是否满意?敝店没设有独院,十分抱歉。”
中年人瞥了左右一眼,目光并未在永旭的房间停留,转身向蓝衣女郎恭敬地说:“大小姐,既然这里没有独院,去别的客店看看,这里人多口杂……”
“杨总管,我乏了,就在此地住一宿好了。”蓝衣女郎的声音俏甜,像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属下道命。”杨爷说,转向店伙:“替我们准备四间上房,赶快派人来侍候。”
“是,小的理会得。”店伙陪笑说。
四间上房位于永旭的右邻,右邻第一间便是大小姐的房间。
永旭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但就无法看出这群客人的来路,猜想必定大户人家的千余小姐途经此地,家中设有总管,当然是钟鸣鼎食之家。
天下各地富豪大户千千万万,他怎知这些人的来历,因此并不在意。
但一瞥之下,他已有了些少印象。
其一,这位大小姐该已超过双十年华,已有丰盈的少妇动人体态,但为何秀发披肩?按当时风尚,大户人家的内眷外出,在修饰方面绝不马虎。
待宇闺中的必梳三丫髻,结了婚的必定各式巧各,珠翠满头,除非是在家中起居或内院与外客隔绝的所在,不然绝没有这种秀发披肩,野人打扮的大户人家女眷出现在大庭广众间。
其二,杨总管与大小姐的口音,显然不同,杨总管的官话带有湖广腔,大小姐则带有标准凤阳腔官话,这表示大小姐定是南京附近人氏。
其三,两健仆两侍女皆神色泰然,不像是少在外地出入客店的人。
他第一个念头是:这群旅客很可能是江湖人。
邻房的人正忙于安顿,他懒得过问,信手带上门外出,恰好碰上送茶水的店伙,含笑向他说:“周爷要出去?小的送茶水来。”
“谢谢。”他笑答:“在下出去走走,到各处去打听消息,请转告刘掌柜,最好不要派人跟踪。”
“刘爷不在。”店伙说。
“到瑞桑庄去了?”
“小的不知道。”
“在下出去走走,替我小心门户。”他说,径自走了。
县城不大,他在城里城外走了一圈,不时向人打听一些不关紧要,但与城中名流士绅有关的琐闻,其中当然有桑三爷的传闻轶事。
他当然知道有人跟踪,但不动声色——
第十六章 断魂琵琶
只要舍得花钱和知道门路,要获得消息并不困难。即使是与当地人闲聊,有时也会在无意中获得重要线索,一言片语也可能是消息之钥。
已是三更初,客店寂静无声。
独脚魈已表明态度,不在店中生事,那么,晚间不会有人前来打扰人。
由于房与房之间有复壁,因此邻房的声音无法听得到,那位蓝衣女郎很可能已经梦入华青,不知凶险将至。
房内上面设有承尘,不可能听到瓦面所发的音响。
一个黑影从瓦面飘落院中,轻灵敏捷声息供无,脚一沾地立即闪至廊内暗影中,贴在邻房的门旁。
永旭也没有料到会有人前来骚扰,他早已和衣而睡休息了一个更次。抓住机会睡觉养足精神,这是江湖人的金科玉律。按时作息起居,那经验不够初出道的人的错误想法,会碰钉子的。
他并不因为独脚魈治的保证而松弛戒心,因此人睡前便将床移至窗下,熄了灯火,窗是虚掩上的,而且留了一条不着痕迹的细缝,他可以听到外面的声息。
可是,黑影的飘落身法轻灵无比,没有任何声息发出,而且他睡得正熟。
蓦地,外面传来一声沉叱,然后是啪一声暴响,像是掌劲接触的声音。
他一惊而醒,睡意全消,火速挺身而起,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快靴,抓起枕畔的霜华宝剑。
“砰!”一声大震,传出门窗破裂声。
他推窗滚出廊下,哼了一声,想追却又颓然止步。
一个黑影刚从邻房的破窗下跃起,显然是被人震退撞毁了明窗。
另一黑影已到了院中,一鹤冲霄登瓦面蓦尔失踪。
从破窗下跃起的黑影纵至院中,不再追赶,恨声说:“好霸道的内家掌力,这人是何来路?”
