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金笛书生

  然而,沉重在这种情形下,虽然不能使出精妙的招式,在体魄的训练和毅力的培养上,虽比不上于梵,他占优势的却是搏斗的经验和内力的悠长,较之于梵要超过大多了。
  是以他的咽喉被扣,手掌被咬,依然能够凭藉着丰富的搏斗经验,扭转劣势,解开对方锁喉的杀手,把于梵从自己身上翻了下去。
  霎时,他们两人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尽管都承受着对方狠猛的击打,依旧没有一个人放松了手。
  夏苹把整个身躯都靠在墙角,恨不得自己能够穿壁而出,离别处,不致于目睹如此残酷的搏斗情景……
  她咬紧了牙关,握紧了双手,睁大了眼睛,望着在缠斗中的于梵和沉重,想要不看,却又忍耐不住,观看之下,却又受不了心中的紧张。
  就在这种矛盾的情形下,她突然听到于梵大喝一声,双腿往上一踢,把压在身上的沉重整个身躯踢得飞起,从车壁破处撞了出去。
  夏苹还以为自己在心神恍馆之下,没有看清楚,等到她听到了车后传来沉重的半声惨叫,方始晓得确实是于梵获胜了。
  她激动地扑到于梵的身上,不住呼唤道:“于梵,于梵……”
  于梵躺在车里,气喘如牛,身上的汗水和着血水使得衣衫都己渗透了。
  他抱着夏苹,喘着气道:“苹……姐,我们安全了……”
  夏苹搂紧了于梵的头,不住地亲着他的脸,道:“是……我们安全了。”
  于梵拍了拍夏苹的肩,喘道:“苹姐,你……让我起来。”
  他在一生之中,从没有被人亲过脸,尤其是一个女人,是以心情激动得非常厉害,也使他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
  等到他感到呼吸困难,心情紧张,他不得不出言制止夏苹这种狂喜的举动,否则,他知道自己会昏过去……
  夏苹羞怯地抬起头来,凝望着于梵满是汗水的脸,默然片刻,颤声道:“于梵,我一辈子都要跟着你了……”
  于梵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心中思绪如同潮水般的冲击着,无法把完整的意思表达出来。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跟了我,会吃苦的,我……”
  夏苹摇头道:“我不怕吃苦,我要好好的服侍你。”
  于梵只觉情绪紊乱之极,身体上的过度疲劳,使得他再也承受不了这份突然来的“幸福”。
  他重重的甩了甩头,道:“苹姐,我们不谈这些,我……”
  “你……你不喜欢我?”夏苹颤声道:“你不要我?”
  于梵口吃地道:“不,我……我的身上痛……”
  夏苹扶起于梵,用袖子替他擦了擦汗,道:“你的身上……”
  于梵没等她说完话,突然想起自己此刻和夏苹还在马车上,马匹无人驾御,随时都会出岔子。
  他吓得全身一颤,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了,霍地站了起来。
  夏苹不知于梵为何突然站起,还以为他是生自己的气。
  她抓住了她的腿,道:“于梵,你生气了?”
  于梵道:“我要到前面去驾车,你快放手。”
  夏苹被他提醒,这才想到马车依然在驰行中,她赶忙把手一松,于梵已攀住车顶,揉身而起,待要翻到前面的车座上去。
  他刚把身子翻起,还没攀过去,倏地见到前面不远也急驰过来一驾碧绿的香车。
  那辆油碧香车较之一般的马车要大上一倍,前面是以四匹健马拉着的,车座上有一个御者在控着车。
  那个御者虽在老远便看到对面有马车,却不知这辆车上竟是没有驾车之人,等到双方距离不到一丈,他才发现天下竟有无人驾御的马车。
  他惊叫一声,急忙拉紧缰,想要勒住健马奔前,避免两车相撞。
  岂知那四匹马全都放足了脚力飞奔,那等快速之势,怎会在他~勒之下便停了下来?倒是因为他这用力一勒,使得马口撕裂,疼得四马惊嘶,不但没有止住前奔之势,反而朝着前面马车冲将过去。
