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到了声源附近,又发现了天光,他认为已经出困了,便向光源奔去。
当他转入光线射至之处时,只觉心中一凉,毛骨悚然。
这儿不是出困的洞口,也没有石缝,左侧有壁上,放着一颗拇指大的珍珠,发出朦胧的乳白光芒,洞壁后,一个赤身露体的青灰色人影,披着齐腰的银发,正用手中的一根粗大的铁拐慢慢地将崖壁一块块地敲下。右侧,是一个黑黝黝的大洞,碎石丢下,许久方发出“噗通”的声响,险然那是一个三二十丈深,直通水低的大岩洞。
珠光照射下,可看出这个深有十丈的大洞,全是以人工造成的。
裸体人并未回身,仍在运拐敲向右壁。
“叮叮!叮叮……”大约每响七八下,必可将一块合抱大石敲下,信手一拨,石头后滚出四丈余,落下深洞中去。
中原幽幽一叹,有点绝望,看了怪人的背影,也吃惊非小,但他略一迟疑,心中一壮,便大步入洞。
他的胆子真够大,怪人那青灰色的肌肉,高大的身材,垂腰的银发,像具死去已久的裸尸,但他竟然不怕,胆气端的高人一等。
他在怪人身后站住了,丢下鱼尾,放声说:“老公公请了,小子有事请教。”
怪人停止敲击岩石,并未回身,用尖刺厉耳的语声问:“你是什么东西?”
“小子是人,不是东西。”
“干什么的?”
“小子误入仙府,特来请教老公公指示迷径。”
“怎样进来,怎样出去,滚!”
“小子不知如何误入,被水冲来时已经晕厥,不省人事,尚请老公公发慈悲,"他跪下了。“你用不着出去了。”
“小子双亲在堂,不能死守在此。”
“滚你的!你自己找门户。”叮的一声,他又开始击石。
“老公公……”
“闭嘴!”
他知道绝望了,缓缓站起,他是个外柔内强的人,既然对方一再相逐,用不着再自讨没趣的哀求了。
他不再做声,拾起半截鱼身,大踏步转身举步。
怪人也悄然转身,暗暗称奇,心说:“好个有骨气的孩子,”中原走了五六岁,突听怪人在后叫:“站住!”他站住了,头也不回地说:“老公公有何见教?”
“转头看着我。”
他缓缓回过身,惊得浑身泛起的鸡皮疙瘩。
在朦胧珠光下,怪人须眉皆现,乖乖!吓坏人。死鱼眼,大鼻头,尖嘴,银须稀疏,面色青灰,全割下也没有四两肉,下体一无盖掩,浑身肌肉全变成灰色,胸肩脊膛各处,尺长伤疤乌光闪闪,不像是剑疤,也不是钝物所伤,倒像是爪疤,像鹰爪般排列,大概是早年留下的创伤。
怪人的左耳,只有半个耳轮。特长的手臂,左手臂外少了一块皮肉,右手小臂内旁,像是裂了一条印,乍看去,不似人倒像是具被凶杀至死的僵尸。
“你害怕么?”怪人冷冰冰地问。
“老公公,你是人,小子当然不怕。”他壮着胆答。
“你不怕我杀你。”
“我与老公公无冤无仇,也没有得罪老公公之处,老公公没有理由和我这小孩子计较。”
“你的口才不错。告诉你,只要闯入我这儿的人畜非死不可,我必须杀你。”说完,点着拐杖步步逼近。
“小子相信老公公不是这种狠毒之人。”他微笑摇头,泰然地说。怪人迫近至八尺内,看到他面上无邪地微笑,不由暗暗称奇,但却凶狠地说:“看我这狞恶的形状,你早该相信的,娃娃。”
“人像貌的好恶,与心地狠毒无关。”
“废话!人如其面,半点不假,你死定了。”
“老公公真要杀我?”他已看出危机,面色一正。
“是的,半点不假,跪下,免得我多费手脚。”
中原冷哼了一声,一面运功戒备,一面说:“来吧,你吓我不倒。”
“你敢不跪下?我将叫你死得更惨。”
“跪!千古艰难惟一死。如何死法,都是一样的。”“你敢不跪?”
“我祝中原年纪虽小,绝不为威武所屈。要命拿去,要跪万万不能。”
“方才你为什么跪了?”“方才是俗礼,我尊敬你是年老人,下在此例。”
“跪下叩头,大声求饶,找老人家放过你。”
“宁死得正大光明,绝不屈辱偷生,你看错我了。”
“该死的小娃娃,声未落,人向前一闪,伸左手便抓。”捷逾电闪。
中原不甘就死,哼了一声,两手抢起鱼尾,向左一闪,顺势狠扫。他只觉右一紧,浑身发软,鱼尾脱手坠地,右肩已被怪人抓住了。
临危拼命,奋全力抬起右腿,直到对方下阴,左手立掌如阴裂,性命难保。
“咦!你真狠。”怪人阴森森说,手上加了半分劲,他一脚一掌颓然下垂,软啦!
怪人将他按伏在地,厉声道:“叫饶命或许有许路。”
“老怪物,你做梦。”
“拍拍拍。”
“老怪物给了他三记耳光,把他打得两眼冒金花,牙根出血。
他全忍住了,骂道:“老怪物你英雄了得.对付我几岁小童,你白活了一把年纪,不要脸,卑鄙!”
老怪物哈哈一声狂笑,将他举起就手抛出,跌出二人外,骨碌碌滚到洞口方止住。
地上碎石凌落,尖利如刀,他这跌滚浑身是血,上身没有衣服。看去腥红眩目。
怪人等他爬起,拧笑道:“娃娃,你骨头很硬,有气质,不是庸材。”“再给你一个活路,拜我为师这是独一的活路”
中原挣扎站起,抹去嘴角血迹,切齿道:“老怪物,你就早死心吧!哼!拜你这种凶人为师,去凌辱小孩子么?世间竞有这种没人性的人。”
他倏然转身,投入黑夜之中,怪人闪身掠出,正面拦住吼道:“站住!你往哪儿走?”
中原横了心,闪身偏进,一掌打出。怪人右手一抄,勾住了他的小手,挟背提起,大步赶回洞中,丢下人,指着石壁说:“看这儿我花了近十年岁月,只打退了十多丈,要找有路出见天日,还用得在这儿多劳筋骨?”
中原心中一凉,抽了一口凉气,半天做声不得。
“老公公此话当真?”他气结的问。
“要骗你的话,用不到和你闹玩了。”
“老公公由哪进洞来的?”
“就由你进来之处而来?”
“也是由水底来的?”
“是的,你比我幸运。”
“幸运?天哪!这种幸运不来罢吧。老公公是如何进来的?是为了捉白鳝吗?”
“你是怎样进来的?你先说。”
中原只好将入水救人,被水没入之事说了。
怪人默默的听完,久久方说:“你是救人,我却是贪心。这段河床下有无数深不可测的岩穴,其中躲匿一条修练千年的金鳗。这东西的血,可以令人长生,返老还童。我一时贪心,在十年前便在这附近等待机缘,测摸水路,足足花去一年岁月,方寻得金鳗藏匿之处。
有一天夜间,金鳗果真在预期之时出现,我打了这三柄小剑,待拐入水追逐,却被它将我带入反穴中,哼!你想我遇上了什么?”
“小子不知,是另一条金鳗吗?”
“真见鬼,是一条独角变龙。变龙你可见过?”
“小子见过,但不是活的。”
“在哪儿?”
“山上回龙古刹有一座古鼎,鼎上刻有二三十条。”
怪人咧嘴笑,点他的鼻尖说:“小鬼,你顽皮。那孽畜比蛟龙还粗大,更凶狠,看我身上的伤疤,就是它的巨爪所留下的创伤,幸而天不绝人,格斗中我被冲入急流穴孔,便到了此地。”
"老公公,我们怎不仍由水出困?”
“你说得太容易了,小鬼,即使不被所阻,你知道地下水道有多长,水又有多急?”
“不知道。”
“长有百十丈,水流之急,连鱼也出不去。我试了好几次,几乎被轧在石头中窒息而死,不是这我还用得在这儿开门?”
“这里面有气流,定能可以出险的。”
“气流是有,那是由上面几条石道透的。”
“老公公怎不就石缝开穴?
“我这儿原是一条石缝,哈!气流就由我推石屑处的深穴中逸出的。”
“唉!我们不是绝望了吗?”
“也许是,但仍得尽力,从这儿打出一条活路,并非完全绝望。我这根拐杖是缅铁合金打造.注入内力可派用场。小鬼,你是助我呢,还是不死心去寻门户?”
“老公公全寻过了?”
“为了寻门户,我花了十年时光。”
“十年!天啦!哪儿来的食物?”
“下面不是还有许多穴孔,可以弄来许多白鳗,放心,这种鱼也就是你所吃的鳝王,还有更大的呢!吃不腻,十分可口,饿不死的。”
“我助你。”中原一定的说。
其实你也帮不了我多少忙,只配推石头。不过有一个伴儿,比较不再寂寞了。坐下来,我告诉你我的身世。”
两人坐下,怪人滔滔不绝地往下说:“江湖中,早年有一大堆具奇技巧能之士,其中大名鼎鼎的共有八个人,称为‘两正两邪,寰宇四侣’,两正是笑判官花云,闪电手许柄,两邪是江湖客尤世贤,玄阴书生任嵩。寰宇四侣则是冰魄神剑林鸿,女飞卫陆微,云楼逸萧诸葛明,散飞仙岳如霜。这八个人,各具绝学,各有所长,闯荡江湖时,并未真正分过高下,谁是武林第一高手,谁也不敢承认。”
“你想,这八人中我是谁?”
