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为什么?”
  “今天满月涨潮。”
  “这个洞,离海面很远?”
  “应该不近吧。有一次,一个人从洞口跌落下去,一个晚上才到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跟你讲这些,是想提醒你,好好待着吧,不要想着能够离开这里。”
  “那你叫什么名字?”陆离俞问。
  “这个不重要。自己知道自己是谁就够了。”女子冷了他一句。
  焰火又熄灭了几朵,闪现在焰火中的女子一脸陶醉,大概待在山洞里,这位妙龄少女能娱乐自己的,就剩下这个了。偶尔,她会停下来,抽抽鼻子,好像在捕捉空气中的什么味道。陆离俞好奇地模仿了几下,没闻到什么特别的。
  他问女子闻到什么了,女子简单说了一个字:“血。”
  陆离俞赶忙问,是不是自己身上的?女子又冷了他一眼,算是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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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招是跟谁学的?”周围的焰火只剩下几朵了,好在焰力不弱,感觉没黑多少。
  “什么?”女子住了手,问道。
  “就是这个……该叫什么呢,凭空取火?我开始还以为你是敲打了什么石头,刚才看了一下脚下,没有石头啊?”
  “哦,这个啊,是跟两个厌火国的人学的。厌火国,听说过么?”
  陆离俞想了一下,《山海经》里是有一个厌火国。他点了点头:“听说过,里面的人据说都会口中生火。”
  “这个都知道,”女子有点佩服,“倒是可以让你们见见,那两人就在不远……不过,还是算了。”
  “为什么?”
  “这两个人马上就会死的。”女子叹息了一声,“说起来,跟你还有点关系。挺可惜的,我觉得挺不错的两个人。小的那个,倒是诚恳君子,老的那个就……”女人突然嗤笑了一声,好像想起什么事,怪不可言,只能付之一笑。
  陆离俞问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女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没这智商,就不要多问。”
  陆离俞心想,智商这个词真是得罪人啊,尤其是女人。
  “那你留在这里是做什么?”陆离俞问道。
  “陪你啊。你的智商真有缺陷啊,连这个都不知道。”女子叹息一声,看着陆离俞茫然的眼神,然后,摆出一副心肠一软的样子,开始一本正经地讲起来了。
  “每一个离俞都会得到一个少女的陪伴。据说,离俞都有一种妖性,会在半夜的时候逃遁,逃遁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遁身无迹,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掉的。所以,需要借助少女的纯阴之体,才能克住这种妖性,让一个离俞始终待在这里。我听说,有人为了得到这种陪护,宁愿被人当作离俞,送进这个山洞。你不会也是这样吧?”
  “我还真是这样呢。”陆离俞冷笑一声,“我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到你们这个世界,就是想让你陪陪我。既然你是来陪护我的,我们是不是该干点什么。你有智商,这个应该懂吧。”
  最后一句话引得女子一声嗤笑:“省了吧。看你这个样子,我们什么也干不了。还是趁此夜长,多歇歇吧。你要觉得闷,可以跟我谈谈你的鸣珂。不想谈,也可以。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女子一脸卖弄。
  “先别说唱歌这回事了。”这时,陆离俞的脖子上又是一滴,他皱了皱眉。和女子谈话的时候,他的脖子上已经挨了好几下。冰冷的感觉真是让他难受,特别滴的部位又是他的伤处。他又避不开,头稍一扭动,头皮就会撕痛。“这个洞顶一直在漏水,能不能弄个东西在我的头上遮一下,少点折腾?”
  女子吃惊地看着他:“漏水?”随即恍然一笑:“你以为那是水滴?”
  “那是什么?”陆离俞神经一紧。
  女子拈起一朵焰火,这次没有掐灭,而是轻轻一弹。焰火飞过陆离俞的头侧,飞到了陆离俞的脑后。过了一会儿,这朵焰火又从陆离俞的头侧飞了回来。准确地讲,不是飞了回来,而是被什么东西衔在嘴边,送了回来。
  当那个东西滑过陆离俞的头侧之后,陆离俞斜眼一看,看到了一个衔着焰火的蛇头,还有不停伸长的蛇颈,直到女子上托的掌边……
  女子从蛇的嘴边接过焰火,蛇就从陆离俞的头边迅速地退了回去,像条冰冷的鞭子一样擦过陆离俞的脸颊、脖颈。
  “蛇涎……”陆离俞喃喃自语,只剩下了出气。
  身后的这个柱子上方,原来一直盘旋着一条蛇。他以为是水滴的东西,都是这条蛇滴下的恩赐。蛇大概盯了他整个晚上,现在还在他的背后……从蛇嘴边滴下的毒涎,不停地滴到脖子上面,顺着脖颈滑落下去……一个晚上下来,他的整个身体都会流满毒液。毒性腐蚀,等到明天,估计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张完整的皮了……
  “有条蛇?”他屏住呼吸,现在做什么都不安全,连呼吸这么细微的动作在内。
  “两条。”女子纠正他。
  “都在我后面的柱子上?”陆离俞浑身如同电击。
  “另一条不在。它吃得太饱了,还没到时候,现在在里面歇着。”女子耐心地说。
  陆离俞只剩下了一脸惊恐。
  女子没理会他,任他一个人担惊受怕。她低声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开始掐灭剩下的焰火。
  陟彼悬泽兮,我心窈折,匪心窈折兮,子意未决。陟彼河源兮,不能旋还,女子善怀兮,我思尚远。陟彼高岗兮,我马离殇,匪马离殇兮,我意无往。噫哉汪洋兮,一灯浩茫,携之云门兮,与子徜徉。
  女子掐灭了最后一朵焰火。
  歌声持续,史前的黑暗扑面而来。陆离俞想听到女子离开时的脚步声,残存的歌声似乎隔绝了他的听力,同时也隔绝了他的恐惧。它曼妙地回旋在他的耳边,充满着一种平息一切的魔力。
  慢慢地,他不再觉得背后的石柱硌着他的背,也忘了上面正盘踞着一条蛇,还有滴下的蛇涎。身上的疼痛,伴随着疼痛的恐惧,似乎正在消失。睡意正慢慢袭来。即使是这种僵硬的姿势,也无碍随着歌声一起袭来的沉沉睡意。
  在他开设的中国文化讲座中,陆离俞曾经作过一个关于古代的诗歌的讲座。大意是:通过流传到今天的诗歌,大致可以推断,世界各地最早的诗歌题材,基本上都是以人神相恋为主。大概最早的诗歌作者,就是司祭巫师一类的人物。这一点东西方的差异不大。
  差异在于,中国的人神相恋大多是表达一种失望的情绪,很少有西方诗歌的那种激昂的欢悦。用鸿儒钱穆的话来说,就是“侍神而神不至,祭神而神不临。”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就讲不清楚了。
  女子现在所唱的,好像就是他这样提到过的。人神相恋充满失望和期待,不知道来自相恋的哪一方,人还是神?即使是最后的欢愉,听起来也更像是一种渺茫的期待,不像是身临其境的欢愉。
  有一阵子,他觉得这首歌就是唱给自己的。他对郁鸣珂的感情,一直就是在失望与期待中挣扎……
  这首歌似乎是在向他揭示,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情况还是如此……
  他似乎听到了女子幽幽的声音:“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管你将遇到什么,你都不要忘记,你来到这里的目的……”
  他很想回答一句:“开始的时候,我是知道的,现在,就很难说了……找替代把我带到这里,他好像是托我找什么人——另一侧的人,还没讲清楚到底是谁,我就到了这里。”
《山海经 瀛图纪之悬泽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