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血一干就不行了,看,又成石头了。”陆离俞发现季后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话上,“你在想氐宿死前的话?”
季后叹了口气,没有否认。
陆离俞问:“人之将死,其言也真。现在想想,氐宿所说可能是实情。你想想看,你箕尾一门,惨遭灭门,是你亲眼所见?”
“没有。”季后说,一路上,他都在仔细回忆,结果发现一个他忽略的事实。他从没有看见氐宿杀过一个人,只是听门余推断。门余推断说,氐宿杀掉了门器和疯方,然后,他和门余关在密室里,听到咚咚的声音,那时,也是门余告诉他,氐宿正在大开杀戒。重新回到箕尾方,看到门余已经是一具尸体。谁杀的,他也未能亲眼目睹。难道真是如氐宿所言,另有其人,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女人。
陆离俞说道:“氐宿临死之前,特意告诉你这个,我觉得不是为了洗清自己,而是另有担心。他大概是担心你为了复仇,会找上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季后一时没明白过来。
“熏华草。”陆离俞提醒他,“他担心你会去找那个送来熏华草的女人。”
“哦。”季后点了点头。
“你和氐宿相处那么久,没听他提到过什么女人么。我觉得他和那个女人之间,感情很深。”
“好像提到过,说他有个妹妹,但是多年未见。熏华草,恐怕就是了。”
“哦。”陆离俞想起怀抱熏华草女人的样子,然后又问,“氐宿死前那句话,什么门器该杀之类,是什么意思?你们鬼方有什么内情?”
季后狠狠地看着他。
陆离俞尴尬地一笑:“如果你是我鬼方的末师,自当明白,无须我多言。哈哈,听你说了这么多遍,我都会背了。不过呢,恕我多言,就算我非你鬼方之人,听了这话之后,也不得不想:你们鬼方,的确是有些隐事密情……”
第四章
1
此后几天,季后、陆离俞一直跟在那队商旅的后面。他们是徒步而行,成一纵列,身上都穿着罩头盖脚的长袍,远远看去,就像一条扭动的长黑线。这条长黑线移动得不紧不慢,但是和两人之间,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陆离俞厚着脸皮,一身舒坦地骑在旄马上面,石杖就横放在前面。他觉得自己亲手除掉了氐宿,论理应该有骑在马上的待遇。季后拖着一双腿,在后跟着,肩上背着包裹,包裹头露出那束花。
“你也上来吧,”陆离俞虚情假意地劝道,“这匹马的体力好,上两个人应该没问题。”
季后虽然疲乏,但一想到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匹马上,就觉得别扭,不管陆离俞怎么劝,他的回答都是摇摇头。
陆离俞松了一口气,说:“是你自己不想上来,我就没办法了。”
听到这句话,季后真想回他一句:“我不想上去,你可以下来啊。”
陆离俞骑在马上,看着前面商旅慢慢前行的背影。他想跟近一点,看看究竟,跟商旅套套近乎,顺便聊聊,就用腿夹了夹马腹,想让旄马跑得快一点。没想到,一夹马腹,旄马的反应只是摇了摇头,甩了甩脖子,步子不仅没变快,反而在原地站住了。接下来,就像定住了一样,陆离俞怎么踢,怎么吼,怎么哄,它都没反应。
“喂,季后。”陆离俞招呼跟在后面的季后,“你去折根树枝,狠狠地抽这畜生几下。”
“抽它干吗?”
“我想走快点,赶上前面那队。跟他们聊会儿。”
“不用了。”季后懒懒地说,“就这样走吧,太快了,我跟不上。”他伸手拍了拍马的屁股,“吁,走。”那匹马抖了抖脖子上的毛,这才开始迈起步子来。步子跟刚才一样,不紧不慢。
“它好像就听你的话。”陆离俞尴尬地一笑。
虽然不知道那队商旅是些什么人,不过,跟在后面走,似乎的确是一个非常安全的选择。几天下来,一路坦荡无阻。既没有遇到传言里让人担惊受怕的溃兵,也没有嗅到一丝战火的气息。一到傍晚降临的时候,这队商旅总会找到适合落脚的地点,或是一座破败的房子里面,或是一个隐蔽的山坳里……
不过,一路走来,陆离俞还是觉得有点异样:除了前面那队商旅之外,他和季后没有遇到过其他任何一个人。陆离俞还想着,能多认识几个玄荒时期的人类,多聊聊这里的事情。季后是个深山修行的方士,除了鬼方的事情,其他的,也说不出多少。仅有的一点存货,陆离俞三下两下,就问了个精光。要想知道更多,只能找找其他人了。但这一路,走到现在,陆离俞连个活物都没看到。
陆离俞心想:这队商旅走的这条路,到底有多偏僻啊?
