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怜薄命(二)

    小荷一点也没有防备,她猛然吃了一惊,全身一震,竟跳了起来,然后她直直的看着夏凉眉,脸上一片飞云如火。夏凉眉那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看着她,竟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一般。小荷看了他片刻,又气又怒,突然飞起一脚,踢在夏凉眉小肚子上:“你去死吧。”
    夏凉眉这次没有表示异议,当时就痛死过去。
    小荷这一脚踢出,立时有点后悔,她大怒之下,已忘记了他受伤之处,这一脚可并不轻。她低下身子,见夏凉眉牙关紧咬,双目紧闭,像是没了呼吸,一时也急得不知所措,她想起父亲平时打人板子的情形,只要人晕过去,就用凉水泼醒,这里凉水有的是,她用手从池里舀了几次,浇在夏凉眉脸上,但水像是很少,不起作用,最后小荷急了,将夏凉眉拖到池边,把他的脑袋按进水里。
    夏凉眉当时就醒了,若再不醒,只怕要被呛死。他咳出几口水,睁开了眼睛。小荷放了心,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手脚酸软,瘫坐在池边,一动也不想动了。她狠狠的瞪了夏凉眉一眼:“你再敢动我,我就踢死你。”夏凉眉长长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竟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看了一眼小荷,哼了一声:“我哪敢再动你?金枝玉叶嘛。”小荷听了这话,突然一呆,望着那泛起蓝光的池塘,又滴下了泪水。
    夏凉眉也不劝她,继续冷嘲热讽:“怎么?难道说你只有做为汝阳王的女儿时,才敢打人?现在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就活不下去了?”小荷并不理他,自顾自的落泪。夏凉眉长长叹息一声,道:“做王爷的女儿有什么好?成天关在家里,一切都被人安排好了,连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想出门走一走,身后都跟着几十个保卫,只怕就算去趟茅厕,门外也有八个人蹲着,哪比得上我们这些江湖闲人,尝遍南北美食,饮够天下美酒,看尽世间美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王老子也不理它。有道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逍遥来去,夫复何求’,哈哈,快活呀。”
    小荷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脸上挂着蓝色的泪珠,看上去楚楚可怜。
    夏凉眉凑过来,低声道:“你也不必太难过,那天晚上的女鬼八成是在胡说,方才汝阳王让我来看你,说你几天没吃饭,饿得要撑不住了,我亲眼看到汝阳王泪流满面,老泪纵横,悲伤欲绝,痛不欲生,那种爱女之情,拳拳之意,绝对假不了,我想如果你不是他的亲女儿,他才懒得管你的死活哩。对不?”
    小荷身子一震,转头道:“你……你不是在骗我?”夏凉眉撇撇嘴,道:“不信算了。”慢慢的爬起来要走,被小荷一把拉住:“别走,你这话可是真的?”夏凉眉道:“随你猜好了,我可要去睡觉了。你什么时候想吃饭了,就招呼一声,我带你去吃你从没吃过的好东西。”说完他向小荷扮个鬼脸,捂着肚子慢慢回去了。
    小荷看着他的背影,呆呆的发怔,正在这时,一只大手轻轻抚摸上她那湿漉漉的头发,小荷转过头,看着月下的汝阳王,汝阳王的眼睛里,依稀也有泪光。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夏凉眉正睡在床上,脸朝里做梦,突然被一只手扯了起来,张眼一看,正是小荷。现在的小荷可不像昨晚那般消沉了,一夜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霸道。
    小荷拖起夏凉眉,嘴里嚷着要他带她去吃好东西,夏凉眉苦笑一声,道:“我的小姐,我的千金,我的命都要没了,还哪有心思带你去吃什么东西。”小荷一怔:“你的命要没了?我看你活蹦乱跳的,没有一点要死的意思呀。”夏凉眉叹了口气,大摇其头:“我姓夏的从来都是一诺千金,那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说三天之内让你爱上我,如果不成功,我就一头撞死,现在两个三天都过了,大家可能都围在门口那石狮子边上等我哩。我还有脸出这个门?”
