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已经是黄昏时光,天色不早了。
这里距西面的百灵庙鬼域不足五里,地势也相当偏僻,听得到北面吉祥寺的幕鼓声,方圆三里内鬼影俱无。
他俩开始吃干粮,准备夜间行动。
“老么,毒娘子的口供并不完整。”八方土地一面进食一面说:“无论如何,必须求证确实,才能展开行动,等会儿我就去等消息,希望能顺利。”
“二哥,恐怕消息无法传出来,他们的戒备必定加强数倍。”
赵九说。“反正我们也不必操之过急,略作试探就可以证实了,武昌方面大批高手往这里赶,正好一网打尽屠绝他们,二哥,我准备三更展开行动,时光尚早,我想到百灵庙走走。”
“老么,你到百灵庙干什么?”
“去看看那位最强的劲敌,那位装鬼的姑娘。”赵么吃完干粮,用腰巾试手:“我总觉得诧异,这位功臻化境的姑娘,住在鬼域废屋到底有何图谋?”
“不要横生枝节了好不好?”八方土地用近乎央求的口气说:“就是你的杂务多,好奇心太重的人,早晚会倒霉的,知道吗?”
“闲着也是闲着,是不是。”
他拖出藏在树根草丛中的包裹更换衣着:“不把可疑的征候弄清,就是不放心,二哥,那边的情势要好好控制,等我求证后才决定行动的手段,不要打草惊蛇。”
他急急走了,奔向百灵庙。
庙西里余,小河的凋林前缘,建有两座农舍。这里是荒野的边缘,过河两里左右是城根,城濠特宽,足有十二三丈,如果不结冰,势难飞渡。总之,这里是城外的荒郊。
厅堂中摆了两桌酒席,菜尚未上桌,四盏菜油灯,四支粗松明,全厅大放光明。八个人分坐在两旁的长凳上,一面等候客人,一面品茗交谈。
七男一女,上首是一位死鱼眼、瘪嘴唇、阴森乖癖的老太婆。最外测下首,是英俊的楚坛主,往昔的高傲神情已经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愤愤不平与委屈。
门窗紧闭,屋外没派有警哨,偌冷的天,地处鬼域边缘,即使是大白天,也不会有人前来寻幽探鬼,用不着派人警戒。
百灵庙方向,赵九正象幽灵般向农舍接近。
“这算公平吗?”楚坛主显得激动愤慨:“出了事就怪我,怪我惹来了灾祸。哼!如果我不杀,钱从那里来?谁肯乖乖听我使吹?为了屯积兵器、盔甲、弓箭马匹、旗号,还有可供三万人马半月的粮秣,那一样不要钱?我费尽心思,足足筹措了八十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是天掉下来的不成?江家、戚家,我一共获得了十三万两银子,不杀光他们,他们肯甘心倾家纾难吗?要立不世事功,妇人之仁成得什事。等到起兵之日,同样会死千千万万的人。当初教主第二次起兵洛川,大掠四县市,所杀的富户不下一千八百家,这才有金银招兵买马,本城内外包括钟祥附近四市十二乡,共有香堂四十二,那些乡愚小户人家,能奉献多少香仪?有些贫户还得靠香堂另行捐款济助呢,我这样做,事先也曾获得总坛方面默许的。”
“楚坛主,你就别多发牢骚了。”
老太婆冷冷地说:“总坛主方面如果真的怪你,就不会把所有可用的人派来帮你解决困难,目前暂时把你调来听候差遣,并没有解除你坛主的职务,等总坛主护法到来之后,有什么委屈,你再向他们申诉好不好?老身只是个总坛的护<:一坛法主,你向我发牢骚毫无用处。”
厅门本来是关闭得紧紧的,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两声怪异的鬼啸。
“三护法驾到。”老太婆离座而起:“他们来晚了半个时辰。”
众人纷纷离座,群趋厅门启门外出,在门外分列肃立相候。
四野黑沉沉,片刻,不远处出现两团绿色的鬼火。
“弟子恭迎护法法驾!”八人行礼同声恭敬地说。
这是一串令人望之心寒的行列,共有八个人,前两人披头散发,黑大袄,高大狰狞,手中各握了一根可发绿芒的尺八铜管,中间三个人戴高筒仅露出双目的黑怪帽,宽大的黑大袍,后两三人打扮与开路的两个人相同,各背了两个大包裹,不要说在荒野里,即使大白天走在街上,也会把看到的人吓一大跳。
“诸位久等了。”第一个戴高筒帽黑袍人笼着双手说,嗓音阴侧冷厉。
“护法晚来了半个时辰,想必路上有所耽搁。”老太婆说:“好象圣堂两使者没有回来……”
“他们已经来了。”黑袍人语音更冷厉了。
“安陆香法弟子坛主楚少文,本名万家愁,参见总坛护法。”楚坛主重新行礼,行的是跪拜礼:四拜。
“请起。”
“谢护法慈悲。”楚坛主再拜而起:“请入内……”
“不必。”护法一口拒绝:“楚坛主,本护法指定这处落脚处,你可曾泄露给座下弟子知晓?”