  于梵就趴伏在车壁上,他一发现这等危急的情势,几乎被吓呆了。
  在这么短暂的距离下,他就算能够跳下前座,勒住健马,不使自己这辆马车撞上对方那辆香车,却也无法避免对方撞上。
  因而他的脑海之中意念电转,大喝道:“苹姐,快把头抱住。”
  他这句话还未完全说完,蓦然之间,只见从那油碧香车里飞出一黑一白两条人影。
  那两条人影身形尚在空中,便引了开来,白影跃落四匹健马之上,黑影则飞掠过来。
  于梵抓紧了车壁,骇然望着那两条人影,只见那身穿黑衣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身高九尺的巨人。
  那个络腮大汉身躯健壮有如一尊铁塔,轻功身法却是美妙之极,竞然比奔马还快,在两车相距不足六尺之中,飞身跃落在这辆马年之前。
  他的身躯一站稳,这辆马车已经冲到他的前面,直向他撞去。
  只听他沉喝一声,宛如晴空里响起了一个霹雳,在喝声之中,伸起蒲扇似的巴掌,往马首之上拍了下去。
  一声怒嘶,那匹健马整个头颅都碎裂开来,又冲出数尺,方始倒在地上。
  这匹健马虽然在他一掌之卞毙命,可是马车驰行的速度没有缓了下来,依旧疾劲地向他撞去。
  这络腮大汉不知用什么身法,左手一托车座,身形微蹲,竟然将这辆马车都举了起来。
  只听他大喝一声,便待把马车抛入路旁的田中,忽然听身穿白衣之人喊道:“魏兄,车上有人。”
  那被称为魏兄的络腮大汉怒道:“他奶奶的,有人在车上,老子也要把他给砸死!”
  那个白衣人道:“魏兄,你先把车子放下来,我们看看是什么人再说。”
  “他奶奶的!”那络腮大汉骂道:“管他是什么人,老子也要把他的卵黄砸出来!”
  他这句话刚说完,于梵已从车顶上跃了下来。
  他出言阻止道:“大侠客,车上有女眷,请你……”
  那络腮大汉见到于梵这副模样,诧异地道:“你是谁?怎会弄成这幅样子?”
  他一面说话,一面弯腰把马车放了下来。
  于梵看到马车已被放下,忙不迭地向车门奔去,想要看一看夏苹有没有受伤。
  “那个络腮大汉伸手一栏,道:‘且慢!你还没回我的话。”
  于梵的身材也长得够高了,但是跟这络腮大汉一比,还不到对方的肩膀,那个大汉伸手一拦,就像在于梵面前架了根铁栅似的。
  于梵暗暗抽了口凉气,问道:‘大侠士,你要问什么话?”
  那络腮大汉没有理他,咧开大嘴狂笑一阵,侧身望着那白衣人道:‘哈哈,小罗,你听到没有,他叫老子大侠士,老子他妈的什么时候又成了侠士?”
  那个白衣人长得玉面朱唇,星目剑眉,身穿一袭雪白的长衫。
  戴文土帽,两条丝带垂在耳旁,竟然是一个浊世翩翩的美男子。
  于梵只见这白衣文士年纪不到三十,长得如此俊逸不凡,竟会跟这么粗鲁野蛮的大汉走在一起,心中颇为奇怪。
  那白衣文土微微一笑,道:‘像你这种人确实一辈子都成不了侠士,其实你我又何必做什么侠士,这样岂不很好?人生本是不受约束,随着各人的喜爱……”
  那个络腮大汉挥了挥手,道:‘小罗,你他奶奶的别再卖文了好吧?我们都是强盗头子,还掉什么文?”
  他一把抓住于梵胸前的衣襟,道:‘小子,你还不说你是谁?”
  于梵不知那络腮大汉动作如此之快,只觉眼前一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整个身子已被那大汉提了起来。于梵见到眼前浮现一张漆黑如锅底的脸孔,还以为是到了关帝庙见着周仓,他定了定神,只见那络腮大汉睁大了一双铜铃大眼盯着自己,眼中冷芒如电,似乎要把自己的心都看穿一样。
  于梵定了定神,道:‘在下于梵,多谢大侠士……”
  ‘嗯!你先别谢我!’那络腮大汉道:‘我问你,你既然在车上,为什么让马车乱冲,他妈的,你莫非是故意跟我魏霸天过不去么?”
  于梵一听对方把姓名说了出来,想了一想,马上便想起师父曾经跟自己提起的天下九大凶人中,那身居第四位的霸天魔刀便是姓魏。
  他不由得暗暗叫苦,忖道:‘我怎么这样倒霉,老是碰到这些人’师傅不是说过他们的行踪难得一现吗?”