他知道,这人是杨总管。
“果然是江湖人,被我料中了。”他想。
杨总管退回廊下,发现倚窗而立的永旭,天色太黑,很难分辨面貌,厉声道:“还有一个,打!”
说打便打,闪电似冲上,一掌疾吐,攻向永旭的胸腹交界处要害,暗劲山涌。
他心中一震:“这位杨总管出手好快!”
掌将及体,空前猛烈的奇劲先一刹那涌到。
他神意一动,出手化解的意念消失无踪,用上了从不轻用的柳絮随风身法闪避这势难避开的一掌,同时也用上了导力术,身形斜转。
掌未及体,先及体的怪异潜劲已将他送出三尺外,像是他的四周有一道看不见的坚韧气用,而对方的劲道移动,但不许该劲道近身。
同时,对方的可怕怪劲,已被他身形斜转的奇异导力术,稍为折向导向窗口。
杨总管咦了一声,本来想攻出的第二掌及时收势。
永旭站正身躯,笑笑说:“好精纯的轮回掌力,着体先是压力万钧,然后是若有若无,尊驾与雪山三君有何渊源?”
杨总管征了半响,语气有点不稳定:“阁下的身法奇奥绝伦,似乎有形无质,宛若鬼魅般聚散无常,在下见识过无数武林绝技,怎么没听说过这种绝学,是不是唯影功?”
“就算是唯影功好了。”
“你……”
“尊驾为何见面便下毒手?”
“这个……”
“你知道轮回掌力可破内家气功,中者难救吗?”永旭的语气转厉,显得对这一掌深为不满。
“在下是急了,刚才那该死的东西,胆大包天竟然侵入小姐的客房……”
“那也用不着施展这种中者必死的魔道奇功。”
“在下十分抱歉,刚才那人一掌便将在下震倒在窗下,一急之下,不得不用轮回掌力进击。”
永旭伸手一摸窗台,一阵轻响,双层青砖的窗台下方,碎砖纷坠,出现一个径尺的大洞。
他摇摇头苦笑说:“尊驾想一掌将在下的内腑震成碎末肉酱,要不是在下及时停止抗拒,岂不……”
邻房门徐启,大小姐出现在门口,一身白衣裙,朦朦胧胧的像个白衣幽灵,左手抱着琵琶,右手五指一拂。
弦声破空而起,一串急骤的音符直震脑门,似乎那不是外来的声音,而是从内心所发的心跳,令人气血沉凝,脑门发昏,好像意识已不复存在,身躯似要向四面八方爆散,肌肉筋骨皆在抽搐爆裂。
这瞬间,杨总管飞返三丈外,到了院子的另一边,身法之快,骇人听闻。
弦声再起,这次又是不同,每一个跳动的音符,皆像一枚并不锋利的钉子,硬往脑门里强行打人。
永旭起了变化,突然坐下,背倚在窗台下,他的头部,恰好后脑对正那个大孔洞,是杨总管轮回单力留下的遗迹,洞已穿透墙壁。
他的坐姿是五岳朝天式,玄门弟子的传统坐功姿势。
天太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举动看来,似乎并不匆忙,举手投足皆沉静凝实毫不零乱。
杨总管站在远处,像一头跃然若动的金钱豹,似乎随时随地皆可能扑上,向猎物发起攻击。
大小姐站在门前,距永旭约一丈七八,玉手不停扣拨,五指巧妙地弹出阵阵令人紊乱的旋律。
除了琵琶声,四周寂静如死。
永旭全身放松,渐渐进入忘我之境,呼吸不绝如缕,以令人难觉的静止方式吐纳。