“弟子从未向任何人泄露,连副坛主也不知道。”
“这里还来了些什么人?”
“除了总坛主指派来的人之外,别无旁人。”
老太婆干咳了一声,接口说:“启禀护法,本法主所领来的第二批派遣人员共七名,全在此地,此地的香坛弟子,已先一日撤离,连第一批派遣人员,也不知此地设有招待站。”
“哼!大胆!”护法的口气十分惊人。
所有的人皆吃了一惊,愕然变色。
“启禀护……法……”楚坛主结结巴巴惊然地说。
“不是说你们。”护法冷冷地说,举步便走。
众人就座,不等老太婆吩咐手下的人上酒菜,护法已摘下高筒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和那粗眉暴眼,花白虬须戟立的本来面目。
“这里一定有奸细,泄露了本护法的行踪。”护法目露凶光,不住搜视在两旁肃立的八个人:“三天前途经汉川,便发现有人跟踪。”
“哎呀……”老太婆讶然惊呼:“是她们,她……”
“所以圣堂两使者兼程先行,午间便已到达,先期在这附近潜伏,果然有所发现。”
“附近有人?”老太婆意似不信。
“不错,等会儿有何动静,不许大惊小怪,现在,本护法要让你们见识见识。”
五个执役人员,带了包裹随路的两个人进里面去了,这一桌只坐了三位护法,另两位护法也取下了高筒帽,将佩剑挪至身后,一个是年约花甲的马面人,一个是四十来岁颇有雍容华贵风华的半老徐娘。
虬须护法暴眼一翻,合掌念念有词,蓦地双掌一分,阴风百起,四盏油灯一闪即逝,四枝松明火焰跳动,发出一阵毕剥声,也同时熄灭。
厅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阴风流动澈骨奇寒,众人噤若寒蝉,只有虬须护法那令人心沉的喃喃咒语声,在耳畔反覆传出回响。
“吱嘎嘎……”厅门开启的怪声十分刺耳。
阴风刮入,接着鬼声四起。
冬日冰封大地,不可能有鬼火飘浮,没有物质腐烂,鬼火无从发生,所以在四川峨眉,冬天不可能看到万盏佛灯前普贤的奇景。
鬼火起自厅内,随回流的阴风飘出门外,象是一群飞萤向屋外飞,最大的一星大如指头.当处不是萤火,严冬那来的萤火。
刺鼻的怪味充溢全室,一柱黑气开始旋转,旋出厅门,高度陡增,成为一个两三丈高的黑柱,恍惚有如巨人。
鬼啸声传入,声源渐近。
门外,可看到反映的雪光,但非常暗淡,仅比室内稍亮些微而已,不象室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从室内往外看,可隐约看到朦胧的黑柱形影,和飞舞的无数鬼火。
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依稀难辨的黑影。
三丈高的巨柱是黑气所形成的,仍在旋动而且左右徐移,无数鬼火以两个黑影为中心.飘过来浮过去,鬼声啁啾中,无数高矮不等,大小不同的若虚若实怪影,在空间里隐没、显现、掠走。飞逸……
两黑影也在动;破风的锐啸接二连三传出。
两声厉啸破空传至,有物体以高速射入厅内。
楚坛主本来已被种种异象所惊,突觉有物从右耳侧以高速掠过,拍一声击在神案上,神龛破裂声入耳。