  魏霸天只见于梵呆在那儿小说话,叱道:“他奶奶的,老子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于梵苦笑了下,道:“魏大侠士,在下在路上遇见盗贼,把车夫给杀了……”
  “胡说!”魏霸天两眼一瞪,道:“你讲有强盗劫车,怎么又没有以他们?”
  人于梵道:“他们全都在路上,其中有一个……”
  他的话被那白衣文土打断:“魏兄,这小子在胡说,你揍他一顿。”
  于梵目光一闪,看到那白衣文士已从马车里把夏苹抱了出来。
  夏苹双目紧闭,全身无力,螓首垂在白衣文士的手臂上,显然是已经晕过去了,否则她也不会任由那条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
  魏霸天闻声侧首,也看到了夏苹的裙据撕裂一大块,露出那条雪白匀称的玉腿,裂唇一笑,道:“他奶奶的,这小娘们可真骚,露出大腿来,就跟一截白藕样的,真恨不得咬上一口……”
  那白衣文土皱了皱眉,把夏苹的裙子往旁边拉了拉,盖住大腿,道:“魏兄,你说这句话,不怕白姐听到?”
  魏霸天脸色一变,随即笑道:“小罗,我在开玩笑,他妈的你可别对丽花说,假使老子惹了麻烦,就来找你。”
  白衣文士笑道:“魏兄放心,小弟并非长舌之人,决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自姐,不过……”
  他的脸色一沉,落在于梵身上,道:“这家伙你可要好好接他一顿,问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事来?”
  魏霸天问道:“他做了什么事?”
  白衣文土冷笑一声道:“这小子必是个剪径毛贼,在路上劫下了马车,企图玷污这位姑娘……”
  魏霸天说道:“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白衣文士冷笑一声,道:“他杀人劫货,干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玷辱这位姑娘。”
  “哈哈!”魏霸天笑道:“小罗,你何时又变成跟那些他妈的满口仁义道德的混帐一样,连采花毛贼都要管起来?”
  白衣文土道:“他采遍天下的花,我罗诗都不管,可是却偏偏要惹上了我喜欢的姑娘,我岂能放过他?”
  魏霸天点了点头,道:“小罗,你说的不错,天下那么多的女人这小子别的人不惹,偏偏惹你喜欢的,确实是该死,老子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于梵一直被魏霸天抓住衣襟,悬空的提在那儿,他在一发现眼前这两个人竟是天下九凶人中的魏霸天刀和金笛书生,确实被震住了。
  他知道凭自己这点武功,就算在平时,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何况此刻他已是又伤又疲,恐怕都当不住魏霸天的一只手。
  尤其他眼见魏霸天竟能一掌击毙奔马,又把疾驰中的马车扛了起来,这等雄浑的力道与精妙的技巧,简直是他想都没有想到的。
  是以他一被魏霸天抓住托起,不再用劲挣扎,因为他知道那是徒然无功之举。
  然而,他听到魏霸天和罗诗两人所说的话后,他胸中的怒火渐渐的被煽了起来。
  他想不到天下竟有这么一个浑人,也竟有那么不讲道理的事,只要是罗诗喜欢的事物,别人竟然不能喜欢。
  何况夏苹乃是他拼着性命从柳云山庄里救出来的,他又岂能又让罗诗给带走?
  于梵眼见魏霸天不加思考,挥起斗大的拳头要向自己身上击来。
  他知道魏霸天是个浑人,身具超人的神力,这一拳击出,只怕会把自己打成肉饼。
  是以他连忙大声嚷道:“你要做什么?”
  魏霸天咧嘴一笑,道:“做什么?老子要狠狠的揍你这龟儿子一顿,谁叫你不长眼睛,竟会惹上小罗喜欢的女人?”
  于梵道:“你们讲不讲道理?夏苹是我的义姐,她跟我两人从嘉兴城里一起出来……”
  魏霸天哈哈大笑,道:“什么你的义姐,就是你的祖奶奶来了,老子也得揍你。”
  于梵脑筋转得很快,想要用义姐弟的名义,先使自己脱离险境,油再设法把夏苹从这两个凶人手里救出。
  哪知魏霸天竟会浑成那个样子,全然不理他这一套,依然捏着拳头;作势要向他身上击来。
  于梵脸色一变,深吸口气,便待尽全力先挣脱开去,避免丧命在魏霸天一拳之下。
  他刚把真气提起,还没动手之际,陡然听得罗诗说道:“魏兄,请你等一等。”
  魏霸天的反应倒是很快,他的拳头还未落在于梵身上,一听得罗诗的话,立刻便停了下来。
  他侧过头去,问道:“小罗,又是什么事?”