中原沉声许久,突的说:“你是玄阴书生任嵩。”“咦!你知道?"老公公的皮肤,与那冰凉的手,再就是……就是……!”
“是我心狠手辣,是吗?小鬼,你错了,我在试你而已。真正的所谓正邪,该问行事怎样。不错我确是心狠手辣,不留余路,至于是否真邪,并无计较。反之,那两个所谓正道英雄,骗得了人,却骗不了天下鬼神,也骗不了白己的内心。他们,哦!我未必多说,日后如能在十年中出见天日,你会有机会看他们的。哦?咱们一老一小、不能整天打洞,也该有些消遣,我可以传你些功夫,以打发时日,怎样?”
“晚辈愿执弟子之礼,老公公可以收容列入门墙?”
“算了,方才是试你的真气和胆识而已,闹玩的。我这人在江湖名列两邪之一,你非池中之物,我不能误你。”
“老公公方才就曾说过,所谓正邪,该问行事是什么样,如果老公公不答应收留,晚辈不敢受艺。
“过几天再说,我还得考验考验你呢。师择徒,徒亦择师也让你有思想的时光。你帮助我搬石头,咱合并开阔一条活路,不!哈哈不是活路,是活洞。”
从此,一老一少便在这地穴中苦度光阴。玄阴书生正式收中原为徒,传给他至柔的玄阴真气吐纳术。
洞穴一年年加深、中原也一年年长大。
在漫长的岁月中;中原对父母的思念,日益殷切,午夜梦情,梦回伤神。
他却不知,在他落水之后,却给他的父母带来了横祸飞灾,这灾难的给予者,竟是紫阳村总管宋五湖。
当文武深进阎王窝捕鳝时,紫阳村人的小猴子中,有两个机伶鬼知道不好,奔回紫阳村报信去了。小文燕方将文武和名健仆抓住,十余匹骏马亦于此时抵达,宋五湖逞领大批人马赶来了。
十几个人在河旁下马,向崖上飞掠。宋五湖身手超人。他第一个抵达崖上。也正是小中原下沉的刹那间。
他人如壁虎,下了水旁,接过文武和健仆。上面的人放下的山藤。
文燕这时方发现中原没有上来,她尖声大叫:“原弟!原弟!
“上去,燕丫头,这地危险。”宋五湖赶她走。
“中原弟在下面,爹救他。”她大叫。
“别管人的事。”
“是他用命下水救哥哥上来的,怎么不管,!”
“这儿是龙窟,进水没命。怎样管?快走,设你的事。”文燕不走,她大哭大叫要往水里去,宋五湖将文武和健仆送上崖,一反将她挟在臂下,手脚并用上了崖头。将她放下,厉声道:“你傻了吗?人沉下了,恐怕已尸无存,任何人无能为助。你们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大人和孩子,鸦雀无声。文燕泣将始末—一说了。赖住不走,让父亲请人下水救人。
五湖的脸上,表情变化莫测,心情沉重的走近岩旁,注视河水好半天,拾起中原的衣服,摇头说道:"这傻小子?愚蠢之至。”
文燕脸色苍白,她道:"爹,他救了哥哥,我们却袖手不顾,父还说他愚蠢,我,我……”她大哭出声,转头便走。
“你们看住这傻姑娘,我去平冈村走一趟。”五湖向众人吩咐,手中提起中原的衣服,立即飞身上马向平冈村奔去。
祝永春的宅院,在村后挨冈一面,马儿狂奔进村,村中鸡飞狗走。所有的村民,看清了马上人是宋五湖,全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祸事了。
宋管事一向不去他人的宅第造问,如果来了,必有天大的麻烦.今天他单人独马进了平冈村,敢是祸事来了。
马在村中祠堂前站住,宋五湖飞身下马。祠堂前有五名村中乡老,在树荫下聊天,同时站来迎讶。一名古稀老人含笑上前招呼说:“总管万安,大驾莅临敝……”
“老伯,永春老弟宝宅在哪儿?想烦见告。”老头看他语气急迫而谦虚,才放下了心,笑道:“就在村后不远,老汉陆总管爷一走。”
宋五湖一手牵马,一手挟住中原的衣服,向村后走去。
合该有事,这天,村中几个老太婆却动了老兴,去永春家玩去了,一聊好半天,意兴阑珊方行告别。两口子正把客人送出,劈面遇上了宋五湖,想回躲也来不及了。
祝永春今年三十四岁正是壮年,人生得俊逸,脸上还没有皱纹,祝夫人!永春曾中举,称夫人虽有僭,无伤大雅,也未过三十,二十七八岁的少妇,正是成为最美出色的一段黄金岁月。这种美绝不是十七八岁的黄毛丫头,所能望其项背。她本来就是附近两乡八村镇的美人,年轻是早名传遐迩。
嫁了永春之后,永春家道亦可称富裕两字,调养得宜,不愁开门七件事,亦只养了中原一个单丁,可以想象她往日的容面,绝不会因此而减色,反而更加上成熟的风度,也就更胜少女时代的黛绿年华。
她的出现,替永春带来了横祸。
老太婆不认识宋五湖,老年人不在乎,他们见了生客,仍大摇大摆地走路。
祝夫人突行闯来了生客,一怔之下,赶忙转身抚在传女的肩上匆匆回躲,那年头,除非是长辈和小晚辈,堂客是不会接待生人的,虽兄弟辈亦得回躲。
宋五湖在云南为寇时,本就是色中饿鬼,四十岁以前,他像一头公鸡,四十岁娶妻之后,内院里间有近二十名俊侍女,还不时离开冈村,口称至外埠公干,实际是到外面猎食,他的来龙去脉,下文有交代。
他本是花中之王,一双鬼眼对女入特别敏感,只略轻瞥一眼,便知对方是否值得他猎取了。
一对面,他便看着了祝夫人,只觉砰砰心动,百脉贲张。他那丰满玲珑二者兼有的身材,她那粉颊以上的凝脂皮肤,她那书内真真一般美面容,她那令人会做梦的魂之窗,她寻聆入沉醉千万次的动人小樱嘴……他几乎不克自己,魂飞往她裙旁去了,但他毕竟是经过千锤百练的花业老子,强接下心情,不动声色,挂上马绳,大步向永春迎去。
永春走前数步,含笑长揖:“后管爷大驾光临,寒室蓬荜生……”蓦地他呆住了,目定口呆,如同中魔,用恐怖的眼睛,盯在宋五湖手中衣服上,伸出不住颤抖的右手,费力的指衣服久久不能发声。宋五湖脸色沉重。用重混的声音说:"祝老弟,我万分抱歉,令郎……”
“总……总管爷……是是……子得罪……”永春语不成声!恐怖万状叫。
“老弟,借一步说话。”
“我那中原子……”
“令郎之事,当为奉告,唉!他……他已”庭内突然传来一阵尖号。如同中箭忠猿。
“主母,请先稳住心,请……”这是仆妇说话。
宋五湖同来的老头,这时面无人色一步步踉跄后退,如见鬼魅。
村中忽然人声嘈喧,大慨是小猴子们将恶讯传到了。村中大乱,老少妇孺全往永春宅院前奔来。
“总管爷,请……请速说,我……我那孩子……”永春微弱地叫。
“令郎在阎王窝,为救犬子之事,以身救人,入水担险将犬子救出,他自己可……”
“哎……呀……"永春大叫一声,往后倒去。
村中几名徒子眼明手快,越前扶住弄入屋中。
大门外站有五六十个人,有些掩面而泣,有些用愤怒的目光瞠死看着宋五湖。
宋五湖进入大门,走过院子直趋大庭,对一名泪目横糊的老仆谈:“可否请祝夫人出讯?我有话奉告。”
老仆痛苦地摇头,呜咽着语:“主人结缡十四春,只有一个命根,那禁得住如此哀痛的。”
“生母已经晕,性命在呼吸间。总管爷如有事可否让老奴告转。”
宋五湖想道不能久留,想重见夫人的心情已绝,只好将经过说出,留下衣服告别走去。
哀悲的气氛笼罩平冈村,村人对活泼可爱的小中原念念不忘,唉叹不已。