他感到毛骨悚然,悄悄地向下伏。
这不是法术,是有人发射暗器,善用暗器人的.对这种暗器破风的声音最为敏感,必须设法自保,以免受到鱼池之灾。
在感觉中,他知道三位护法已经不在原地,只有他们六个呆鸟在原处傻等学见识;冒生命之险来学见识。
一声暴叱入耳,然后是风吼雷鸣,与及绿芒红光闪烁,利器破风声令人闻之心胆俱寒。
片刻,飒飒风声进入室内。
“掌灯!”虬须护法叱声震耳。
万籁俱寂,静得可怕。
久久,方传出籁籁移动的声息。
有人擦动火摺,连擦多次,火星一直就无法燃起火煤;大概这位仁兄仍在害怕,手在发抖。终于,火星着煤,一晃之下,火焰上升。
点亮灯的人是老太婆,其他五个人瑟缩在壁角,脸无人色,楚坛主倒还镇定,只感到身上仍然发冷。
三位护法衣袍凌乱,分立在厅两侧,手中的剑缺了口。
通向后进的门帘半落,但里面没有人出来,本来,里面应该有七个人,两个老太婆引随从入内的人,以及随护法同来携带行囊的五个随从。
厅中间,站着两个披头散发,画了花脸的女鬼,手中的剑垂植在身侧,两眼发直,像是死尸,但从口中呼出的阵阵蒸气估计,是活人;已经精疲力尽,喘息急促的活人。
厅门口,两个穿道装,握七星剑的面目狰狞中年人,堵住了厅门,左手仍握着一具怪异的袋形喷囊。
老太婆深吸入一口气,本能地向两女鬼走去。
“信使传来的消息,说跟踪的是两个女人。”老太婆说:“一定是她们,她们竟敢装神弄鬼……”
“不要动她们!”厅口那位右额角有颗青毛痣的道装中年人叫:“她们的定力不错,而且。有防毒防迷香的药物自卫,目前虽然已受到本使者的禁制元神大法制住,但本能知觉仍在游离状态,反应是极为激烈的,稍等片刻,她们就会任由宰割了,待本使者先问问她们的来历。”
老太婆往后退,在袖内取出一捆怪异的青色绳索。
“你们姓什名谁?”使者用怪异的嗓音问:“回话!”
“耿柳春燕。”一个女鬼木然地答。
“耿云卿。”另一位女鬼接着回答。
众人脸色大变,老太婆几乎失手掉落绳索。
“武陵世外小筑的耿家泼妇!”老太婆抽口凉气说。
当今武林五怪杰之一,八荒潜龙耿君锡,在武陵山深处,建了一座迄今仍然无人知道底细的世外小筑,这位怪杰在江湖飘忽如神龙,亦正亦邪,亦侠亦魔,三十年来未逢敌手,盛名迄今仍然不衰,具有震撼人心的魔力,这位爷如果伸手管了闲事,事主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他的妻子柳春燕,绰号称凌肖燕,倒是一位很讲理的武林女英雌,手中剑还没听说过曾经败在任何人手下。
“是了。”虬须护法恍然:“她们是侦查鲶鱼套禹家七户九命血案而来的,在武昌她们就盯上我们了,这两个泼妇果然厉害。”
“把她们拜在本使者座下为弟子。八荒神龙将是本教最有号召力的人。”使着狂喜地说:“天助本教,本教复兴有期。”
“本法主先用捆仙绳捆住她们。”老太婆说。
“没你的事。”使者沉叱,接着语调一变:“柳春燕,丢剑。”
柳春燕手一松,长剑堕地。
“耿云卿,丢下剑躺下!”
耿云卿果然象奴隶般听命,丢掉剑仰面躺下了。
“耿春燕,俯伏!”