    小荷的脸一红,眼珠转了转,道:“那怕什么,没脸出门,有腿跳窗呀。那天晚上你不就是这样走的么?”夏凉眉还有些犹豫,小荷等不及了,拉起了夏凉眉的手。
    夏凉眉却将她的手甩开了,小荷正要发作,夏凉眉一脸正色,道:“你不怕我再捉你去送人?”小荷昂着头:“不怕,况且我都听见了,你是为了救你的情人才捉我的,只可惜她死了。”夏凉眉脸色突然沉了下去,他望着远方的天空,轻叹道:“是啊,她死了,从此世上,再无知音,再无知音……”
    他闭上了眼睛,慢慢地,两颗泪珠从他的眼眶滚落。
    小荷静静的看着他,仿佛根本不相信他会流泪,夏凉眉突然猛一睁眼:“你为什么不恨我?因为我,你险些见不到你的亲人。”小荷道:“我也想恨你,如果那晚你没有舍命救我的话……你为什么要救我?”夏凉眉转过头去,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我与你父亲打赌说三天要你爱上我云云,那都是假的,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将你诱出王府,换我的情人,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只爱她一个,为了她我不惜以你的生命做交换,你还敢跟我走么?”
    二人的目光突然就交结在一起,好一会儿,小荷竟然坚定的点点头:“我不怕,我知道你以后不会再害我。”夏凉眉听了,深深的看着小荷,一字字道:“那我今天就不跳窗,我就领着你从大门走出去。”
    这次夏凉眉没有将小荷领进偏僻之处,就在巷子边上坐下来,饱餐了一顿,夏凉眉像是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耗子,哪里有独特的风味小店,就算是最偏僻的地方,也一样找得到。而这些好吃的,小荷从前在城里一样也没见过,好像一下子全都冒出来一样。吃饱喝足之后,夏凉眉带着小荷四下乱逛,所买之物也尽是以前城中从没见过的饰物,夏凉眉出手大方,身边的金子像是用不完似的。小荷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竟雇了辆马车将所买的东西拉回王府。
    小荷满面欢喜,跟着车子转入王府那条大街上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一个满身酒气的人,正用一双醉眼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背影。
    夏凉眉让小荷先跟着车子回去,然后自己一转身,进了一家药铺。他要买些伤药。掌柜的很客气,唤出一个大夫,先看看夏凉眉的伤处。于是大夫与夏凉眉进了里间。
    不大一会儿,药铺后门便悄悄的开了,夏凉眉走出来,换过了一身衣服,头上遮了一个大软帽,他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可疑的人,便急急走向城北。
    不一会儿,夏凉眉来到一处铁匠铺,对一个正在拉风箱的人道:“我要打铁。”那人头也不抬,道:“打什么?”夏凉眉道:“一柄修月斧,两架上天梯,三支护花铃。”那人道:“哪里用?”夏凉眉道:“打还是不打?”那人这才抬眼看了看他,向里面一个管账先生叫道:“掌柜,买卖上门。”
    那管账先生站起来,一言不发,向里便走,夏凉眉跟在后面,穿过后面一层院子,进入一个小小的花园,停在一座精致的小亭前,亭子里正有两人对坐,石桌上清茶袅袅,正中摆着一盘棋,落子之声清脆悦耳。
    夏凉眉走进亭子,理也不理,伸手端茶,一口饮下。左边一人笑了笑:“你还敢喝我的茶,不怕这里面下了麻药?”此人竟是钱大业,而他对面的人脸色沉静如水,举止一派斯文,赫然正是周文。
    周文将棋枰轻轻一推,站起身来,他并没有看夏凉眉,只是背手远眺四下的景色,嘴里轻轻道:“事情怎样了?”夏凉眉也不看他,只顾喝着茶,淡淡回答:“很好,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周文嘴边露出一丝笑容:“这么说,那丫头是真的爱上你了?”