永春的宅院,盖上重重阴雾。回笼古刹的惠安大师和宫老,走动二次,慢慢地走离。
宋五湖在而后一月中,共来过六次。而后是宋文武兄妹,三五天必来走动走动。
三月后,永春夫妇二人心头隐痛总算渐渐减少,但深居简出,极少在外看到永春的踪迹了。
紫阳村的宋总管,三五天必有健仆派来走动,恳请永春夫妇到紫阳走动散散愁怀,宋府的仆妇甚至宋夫人经常前来,敦请祝夫人起驾,但是夫妇二人—一回绝。
真正伤心的人,是天真无邪地小文燕,她失去玩伴,更由于中原的大勇行为,令她永记心中,不时到祝家走动,亲势的陪伴着悲伤压垮的祝夫人。
一年过去,多漫长的一年!时候到了。
这—年中,最难过的是宋五湖,他正等待时机,再从容布置一切。
这—天,阳光高照,是五月初几的好日子,才过端阳节不久,离小中原夭折周年还有十来天。
一到五月,祝永春夫妇便重新沉入悲痛之中,宅门关紧紧的,终日不闻人声。
村后平冈上,忽然传来一个小孩的叫声:“尸!死尸!这边有一个死人!”叫声惊动乡民,人命关天,还了得?最心惊明颤的是乡里的四人甲头,带着人奔上平冈。
平冈上林木葱笼,草木及腰。在冈的东西挨近村后一处矮林中,一个野狐穴旁,半埋着一具全身血迹的中年尸体。身穿浅青盘领衣,平领头巾蒙着头面,折褡膊,足下是皮札致命之伤,是胸腹五刀,创口是撅,不是砍,直抵内腹。看穿着,一下便看出是公门中人,衣巾极为刺眼,一看便知。
甲首立即派人赶走村中的子弟,派人速报紫阳村。紫阳村的宋五湖,竟即与里长飞马到,并派人到武冈州的巡检,带着大批人手赶来。
到得最快的是紫阳关的人,那儿设有四个巡检司,素称干练的张巡检,穿戴了九品的官服,带着副巡检和十余名兵役,一齐走到。
不必寻苦主,死者正是张巡槛的手下,那还得了?立即派人寻捕杀手,自然先从平冈村搜起。平冈村鸡飞狗走,如狼似虎的兵役穿堂入室,搜寻可疑事物。
福无二至,祸不单行,在祝永春的后园中,寻出一包沾了血迹的一件短衣裤,裹着一把牛耳利刀正是尖刀,与死者身上和创口一一符合,走进黄河里也洗不清。据祝永春申诉说,此身衣裤是半年前遗失了的,家中根本没牛耳尖刀,巫口呼冤。张巡槛不住冷笑,下令拿人,要连四名甲头一齐带走。
宋总管立即假意沉下面,纵身而出,拦住张巡槛,说:“且慢!光凭一件血衣,贵官那能妄自带人?”张巡槛也怪眼一翻,怒声道:“本官重责于身,当然得带人。”
“本总官一力承当,祝永春绝非杀人恶手,贵官再搜证据,人不能带走,日后知州大人传召,惟宋某是问。”
张巡槛冷笑一声,沉下面说:“住口,即使王爷,也担待不起,你一个乡总管,那敢如此狂妄?如再阻碍办公,即是诲漫皇律,本官顾不了阁下金面,一齐拿下解往州衙。”转头往差役们叫道:“带人走!有谁阻拦,一并锁住。”
宋五湖举手一挥,带了从人走了,临行怒虎虎的说:“姓张的,我们走着看。”
“本官等着。”张巡槛冷笑着答。
张巡槛寻来一顶山轿,将呼天叫地的祝夫人纳入轿中,其余家人仆妇一并带走,拖着人犯扬长而去。
平冈村祝家上了封条,事情传到了武冈州,在前一月的日子里,宋五湖上下打点,奔走州衙,利用王府力量,替永春开解,他这古道热肠的举动,还获得村民的热烈颂扬。
山上回笼古刹中,管老失了踪。
宋五湖和王爷的尽力开解,还为最好的靠山,无奈证据太过为实,无法一手盖天。
初次为秋后处决,经王府一再干预,改为藉没,流放边塞,充军万里。
十月底,管府派人前来藉没家产,由宋五湖出面,以管贾得所有田舍,送给祝家祠堂,请等永春日后获救回家,该有着落,他的举动,平冈村的人心,被他整个买来了。
接着家人和仆妇,也由宋五湖后管媒处买来,并亲送至平冈村祝家安顿。
连惜,祝娘子因凶犯的妻室,必须解上宝庆府发落,甚至还能解至布政司衙门。市政司衙门在武昌府,相离一千五百里,平冈村的父老,派人至州衙申请路引,要伴送祝娘子北行,知州大人批示极为简单:不准,那时,百姓小民不许离开本地百里,没路引,寸步难行,只好回去。
人何时起解,没人知道,只在宋总管的口中,知为十一月上半月,永春夫妇顶着大雪,起程解往布政司。
其实十月中期,人被带走了,十月十五日;二个公人走着鹅毛飞雪,带着祝永春和一顶山桥、赶往宝庆。
解差带着人,第三天到了府南六十里桃花坪投宿,第二天起程,忽然来了八名公人,领来宝庆府提解人犯的公文,说知府大人催将祝娘子火速解往布政司衙门,须先行上路,不由分说,抬着山轿如飞而去。
祝永春成了孤零零人,栖栖惶着走上了万里戍途.山轿在宝庆府转了一周,第二天往回走。祝娘子昏昏沉沉,不辨东西南北,如果没宋五湖用钱打点关心,怎会有山轿坐?恐怕出不了武冈州,她早已累死了。
八个人带着二轿夫返走,比去程快多了,走不了百十里,迎面现出二三十名浑身裹在棉衣里人,其中有两个穿为狐皮外袄,戴掩耳盖风帽,大概在这里等久了。
二三十匹马站大雪地里,接到人往回走,由两个穿狐袄的人,与八个解差押着山轿向右一折,直奔西南山区。
在山轿后面两里地有一个穿着破烂的人,紧紧地盯着山轿,这时突然失了踪。
这儿有一条官道,穿过高山峻岭,可以到达沅州,翻过山便到安江巡检,进入沅州地境。
山轿在山边离开了官道,折入群山之中,山轿里的祝娘子,根本不知轿外之事。
入暮时分,到了一处群山环抱的小山谷,一条小径直通至谷底一坐小庄院;这院极为隐秘。坐落在林密草深处,如不走近,极难发现。这儿人迹罕至,荒山野岭中。谁有闲暇到这儿鬼混,这儿本是世外桃源。
山轿直入庄院,抬入大庭。庄院人不多,却都是相貌凶猛的人物,身手敏捷,肃静无哗。
天色尽黑,大庭中灯光明亮。山轿在庭中并没逗留,直趋内院。
内庭灯火通明,有五名俏美的仆妇,还有三名稚须,下笑容满面站在庭口等候。山轿在庭口停住了,两名仆妇抢着将轿门拉开,轻叫:“祝娘子,请出轿。”
祝娘子裹在大棉袄里,提着一包裹,神情木然出轿,艰难地举步踏入灯光明亮的大庭。
山轿退出,两名仆妇含笑上前相扶。
祝娘子猛地一惊,红肿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怔住了。
庭中间,是一张八仙大桌,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酒菜俱全。桌下和庭角,火盆炭火通红,热流扑面,温暖如春。
庭两边,八名梳高顶发,穿排红色缎子挟领长沃,同质同色百褶长裙,珠翠满头的美艳婢女,分列在左右,灯光下,一个个如花似玉,丰盈妖媚,整个内庭中奇香扑鼻。她们全用奇异的眼神,打量着踏出轿门的祝娘子.
“这是什么地方?大姐。”她讶然向身旁的仆妇问。
“娘子而后自知,奴婢先恭喜娘子身脱虎穴。请先至内房更衣。”仆妇笑答。
祝娘子面色一沉,说:“犯妇官司未结。不敢逾礼,大姐姐不明告,恕难应命。”
仆妇恐怕闹僵,陪笑道:“我家老爷知道祝官人冤枉,故而……”
“你家老爷是谁?”
“咦,娘子竟然不知?”