柳春燕向前跪下,俯伏。
使者冷然上前,在两女面前一站,拔下头上的八寸长发针,扎向柳春燕的玉枕穴。
针距发际不足半分,眼看要扎入穴道,蓦地拍一声响,有物击中使者的右太阳穴。
“呃……”使者浑身一震,挺起上身,立即开始打旋,右太阳穴血如泉涌。
通向后堂半毁的门帘前,站着剑垂身侧的赵九,一双虎目在灯光下,反射出奇异的,有如野兽眼睛的光芒。
“啊……”他仰天长啸,声如晴天霹雳,似乎,天动地摇,整座农舍似在狂风中摇撼,具有极强烈的震撼威力。
“砰!”使者终于倒了。
柳春燕浑身一震,挺身四顾。
耿云卿挺身坐起,像是尸变。
另一位使者突然飞跃而进,剑攻仍未完全清醒柳春燕,意在先击伤这位武林女英雄,以便作为人质,这家伙以为八荒潜龙到了。
“该死的东西!”赵九一闪即至,左掌虚空击出。
使者急冲的身形突然一顿,如中雷击,然后丢掉剑,砰一声栽倒在柳春燕与耿云卿的中间,两女都被撞中了。
“哎呀!”被撞得几乎摔倒的柳春燕一蹦而起,完全清醒了。
这刹那间,剑影飞腾,杀气弥漫,几乎在同一瞬间,双方皆发起攻击。
赵九象幽灵似的闪动变幻,手中剑似乎已幻化成为没有实体的电虹,分张、闪烁、回旋、吞吐……风雷骤发,血肉横飞,已点燃的灯火全部熄灭,但四支松明却在剑气进发中燃烧得更旺,火焰摇摇,火星异爆。
聪明机警喜看风色的人,永远比愚蠢不明时势的人活得长久些,楚坛主是很机警的人,一看到赵九现身,便知道大事不妙,情势殆危。他对圣堂两使者的底细一清二楚,这两个家伙是总坛看守教祖圣堂的大法师,不但道力通玄,武功也出神入化,地位在总坛主一人之下,三护法仍然低他们一级,而一位使者的太阳穴开了洞,毫无反抗之力,情势殆危,千紧万紧,自己的性命要紧,因此当三护法与老太婆五个人发起攻击时,他却向地面一仆,奋身急滚,然后在剑气飞腾风吼雷鸣中,滚出厅外去了。
“啊……”濒死的厉号声惊心动魄,躯体的抛掷接二连三。
片刻,疯汪冲错的暴乱人影突然停止。
地下,散布着八具尸体,有三具仍在抽搐叫号。
老太婆的捆仙绳,缠住柳春燕的左手,而柳春燕的剑,却刺入老太婆的胸腔。
两个使者都断了气。
赵九的剑,遥指着贴在壁上的虬须护法,虬须护法手中的剑断了一半剑身,眼中有骇绝的表情,浑身在发抖。
“安陆香坛的坛主是谁?”赵九沉声问:“你不说,在下必定杀你。”
尸堆中.没有楚坛主,也没有那位中年美妇女护法。
“我……我只知……知道姓……姓楚……”虬须护法惊怖地说。
“他隐身在何处?”
柳春燕向前跪下,俯伏。
使者冷然上前,在两女面前一站,拔下头上的八寸长发针,扎向柳春燕的玉枕穴。
针距发际不足半分,眼看要扎入穴道,蓦地拍一声响,有物击中使者的右太阳穴。
“呃……”使者浑身一震,挺起上身,立即开始打旋,右太阳穴血如泉涌。
通向后堂半毁的门帘前,站着剑垂身侧的赵九,一双虎目在灯光下,反射出奇异的,有如野兽眼睛的光芒。
“啊……”他仰天长啸,声如晴天霹雳,似乎,天动地摇,整座农舍似在狂风中摇撼,具有极强烈的震撼威力。
“砰!”使者终于倒了。
柳春燕浑身一震,挺身四顾。
耿云卿挺身坐起,像是尸变。
另一位使者突然飞跃而进,剑攻仍未完全清醒柳春燕,意在先击伤这位武林女英雄,以便作为人质,这家伙以为八荒潜龙到了。
“该死的东西!”赵九一闪即至,左掌虚空击出。
使者急冲的身形突然一顿,如中雷击,然后丢掉剑,砰一声栽倒在柳春燕与耿云卿的中间,两女都被撞中了。
“哎呀!”被撞得几乎摔倒的柳春燕一蹦而起,完全清醒了。
这刹那间,剑影飞腾,杀气弥漫,几乎在同一瞬间,双方皆发起攻击。
赵九象幽灵似的闪动变幻,手中剑似乎已幻化成为没有实体的电虹,分张、闪烁、回旋、吞吐……风雷骤发,血肉横飞,已点燃的灯火全部熄灭,但四支松明却在剑气进发中燃烧得更旺,火焰摇摇,火星异爆。
聪明机警喜看风色的人,永远比愚蠢不明时势的人活得长久些,楚坛主是很机警的人,一看到赵九现身,便知道大事不妙,情势殆危。他对圣堂两使者的底细一清二楚,这两个家伙是总坛看守教祖圣堂的大法师,不但道力通玄,武功也出神入化,地位在总坛主一人之下,三护法仍然低他们一级,而一位使者的太阳穴开了洞,毫无反抗之力,情势殆危,千紧万紧,自己的性命要紧,因此当三护法与老太婆五个人发起攻击时,他却向地面一仆,奋身急滚,然后在剑气飞腾风吼雷鸣中,滚出厅外去了。
“啊……”濒死的厉号声惊心动魄,躯体的抛掷接二连三。
片刻,疯汪冲错的暴乱人影突然停止。
地下,散布着八具尸体,有三具仍在抽搐叫号。
老太婆的捆仙绳,缠住柳春燕的左手,而柳春燕的剑,却刺入老太婆的胸腔。
两个使者都断了气。
赵九的剑,遥指着贴在壁上的虬须护法,虬须护法手中的剑断了一半剑身,眼中有骇绝的表情,浑身在发抖。
“安陆香坛的坛主是谁?”赵九沉声问:“你不说,在下必定杀你。”
尸堆中.没有楚坛主,也没有那位中年美妇女护法。
“我……我只知……知道姓……姓楚……”虬须护法惊怖地说。
“他隐身在何处?”