  这时罗诗已走到那辆华丽的绿色香车之前,闻声笑了笑道:“我有话要问问他,魏兄,请你把他先放下来。”
  魏霸天道:“他奶奶的,跟这种小子有什么话好说?接他一顿再说也不晚。”
  罗诗道:“魏兄,像你这神力,只怕一拳下去,这小子便会丧命无常……”
  “他死了不是正好!”魏霸天道:“像这种人留在世上,只有糟蹋粮食,留他做什么?”
  “不!我们不可如此!”罗诗道:“他不是说我们不讲理吗?我们就跟他把道理说清楚!”
  魏霸天哈哈大笑道:“还要说道理么?我们若是讲道理,也不会被人称为天下九大凶人了,杀了这小子,何用讲道理?”
  罗诗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们的身份何等之高,对付那些自命正派的混帐可以不讲道理,但是对付这种无名小子就不能不使他心服。”
  魏霸天摇了摇头,道:“小罗,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他惹了你喜欢的女人,你却要跟他讲道理……”
  说着,他还是把于梵放了下来。
  于梵定了定神,知道罗诗之没叫魏霸天下手,完全是自己那句话奏了效。
  他的目光四下一扫,只见官道上空荡荡的,除了自己驾来的那辆破车和倒在地上的死马外,只有罗诗和魏霸天所乘的碧绿香车停在路旁,除此之外,竟然没有别的行人或车辆从此经过。
  他的目光一闪,落在那辆马车上,只见那个御者手持缰绳,两眼远望前面,竟是不敢往这边望来,而那罗诗此刻却已把夏苹放回香车里。
  于梵看得非常清楚,罗诗启开车门时,里面竟有一双白哲的玉手把夏苹接进去。
  他微微一怔,才知道这辆华丽的车里,竟然还有女人。
  罗诗把夏苹放回车里,吩咐道:“新丽,你把我最好的伤药替她敷一敷,然后替她换一件衣裳。”
  里面的女子应了一声,罗诗把车门关好,向这边行来。
  当他看到于梵的目光闪动,微微一晒,道:“小子,你别想动念逃走,在我们的面前,你就算长了翅膀也逃不掉。”
  于梵道:“我根本没有逃走的理由,何需要逃走呢?”
  罗诗道:“我问你,你那位义姐真是叫夏苹?”
  于梵点了点头,道:“我又何需骗你?”
  “嗯,确实是很有诗意的名字!”罗诗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脸色一沉,道:“你在跟我说话时,岂能如此随便,你可知区区是何人?”
  于梵摇头,故作惑然道:“你不是自报姓罗吗?”
  罗诗眼中倏然射出一股精芒,凝注在于梵的脸上,沉声道:“区区看你方才从车上跃下的身法,知道你曾练过几年武功,凡是练过武功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我金笛书生的,你岂敢对我如此无礼中?”
  于梵被对方冷漠无情光亮的目光所逼视,心头泛起一阵寒意,嗫嗫道:“在下……”
  金笛书生罗诗冷声道:“你方才所说的话完全是骗我的?你还敢说我们不讲道理?”
  于梵抗声道:“在下为何要骗你们?我……”
  金笛书生罗诗叱道:“你还敢与区区强辩?”
  他的身形缓缓往前行了两步,一股逼人的气势,如同利刃似的逼射而出,于梵只觉心头一寒,几乎忍不住要返身飞奔而逃。
  可是他想到自己乃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为何要在对方面前露出怯意,而做出这等无颜之事?
  他吸了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怯意,挺直身躯,昂然站立在那儿。
  罗诗似乎没有想到于梵竟会挺得住自己蓄集的威势,他的眼中泛起一丝惊讶之情,嘴唇蠕动了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于梵道:“在下姓于,于梵。”
  罗诗道:“于梵?名字不错!”
  他的嘴角掠过一丝冷削之色,道:“于梵,你以前听过我们的名宇,是不是?”
  于梵坦然点了点头,道:“不错。”
  罗诗道:“你的师傅是谁?”
  于梵道:“我就算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的,因为这一点功夫,在你的眼里看来,实在微不足道,你又何必要晓得了?”
  罗诗冷声道:“不错,目前确实是这样,可是以后就不能预料了……”
  他的目光一愣,问道:“于梵,你是不是恨我们?”——
  
《追云搏电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