“犯妇不知。”
“就是王府的总管宋大爷。”
“宋大爷?”祝娘子愕然间。
“是的。老爷已经禀明王爷,先接娘子至此相候,约三日后,祝官人亦可接来,请娘子安心静候佳音。”
“这这……日后官府追究下来……”
“娘子放心,王爷有万全准备,早已差人到达武昌府,布政司使大人从要中超脱,绝无困难。”
“请娘子更衣,五夫人即将赶到,给酒与娘子压惊。”五夫人,是宋五湖的爱妾,曾与宋文燕小姑娘到过祝家,并不陌生。祝娘子放了心,在侍女的扶持下,进入内间更衣。
庄院外密林中,一条黑影如同鬼魅,悄然掩近在院后,身法疾逾电闪。
不久,祝娘子换了一身天青色团衫,同色曳地长裙,在使女的扶持下,袅袅出庭。
蓦地,她僵住了,庭中八美婢仍在,却多了一个人,这人她认得,正是宋总管宋五湖。
宋五湖穿一个黑绿软脚垂带圆领衣,笑容满面,立在庭中含笑相待,看到人,笑眯眯地说:“天寒雪厉,娘子受惊了。”
祝娘子如中雷殛,那一声“娘子”出自五湖口中,不谨刺耳,而且令她毛骨悚然。
她心中狂跳,也惊怒交加,赶忙用袖掩面,恍不迭后退.可是退不了,后面和左右三名仆妇,已将她挟住了,这光景,她算是明白七分。
“娘子,就坐哪!”她右首的仆妇笑着说向一面将向她前推不由她不就范。
她又瞧料了一分,猛一扔袖,把仆妇推开,脸上罩上了寒霜,向宋五湖极有风度地裣衽行礼,侧着身子说:“难妇乃是庶人之妻,但亦沮知礼数,不敢逾礼就席,再者,此次多蒙总管爷诸多周全,恩重如山,日后当……”
宋五湖大概早知她难缠,不再费时间,一面走近,一面抢着说:“娘子……”
“住口!”她厉声叫,又道:“总管请尊重。”
她急急后退,但退不了。
宋五湖哈哈狂笑,在她面前三尺迫近她说:“娘子,实不相瞒,去年偶睹芳颜.思念极殷,经年以来,旦夕魂牵梦萦……”
她已瞧料了九分九,切齿叫:“你这禽兽,畜生。是你杀人嫁祸,陷害我夫君流放边……”
哈哈,你明白了,也不用我多说了。老实说,祝永春能幸免一死,全冲在你的份上,免得你内疚于心,扫了大爷的兴。为了你,我煞费苦心,本来我可以把你劫离祝家,但恐怕惊世骇俗,自贻嫌疑…………”
“老猪狗,你好狠毒的心肠。你不是人,你忘了祝家的孩子为救你的小狗杀才,而丧命阎王窝,你………”她跳脚高骂,但两旁已被仆妇挟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她越骂宋五湖越快意,不住淫笑,接口道:“恩德两字,本是欺人之谈。为了你那愚蠢的小蠢材,我答应日后好好待你。哈哈。日后如果我那两个儿女,发现你成了他们的庶母。
真够瞧的。我那燕丫头老是在我面前撒娇,要拜你为养母,今后她不必撒娇了,哈………”
笑声未落,她猛地一口咬中右首仆妇的左肩。
“哎………哟………”仆妇狂叫,放了手。
她危急拼命,拍手一掌打向左首仆妇的脸面。“拍”的一声击个正着,仆如狂叫放了手。
宋五湖一怔之下,赶忙伸手便抓。
“畜生住手。”她自此着裂地叫?手中已多了一把光闪闪的利剪,抵住了心窝。
宋五湖吃了一惊,火速收手后退两步,大叫道:“娘子,有话好说。”
“没有可说的,送我走,不然我死在这儿。”
“跟的我同享富贵,你为何这般愚不可及?”
“送我到宝庆府投官,我不咬供。”她厉声说。
宋五淑突然冷笑一声,说:“敬酒不喝喝罚酒,你在自找麻烦。丢掉那玩意”
喝声中,他右手戟指疾点,一股劲风划空飞射,击中她的右肩井,另一股劲风,射中她的漩玑穴浑身全软了,动弹不得,剪刀落地。
“剥了她,”宋五湖怒不可遏地叫,伸手在桌上喝起酒灌入半壶入肚。
另三名美婢已经奔上前把人扶住,“嗤”一声裂帛响。团衫已被撕烂,露出玉色的肚兜儿,高纵的酥胸玉乳。似要脱颖而出。
宋五湖目中淫火炽盛,大踏步抢到,桀桀一声狂笑,伸出大手去抓她的肚兜儿。
在千均一发间,庭口突传出“噗噗两声闷响,两名大汉的尸身,跌入庭内。
同一瞬间,庭内婢女们同发惊叫。
宋五湖闻声知警,倏然转身。
一个修长的黑影,闪电似地掠入庭内,双掌已经攻出一记“上下交征”罡风袭到。
哈哈,你明白了,也不用我多说了。老实说,祝永春能幸免一死,全冲在你的份上,免得你内疚于心,扫了大爷的兴。为了你,我煞费苦心,本来我可以把你劫离祝家,但恐怕惊世骇俗,自贻嫌疑…………”
“老猪狗,你好狠毒的心肠。你不是人,你忘了祝家的孩子为救你的小狗杀才,而丧命阎王窝,你………”她跳脚高骂,但两旁已被仆妇挟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她越骂宋五湖越快意,不住淫笑,接口道:“恩德两字,本是欺人之谈。为了你那愚蠢的小蠢材,我答应日后好好待你。哈哈。日后如果我那两个儿女,发现你成了他们的庶母。
真够瞧的。我那燕丫头老是在我面前撒娇,要拜你为养母,今后她不必撒娇了,哈………”
笑声未落,她猛地一口咬中右首仆妇的左肩。
“哎………哟………”仆妇狂叫,放了手。
她危急拼命,拍手一掌打向左首仆妇的脸面。“拍”的一声击个正着,仆如狂叫放了手。
宋五湖一怔之下,赶忙伸手便抓。
“畜生住手。”她自此着裂地叫?手中已多了一把光闪闪的利剪,抵住了心窝。
宋五湖吃了一惊,火速收手后退两步,大叫道:“娘子,有话好说。”
“没有可说的,送我走,不然我死在这儿。”
“跟的我同享富贵,你为何这般愚不可及?”
“送我到宝庆府投官,我不咬供。”她厉声说。
宋五淑突然冷笑一声,说:“敬酒不喝喝罚酒,你在自找麻烦。丢掉那玩意”
喝声中,他右手戟指疾点,一股劲风划空飞射,击中她的右肩井,另一股劲风,射中她的漩玑穴浑身全软了,动弹不得,剪刀落地。
“剥了她,”宋五湖怒不可遏地叫,伸手在桌上喝起酒灌入半壶入肚。
另三名美婢已经奔上前把人扶住,“嗤”一声裂帛响。团衫已被撕烂,露出玉色的肚兜儿,高纵的酥胸玉乳。似要脱颖而出。
宋五湖目中淫火炽盛,大踏步抢到,桀桀一声狂笑,伸出大手去抓她的肚兜儿。
在千均一发间,庭口突传出“噗噗两声闷响,两名大汉的尸身,跌入庭内。
同一瞬间,庭内婢女们同发惊叫。
宋五湖闻声知警,倏然转身。
一个修长的黑影,闪电似地掠入庭内,双掌已经攻出一记“上下交征”罡风袭到。
宋五湖身手高明,大喝一声,身形右飘,一掌斜切对方左肘。
黑影左掌外翻,闪电疾劲猛拍。
“拍”一声双掌接实,罡风四射,人影同时向外飘退八尺,罡风一震,“哗啦啦”桌子倒了,大锅附地,炭火滚了一地。
黑影退到壁角,正好身侧就是一个大火盆,他双手一端,腾身扑上。
“姓胡的,接住!”黑影用苍劲的声音喝叫。
宋五湖还未站稳,百忙中向左稳急射,到了右面内庭门。
岂知黑影已算准了他要往那地躲,喝声虽出火盆并未出手,等他身形闪出,火盆已接踵飞掷。同一瞬间,他向在内一闪,大喝一气惊倒了扶祝娘子后退的侍女,一把扶住夫人,窜入内间,一闪不见。
“哗啦”一声,火盆撞住门框,炭火飞溅,热流四荡.整个大庭内,火星满地。
宋五湖在间不容发中,藏入内庭门后,一声长啸,转身便追.前庭本有十来个人,正在痛饮老酒,这时同声呐喊,拿东西向天井中急奔。
黑影不上屋,奔入了内间.捞起一床棉被把祝娘子包住挟在臂下,从旁破壁而出,奔入庄侧密林。
宋五湖已找到一把宝剑,追到后庄门,他却没想到黑影反而窜入内室,破壁而逸。没截住。
木板壁一响,他知道要糟,立即飞身上屋,追出庄侧,眼看黑影入林,追之已是不及。
他怎能罢休?一面追一面叫:“王八孙子.留下万儿宋爷要追你上灵霄殿,活剥了你的皮。快留下人。咱们交个朋友。”
林中传出一声哈哈狂笑,苍劲的声音说开了。
“哈哈,采花虎胡琛,你改了二十年的姓,怎么永远把祖宗卖了?”
宋五湖大吃一惊,顺声追入林中。林中积雪,人经过时触动枝叶,积雪碎坠,极易暴露行藏。一跑一追,转瞬即下去三五里。
两人的轻功都够高明,前面的黑影略高半分,但带了一个人,便两下里拉平。
宋五湖始终没拉近一两丈,心急之下,大叫道:朋友,留下万儿,你既然摸清太爷的身份,定不是无名小卒,为何鬼鬼祟崇?”:黑影也高声回道:“好淫贼,你躲不了,二十年你龟宿在王府,仍然无恶不作,丧心病狂。哈哈!你等着。你的师兄闪电手许炳虽比你好不了多少,但他从未犯淫戒,他正因为你胡作非为而深痛恶绝,会来找你的。记得邪道魔君江湖客尤世贤吗?他找了你二十年,却只道你流浪江湖,亦没想到会隐姓埋名龟宿王府,你准备了。他会找到你的,他曾经发誓要擒住你剥皮抽筋哩。哈哈!你的报应快了!快了!”