“不……不知道,我……我不过问这……这里的事,……你是八荒神……神龙?”
“我,赵九。”
“天啊!”虬须护法象是崩溃了。“你……你把本……教从总……总坛派来对付你的人,杀……杀了个精……精光大吉,你……我跟你拼了……”
号叫声中,疯狂地挥着断剑扑上了。
“请不要杀他!”柳春燕急叫。
“铮!”断剑被震飞,虬须护法手掌裂开了。
“拍!”赵九一耳光把虬须护法击倒。
“人交给你们。”他向扮鬼的柳春燕母女说:“留下活口,你们将有大麻烦,你们如果把他送官,上法场的不会是他,而是你们,好自为之。”
声落人动,象阵风消失在门外的茫茫黑夜中。
“喂!等一等……”耿云卿急叫,追出。
“丫头,追不上他的。”柳春燕说:“帮着善后,毁掉这里的痕迹,快!”
耿云卿只好退回,拖起被一耳光打昏的虬须护法。
“娘,赶快问口供,他说得对,不能送官。”她说。
“丫头,你同意他的见解了?”柳春燕问。
“娘……”
“好了,女儿,我们应该正视问题,这些教匪果然可怕,我们太过自恃,失败得好惨,我们欠了姓赵的两条命的恩情,一听他的口气,与教匪们有极深的仇恨,但问口供的方式和手段却与众不同,大而化小毫不认真,我们来帮助他,也许可以助他一臂力。”
“好啊!娘,我来问。”耿云卿雀跃地说。
城内龙兴寺北面的街道曲曲折折,散处着一些中上人家的小庭小院式建筑,可算是纯粹的住宅区,白天也没有多少人行走,晚上,偶而可以看到提着灯笼的夜归人。
一个穿了淡灰披风的人,提着一盏灯笼,沿小街慢慢向西走,西面半里外,是东城有名的蓝台,往北,不远处是宝香亭,半夜三更在这一带出了意外,不会有人知道。
他在一座大宅的角门停住了,顺手将灯笼插在门侧的插灯座上,任何人看了这个情景,都会认为是这间住宅的夜归人,他伸手到门楣上方,叩出一连串断续的声响信号。
久久,门悄然而开,他不假思索地跨过门限,象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重门叠户,这里面真难摸清方向,一位老苍头提了一只灯笼在前面领路,苍老的背影恻然心动,人总会老的,除非活不到老的一天,老而执贱役,才是悲哀事的,按理,任何人也不忍心向这样老迈的人使用暴力。
进了一处小院子,这人在后面大手一伸,老人便失去知觉,跌入这人的强劲手臂中,灯笼易了主。
天气太冷,滴水成冰昏迷的人暴露在寒气下,片刻便会冻僵,这人很讲良心,将老人挟入一间无人居住的厢房,将床褥帐被盖在老人身上,这才带上房门提了灯笼,直趋小院北面的内室,廊下的大排窗是明窗,可以看到里面透出的明亮灯光。
这人息了灯笼,站在这一面的回廊下,反映看窗光的眼睛冷电炯炯,默默地观察四周的形势。
一个成功的江湖人,必定具有洞察几微的锐敏判断力,从所有的事物中找出危险的征候,每件事的变化皆应该有合理的解释,从而寻求因应之道。
现在,他就在找寻合理的解释,对所发生的事,他在自问:可能吗?在就是易地而处,他该有何种反应。
这一家冷落的宅院,本身就令人难测疑云重重。
他来了,任何意外都没有发生,一切顺利,一切皆在意科之中,可能吗?