屋顶突然咪呜一声猫叫,一头大花猫突然往下坠,落地便寂然不动。
好利害的琵琶魔音,连猫都受不了。
急骤的音符越跳越急,远处的杨总管又退远了丈余,退至对面的廊下。
永旭依然安坐不动,像个石人。
大小姐像是有点乏了,背靠上了门框,五指的速度有了变化,逐渐慢下来了。
音调又变,凄凄切切的旋律充塞在天宇下,令人心弦抖动,五脏六腑向下沉落,忍不住凄然泪下,五内酸楚魂散魄消。
永旭的身躯,突然抽动了两下。
对面的杨总管匆匆坐下了,坐式也是玄门弟子的五岳朝天,似乎正在运气吐纳,抗拒袅袅传来的弦声。
永旭呼出一口长气,重新返回忘我境界。
院子右侧的走廊上,出现一个无声无息的人影。
弦声略一停顿,突变已生。
永旭突然长身而起,腾跃着如天龙下掉,手脚箕张凌空扑向大小姐,啸声宛若九天龙吟。
“哎呀!”大小姐惊叫,向下脱力地挫倒,同时传出几声断弦的异响。
走廊上出现的人影突然消失在院角,那儿原有一个黑影潜伏,一起扶住急速返来的黑影,惶然低问:“怎么了?那用断魂血琵琶的人,真是血修罗?”
“不是,快走,快回去禀报三爷,这群男女来意可疑,恐怕比神龙浪子更难缠,很可能是当家的仇家找上门来了,快走!”
说走便走,两人匆匆越墙而去。
永旭长啸着扑下,大小姐已力竭挫倒,琵琶已脱手坠地。
下搏的永旭心中一软,收了下抓的双手,飘然落地站在大小姐的脚前,忍下心头怒火,沉声问:“你为何妄用断魂血琵琶杀人?”
大小姐连挺身坐起的力道都消失了,虚脱地说:“对……对付淫……淫贼,杀……杀无赦……”
“你不像是血修罗。”永旭咬牙问。
“我……”
“血修罗已是古稀以上的老妇,断魂血琵琶已绝迹江湖二十年。”
“你……”
“你是她的门人?”
“是……是的。”
“令师为祸江湖三十年,残害武林同道,天人共愤,断魂血琵琶杀人无数,名列宇内四大杀人凶器之一。今晚这一进上房如果有其他旅客住宿,岂不枉死在你的指下?你也是一个人性已失的人。”
“你……”
“果真是貌美如花,毒如蛇蝎。”
“你不要含血喷人!”大小姐尖叫,挣扎而起,伸手去拾取琵琶。
永旭哼了一声,身上的水湖绿罩袍向外飞扬,似欲脱体飞散崩裂,一脚踏住琵琶说:
“在下要了这为祸江湖的天下凶器。”
大小姐一掌劈向他的脚,尖叫:“不!不哎……”
玉掌本来就没有多少劲道,用内力驭使魔音,几乎已令这位大小姐到了山穷水尽境界,这一掌比普通村夫俗子的力道还不如,掌一近永旭的小腿,便被反震而退。
勒勒一阵怪响,武林朋友闻声丧胆的四大凶器之一的断魂血琵琶,在永旭的劲道下崩散,也在永旭脚下变成一堆废物。
“请脚下留情!”杨总管的急叫声传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永旭退了两步,向急步而来的杨总管冷冷地说:“阁下,断魂血琵琶出现的消息传出,江湖朋友必闻风而至,过去死在血修罗手上的群雄后裔,与那些二十年来仍在天下各地穷搜魔踪的人,必将蜂拥而至,后果如何,阁下去想好了。”