宋五湖愈听心愈寒。毛骨悚然。他的真名号采花虎胡琛,乃是“两正”的第二人闪电手许炳的师弟。由于他好色如命,闪电手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师门,他仍不知改正,照样采花做案。闪电手怒不可遏.发誓要擒住他治以六规。
另一个使他改姓埋名的原因,就是被江湖客所迫。江湖“哗啦”一声,火盆撞住门框,炭火飞溅,热流四荡.整个大庭内,火星满地。
宋五湖在间不容发中,藏入内庭门后,一声长啸,转身便追.前庭本有十来个人,正在痛饮老酒,这时同声呐喊,拿东西向天井中急奔。
黑影不上屋,奔入了内间.捞起一床棉被把祝娘子包住挟在臂下,从旁破壁而出,奔入庄侧密林。
宋五湖已找到一把宝剑,追到后庄门,他却没想到黑影反而窜入内室,破壁而逸。没截住。
木板壁一响,他知道要糟,立即飞身上屋,追出庄侧,眼看黑影入林,追之已是不及。
他怎能罢休?一面追一面叫:“王八孙子.留下万儿宋爷要追你上灵霄殿,活剥了你的皮。快留下人。咱们交个朋友。”
林中传出一声哈哈狂笑,苍劲的声音说开了。
“哈哈,采花虎胡琛,你改了二十年的姓,怎么永远把祖宗卖了?”
宋五湖大吃一惊,顺声追入林中。林中积雪,人经过时触动枝叶,积雪碎坠,极易暴露行藏。一跑一追,转瞬即下去三五里。
两人的轻功都够高明,前面的黑影略高半分,但带了一个人,便两下里拉平。
宋五湖始终没拉近一两丈,心急之下,大叫道:朋友,留下万儿,你既然摸清太爷的身份,定不是无名小卒,为何鬼鬼祟崇?”:黑影也高声回道:“好淫贼,你躲不了,二十年你龟宿在王府,仍然无恶不作,丧心病狂。哈哈!你等着。你的师兄闪电手许炳虽比你好不了多少,但他从未犯淫戒,他正因为你胡作非为而深痛恶绝,会来找你的。记得邪道魔君江湖客尤世贤吗?他找了你二十年,却只道你流浪江湖,亦没想到会隐姓埋名龟宿王府,你准备了。他会找到你的,他曾经发誓要擒住你剥皮抽筋哩。哈哈!你的报应快了!快了!”
宋五湖愈听心愈寒。毛骨悚然。他的真名号采花虎胡琛,乃是“两正”的第二人闪电手许炳的师弟。由于他好色如命,闪电手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师门,他仍不知改正,照样采花做案。闪电手怒不可遏.发誓要擒住他治以六规。
另一个使他改姓埋名的原因,就是被江湖客所迫。江湖客尤世贤正是“两邪”之首,有一次,采花虎在来州府做案采花,被山东道的侠义门人迫及,他竟冒充江湖客,将侠义门人赫跑。后未这事终被揭穿,江湖客盛怒之下,追踪天涯,要捉他剥皮抽筋。这一来,他赫得远走云南做山大王,最后仍是忧虑害怕,乾脆进入了王府,果然平安了二十年。
黑影揭了他的底牌.他赫得连打冷战,心中更急.必欲诛之而后安枕。
他因此尽了全力赶,快到谷口了,相距仍是十余丈,自费劲,后面赶来的手下,还在一里之后哩。
“朋友,你是谁?”他仍想套出口风,以便日后设法解决.“你猜我是谁便是谁。”
“王八鬼孙,停下,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老夫没空,而且也懒得和你这人面兽心贼打交道。”
“太爷捉住你,要将你零刀碎剃,方消今夜之恨。”
“你还不配,废话!你像在吠。”
“你敢留万,大爷定能辨到。”
黑影已快出谷外了,突然长笑道:“别再套话了。告诉你吧!喏!老夫武林浪子上官罡,谅你不会陌生的。如果不是为了救人,大庭中那一掌,你吃得消?滚回去!免劳贼驾相送,不然前面积雪甚厚,老夫必定埋葬了你。”
宋五湖心中一懔,脚下发软。站住了。
在中原过去出了两位英雄人物,人称中原双侠。原是师兄弟两,与武林八大高人齐名,但他们极少离开河南左近,老大叫武林浪子上官罡,老二笑阎罗甘弘。不知怎地,三年前师兄弟两闹翻了,不知所终。
中原双侠的足迹,活动在河南工政司境内,凡入境闹事的人,不落在他们眼中便罢,落了眼准是凶星照命,万无生理,功力之高,可以想见。
老大上官罡医道极为高明,老二则心狠手辣,两人反脸的原因,乃武林中的一大秘密。
宋五湖一听对方是上官罡,心中发毛,他强迫自己不相信,自已不是接下他一掌了?但再一想不由他不信,那一掌对方还是借劲退到火盆旁,故意让他有机会离开祝娘子,不然一掌伤人,后面的祝娘子必被波及,不被撞死也被撞伤。
他站住了,前面的上官罡也止了步,回身说:“姓胡的,你好好活着,日后自有人前来找你,看你的心肝是黑是红,再见了,后会有期。”
音落人闪。像一道轻烟,冉冉而没.
宋五湖只看得毛骨悚然,这才是武林浪子的真才实学,云势如电,冉冉而逝。
翌日午夜,回龙古刹的方丈密室中,两黑影坐在云床上正用传音人密之术交谈,其中之一是惠安大师,另一人是失踪已久的宫老爷。
“此行可能困难甚多,确是辣手。”宫老爷说。
“别顾虑太多,将人救回岂不完事?”惠安不以为然地说。
“不行,永春日后必须堂堂正正做人,而且平冈村的人亦不敢牵累,象你我行云野鹤,当然无妨他却不能隐居化外以了余生。”
“你怎样打算?”
“找到永春之后,我带着盗来的档案,夜入布政使府衙,替他申冤。着永春到衙投文之日,在堂下呼冤,双管齐下。”
“此法可行,你何时起程?”
“明早,今夜请将我的度碟准备好,我已盗了十余张空白路引,事不宜迟。”。
“早已准备停当。”
“祝娘子那儿,千万小心,千寻石室固然可靠,亦须多加留意。”
“这并无妨过两天我带一个丫环入室陪她,唉她……”
“我走了,五更后见,我得将打算告诉祝娘子。”说完,悄然闪出、向千寻石室方向一闪而没。第二天,一个老和尚踏漫天瑞雪,直奔宝庆府,过了府境,改为昼伏夜行,奔向武昌府。
可惜!他扑了个空,永春在长沙接到武昌府布政使大人的公文,投入另一群犯中,取道常德押往西北充军去了。
他在武昌苦等,始终没等到永春解到,花钱向公门的人打听,毫无结果.只知人还未押到,等到来年初春,到底被他打听出人已押往西北,他绝了望,一咬牙,便动身向西北赶去。
人海茫茫,天下奇大,他一个孤身老和尚,到何处去找?从此,他走遍了西北边陲,流浪异乡,年复一年。西北的风沙霜雪,在他苍老的面容上,更刻划上无数岁月的遗痕暂且不提。
且说中原在石窟里。年复一年,六年了,两千多个白昼与黄昏悄悄地过去了,但洞中却观不到一丝日月星辰的光芒看不到春夏秋冬,冷,是洞中唯一的气候。
在溢水的洞窟中,不时可以捞到一些青绿的水草,这就是师徒两人的蔬菜。白鳝鱼,便是他们的粮食,六年来,洞中亦有不少改变。
他们所开辟的石洞,已经超过了四十丈。
十五岁的中原,已不能再称“小”了,由于白鳝鱼是最好的养品,他身材已将近六尺之高,浑身肌肉隆起,像一头猛狮,只是其色梨白如玉,看去并不健康,因为缺少阳光。
人长大了,面容也变了,剑眉斜飞入发,一双俊目奇大,黑白分明,光耀如同午夜朗星,玉雕态也完全消失了。
玄阴书生仍是那么狞恶凶猛,未现丝毫老态。
这天,中原单手运杖,“叮”,一声脆响,插入半尺,这根杖,只余下三尺长短啦,他们辟石的方法,是一方一方打洞,一方一方斜向击落,速度不慢。
已打好一排孔,他放下杖,突然吸入一口气,一掌斜拍,“噗”一声轻响,三尺见方的巨石,突然跌落在地。
后面的玄阴书生哈哈一笑,抓起巨石说:“原儿,掌力像这样练,要是再过十年,可以用手开山呵呵!念一首张芸词给我听听,”“师父喜欢那一首?”
“该打!还不知我喜欢那一首?”“题岳阳楼的卖花声。”“这才像话。”说完,扛起大石向后走。
中原举起铁杖,“吁”一声插入石洞,吟道:“木叶下君山,空水源漫,十分斟酒欣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醉袖抚危栏,天谈云闭。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处处,应是长安。“吁”一声,他又插入一杖。二十丈后突然“噗”一声响,玄阴书生的石头落地,回头叫:“原儿,再来一下重的。”
“叮”一声。中原用力击出,没壁两尺。“快了!天!”玄阴书生狂叫奔到。
“师父,什么快了”。中原茫然问。
响声清脆,不再沉闷,最多还有丈余。咱们可见天日了,快!咱们不再开大洞,只辟两尺宽五尺高的小穴。”
中原狂喜,拚命运枚向石壁攻去。打入五尺,两人都疲乏了,便拖出一条已准备好的白鳝,和一堆水草。坐在碎石上大嚼。
中原一吃,一面问:“师父,出困之后,你老人家可否到徒儿家中长住,让徒儿多亲近孝敬几年?”