他象一头嗅到危险气息的肉食猛兽,全身呈现强烈的反应,当然,他并不是真的猛兽,没有刚毛可以耸立,没有待伸的坚爪利牙,他那双锐利的双目,显得更大,更黑,奇光变深遂、更锐利。
他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无声无息地伸张双手,片刻,高大的身躯突然痉攀、颤动,慢慢地、慢慢地缩小,身上的衣裤、披风似乎太大了。最后,他象是枯萎的嫩芽,成了小小的一团模糊球形物。然后,重新以同样的缓慢速度恢复原状。这期间,身躯萎缩与膨胀,皆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唯一有异的是,他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团无形无质,但行家却可以感觉到的奇异气流中。
这是一种人类已经失去了漫长年代的本能,也许失去了一百万年,或者一千万年,甚至更久些的变形虫原质。在玄门高士的心目中,这就是所谓成道,成道的人,凡夫俗子称之为仙。仙是神秘难解,甚至不可解的,仙有千百化身;可以变物隐形;可以朝游沧海暮苍梧;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信不信由你。
经过这短暂期间的活动,他躯体内已有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但在外行人眼中,他仍然是他,并没有任何改变;至少外形一点也没有改变,他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
内室的人仍未入睡,华丽的卧房温暖如春,妆台上银灯高照,全室弥漫着醉人的幽香。
一位盛妆的丽人,穿了绮罗所制的春装,窄袖子绯色春衫,把隆胸细腰美妙曲线暴露无遗,象这样子走出房外,不片刻便会冻冰棒。
房中有四具内藏式的大铜鼎,里面有无烟的兽炭发出阵阵热流,穿着春衫仍感到热流扑面。
这位丽人大概本来就有七八分姿色,再经巧施铅华,穿得象样,便成了十分美貌的天仙,她坐在妆台前,面对着前面仅有两尺的菱花镜,手托香腮,不知道她在想些甚么?菱镜新磨,出于磨镜高手,所上的水银匀称细腻,镜中的人影织毫毕现,好美的一张面庞!
她在等人,房门并未上闩。
蓦地,她骇然一震,纤手掩住了樱桃小口,水汪汪的凤目呈现骇绝的神情。想叫,叫不出声音;想站起,双腿已拒绝支持她的娇躯。
房中央,鬼魅似的幻现一个人,一个陌生的男人。黑色头、黑劲装,灰披风剑插在腰带上。
“不要怕。”陌生男人和霭的神情和柔和的语音令她不至于吓昏:“你是江姑娘吧?”
“你……你……”她艰难地、虚脱地扭转娇躯,语不成声,惊怖地注视着这位陌生人。
“楚公子不久就到。”陌生人继续说:“我姓赵,你不会知道我,叫我赵九好了。九为数之极,很好记的。”
“你……你是……”
“我来请教你一些事。”赵九说:“一年前,你们家有一位自称令尊侄儿的江南震前来投奔。”
“赵爷怎……怎知道我……我家的事?”
“就是知道。三个月后,有盗夜劫尊府,两个强盗将你掳走,半途被楚公子将你救下。”
“天啊……”
“姑娘,不要哭天。”赵九泰然走近:“尊府已人事全非,楚公子把你收留在此地。江姑娘,你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吗?”
“我……我……”江姑娘饮泣着,用罗巾拭泪:“我不知道,楚公子从不许我外出,我也无法外出,伺候我的一个使女经常更换,有一次曾经偷听到使女与看守我的李老头谈话,好象说这里是武昌。”
“哦!武昌?”赵九笑笑:“这里是府城龙兴寺坊。”
“赵爷,你说什么?这里是……”
“城内。江姑娘,尊府全家遭劫,你是唯一活着人的,屠杀你家的人,正是江南震和这位楚公子。”
“你……赵爷,我不信”
“等楚公子来了,你信不信自有分晓,把你藏在此地,金屋藏娇,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姑娘,你真糊涂,你不应该听他的花言巧语,如果他真的是救你的人,至少也应该将你送交官府,你江家毕竟是本城的仕绅。”
“他……他说我……我全家都被杀,强……强盗们仍在追……追查我?……我的下落……”
“你一个弱女子,强盗们犯得着不断追查你的下落吗?楚公子是江南震的主子,也就是屠杀你全家主凶……”
“天啊……”江姑娘惨叫,双目一翻,仰面倒向妆台,像花一般枯萎了。
赵九略一迟疑,接着抢进,一把扶住了向下滑的软绵绵香喷喷的胴体。
“姑娘醒醒……”他将人挽实,轻拍那吹弹得破的粉颊:“醒醒……嗯……”
江姑娘的罗巾中有法宝,这瞬间,纤手在他怀中急剧地点动,疾如闪电,熟练准确,那是一个弱女?