“这……这……”
“三十年来武林三大奇案中,血修罗是其中之一,江湖朋友从未忘怀。另一奇案是月落花残之秘,花蕊毒外依然不知出处,这件奇案很可能也从在下身上揭开。因此,你们最好赶快找地方隐身。”
杨总管走近,讪讪地说:“这具血琵琶,乃是我家小姐三年前在潜山天往使南,一座石室中无意中找到的,壁上刻了驭音心诀,血修罗往昔在江湖上的所做所为,与家小姐根本无关。”
“我不信!”永旭大声说。
“那座石室虽然已由在下派人堵死,但必要时在下可以挖开公示天下,便可证明家小姐是无辜的了。”
“刚才她已承认是血修罗的弟子。”
“那是心诀上的附言所说的,获我神器即为我弟子,所以家小姐承认下来。”
永旭叹息一声,气消了,说:“不管是不是,你们去向天下武林解释好了。在下与血修罗无怨无仇,犯不着管闲事,今夜这位姑娘如果不用断魂血琵琶行凶,在下也懒得费劲踏碎血琵琶。”
“只要老弟不将今晚的事说出去,谁知道断魂血琵琶曾在此地出现过?”杨总管改用软求:“家小姐确是无辜的,与血修罗根本毫无关连,那该死的淫贼午夜侵入,家小姐一时激愤……”
“一时激愤,便可不分皂白下毒手杀人?”
“家小姐大概误认老弟也是……”
“胡说八道,她分明已知在下是邻房的住客……”
“天地良心!”大小姐站起整理衣裙说:“我如果知道你是邻房的住客,教我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以为你已制住了杨总管,所以……”
“好了好了,别说了。”永旭不耐地说。
“我姓傅,小名依依。”大小姐变得柔顺了:“真是多有得罪,请问爷台高姓大名。”
“在下姓周。”
“周爷,贱开真诚致歉……”
“算了,你们最好明天就赶快离开。”
杨总管搓着双手,焦灼地说:“可是……可是在下有事而来,怎能离开?老弟难道要把今晚的事张扬出去?”
永旭向走道一指说:“在下发起反击的前一刹那,那儿出现一个不速之客,恐怕也是一个老江湖,知道断魂血琵琶的来历和威力,因此立即退走,他将是目击的证人,你敢担保他不将今晚的事传出去?”
“咦!有人来了,这……”
“那人进退的身法,并不比阁下差多少。”永旭盯着对方目不转瞬,虽则天太黑不易看清面貌:“阁下年纪不超过四十,轮回掌已有八成火候,而八成火候须下半甲子苦功。阁下……”
“在下姓杨,杨启宏。家主人傅天申,乃是凤阳缙绅,家中有不少灵药,因此得药力之助,颇有成就。”
“真的?”
“老弟,可否借一步说话?”杨启宏转变话题。
“杨兄有何见教?”
“可否至敝室一叙?”
“这个……”
“今晚的事即使传出去,十天半月之内也不会有仇家赶到,家小姐的断魂血琵琶已被老弟毁去,真碰上了难题,不得不借重老弟之力,希望老弟一伸同情之手。”
“什么?你要……”
“向老弟求助。”
“你这是妙想天开。”永旭一口拒绝:“你以为在下会帮助一个拥有断魂血琵琶,任性杀人的人?”