“呵!你来免太天真了,你瞧我这付长像,岂是能安居纳福之人?告诉你?我是个亡命之徒。没有居所,没有亲人,大明的户口黄册中,没有我玄阴书生任嵩这个人,我只能浪迹江湖。或者隐遁深山化外,不然到那都麻烦。原儿,这些年来。你的心情我清楚。”
思亲之念,乃是世上至圣至洁的情操。久睽多年,你该好好在家奉养双亲,记住我的话,江湖险恶,波奥云谲,稍一失慎,必致陷亲于不义。不孝之积。定论如何。你不可闯荡江湖,练武在于健身长寿,好勇门狠,不练为佳,免得害人害己。我一开始便走错了路,我不愿你再重超覆辙。”
“徒儿永记于心,在家娱养双亲。”
“你的功力修为,距炉火纯青之期尚遥。须好好用功。如果危难临头,我不反对你出乎自卫,但最好让人一步。玄阴真气天下之柔绝学,可禁受任何内家掌力的打击。不妨挨人两拳,自留步。“退”徒儿记得。”
“你的性情我知之甚详,外柔内刚,不屈不挠,这是我不放心之处。千万把住我的话:
忍,让人一步。”
“是的,师父,忍,让人一步。”
师徒两人全力辟穴,地方小,反而无用武之地,两人轮流发掘,进展亦是不慢。
大概过了两天,石壁的响声愈来愈空洞,这时正轮到中原运杖,他奋力击入,突觉手中一轻。
他怔了一怔,只觉浑身血脉贲张,与夺得浑身脱力,颓然倚在壁上抓大叫说:“通了!
通了!”
玄阴书生抢入,伸手挽住铁杖,向后一拔。
一缕光影从孔中射入,寒风却在穴中逸出,呼呼发啸。他突用手掌将面孔掩位,用奇异的嗓音叫道:“天日!天日天日。”
中原流出了兴奋的眼泪,喃喃地说:“六年!总算重见天日了!”
“在我,好漫长哪,将近十七年。简直是一场恶梦,这一生中,有几个十七年?”玄阴书生也喃喃自语。这们武林厅人。眼中赫然出现了泪光。
他慢慢的移开掩在孔上的左掌,贪婪地向外瞧瞧。孔外,可以看到婆裟树影,还有藤罗的映掩,显然这是一处崖壁,所以光线并不太强烈。
中原定下神,说:“师父,让弟子竟此全功。”
“且慢!”玄阴书生说着反而先坐下了,闭目沉思。
“师父……”
“别打岔,让我静静地想一想。”
许久许久,他方重新睁开双目,神色肃穆地说:“孩子我想过了,我这一生是不想再在江湖闯荡啦!这儿,也就是我安享余生的好地方。”
“师父。徒儿将不时前来伴你。”中原突用手挽住他的胳膊。喜悦地说。
“我先谢谢了,有你在我身边,可以解除我不少寂寞。让我来安置一道隐秘的门户,免得有人前来打扰。”
孔外射来的光线,可以分辨白昼与黄昏。花去五天功夫,玄阴书生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石门。可以向内滑动,内加石插,只能由里开启,外面的不出痕迹。原先的小孔,可作为透光和传话之用。
夜来了。一条赤裸的人影,用缩骨功出了石门,走入夜幕之中,繁星满天,新月行将落下西山,这是六月初旬月一个晴朗之夜。
已经是花去四年六月了,距中原落水之日,整整六年另半个月,说长不长。
出洞的赤身人影,正是幸得不死的小中原,他现在不小了,十五岁的人,已经有了成人的身材。
他站在山坡上,就新月下向四周打量。这儿是阎王窝偏东里余,上就第二座山拗的纵林怪石间下面约三里地,便是死寂的阎王窝河床,反射着隐隐月光。
西面,是灯光闪耀的紫阳村;西面,是黑沉沉的平冈村,灯光全无,可知那是一座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殷实农村。三五声狗吠,打破四方的沉寂。
整个紫阳山。所有的山峰。黑黝黝地阴森可怕,一两声动人心弦的枭啼,更令人闻之心里发寒。
认清方位,他幽幽一叹,自语道:“一样的山,同样的水,真是江山依旧。可是我已两世为人童年的时光消逝净尽多令人惋惜啊!爹爹妈妈,孩儿回来了,但感上帝保佑你们无恙,不知你们头上可曾添了几许白发?”
他吸入一口气,压下怦然而动的心潮,幌身往平冈村去,急逾流星移位。他的家在村后,该有冈后欺近。他在洞里六年,一双夜眼十丈内明察秋毫,加上有新月的光,芒映照看得更为真切。
谢天谢地,家园依旧,村里景物与儿时并无异样,只是后因果木,长高了许多。
他身上没有衣裤,不忍惊动家里的人,也怕惊动邻家的狗。他心里狂跳,浑身激动得不住抖索。他在想,当爹妈发觉六年前已被淹死的爱子,却在长大成人后重新在午夜中无恙回来,会现出怎样的神情?他自己是哭呢,抑还是笑?
他强抑心头的激动,似一个幽灵,掩近了后园.飘身进入果林“咦!大黄的耳朵怎么不管用了?”他心里在暗叫。
大黄,是他家里的鼠猎犬.晚间是在后园看守的,因为后边是山冈,易被人侵入。
“大黄!大黄!”他轻声叫。大黄永远不会问答他了,在他失踪后半年,无故倒死在后面山坡上,这时骨头恐怕都早化成泥土啦!他象幽灵一般,闪身子上了后院瓦顶,落下天井。他吃了一惊,心里惚然一震。天井中,在两侧厢房廊下,原排列着两行花盆,栽了许多花木作为盆供之用。
平时,他母亲经常亲率仆妇丫环每日浇洒整草除虫。
草木生长得十分茂盛。怎么?花没有了,只有野草,几棵罗汉松和梅杏等小树,由于没人剪修,已经成了大树啦!
一阵寒颤通过他的全身,猛地打了一阵冷战,不祥的烦感,像电流般传遍了身上每一条神经。
“妈……”他叫,但没声音发出。
他双目似乎要脱眶而出,恐怕地向四面观望。两廊和屋檐下,蛛网尘封,门窗上的油漆,削落得已不像话。
他发狂地向内庭门冲去,“呼”一声响,门闩折断,他也冲入了庭内,“妈!”他脱口而出。
“谁?”内间里传出一个老妇虚弱的声音,饱含恐惧。
“二婶,我是原儿。”他已听了是家里仆妇二婶。
“天!少爷,别吓唬我啊!我经不起风浪哪!上月里,我也曾到阎王窝为你化纸。你…
你……”
“二婶,我妈和爹呢?”他大叫。
“你……你在阴间……怎……怎会不……不知?”
他像一只猛虎,冲入内间“砰”一声撞开了父母房门,怔在那里了。
“房内黝黑,但他却看得真切床上空空的,杂物堆了一地,真是蛛网尘封,似乎成了废墟。
他只觉三魂缥缈,眼前发黑,站不牢,几乎瘫倒。
天井内出现了灯光,堂屋里走出一名老妇,掌着灯从东廊走向内庭,一面叫:“二婶,怎么了?”
外面灯光一现,他忽然清醒,同时也发现自己原是赤身露体,赶忙抢到衣橱前,拉开橱门。
还好,里面堆有他爹留下的衣物,他七手八脚,找衣裤匆匆穿上,再在外面披上一袭青衫,青衫是他爹就州学舍攻读时所穿长衫,他穿上正合体,挽上长袖,抢出门外。
庭内灯光跳动,显然老仆已发觉庭门撞破,不避嫌隙进入庭内了。
对面房里,传出了二婶战懔的语音:“四伯,是……少爷的……魂回来…找爹妈……”
中原人穿堂奔出庭中,忽然出现在庭里,他叫:“四伯,我……"话未完,庭中四伯张目结舌,恐怕万状,踉跄向后一步,拍的一声灯台落地,黑暗重临。
“你……你是谁?”四伯惊恐地叫。
中原定下神,道:“四伯,我是我是原儿,没死在阎王窝,今晚回来了,四伯。另怕,定下神,先将灯点亮。”
“你…你真是少爷?天哪!”
“真是我,我本是没死,只是被困在水下岩穴里出不来,四伯,请拿灯,我不知怎样才能找到火呢?”
四伯大概也不慌了,他向内间叫:“二婶,将灯掌起,出来,不要怕。”
良久,二婶掌灯出现在庭中,将灯搁在神案上。两老用奇怪眼神,细细打量中原。”
他人是高大健壮了,但儿时的轮廊,仍可依稀分辨。他先发话了:“四伯,二婶,六年了,你两位老人家怎么这般苍老?不认识原儿吗?”
二婶全身颤抖,巍颤抖地向他走来。泪下如雨,张开两手叫:“天!是少爷,我,我老眼不昏,天哪!”
他抢近把住她,垂泪道:“二婶,六年不见了,好长的时光啊,我爹妈呢?”
四伯掩面而泣,痛苦道:“少爷,一言难尽,你失踪后年余……唉!教我从何来谈起呢?天哪!”