中庭、鸠尾、巨阙;左乳根、左天枢;右意门;右肩井;七处重穴四条主经脉,被七枚三寸针完全贯入。
“砰!”他被推倒在地。
江姑娘一跃而起,首先缴了他的剑,拉脱他的双肩关节,制了他的双环跳穴,最后取出牛筋素,分别捆了他的双手双脚。
下手相当狠,如换了平常人,这辈子算是废定了。就以分捆手脚来说,相得结结实实,大冷天,要不了半个时辰,手脚必定僵死,可知这鬼女人已存心要他的命。
“你好狠。”他虚弱地说。“七煞断脉封穴手法,你不是江姑娘。”
“不错,江姑娘在这里只住了十天,楚坛主是个色中之魔,他最大的毛病是喜新厌旧。”假江姑娘往妆台前一坐,美丽的面庞有动人的微笑。
“十天就杀了?”他躺在地下傻傻地问。
“她本来就要自杀,楚坛主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
“你是……”
“荆楚路武昌总坛巡察,叶嫣红。”
“原来是君山鬼姥的门人,难怪你的银针七煞断脉封穴手法如此高明,我算是有眼无珠,栽在你手上了。可是,我不明白,毒娘子的口供……”
“那是总坛客卿离魂老怪简不离的杰作,他早就算定用强硬手段对付不了你,设下圈套等你送死,毒娘子在老怪的施术下,会在生死关头供出此地的事,你即使用最惨毒的酷刑逼供,她也不会改供其他的话。”
“叶姑娘,你们打算……”
“等离魂老怪到来,你就知道我们的打算了,你挂在门外的灯笼就是上钩的信号,信息该已传出城外了。”
“叶姑娘,能听在下的劝告吗?”
“你已经是个注定要死的人,劝什么呢?”叶嫣红开始脱裙,毫无顾忌地换穿外出的皮袄棉衣:“劝我改邪归正放你?那是不可能的,阁下。其实,你也太贪心,上万金宝请你放手,你却不领情。本教势力遍天下,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举目天下,没有任何人敢和本教作对,教祖与二教主两度起兵,虽然功败垂成,但声威仍在,三度举事势在必行……”
“你们起兵一万次,同样会失败。”赵九不屑地说:“你们谋财害命等措军费,以神道妖术裹胁愚民,如果能成功,那真是老天爷瞎了眼。叶姑娘,你年青貌美……”
“我当然并不丑。”叶嫣红傲然地说:“我一个女人,什么该有的都有了,地位高无拘无束,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和达官贵人、高手名宿平起平坐,我还苛求什么呢?这决不是做一个平凡女人,或者江湖女亡命,所能获得的成就,你凭甚么劝我?你能给我甚么?”
“哦!看来你活得很愉快,很心安,我用不着劝你了,我也不能给你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一个用另一种方法,要求活得愉快心安的人。”
“等离魂老怪来了之后,就知道你的底细了,在老怪的离魂大法控制下,任何人也保不住隐私。”
“叮铃!”床后传来小铃声。
叶嫣红急步到了房间后,伸手叩门三下。
房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穿羔皮袄的大汉。
“咦!你一个人来?他们呢?”叶嫣红急问。
“回巡察的话。”那人抱拳行礼:“招待处出了意外,情况不明,所有的人已全部出动,派弟子前来禀报,要巡察速离此地。”
“这……好。”
“弟子需至他处传讯,告退。”
“请便。”
那人行礼匆匆走了。叶嫣红立即取来布带,将赵九背上,关闭铜鼎的炭火,吹熄灯出房而去。
不久,有人悄然入室,火光一闪,点亮了银灯。
是八方土地,浑身热气蒸腾。
拾起妆台上赵九那把古剑,八方土地脸色大变,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么完了!”他悚然地说:“我来晚了一步,老大误了大事,消息传得太晚。糟!他们把他带到何处去了?”
他追搜全室,在床后的大框中,找出一些华丽的男女衣物。接着,他出房到各处寻找线索。
不久,他将老仆人带入,住房中间一放,开始搜查全身。
“晤!是老么用特殊手法制昏的。”他喃喃自语:“老天爷!这家伙不是人神共愤的血手无常石申君吗?这有血胎记的右掌,这秃了一半的短眉……这凶魔穿了贱民服,在耍甚么花招?”
扮老仆的血手无常神智复苏,反应居然十分迅速,惊觉地一跃而起,拉开马步布下自卫的功架。
“你别慌,先活动活动手脚。”站在房门方向的八方土地背着手说:“在下有话问你,你不愿意回答,再动手尚未为晚。”
“咦!你……你不是赵九。”血手无常颇感意外:“你是谁?”