“周爷,小女子今晚是第一次使用这具琵琶,我敢郑重起誓,我真不知琵琶的威力到底到了何种程度。当我发现你根本不在意时,心中一急,把心诀所学到的技巧全用上了,你依然无恙,我却气机痪散,心力交疲,可知这具断魂血琵琶,根本就是毫无用处害不了人反而害己的骗人玩意。”
“这玩意如果到了在下手中,五十步内人畜俱绝。当年血修罗使用此物,没有人能在三十步内活命。”永旭转身就走:“杨兄可到在下房中坐坐,在下倒要听听你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谢谢老弟……”
“请注意,在下对走在身后的人,十分留心,因为在下从不信任陌生人。”
杨总管跟在他身后,干笑了两声说:“老弟笑谈了。”
“并不是笑话,闯荡江湖的人,如不时时留心,是很难活得长久的。譬如说,你在后面伸一个指头,就可以要了在下的老命。”
谈话间,他推开自己的房门。
杨总管大方地退后三步,表示不会使用手指暗算。
傅依依也跟来了,像个弱不禁风的闺女,也许是疲劳未复体力不支,她香汗未敛,浑身散发着幽香,渗和着汗的气息,颇令异性动情。
永旭用火折子点上油灯,笑笑说:“客居不便,夜间连茶水也没有准备,请坐。”
傅依依在壁旁的单椅落座,目光落在窗下的床上,床上全是碎砖,杨总管打破了墙,碎砖全掉在床上了。
她手急眼快,伸手一抖草席,碎砖散了一地。
“不要……”永旭叫,但叫晚了。
“我替你清理清理。”傅依依微笑着说:“请不要客气,都是杨总管不好。”
永旭白瞪眼,无可奈何地苦笑。
他并不是不好意思让一位陌生女子收拾床铺,而是他想从散布的碎砖形状中,查出杨总管掌上的秘密来。
有经验的行家,不但可从散布的情形测出功力的深浅,也可从碎属的大小形状,推断出是何种绝技所造成的伤害。
他对杨总管所说以药力增加火候的说法,原则上同意,但仍存疑,他想进一步求证,甚至想找出杨总管是不是真的练成了轮回掌力,因为他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傅依依这一打岔多事,破坏了现场,他的求证希望,因而落空。
杨总管淡淡一笑,坐下说:“周老弟,今晚杨某算是开了眼界,真是武学深如瀚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永旭也淡淡一笑,不介意地说:“本来就是如此,那些妄想成为武林第一的人,就是自欺欺人的白痴。”
“老弟的年纪,比在下恐怕要小一倍,而成就却骇人听闻,难道也是借药物之力而竟功的?”
“咱们不谈这些。”永旭拒绝作答。
“对,这本来就是忌讳的事。”
“杨昆说傅姑娘有了困难?”
“是的,家小姐恐怕解决不了。”杨总管放低声音:“周老弟,可曾听说三年前扬州古古轩惊世大劫案的事?”
“这……听说过,古古轩那次被一群蒙面大盗午夜侵入,劫走了一批价值连城的古玩玉石。”
“即使不价值连城,也值万两银子,古古轩因此而破家,而且目前仍在大牢中服刑,因为那批失物中,有不少是替地方官绅加工整修琢磨的宝物,倾家相赔也赔不了三分之一,以至身陷囹圄。”
“服刑?那不是他的错……”
“官府可不这样说,那些大盗来无影去无踪,当晚除了古古轩的店伙指称有强盗之外,左邻右舍谁也没听到有何动静,谁知道是真是假?”
“有此可能,那些大盗皆是功臻化境的行家。但按情理论,古古轩是百余年的珠宝店,声誉极隆,绝不至于自毁家声而监守自盗。”
“在下也认为真是大盗所为。”
“这与阁下有关?”
“失窃被盗的古玩中,有家主人一批传家至宝。”
“哦!原来如此。”
“因此,在下便奉命四出追查,年初方得到消息,总算经过三年奔波,皇天不负苦心人。”
“杨见所获的消息是……”
“乃是宇内三大神秘剧贼中,从未失风过的绝笔生花商世杰所为。”
一语惊人,永旭颇感意外,问:“杨兄怎知是绝笔生花所为?”
“在济南府发现了销赃的人,起出了三件古玩,循线捉住了前往脱售的两个人,身手十分了得,他们招出了绝笔生花行劫的经过。”
“杨兄是来对付绝笔生花的?”