    夏凉眉眉毛一挑,道:“你们要我来,不就是为的这个么?”周文这才转回身,看着他的脸,仿佛对他很感兴趣,道:“我倒真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换作是我,这一翻经历下来,只怕也要爱上你。”
    钱大业听了这话,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忧伤之色,但马上又不见了。他看了一眼夏凉眉,一皱眉头,道:“你好像受伤了。”夏凉眉满不在乎,道:“我是故意要挨他一戟,要不然就凭吕青迪那三脚猫的功夫,能伤得到我?我只是做给小荷那丫头看的,这样是不是更有些英雄救美的意思?”钱大业一挑大指,道:“高明。”
    夏凉眉像是很得意,手中折扇一展,现出五个大字:洛阳花下客。他笑道:“女孩子都差不多,只要你能奋不顾身的去救她,每次在一起时都能给她新鲜与刺激,而且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傲然不群,相信这个女孩子就会是你的。”
    周文也笑了一下,道:“可是追女孩子也要花本钱的。你带来的那万两黄金,相信已剩不下几百两了吧。”钱大业也道:“是啊,京城最好的厨子,最好的首饰匠,最好的绣娘都给你雇了来,就为了那丫头一个人,下这么大本钱,我看就算她知道真相,也非要爱上你不可。”
    夏凉眉拍拍衣袋,道:“不错,我的钱确是用得所剩无几了,这次来,就是来要银子的。二位赏个脸,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送我些。我这个未来汝阳王的女婿,怎么说也不能像个泥腿子似的不名一文呀。”
    周文不动声色,取出一卷银票,递给夏凉眉,道:“银子,上面早已准备了,不客气的说,要多少有多少。可以后的事能不能办好,就全看你的了。”夏凉眉接过银票,塞进衣袋,然后哈哈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钱有了,就看我这精细鬼能不能推动汝阳王这盘磨了。”
    他说完一翻扇子,现出另一面五个大字:由来爱晚芳。夏凉眉哈哈大笑,转身便走,刚走过两步,又回头问周文:“你那老婆怎样了?不会真的死了吧。说实话,那晚你那神情,倒真吓了我一跳。”周文微笑道:“没死,她活得好好的,还向我问起过你哩,看来她倒是很喜欢你。大家朋友一场,你如果也喜欢,我就送给你。”
    夏凉眉转身就走,边走边嘀咕道:“你还是留着害你自己吧。我可不上当。”
    等到夏凉眉走出花园,周文突然脸色一沉,道:“这个人果然有些本事。这第一招咱们算是胜了。可以后的事,并不敢保证太顺利。”钱大业倒了碗茶,品了一口,道:“我相信他,汝阳王就算是一只狐狸,也斗不过夏凉眉这头老狼。”周文眼睛里突然闪出了寒光,他轻咳几声,从怀里取出那块丝巾,擦拭了一下,道:“汝阳王都斗不过的人,咱们就更应当小心。桃花坞那边不会有乱子吧,那可是咱们控制夏凉眉的唯一手段。”钱大业道:“不会有乱子,夏凉眉没有朋友,自己又走不开,那人还是在我们手里。”
    周文点点头,沉默片刻,道:“现在,就等着喝喜酒了。”
    突然,那个账房先生急匆匆的跑来,交给周文一封短信。周文扫了一眼,突然猛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棋子飞起老高。钱大业吃了一惊,道:“出了什么事?”周文不答,只将短信给他看过。
    钱大业看完之后,也呆坐在椅子上。周文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异口同声地道:“这个消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汝阳王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眼前的方青龙,道:“他跟小荷分手以后,还去了哪里?”方青龙道:“去了一家药铺,看了看伤,买了些药出来,然后就到了金城赌坊赌钱,出来时满面笑容,看样子是捞了一笔。接着没去别的地方,回了府里。”汝阳王点点头,道:“你看这个人有没有什么问题?”
    方青龙沉吟着,道:“难说。首先他来历不明,那晚听老四说,他在城外与人动手时,所用的兵器极为奇怪,像是一本书,后来我也看到那本书,确是一件不寻常的兵器,如果我所料不差,那是无字天书。而用这件兵器的人,就只有三年前的一个叫做尚小楼的人,而这个人三年来绝迹江湖,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现在出了一个夏凉眉,用的也是无字天书,我想这个人绝对就是尚小楼。”
    听了这一番评说,汝阳王眉头一紧,道:“这个人与朝廷有无联系?”方青龙道:“以我所知,完全没有联系,而且他还为私人恩怨杀过朝廷官员,朝廷曾悬赏十万花红捉他。这个人一向特立独行,狂妄自大,不把任何人、任何势力看在眼里。”汝阳王一笑:“那为什么他要来刺杀我?又给我暗通款曲?难道就仅仅想娶我的女儿?”方青龙道:“只怕这是他最后的一条路。所谓大隐于朝,他很可能受了朝廷的胁迫,不得已才来刺杀王爷,以他的聪明伶俐,怎会不知道朝廷的手段,即便他成功,也不可能活着逃出王府的门,即使能逃出,回去复命,也一样没有好下场,以前您的大将华扬眉先生就是例子,朝廷已全无信义可言。”
    汝阳王笑着点头,很赞同他的意见,道:“于是他就将计就计,破坏了这场刺杀,然后投靠于我,这样朝廷因为不敢承认派人刺杀本王,也就不敢对他怎么样了。”方青龙道:“想来必是如此。”汝阳王道:“那么他现在只有一心投靠我,才可能保住性命。由此看来,夏凉眉绝无二心。”
    他来回走了几步,脸上神色变了几变,最后道:“如果小荷真的喜欢他,我倒可以考虑招他做驸马。”
    夜色已临,夏凉眉还没有回去的意思,赖在小荷房里不走。小荷也没有赶他的意思,两个人面对面坐定,中间放着一桌子酒菜,正聊得火热。
    夏凉眉带着几分醉意,正在发难:“那晚你闯进我屋子里,叫了我一句‘胆小鬼’,那是什么意思?我姓夏的什么时候胆小过。”小荷不服:“你不胆小?那为什么三天以来都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我一个人呆在小楼上,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就想看看你敢不敢来,谁料想你连个头都不敢露,不是胆小鬼是什么!”夏凉眉哑然失笑,道:“你真是个孩子,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么?”