“神,土地神。”
“胡说八道!你知道老夫是谁?”
“你是血手无常石申君,没错吧?”
“该死的东西,既然知道老夫的来历,还敢在老夫面前装人样充好汉……”
“该说逞英雄。”八方土地接口:“在下所经营的是英雄事业,十年来名利双收,打下了良好根基。在你们这种血腥满手的宇内四人面前,我够资格称英雄。”
血手无常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抢进伸手便抓,那掌心生了一块两寸大三角形粗糙腥红胎记的手掌,几乎全部变成朱红色,腥风扑鼻。
八方土地如果不知道这凶魔的底细,怎会轻易解除禁制?哼了一声,伸掌硬接硬拨。
“噼拍……”耳光声暴起。
“嗯……”血手无常踉跄掩颊而退,退回原地仍未站稳,狼狈万分。
“不知自爱的东西!”八方土地直逼至对方身前不足三尺:“在下手中,有不少有关你杀人放火的档案资料。所以未能找你,是因为找不到苦主,也因为你躲得稳,你才能活到今天,在下要口供,胡招乱供杀无赦。”
血手无常惊得心胆俱寒,将右掌伸在眼前察看。
“你……你封死了老……老夫的凝血掌,可……可能吗?”血手无常像在询问自己。
“你少臭美!”八方土地不屑地说:“你那五成火候的凝血掌,还不配替在下抓痒,难怪老么没有把你当对手看,你根本禁不起他一指头。我问你,赵九呢?”
“老……老夫……”
“你不说,在下要拆散你一身老贱骨。”八方土地凶狠地说。“对付你这种人性已失的人,下手越毒越好。”
“老夫不……不知道。”血手无常惊恐地退缩:“老夫奉命将他引入,然后封死他的退路。可是,走着走着,老夫就……就什么都不……不知道了。”
“你撒谎!把你们的阴谋从实招来。”
“我……”血手无常打一冷战,突然闪电似的跃向内间的绣帘。
“卟卟”两声怪响,然后砰一声大震,血手无常撞上了内间门,门破坍了,绣帘也撕破拉裂而坠。
八方土地抓住对方一条腿,拖死狗似的倒拖而回。
一阵可伯的响声传出,八方土地拳打脚踢,把血手无常打得天昏地黑,拖起来揍倒下去挨了十三四下,血手无常的号叫声越来越微弱,最后瘫痪在地像是一团死肉。
“我要弄清楚每一细节。”八方土地站在一旁象个天神:“不然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一堆零碎。现在,从你和赵九见面的时候开始。”
“老天爷!”血手无常吃力地挣扎着试图站起:“你你打得老夫好……好惨。”
“在下如果不满意你的口供,还有更惨的。说……”
“老……老夫认了……”血手无常总算站起来了,摇摇摆摆难以站稳:“他……他叩门,信号一……一如所料。老……老夫拉开门便领他进来,跟进内廊,老夫就……就失去知觉……”
“他没跟你到此地?”
“没有。”
“噎!奇怪。”八方土地自语:“这是说,他已经发现某些凶兆。阁下,他曾经说了些什么话?”
“没有。”
“他发现你的身份?”
“那是不可能的。”血手无常急急分辨:“毒娘子的口供,只说有一位李老头伺候又耳背又老迈……”
“你是走起来并不老迈……”
“老夫本来就老了,装老迈决不会露破绽。”
“好。就算你装得很神似,你打着灯笼,手是否会抖?老迈的人手一定会抖,天气太冷,年老气衰,是不是?”
“这个……”
“原来如此。”八方土地脸上的焦灼神情消失了,举步向外走。“任何一种变故发生,一定有合理的解释。老凶魔,你实在很幸运,他竟然把你留下活口,用意就是让你招供……
你该死!”
他已到了门口,伸手拉房门。身后,血手无常巳用尽全力,一双怪手变成了猩红色,凶猛地扑上抓向他的头部。
结果是可以预见的,他以背向敌,就是有意让血手无常乘机扑上,制造杀者凶魔的借口。他向左一闪,右掌在挫身时后削,在喝声中,重重地劈在血手无常的小腹丹田要害上。
血手无常狂叫一声,倒飞而起,砰一声大震,摔倒在窗台下反弹落地,口中鲜血如泉涌,浑身在抽搐。他头也不回拉开房门去了,并没有回头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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