“不错。”
“他在何处?”永旭明知故问。
他不相信杨总管真的知道绝笔生花的底细,天下间想找宇内三剧贼的人多得是,但从没听说有人成功了。
绝笔生花行劫时虽然通名号,但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作案时戴了头罩加上蒙面巾,见过此人庐山真面目的少之又少。
知道名号并不足怪,知道底细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杨总管淡淡一笑,声音更低:“他就在此地,以桑三爷的身份,赫然成为地方士绅在此纳福。”
“真的?”
“在下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你能对付得了他?”
“没有断魂血琵琶,任何人也对付不了他。”傅依依楚楚可怜地说:“周爷,你可害苦了我。”
“周老弟,你能助家小姐一臂之力吗?”杨总管哭丧着脸说:“家主人那批珠宝值不了多少钱,但那是传家至宝,家主人并不希望此事张扬出去,只希望绝笔生花把珍宝归还,于愿已足。”
“周爷……”傅依依含泪下拜。
“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永旭大叫。
“周爷如不仗义相助,小女子……”
“好了好了,在下愿效微劳。”永旭苦笑:“但有言在先,一切得由在下作主,不然请另找高明。”
“谢谢周爷。”傅依依盈盈起立道:“一切皆由周爷作主,贱妾共来了五个人,全由周爷调遣。”
永旭不忍拒的,一方面是傅依依那楚楚可怜的神情打动了他,一方面是他毁了断魂血琵琶,再就是多几个对付绝笔生花的人并不是坏事。
夜已深,永旭需要休息,小谈片刻,他要求傅依依暂且不动声色,候机展开行动,便婉言送客。
送走不速之客,他熄了灯火,连靴都没有脱,往床上一躺。房中漆黑,万该无声,他心潮起伏,冷静地思索今晚的遇合经过。
傅依依真是前来向绝笔生花寻仇的?难道真是巧合?
他怎么也想不起武林中有姓傅的高手。
轮回掌力,是一种用劲怪异的内家真力,那是早年曾经一度震憾武林的绝技,但由于不易练成。进境缓慢,而且先天秉赋稍差,便有岔气伤身不死亦残的结果。
自从雪山三君挟绝学糜临江湖以来,武林一度掀起各门派重研本门气功以求更精更妙的风波。
雪山三君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江湖朋友对他们认识不深,对他们的为人也没多少好恶,他们像流星般掠过天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些什么。
武林中人知道曾经有这么三个人,也知道他们的轮回掌力。由于这种真力皆用掌发出,因此也称为天罡轮回掌,但真正知道其中奥秘的人少之又少。
杨总管具有轮回掌力,很可能是雪山三君的门人弟子,居然在傅家屈居人下总管,傅家主人的武技,绝不会比杨总管差。
傅依依用内功驭琵琶魔音,已说明傅家绝非等闲人物。
想着想着,他平空生出毛骨惊然的感觉。
杨总管那一掌,绝非随便一时激忿情急而发,而是志在必得,存心将他毙在掌下,这种挟技任性杀人的人,心性之坏可想而知,留这种人在身边,不啻自找罪受,等于是与虎同眠,随时皆有被噬伤的可能。
那个傅依依,更是貌美如花,毒如蛇蝎,一而再催动断魂血琵琶的魔音,似乎不将他置于死地不甘心。
他已经警觉到,即将有事故发生。
四更天,他断然地从紊乱的思路中,理出一些头绪,方安心地沉沉睡去。
一早,他在院子里伸展手脚,傅依依开门踱至院阶,嫣然一笑说:“周爷早,这家客店规模不小,怎么冷清清的不见有其他旅客?”
傅依依已换了一套翠绿色衫裙,仍是秀发披肩,发梢直垂至腰际,不同的是,今天薄施铅华,鬓旁多了一朵精致的绿蕊珠花,显得更娇艳,更出色。
他的目光被吸住了,心中喝彩:好娇媚的姑娘!