    小荷轻蔑地笑了两声,道:“什么道理?胆小还有理,我看是皮厚有理吧。”夏凉眉伸出二指,在小荷面前一晃,道:“两个问题。第一,就算我想来,也见不到你,第二,就算见到你,也不可能将你从这屋子里掳出去换我的情人。”小荷道:“这话怎么讲?”
    夏凉眉道:“你父亲绝不想让我娶你,所以他会在所有路口门口都派上人手,阻止我去见你,我不是色鬼,更不是蠢猪,去了也见不到你。这第二么……”他压低了声音:“女孩子我是最了解的,你越不动声色,她就越想接近你,你越对她没兴趣,她反而要设法引起你的兴趣,这时候我前脚一走,你一定会后脚跟上。我说得对不对?那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找我。”
    小荷从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啐道:“男人都是鬼,不想着扬名立万,净想骗女孩子,没出息!”夏凉眉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自古英雄皆色鬼,从来名士爱美人。男人不好色,那只怕是太监……”小荷捂住了耳朵,道:“不听不听,越来越没正经话,你快滚蛋,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告诉你,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敢在我屋子里呆过一个时辰的……”
    夏凉眉站起来,摇晃着向外走去,嘴里嘀咕道:“春宵良夜怎独眠……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余……”小荷在后面正捂着嘴,笑容满面的看着他。
    门外凉夜如水,气爽风清,夏凉眉出得门来,被风一吹,酒象是醒了不少,他摇着扇子,一颗脑袋四下里乱张,看着这盛夏夜的美景,还真有点流连忘返,但他刚刚转到一条石子小径时,就看到前面正有一个白色的人影立在那里。
    夏凉眉用不着走近就可以看清是谁,他轻笑了一声,折扇一收,道:“吕公子,深夜到此,定有贵干。”吕青迪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夏凉眉,夏凉眉却从心底里吃了一惊,他从没想到才过几天,吕青迪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现在的吕青迪,已丝毫没有初见时那种意气风发的神态,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般,憔悴之色,一望可知。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夏凉眉点点头,道:“我在等你。”夏凉眉道:“我知道,而且你的目的我也知道,你是想让我把小荷还给你,对不对?”吕青迪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夏凉眉哼了一声,道:“我平生最欣赏的,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无论受到怎样的打击,也昂头挺胸,如果你也是这种姿态来找我,我说不定会让你如愿,但很可惜,你不是一个男子汉。”吕青迪气结,指着夏凉眉恨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找小荷的目的难道就是纯洁的么?你是真的爱她么?你能给她幸福吗?别以为你骗过了她,但却骗不了我。”
    夏凉眉淡淡一笑,道:“你说对了,我不是真的爱她,但你却忘记了,现在她是真的爱我。你可以把我的话告诉她,告诉汝阳王,告诉每一个王府的人,看他们信不信。”他微笑着从吕青迪身边走过去,又转回头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以一种近乎怜悯的口吻道:“兄弟,我劝你一句,死了这条心,这对你和你的家族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不要再到王府来了。因为你在这里已没有位置。”
    说完,夏凉眉轻轻叹息一声,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去。
    吕青迪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夏凉眉的背影,脸上又是愤恨,不是悲伤,突然他发足狂奔,直跑到小荷的妆楼后面,抬眼望着上面的灯火,却始终没有挪动一步。
    夏凉眉回到自己屋子睡着的时候,夜色已很沉了。
    更声敲过二鼓,突然之间,夏凉眉猛的惊醒了,他身上头上满是汗水,冷汗。
    夏凉眉眼睛里突然冒出平生没有过的惊恐与伤悲,他嘴里轻声呼唤着:“轻寒,轻寒……你不要走,不要离开……”他竟凭空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随风飘荡的帐幔而已。
    夜风轻柔而泌凉,白色的帐幔依旧在手中飘动,仿佛是那个人的衣袂飘飘,夏凉眉的手僵在那里,好半天才慢慢松开,他的身体也随之软下来。
    “桃花源内桃花坞,桃花坞内桃花酥,桃花酥映桃花面,绊惹桃花总不如……”
    夏凉眉长长的叹息一声,嘴里轻轻道:“行了,我知道你在这里,有什么话就说吧。”他的语音方落,屋子深处的暗影里就传来一阵轻轻的冷笑:“你耳朵倒是很灵光。”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当然就是那晚要杀他的蒙面女人。
    夏凉眉道:“错了,灵光的不是我的耳朵,是我的鼻子。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了,那是一种叫做‘玉香兰’的水粉,名贵以极,整个中都的水粉,以它为最上。”那女子道:“本来是的,可有了你从京城万芳斋带来的夺魄香魂,这玉香兰就逊色得多了。”夏凉眉并不奇怪:“原来你一直都跟外面的人在联系。”那女人道:“当然了,要不我怎么会配合你,演出这场英雄救美的好戏呢?”