中原已在四伯的口气中,知道大事不妙,看屋中光影便知祸难已无情地降临在父母的身上了。
面对将道噩耗,他反而定下心神,将二婶扶到椅上坐下,抹去眼泪,向四伯说:“请你老人家坐下,将我爹****事详细说来。”
四伯也在旁边坐下,便将当日发生的祸事说出,最后说:“主人和主母被押解上武昌,六年来音讯全无,按理,衙坦克也应可探出下落的,但州里也无人知道实情,已换了两届知州,更无从探听了。
主人出事是天顺七年,次年新皇登极,大赦天下。主人罪名并无确供佐证,该有被赦的机会,可是至今四年余,仍是没见赦回,尤其是主母,她……”老人家咽哽说着不下去了。
是的,一个女人转解到千里外,又是犯人的妻子,如不被发给官媒卖出,也会死于沟渠,这情景想起就毛骨悚然,不必身历其境了。
中原听到母亲亦被牵累,已经神智恍惚,这时忽然大喊一声“妈”,便厥然昏倒在地上。两老手慌了手脚,捏人中拍背心,许久方把他弄醒。
中原醒后,挣扎着往门外走,说!“请两位老人家别声张。我去找宫公公一问。”
“宫公公已在你爹出事后失踪了。”
“惠安大师呢?”
“仍在寺中,他出家人不会知道尘世俗事。”
“我得找大师。”说完,开侧门走了。
回龙古刹中,大殿佛灯明亮。禅房中传出轻微的鼾息声。方丈室中,却没有灯火。
黑影飘然而至。到了方丈室的屋顶。“笃笃笃”习惯地敲了三记瓦栊。以往,如果白天里他不能抽空上山,便在夜间到寺向惠安大师和宫公公请益,不能入室惊动其他的和尚。便纵上屋顶敲瓦栊。
他这一敲,可把惠安老和尚哧了一大跳,六年多没听见这熟悉的敲击声,忽然响起,他怎能不惊?
老和尚的真正身份,无人得熟,当然其中有难言之隐,在寺中苦修的十几年和尚,谁也不知他是个身怀绝学的世外高人。这回龙古刹太清苦,也偏僻,除了左近乡亲的纯朴农民。
极少有陌生人前来随喜,所以他能安心在这苦修,而不至暴露真正的身份。
中原上了屋顶,老和尚已经发觉来了夜行人,但从未想到是他,暗中坐起下床,不动声色。
宋五湖自从被武林浪子上官罡将祝娘子救走后搬回王府蹈光养晦了近三年.因为皇子微柔在天顺七年死了,皇孙顺王音堑在第三年(成化元年)袭封。
顺玉是皇孙中最好的一年,风癫麻痹起不了床。当然好。碰上他有一个好弟弟,安昌王膺铺,晨昏待医,极为友爱。王府的人.谁也不敢在外面朝来,武冈总算安静了一段时期(安静到成化十六年)。
由于王府安静,宋五湖也不敢胡为,养晦了三年,又外逛荡了年余,一直没发现有人前来武冈找他。胆子又渐渐大了,去年重又回到紫阳村。
他比以前好多了,极少在外走动,曾经多次到回龙古刹拜望惠安大师,不住探问宫老儿的消息。
惠安大师心中耿耿,以为宋五湖或许已探出宫老儿的来龙去脉,也疑这恶贼已得到有关与自己的消息。所以日夕提防。夜行人来了,他猜想是五湖派人前来试探的,所以不动声色。以免暴露身份。熟悉的暗号一响,他大吃一惊,怎么?人怎知道小中原曾在这儿习艺的事?糟!
他找到一张床单披上,找块布包起光脑袭,悄悄掩出房门,出甬道直去后面经堂,闪入暗林中,再从左后方掩出。
星光下,看到了一个黑影,坐在往日小中原常坐的第三道瓦栊,怔怔地象有所待。
要来的终于要来,老和尚豁出去啦!忽然用千里传音之术向远处的中原喊:“朋友,这儿来。”
中原记意力超人一等.已听出是惠安大师的声音人似怒鹰,连越三座屋脊,向林中飞扑。
他的身法轻灵飘逸,来势迅疾,看得老和尚心中暗惊,还以为是宋五湖来了。
人一近,老和尚一声低喝,向林中飞射.他要离远些动手。免得惊动寺中僧侣。
“安大师。是我请等等。”中原跟踪便追,出声轻叫。
惠安一听口音有点斯熟,又是一惊,倏然止足回身,横掌当胸低喝:“你属谁?”
“我是原儿,大师,我……”
中原语声酸颤,奔至老和尚足下匍伏拜倒,语不成声。
惠安如中电击,大吃一惊,他乃是有道高僧,不怕鬼,伸手抓住他双肩往上一提,惊叫道:“孩子.是你?真是你,你长大了,你没死,你……”蓦地,他一把将他抱入怀中,老泪纵横,轻叫道:“天可怜见,我佛有灵,我早知你不是夭折之像,被我料中了,你终于回来了,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孩子,你一向藏匿何方?唉!”
“大师,我父母……”中原悲从中来,颤声轻叫。
“孩子,你回家了吗?”
“原儿刚从家中来,六神无主,五哀如焚……”
“跟我来,先见你母亲。此中缘故,让你娘告诉你。”
“我娘还在?”中原惊喜地叫。
“在。你宫公公救回来的,现藏千寻石室,走。”
老和尚拔掉头巾,甩掉床单,握住他的右手,向千寻石室走去。
千寻石室是座地下世界,也是一座地下迷宫,原有十余处进口,但已日渐于塞。
他们从一处隐秘的石洞中拨蔓而入左盘右旋,逐段下降。惠安大师是摸熟了,中原练有夜眼,速度甚快。
到了一处黑色石壁前,惠安大师拾起一块拳大小石,在壁上敲动。
“笃,笃笃笃,笃”声音清亮。内面是空的。
左侧一块三尺宽五尺高的巨石,悄然向内滑入,灯光外出。露出一个俏美的少女脸孔,说:“是老师父吗?请进。”
中原发觉她是小时候的玩伴,小丫头小雯,心潮一阵激动,跑近门边叫:“雯姐姐,妈老人家好吗?”
他说着往里面钻。小雯发觉来的竟然是陌生人,一声尖叫,拼命将洞挤出,张口便咬,并一掌推出。
外面的惠安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高叫道:“祝夫人,你的孩子中原回来了。”
小雯一口咬在中原的肩膀上,毫无着力处,只咬到长衫,肉一滑便开。中原急叫道:
“雯姐姐。我是中原,领我去见妈。妈。妈……”。
小雯惊叫一声,向后急退,中原急跑而入。
石室中,站着目瞪口呆地祝娘子。六年,忧伤虽腐蚀了她的心田,岁月在她秀美的面容上留下痕迹,但她心中的希望未绝,她深信,永春会无事地平安回来,他不会永远流落他乡。她在等待,她的研究佛经,她请惠安大师带来了一尊观音菩萨,她在菩萨前替永春祈祷,她的心已远寄遥远的边疆了。
她活在希望与等待中,佛经可以使她的心灵平静,六年多来,她已略出老态,但端美的风华与气质并未有多少变化。
老和尚的话像暮鼓晨钟,中原的叫喊声像一声春雷,她忽地陷入恍惚之中,陷入奇异的景况中。
“妈,原儿回来了。”中原大叫着,向她冲去。
这叫比春雷还要响上万倍,太熟悉了。多年没听见了,虽则有时在梦寐中可以模糊地听到。这叫声,像电通过了她的身躯,她一阵震惊,摇摇欲倒。
接着,脚下葡匐一个人,抱住了她的双足,用脸颊偎在她的膝盖,膝盖湿了。那令她震憾的声音连续响起:“妈,妈妈,原儿回来了。妈…”
她浑身战抖,伸出无法制止的双手,吃力地抚他的头脸,想说些话,但却哽咽得无声发出。
惠安大师出现在洞口,向如同木鸡的小雯轻说:“姑娘,掌灯走近,让夫人看清些。”
小雯如受催眠,木然地取来一盏台灯,走近母子二人身边。祝娘子抬起中原的脸,眨着眼,让泪珠簌籁滴落,再翻达他的左颊。手一拨耳垂。耳垂后,一颗猩红夺目的米大朱砂痣,映着灯火下闪闪生光。
“孩子,果然是你!孩子、这不是梦!孩子!"她尖叫,双手突然抓住地的双向,身子一阵摇晃,突然向前倾倒。
“妈!请定下神。”中原站直身躯将她扶桌前矮木椅放下,自已跪在旁。
祝娘子将他的上身抱得紧紧的,哭得天昏地黑。
惠安大师悄悄向小雯说“雯姑娘,老衲一个时辰后再来,小心门户。”他抹掉眼中泪水,悄然退出。
母子两人哭够了,一方面饮泣,一面将前因后果断续地诉出,足足花了一半个时辰,才平静下去。
中原他先讲后等到听母亲道出遇险经过时,钢牙锉得格支直响,双手握拳,指甲几乎陷入掌肉中。
小雯直侍两人不再激动,方奉上手帕和香茗,中原缓缓站起,面色铁青,下唇露出深深的齿痕。
他衔向小雯长揖到地,正色讲:“雯姐姐,五年来辛苦你了,此恩此德,小弟没齿不忘,今后,仍须仰仗姐姐来侍奉妈妈……”
祝娘子一把抓住他,惊叫道:“原儿,你怎讲此话?你要离开妈了?你……”
中原凛然地说:“妈,孩儿本不该远离膝下,但又不得不离……”
“你……你……”
“孩儿有两事待办,其一,杀尽禽兽,家鸡犬不留。
其二,孩儿要远走边塞。父亲定然遭遇困难,不然在大赦之后;为何仍未返家?孩儿必须前去边疆一走。还有公公,他老人家风烛残年流落江湖皆是为了爹爹,孩儿绝不能束之不顾,妈不会阻止的。”