说媚真媚,一接触那双会说话的明眼,他便感到心中一跳。似乎,那双动人的明眸,正向他诉说心底的秘密,倾诉绵绵情话,挑动他的心弦。
没来由的心中一荡,美好的动人身材,挑逗性的甜笑,情意绵绵的眼波,令人心醉的花容月貌……
他发觉自己失态,移开目光心中自问:“我怎么了?”
怎么了?他在想人非非。也许是早上精力充沛,也许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娇艳成熟的女人,也许……
目光能移开,已经不错了。
他淡淡一笑,支吾着说:“因为这间客店的东主是桑三爷,虽然外界知道的人不多。”
“哦!难怪。”傅依依往院子里走,向他接近:“周爷,不会是他知道我们是来寻仇的,所以先一步把落店的人打发走?”
“有此可能。”
“那……我们……”
“不过,他知道我是来找他的,至于你们,他是否知道就难说了,但他应该知道。”
“他应该知道?”
“不是让你们住进来了?”
“周爷,原来你也是来找他的,为什么?”
“向他讨一个人。”他注视着对方毫无心机地说。
“讨人?那人是……”
“一个绰号叫毒无常的人,在下要从那人身上讨一些消息。”
“重要吗?”
逢人且说三分话,他已经说了不止三分,猛地醒悟,心中暗骂自己:“周永旭,你是怎么啦?昏了头的猪?”
他有点醒悟,不是他昏了头,而是只要一触到傅依依那脉脉含情的目光,口中的话便自动地泻流出来,根本不经思考,有问必答。
一移开对方的目光,他便很快恢复冷静思考的能力,他的克制功夫毕竟不凡。
“目前很难说是否重要。”他仰天吸入一口气,幽香沁鼻:“不久就可知道了。”
傅依依在他身边,一衣之隔,他似乎感到对方身上神秘的体温,似乎已像电流般传人他的体内,再加以属于女性特有的幽香直沁肺腑,他竟有点把持不住,挂不住意马心猿,气息已有点不平静了。
“周爷。”傅依依傍依人的小鸟,紧挨着他:“我听说过毒无常这个人,他似乎不可能落在绝笔生花的手中,他的奇毒与淬毒暗器十分可怕,发起威来,没有人能接近他三丈以内。”
“绝笔生花的确擒住了他。”
“绝笔生花肯将人交给你?”
“当然不肯。”
“那……”
“这就是在下要找他的原因所在。”
“周爷,毒无常不是什么好人,你找他要什么消息?”傅依依假在他的肩膀下,语音低柔,吐气如兰。
他有点不克自持,不由自主地低声答:“是为了……”
前面的廊道口出现一个灰影,语音直震耳鼓,“周小辈你何时离开?”
永旭像是挨了当头一棒,神智一清,浑身一震,把要说的话咽回腹中。
那是一个独脚老人,独脚魈端木扬,左脚是一条木腿,露在袍袂下的木脚清楚可见,左手握着六尺长的蚊杖,站在那儿纹风不动,长相十分唬人。
“老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独脚魈加上一句。
永旭还来不及回答,杨总管突然从房中飞跃出来,纵落院中身形变为贴地平射,快得令人目眩,眨眼间便扑近独脚魈,毫无顾忌地疾冲而上。
独脚魈被这快速绝伦的身法吓了一跳,咦了一声,蛟杖不加思索地挑出,同时身形侧闪。
“啪!”一声响,掌杖相接。
杨总管身形一顿,冲势倏止。
独脚魈的故杖被拍得向外崩,带动身形马步一虚,退了两步脸色一变。
“好霸道的掌力!”独脚魈脱口叫。
杨总管哼了一声,身形重新冲进,沉声叱喝:“再接我一掌!”
“有何不可?”