一到停歇下来,这群商旅就围成一团,中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起了一堆火。
等到商旅一停下来,在离商旅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季后就会拉住马,叫陆离俞下马,然后找个地方坐下来。两人生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几天下来,都是这样,陆离俞有点受不了了。他们带的水所剩不多了,两人一路都得省着喝。陆离俞想跟前面的商旅要点,但是每次都被季后拦住了。陆离俞看着季后口干舌燥的样子,心想,德行,你就死撑吧。
水的问题,暂时可以放在一边,有就行了。老吃冷的干粮,陆离俞可受不了。他想弄点火出来,吃点热的。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原始社会是钻木取火的。以前学考古专业,在博物馆实习的时候,他专门研究过氏族时期。其中的一个任务就是制作模拟场景,有一个就是钻木取火。有了这么一段经历,钻木取火的操作,他基本都清楚,现在正好试试。
他从周围找了一块干燥的原木,然后拿起氐宿交给他的那把叶刃,削了根硬的树枝,去皮,削尖一段,又在原木上钻了个小坑,把削尖的树枝插上,两手合着树枝,开始搓了起来,直搓得两臂酸痛,两眼发直……
“这是干什么?”季后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弄点火啊,我们吃点热的。”陆离俞热情地说,“来,帮我一把。我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你再来几下,就成了。”
“哦,是这样啊。”季后打了个哈欠,躺了下去,“你自己慢慢弄吧。弄好了,记得叫我一声,我就盼着能吃点热的。”
陆离俞一脸不放弃的表情,又搓了半天,直到累得再也动不了了,才扔掉树枝,骂了句。“Fuck!一点都不灵啊。”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陆离俞望着前面商旅围着的火。他拿起树枝,站了起来。刚一迈步,衣服就被季后扯住了。
“不能去。”季后简短地说。
“为什么?”陆离俞搞不明白了。他坐了下来,季后松开了手。
“商旅在外,都不喜欢别人去借火。”季后解释说,“商旅携带的火种,是从最早那代传下来的。商旅能否顺利,就靠它来保佑了。他们相信佑神就在火里,须得小心守护,一旦分火给外人,佑神就会怒其不忠,然后弃他们而去。”
陆离俞听得半信半疑:“有这样的佑神,够小气的。”
季后脸上的表情很坚决。陆离俞只好放弃了,躺到冰冷的地上。一会儿之后,他忍受不了地面透上来的寒气,翻起身来,朝商旅那边看去。
那堆火真是有什么奇特的魔力。冲着火堆,这帮人围坐成一圈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想坐上整整一晚。那堆火远远看去,不太像一般的火焰,焰色有点奇怪,清冷泛蓝,又带点莹白,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的缘故。要是走近去看看……
陆离俞正想着,季后突然在他背后敲了一下。
“别敲啊,真是的。睡了,马上就睡了。”陆离俞无奈地躺了下来,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赶快把那个东西拿起来,是石杖。他放到一边,心想,这东西有灵啊,每次都要硌我一下才会舒心。
“我们就这样跟着,跟到什么时候?”陆离俞问。
“快了,应该走到头了。”季后说。
“最好这样。”陆离俞说,“再走几天,粮也绝了,水也尽了。我倒没什么,就是你带的那束花,可能要倒霉了。渴得要命的时候,只能喝陶瓶里的水了。水一喝完,养了那么久的花可能就得枯死了……”说到这里,陆离俞就支持不住,睡过去了。