“可是,孩子,你该知道妈不能再失去你……”
“孩儿伴随妈几日,八月中旬启程。此次远行,孩儿必自己保身,天下茫茫,恐怕三年五年之内,不可能承欢膝下,尚请雯姐姐多费心了。”
“少爷请……”小雯凛然接口。
“雯姐姐,请叫我原弟。”他抢着接口。
“小婢不敢。”
中原突然跪了下膝,肃容道:“雯姐姐如不见怪,请认我为弟,****侍奉重任,全在姐姐身上,有你在妈身边,我也就安心了。”
小雯慌得跪伏在地。祝娘子道:“原儿,从入洞幽居之后.妈和小雯已情同母女,小雯大你一龄,你可以姐待之。小雯你该叫他原弟。”
“原弟,愚姐大胆。晨昏奉侍之事,尚请放心,愚姐当尽全力,她垂着头回答。
他亲热地挽起她,两人偎在祝娘子的身畔,重新拾起话题,已是悲喜交集。
不久,门外起了敲击声,小雯奔前推开石门,亮声叫:“老师父驾到。”
母子两趋前相迎,中原重新叩谢惠安大师周全之德。这儿是佛堂,没有木橙蒲团拜座,老和尚就蒲围坐了,先向祝娘子祝贺一番,再听取中原陷身古窟地经过。
他静静地听完,最后说:“孩子,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玄阴书生虽名列两邪之一,其实正好相反,只不过他才华过人,平生不结交俗流,而且嫉恶如仇。路见不平必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已,因之得罪了不少人,被人名为邪道。你能拜他为师,这是你的缘份。明晚,可带我前往拜会,我和他也是旧交,多年久违了。其次,宫老儿不是姓宫,他正是中原双侠的老大,武林浪子上官罡,他已正式剃度,佛名是惠宁。
他的师弟笑阎罗甘弘,已与两正之首笑判官花云结盟暗中胡为,所以他伤心之余远走他乡远眼不见为静日的机会,你该尽力替他化解,担甘弘跳出是非场,你有心万里迢迢出塞寻爹爹,孝感定可格天,老衲预祝你成功,令堂之事,你大可放心,雯姑娘已随我学艺,行将有成这石窟内的道路她已摸清。即使老袖应佛祖之召西返灵山.她亦可当大任,只是你年事过轻,一生足迹未离紫阳山,今后切记你师父的话,多向忍字下功夫,必有履险如夷。”
“原儿定然永名于心”中原虔诚的答。
“还有,宋五湖那儿,最好暂动不去为妙。”
“原儿绝不放过那人面兽心的畜生。”中原咬牙切齿在叫。
惠安大师说:“其一,日后你爹爹回家,必须要仗他村衙门里周全,如果他继续来使王府的人向你爹为难,平冈的将永无宁日,其二。他已知罪恶极大,去岁浪迹江湖一年,已请来不少可怕的凶魔势力庞大,不可轻侮,别说是你,即使是他师兄闪电手亲来,也讨不了好去。
“那不是便宜了那恶贼了吗。”
不然,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迟来,日后你功力到家,再制他于死命并未为晚,天快亮了,老衲须行早课,明晚再见。
老和尚起身告辞,出洞别去.
幌眼七月中旬已到,这期间,母子姐弟乐聚天伦,并也准备好了行装。
为免麻烦,老和尚夜入州街,盗来了十来张空白路引,以便通行无阻。同时给了他一把防身小剑告诉他非必要不可带剑,免得引起麻烦,最好能以平民身份平安到达边塞,免生无谓闲气,阻滞了行程。
八月十五夜,拜祭了祖先,背起了包裹,母子两含泪而别,小雯姑娘成了个泪人。
惠安大师亲送他下山,玄阴书生早在外面等了。中原向两人大拜四拜,硬起得肠颤声告别,三步一回头,一声珍重,向武冈州如飞而去。
夜色茫茫,皓月当空,他向紫阳山颠频挥热泪,走上了险恶的万里征程。
小路绕过紫阳村,紫阳村的灯光吸引了他,他只觉血溢沸腾,目毗欲裂,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他毕竟还是个大小孩子,修养有限,面对毁家仇人,如果他竟能无动于衷,他的算不了男子汉大丈夫,定然是个木石人.
他将包裹紧了紧,小剑靶出现在腰襟绊纽缝中,取块手帕将鼻口掩住,打散了发给,折向紫阳村。
接近至村后果林,狗吠疏落,他折下一把树枝,折成三寸长的小段,在腰带上插了一二十根,向村中赴去。
满地银光,他竟敢深入虎穴,幸而将五更正,村人正在酣睡中,警佣亦松懈了,五更不是夜行人活动的时辰,因为如被发现,走开不易,天一明可跑不了啦!
他的轻功极佳,无声无息迫近了林旁。
黑影中,窜出两条大狗,咆哮奔到。
他两手齐扬,树枝去势如电,不偏不歪击中两犬肩胛之中,进入胸腔,一声不吭扑倒在地。
击毙双犬,他闪电似藏入屋角,运缩骨功贴上屋檐,一听村中没有动静,便悄然翻上屋面,藉暗藏身,走顶越脊向村中掠去。
紫阳村他来过,村中的八进大宅院,就是宋五湖的府第,最高一栋大楼是议事堂,两侧是仓房马厩。宋五湖的宅第,八进宋?楼却在近北村前。
他是初生之犊不怕虎,绕过议事堂扑奔前面内院。
内进院是奴仆的居所真正的内院在第三进,小时候他到过第三进拜见过宋五湖的元配夫人,和那些大姨小姨们,知老贼定然住在第三进众香国中。
他小心翼翼,到了东房,悄然贴入屋下,轻灵的翻入廊。
院中栽满了盆景,大概是放在外面吸露水,庭门外是两盏乳白色灯笼,光暮强烈,绝不能由庭门进入,大门也不易弄开。
唯一进入之路,是从厢房进入,他运耳为贴在窗下细听,里面呼吸声甚低,可知人已熟睡未醒,是女人。
他越近门旁,拔出了小剑,运内功插入门缝,慢慢将闩拨开,收剑运掌让开,猫似的窜入房中。
房中香风扑鼻,险然是女人闺房。灯搁在妆台上,只有一根灯蕊,发出一丝暗黄色光芒。
他向前飘进,掀开罗帏下指如风,将一个半裸的女人点上了昏穴.然后轻轻开了内间门。
内间门外是走廊,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无声无息的前走,经过一道月洞门,到了内穿堂,便向右一折,进入了内庭。
内庭正中,是宋五湖的元配夫人所居,两侧是那些姬妾,他该破门进入中间内房。
破门,不中!何不由内间欺人?他重新退出,从后方寻门户。
正寻间,“吱呀”一声,灯光大明,一间内房突然有人出现,同时已听到脚步音。
他火速飘向左侧,到了梯口旁,灯光明亮,先后出现了五六名使女,一个个轻忙走出庭中,轻灵的用松油棒点起四角纱灯。
“糟!天色不早,晚来了些。”他在心里嘀咕。
其实不算早,这只是使女们在五更时必须做的工作,其余的人还在香梦之中哩!
他赶忙闪身上楼,以便藏身,楼门来关,半关一推便开他一闪而入。
轻轻的足音和灯光已向楼上走来,那些使女们上楼来了,槽!往那?这些小使女们不值得动手,可怜哪!他退入楼上花庭,这藏身不住,他必须寻找方藏身,只有房屋是藏身之处。
整栋楼幽香袅袅,有花香,有脂粉香,反正他弄不清是什么香。
他躲到一道房门前,掀开珠帘,用力略试寻找闩所在,依样葫芦撬开了闩门,没发出一点声息,这刹那间,梯口光已现,不容他迟疑,转身进入房中,轻轻带上房门。
咦!他闯入大闺女的香房中了,纱灯光线柔和,屋中丝毫俱现。
屋甚大,左方是座檀香木雕花大床,肖金轻罗帐似若透明,精美的衣橱,美仑美妙的梳妆台,八斗橱上放有书,琴台上有筝琴,八摺雕花香木屏风,隔住了更衣室和内间几上的花盆是新出不久的禁品—一景泰蓝万寿花瓶。似乎是透明的肖金帐内,锦褥如茵,水湖色绣芙蓉大花的薄衣,掀在床里只一角盖住床上人的肚腹,床中,是一个动人心头的美妙动物半枕着绣头,胴体毕呈,云发半偏,像一朵睡莲,她的面部正浴在灯光下,好美!美得教人心痒痒的。心痒并不全为了她那经过丹青妙手描画的秀美面容,而是她那半裸的胴体毕露,赤裸的玉臂徐展,肚兜盖住的酥购,发育得恰到好处浑身凸透玲珑,丝质长裤本是盖至脚底的,但这时已向上略提,现出一双晶洁匀称小腿,花缎于睡鞋小得可怜,十分撩人,小脚的女人美的不多,不是脚面过高,便是掌部太宽,但对女人不同,一句老话:恰到好处,所谓恰到,各人看美观点不同,任让各人想像,总之,她不会令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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