    夏凉眉道:“如此多谢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名。”那女子道:“水星兰。”夏凉眉淡淡地道:“双眸似星,气吐如兰,好名字,不俗。”那女子道:“自然不俗,这是我哥哥为我取的名字。”夏凉眉道:“你哥哥?想必是位才子。”沈星兰道:“不,他是个贼,现在是官。”夏凉眉漠然一笑:“这才像个世道,官匪一家嘛。”
    水星兰道:“他本来是贼,后来被逼得做了官。”夏凉眉苦笑一声:“却为何没有人来逼我?”水星兰道:“所以我要为他出口气,汝阳王的一举一动,我都会通知外面的人,到现在为止,我已破坏了他三次大事。”
    夏凉眉有些兴趣了,道:“哪三次?”水星兰道:“第一,就是那一百八十万两赈灾银两被劫之事。”
    夏凉眉哦了一声,道:“那是北斗七星做的,你认识他们?”水星兰道:“你很奇怪是不是?如果不是我给沈残生送的消息,他们又如何能将那些银子截下来,运到淮南赈灾?”夏凉眉道:“听说北斗七星在那一役中全数身故,沈残生也没有幸免。而汝阳王手下的四大财神也全军覆没。”
    水星兰道:“第二件事,就是汝阳王阴谋夺取江南武、凌两家的产业,若不是我给武清呤送去一封密信,他也不可能大获全胜。”
    夏凉眉追问道:“那么第三件呢?”水星兰道:“那就是帮你的这次了。”夏凉眉想到一件事,问道:“你是如何进的王府?汝阳王没怀疑过你么?”水星兰没有回答,却问他道:“我帮你的忙,你也要帮我一次,这才公平。”夏凉眉笑了:“当然了,要不是你引来了姓吕的小子,又通知周文在三更时分引来王府的人,小荷又怎么能中我的招?说来你也算我的媒人,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
    水星兰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你不能动手杀他,要留给我。”夏凉眉笑了一笑,道:“这好办,我本来也没想着要他的命。”水星兰道:“好,天魔尚小楼说出的话,应当不会不算数。”
    夏凉眉猛地跃了起来,声音一寒:“你说什么?”水星兰淡淡一笑:“我没说什么,你大喜之日,我一定会来。”
    这句话说完,屋子里突然就静了下来,水星兰已然不见,只有一阵淡淡的幽香还是屋子里飘绕,仿佛她的人依旧在座。
    夏凉眉重新躺回床上,突然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他嘴里在嘀咕:“天魔,尚小楼……漠漠轻寒……上小楼……”
    夜色沉沉,万物宁寂,闺房中一片死静,那几扇雕花小窗都关得紧紧的,传不出一点声音。
    汝阳王走到门前,又停下脚步,先是细细听了听,然后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屋中人仍未眠,星光洒落地面,水星兰那苗条的身影仍在窗前,斑斑点点的星光映着她的脸,显得那么神圣而不可触及。
    汝阳王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嘴唇贴近她的后颈,轻轻的吹气。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水星兰粉颈上泛起的细小颗粒。他在轻轻叹息:“阿彤,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不会再放你走,永远不会……”水星兰闭上眼睛,并没有推开汝阳王,她突然全身都颤抖起来。汝阳王的手已伸进了她的胸口。
《风雪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