又是一声暴响,杖又与掌相接。
这次独脚魈已有所准备,但仍然落在下风,杖以更快的速度崩出去,身形更多退了一步。
杨总管得理不让人,乘势抢进掌再次吐出,攻向独脚魈的右肋要害。
独脚魈不敢再硬接了,闪开正面双手轮杖,避招回敬扫向杨总管的右膝。
两人各展所学,以快打快抢制机先进击,三丈内罡风呼啸,劲势袭人,好一场快速绝伦的龙争虎斗。
肉掌对铁杖,铁仗是长兵刃利于远攻,一寸长一寸强,近身不易。肉掌必须贴身搏击,必须崩开铁杖切人,双方的修为皆将臻化境,杨总管虽然略为深厚些,但以赤手空拳搏杖,双方便拉成平手,激烈的景况可想而知。
当双方开始接触时,永旭已完全摒除杂念,神志已恢复原状。他不想插手,暂且作壁上观,从双方的搏斗中,他全神贯注细察两人出手情形,估计两人真才实学,优劣情形一一暴露在他眼下。
不知何时,傅依依已紧挽住他的臂膀,站在他身右,相倚相偎状极亲昵。
“周爷,你看杨总管能否有制胜的把握?”傅依依神色紧张地问。
他的肘紧压在傅依依饱满的左胸前,可是,他并未享受到销魂落魄的感觉,因为他的注意力已被激斗所吸引,对身旁的美女似乎已忘了。
他没发现傅依依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眼中,涌起浓重杀机。
“杨总管并未用上绝学,已可稳操胜算,但如想在短期间破解仗招切入行致命一击,也非易事,除非他立即用上轮回掌力。”他不假思索地分析。
“周爷,你也在运劲?”傅依依问。
他淡淡一笑,泰然说:“不是运劲,而是与生俱来的本能防卫力,看到高手相搏,不期而然的会神意溶入其中。”
“哦!也就是说,你已经以神意参与其中了?”
“是的,你呢?”
“我,我……”
“你手心冒汗吗?”
“这……”
“如果你手心不冒汗,那表示你对杨总管并不关心。”他率直地说。
“周爷……”
他伸手轻拍挽在膀弯的小手,往下说:“这有两种可能,你要不要我分析?”
“哪两种可能?”
“其一,你很放心,认为杨总管定可稳操胜算,根本用不着担心。”
“哦!杨总管是很高明的。”
“其二,你不在乎他二人谁死谁活。”
“你胡说!”
“真的?”
“当然啦!我怎能不关心杨总管的死活,你呀!你就会说风凉话。”傅依依娇嗔,神态媚极,丰盈动人的娇躯一扭一摆,半娇半嗔肌肤相亲,鲁男子也受不了挑逗诱惑。
但永旭却不解风情,笑笑说:“杨总管的确值得骄傲,他并未全力施展,仅用平常的招术,便困住了大名鼎鼎的独脚魈。”
独脚魈果然虚攻两杖,一声怪叫,突然脱出斗圈跃登丈六高的檐口,脸色青灰,沉声问:“阁下艺臻化境,技绝武林,定非泛泛之辈,你是谁?”
杨总管抚须冷笑,并不追赶,说:“胜得了在下,你就会知道在下是谁。你如果再不挟尾巴滚蛋,在下必定卸下你剩下的一条狗腿。”
“这里不便施展,老夫在城外等你。”
“你等吧!在下会找你的。”
大名鼎鼎的独脚魈,居然忍得下杨总管的挖苦,哼了一声,扭头越屋脊如飞而去。
永旭这才发现自己臂弯中的小手,脸一红,抽回手向杨总管微笑说:“杨兄刚才若将独脚魈留下,不啻剪掉绝笔生花一条臂膀。”
“那老鬼相当高明,不易留下他。”杨总管说。
“杨兄仅用四成劲与他相搏。”
“老弟抬举在下了,在下已用了八成劲。要不是他那根蛟仗是精铜铸制的,在下早已毁他的仗切入了。”
“真的?”
“老鬼的内力修为,仅比在下稍差一分半分。”
“杨兄,瑞桑庄大可去得。”
“老弟打算如何进行?”
“先去看看情势,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